苏公问那巡夜之人何在。孙进财、孙进宝二人拱手道:“回大人话,乃是小民两个。”苏公道:“你等且将当时情形道来。”孙进财点头道:“昨夜乃是小人兄弟两个巡庄,约莫戌亥时分,小人两个见着一团黑影,又闻得人语,便上前询问,却是孙进福与吴氏二人,那孙进福背负着一人。吴氏只道是他丈夫孙进富突发急病,欲去投医。小人诧异,提着灯笼,上前察看,伸手试探,那孙进富无有出气。他二人通奸之事,小人早有耳闻,此番夜深人静,二人行为诡秘,孙进富无端身亡,小人思量,定是二人将他谋害,欲趁黑处置尸首。小人斥问他等。他二人哪肯承认,百般抵赖。幸有众邻里赶到,将他二人捆绑。”
苏公思忖,道:“孙进福、吴氏,本府且问你等,确有偷情之事?”二人惊慌,吱唔道:“回大人话,实无此事。”苏公厉声呵斥:“常言道:欲想人不知,除己莫非为。你二人须如实招来。”二人低首不语。众乡人皆道:“他二人之丑事,庄中多人知晓。我等可为证见。”二人惊恐,伏首泣道:“大人饶命,小人两个暗中确有往来。只是那下毒杀人之事,非是小人等所为。望大人明察。”苏公正气道:“既如此,便有杀人动机。本府又怎能轻信你等言语?”孙孝儒道:“苏大人,他叔嫂二人通奸,败坏人伦,且凶残恶毒、谋害亲夫,依大宋刑律,亦当处死。不如交与本族处置,以警族人,以正族风。不知可否?”苏公思索片刻,道:“若事实如此,可依先生之言。只是目今案情尚未明了,其中隐含疑窦,且不妨先引本府勘验尸首,再做定夺。”孙孝儒疑道:“莫非大人不信?”苏公思忖道:“仅凭几人言语,不足以信。亡羊可以补牢,人死却不能复生,正所谓噬脐莫及,本府断案向来小心谨慎,无有确凿证据,不敢妄下定论。恐有失误,连累无辜,遗恨百年。”
孙孝儒然之,遂引苏公回至庄中。众乡人押解孙进福、吴氏二人,跟随其后。那孙进富尸首早已入殓,原来这孙家庄一地习俗与众不同,人死当日即行入殓,摆放七日而后出殡。其兄弟亲朋正张罗丧事,见得孙孝儒一干人众回来,只道奸夫**妇已沉水,忙来迎候,猛见人中杂有孙进福、吴氏,不觉惊诧愤怒。有持棍棒者欲上前扑打,孙孝儒急忙拦阻,再三劝解,方才平息,又将苏公之意相告。众人皆气恼,不肯开棺。孙孝儒一番衡情酌理,好说歹说。死者亲朋无奈,只得应允。
孙孝儒引苏公入得灵堂。有法师在棺材前燃得九根细香,又焚烧纸钱,口中念念有词,绕棺三匝,口喷符水,方才开棺。四人各扶棺盖一角,徐徐移开。苏公探头望去,却见棺内躺有一尸,正待细看,却不料棺旁的孙孝儒忽然惊叫一声,唬得众人皆惊恐不已。苏公不解,那孙孝儒早已后退几步,手指棺材,颤栗道:“他……他非孙进富……”有胆大者上前探望,那尸首果然不是孙进富。在场众人惊诧万分。
苏公手拈胡须,暗暗思忖:棺中尸首既非孙进富,又是何人呢?那孙进富之尸首又怎的不见?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苏公问及净尸、入殓者何人?孙孝儒急忙令人去唤。原来这净尸、入殓者亦是孙氏族中人,唤作孙孝先,年已五旬,却是一个鳏夫,整日只贪那杯中之物,因他胆大,便做些净尸、入殓之事,但凡有丧事,十里八村都来请他。约莫半个时辰,乡人方才寻得孙孝先,早已烂醉如泥,将凉水泼他的脸,方才睁眼开来,迷迷糊糊道:“谁人泼洒了我的酒?”乡人不由分说,将他拖来,到了灵堂,那酒已醒了五分。孙孝儒问道:“兀自懵懂,你可知入殓者谁?”孙孝先醉眼斜视,笑道:“你道我酒醉了?莫非连进富侄子还不认得?”孙孝儒道:“果真如此?”孙孝先道:“儒兄今日怎的,莫非喝醉不成?净尸之时,尚有旁人观望,可问他等。”旁有族人佐证道:“我等确曾看得清楚,乃是孙进富无疑。”
孙孝儒道:“非我不信你。你可瞧棺中一眼,便知分晓。”孙孝先踉跄上前,双手扶住棺体,几将上半身探入棺中,醉眼看去,看了一番,疑惑嘀咕道:“有何不妥?孙某何曾弄错甚么。”孙孝儒叹道:“你可曾看清其面否?”孙孝先再细细看去,不觉一惊,唬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酒已醒了十分,惊呼:“尸变!尸变!”扭身便跑。
苏公拦住去路,道:“甚么尸变,纯属无稽之谈。你且随本府来看。”孙孝先惊恐道:“你且先行。”苏公近得棺柩旁,伸手入棺,将那尸首自头至脚查勘一番,道:“你看此人躺卧之势、寿衣寿被之状,可与你净尸、入殓时一般?”那孙孝先素来大胆,见苏公如此,胆怯早已消去,探头细望,看罢,道:“果不一般。那寿帽儿竟偏了几分,寿衣尚未扣合,那寿鞋亦不适脚。莫非换了尸首不成?”
苏公道:“正是。却不知此人是谁?”孙孝儒眨着眼睛,道:“非是本庄之人。”苏公道:“可唤庄中人辨认,或有识者。”孙孝儒然之。唤庄中人来辨,果然有多人识得,只道此人是十里外周家庄的泼皮闲汉周四郎,整日东游西逛,做些钻洞翻墙、偷鸡摸狗的勾当,却不知怎的死在棺柩内。苏公令人将尸首移出灵堂,李龙权当仵作,俯身勘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