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文学评论》发表过一篇论文,题目是《植根于现实土壤的文化诗学》,我提出的理由是“‘文化诗学’的根由在现实的需要中”。我这样说过:“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文学批评囿于语言的向度和审美的向度,被看成是内部的批评,对于文化的向度则往往视而不见,这样的批评显然局限于文学自身,而对文本的丰富文化蕴含置之不理,不能回应现实文化的变化。文学这种自外于现实的这种情况应该改变。文学是诗情画意的。诗情画意的文学本身包含了神话、宗教、历史、科学、伦理、道德、政治、哲学等文化含蕴。在优秀的文学作品中,诗情画意与文化含蕴是融为一体的,不能分离的。‘文化诗学’应该而且可以放开视野,从文学的诗情画意和文化含蕴的结合部来开拓文学理论和批评的园地。当一个批评家从作家的作品的诗情画意中发掘出某种文化精神来,而这种文化精神又能弥补现实文化精神的缺失,或批判现实文化中丑恶的、堕落的、消极的和缺乏诗意的倾向,那么这种文学理论与批评不就实现了内部批评与外部批评的统一,不是凸显了时代精神了吗?”我当时这样想,我今天仍然觉得是对的。这就是萨特在他的《什么是文学?》所说的写作的“介入”: “不管你是以什么方式来到文学界的,不管你曾经宣扬过什么观点,文学把你投入战斗;写作,这是某种要求自由的方式;一旦你开始写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已经介入了。”[4]作家要“介入”,为什么文学批评家不可以“介入”?文学理论应该摆脱自闭状态,去介入现实。
我一再说新时期以来的改革开放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我们民族正在复兴,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但同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严重的问题,环境污染,官员腐败,房价高涨,贫富不均,坑蒙拐骗,金融动**,物价通胀,矿难不断,城乡发展不平衡,东西部发展不平衡,任何一个对国家事务关心的人,都可以列出十大矛盾,情况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的部分作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艺术地反映高房价给人民带来的苦难的作品有之,艺术地反映官员贪污腐败的作品有之,艺术地反映城市化侵犯农民的土地和利益的作品有之,艺术地反映工业化给祖国带来环境污染的作品有之,……我们的理论家和文艺批评家为什么不可以通过对这些作品的评论而介入现实呢?文化诗学就是要从文本批评走向现实干预。因此关怀现实是文化诗学的一种精神。
但现在我又有了一种超越性的想法。那就是以文化诗学内部批评与外部批评的结合,结构与历史的结合,文本批评与介入现实的结合,以这些结合所暗含的走向平衡的精神,对现实进行一种呼吁——走向平衡。我甚至可以说,今天的中国也要“文化诗学”化。因为,我们前面所指出的十大社会问题,几乎都是社会失衡的表现。单纯追求GDP,而不考虑环境的污染,这就如同一种单一的“内部批评”;官员腐败,而不思考制度性的约束,这也如同单一的“内部批评”……其他问题都可作如是观。
实际上,如果我们要是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思考20世纪所出现的一系列的文学理论批评形态,其背后都是暗示一种呼吁、一种文化、一种政治。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在20世纪初,以语言分析的面貌出现,似乎与政治无关,实际上它的提出者和推崇者,是要在当时俄国上空飘扬什么样的颜色,与政治当局者吵架。英美新批评似乎是在文本的隐喻、悖论等词语上做文章,实际上背后也是有深刻的社会原因的。有学者指出“特别在美国,新批评的普及对文学研究的平民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20世纪四五十年代,二战结束后大批复员军人面临再学习和再就业的压力。而他们既没有足够的知识背景又没有受到过严格的学术训练。他们无法分享学院派掌握的那些浩如烟海的档案资料。他们在学术领域的立身之本只能是文学作品本身。通过对文本的分析,他们获得了一种非传统的、非学究式的接近文学的方法。另一种对新批评的意识形态性的分析认为,新批评对结构与形式等文本秩序的追求代表了当时人们对于社会秩序的渴望以及对工业社会人异化的批判……”
中国的文化诗学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被提出来,是因为社会在发展中许多地方失去平衡,它的出现是对于社会发展平衡的一种呼吁。它是一个文学理论话语,但这个话语折射出社会的时代要求。我们似乎也可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待文化诗学提出的问题意识和现实意义。
小结:我认为,只要我们认清了文化诗学这个学科研究路径,就不要过多地提它,总是去论证它。我们爱护文化诗学最好的途径是在我们研究文学理论问题和文学批评的实践中,按照这条路去走,最终用我们的研究成果来证明它的有效性和时代精神。不要总是在下定义作说明。“文化诗学:一、二、一,一、二、一,……”让我们操练起来吧!
不论人们怎么说,如果我们的研究和批评按照“文化诗学”这条路去实践,我们的文学研究与批评的学术前途将一片光明。
[1]别林斯基:《别林斯基论文学》,梁真,译,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20页。
[2]柳宗元:《柳宗元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730页。
[3]罗钢:《眼睛的符号学取向——王国维“境界说”探源之一》,《中国文化研究》2006年冬之卷,第81~82页。
[4]萨特:《萨特读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