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洪秀全登极时间考释(1 / 1)

关于洪秀全登极的时间,主要有庚戌年(1850年)二月二十一日平在山登极说、太平天国辛开[1]元年(1851年)二月二十一日武宣东乡登极说,此外还有永安登极说、南京登极说。洪秀全究竟是在何时何地称王的?太平天国文献没有就此留下明确记载,但仍有线索可寻。

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1862年)刊印的《太平天日》一书说,上帝在高天封洪秀全为“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并命写“天王大道君王全”七字,作为洪氏日后下凡的凭据。另据该书记载,丁未年七月,洪秀全在武宣东乡诗斥九仙庙,首句作“朕在高天作天王”,已自称“天王”;九月,捣毁象州甘王像时在墙壁题诗,末署“太平天王题”。[2]《太平天日》封面题有“此书诏明于戊申年冬”等字。据此分析,早在戊申年(1848年)冬,洪秀全就已经以口头或书面形式,在上帝会[3]内部秘密传播过上述内容。从渊源上看,“天王”或“太平天王”名衔源于洪秀全升天异梦中的情节,或者说是他本人拟定的。

《天兄圣旨》一书也有相关记述,使我们得以了解洪秀全名衔被正式确认的大体经过。据该书卷一记载,戊申年十一月中旬,洪秀全与天兄(萧朝贵)有过一番对话:天兄(萧)明确承认洪秀全是天父上帝之子、天兄基督胞弟,并说“天王大道君王全”七字“是高天写来”,“畀尔作凭据”;另告诫洪秀全“但尔称王,不得称帝,天父才是帝也”。[4]同是“天王”,洪秀全早先是从宗教意义上说的,且是自封的;此时则是从打江山角度说的,并得到天兄(萧)的确认。这说明早在确立反清意向之初,上帝会核心层便已确认了洪秀全的名衔。不过,从此事的重要程度推断,所谓“诏明”不可能是广而告之,而是仅局限于很小范围。时隔两旬,即同年十二月初七,天兄(萧)试探王为正等骨干信徒说:“今晚求天父上主皇上帝,总要求天父上主皇上帝准洪秀全早坐金龙殿。朕看尔们那[哪]个会求也。”[5]这实际上是围绕打江山在内部进行的一次秘密动员。据天兄(萧)所言分析,此时洪秀全的名衔虽已确定,但并没有坐上“金龙殿”,即尚未正式登极。己酉年(1849年)正月下旬,洪秀全返回广东花县(今广州市花都区),直到五月份才重返紫荆山。这说明洪秀全等人此时尚未有具体、紧迫的起义计划,一切都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关于此后的相关情节,《天兄圣旨》续有记述。据载,己酉年十一月十六日,天兄(萧)首次谈到“朝王”概念。他在领胡以晃见洪秀全之前特意叮嘱说:“胡以晃,尔现要同朝贵去朝王。特赐盔甲与尔,尔要紧谨口也。”十二月二十九日,时值石达开率贵县会众打败六屈村富户周凤鸣的团练武装,韦昌辉(韦正)提出“现应暂班师回朝,朝见太平王也”“大军现宜回朝,朝见太平王也”。庚戌年正月,各地骨干信徒各备财物,相继到紫荆山“来朝”。天兄(萧)叮嘱众人要严守秘密,要真心拥戴洪秀全等人,并赞许胡以晃欲为起义变卖田产之举。二月二十三日,距咸丰帝在北京举行登基大典不到一月,洪秀全在偏僻山村暗中黄袍加身。天兄(萧)就此嘱咐说:“要避吉,不可命外小见,根机不可被人识透也。”[6]据以上记载分析,在策动团营起义之前,洪秀全已秘密称王,随后又黄袍加身。不过,这在当时属于核心机密,仅限少数骨干成员知晓,故天兄(萧)再三强调要“慎言”“谨口”“根机不可被人识透”等。洪秀全行踪无定,再三改变藏身地点,也是出于这层考虑。同年九月下旬团营进入**时,天兄(萧)仍提醒洪秀全“千祈秘密,不可出名先,现不可扯旗,恐好多兄弟不得团圆矣”[7]。也就是说,称王乃至建号已是既成事实。同在秘密状态下,上帝会高层还煞有介事地搞起了相应礼仪。据载,在平在山时,洪秀全与天兄(萧)谈到可否用龙来点缀威仪:天兄说“龙是妖”,洪问“金龙殿之龙是妖否”,天兄表示“金龙殿之龙是大宝也,非妖也”。[8]

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据梁立泰“家册”记载,他于庚戌年七月在金田入营,八月封前营长东两司马,九月升前营旅帅。[9]这说明,团营伊始,上帝会就已组建军队、分封官职,而洪秀全称王必定在此之前。否则,梁立泰等人的官职又是何人所封或以什么名义封的呢?

这一事实还说明,金田团营时,对所有参加起义者来说,洪秀全称王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这也是号召起义的需要[10]。随着事态发展,清方后来也有所耳闻。庚戌年十二月初五日,钦差大臣李星沅奏称,“桂平之金田村另有会匪聚集,号称万余,并帖伪示”;同月二十日又奏称,洪秀全等“私结尚弟会,擅帖伪号伪示”。[11]奏折中的“伪示”与“伪号伪示”应是同一个概念:作为造反者告示,名衔、国号应是一体的;洪秀全等人不至于在布告中仅列名衔,时隔十多天后再宣布国号——更何况洪秀全早已暗中称王乃至建号。大体可以推断,在庚戌年十二月或稍早时候,洪秀全已公开称王建号。从秘密登极转为公开称王建号,是事态演进的必然结果。

基于上述史实,如何推断洪秀全登极的时间呢?前已说明,洪秀全在隐秘状态下称王早已是既成事实。所谓“登极”,与“即位”是同义词,指“君主登位”;其定义本身并没有说暗中称王不叫登极,只有公开称王建号才叫登极——两者除形式不同外,在其他方面并无实质性区别。当然,为号召起事暗中称王(包括举兵后公开称王),与正常状态下作为权力交接的登极,在具体程序和仪式上显然不能等量齐观。洪秀全称王在先,黄袍加身在后,且其藏身之地仅为普通农舍,所谓“金龙殿”“回朝”仅是比拟说法。这些特征是由非正常状态下登极决定的。因此,确切地说,洪秀全登极是一个过程,很难说具体发生在哪一天。倘若以称王为标志,则登极一事大约发生在己酉年冬;若将黄袍加身也考虑在内,则时间还要顺延。

一说洪秀全系于庚戌年二月二十一日登极,其依据是洪秀全于是日穿起黄袍,故洪秀全后来将这一天定为“太兄暨朕登极节”。此说不囿于流行的洪秀全武宣东乡登极说,思路较开阔,有启发意义。不过,所谓洪秀全于二月二十一日穿起黄袍,系根据《天兄圣旨》卷一关于二月二十三日洪秀全黄袍加身的记载所做的推测,缺乏有力的史料依据。关于天兄(萧)在庚戌年二月的下凡活动,《天兄圣旨》卷一共记载了四次(天);二月二十三日之前的下凡活动仅有一次,时间为二月初五。倘若洪秀全确系于二十一日穿起黄袍,《天兄圣旨》不可能对如此重大的事件只字不提,而偏偏记二十三日穿起黄袍一事。此外,洪秀全在数月前已经秘密称王,故天兄(萧)有“朝王”一说,已见前述。登极的本义是称王,穿不穿黄袍仅是一种礼仪。总不能说秘密称王不叫登极,暗中穿起黄袍才叫登极。至于洪秀全后来将“太兄暨朕登极节”定在二月二十一日,则纯属人为设定,系出于汉字二、十、一可以组合成“主”字的考虑[12]。

一说洪秀全是在武宣东乡登极[13],其主要依据也是“太兄暨朕登极节”的日期。前已说明,洪秀全早已秘密称王,庚戌年末又公开称王建号,显然不会等到驻屯武宣东乡时才称王。永安登极说、南京登极说难以成立,原因同此。

洪秀全为人们所熟知的称号除“天王”外,另一为“太平王”。“天王”中的“天”作“上帝”解,是从宗教和政治角度立意的,旨在强调君权神授;“太平王”与“太平天国”国号一样,着重强调的是一种社会理想。洪秀全起初是称“天王”或“太平王”还是别的名衔?有学者认为,“秀全最初称号,应即系‘天王’,或‘太平天王’,中西文书多以‘太平王’称之,但太平天国本身文件中则未见有此名词,大约为太平天王之简称”[14]。而20世纪80年代《天兄圣旨》被发现后,推翻了这一说法,证明“太平王”确为起义前后洪秀全的称号之一。

前已说明,戊申年十一月天兄(萧)下凡时,便确认了洪秀全“天王”的名衔。但据次年末韦昌辉两度说“朝见太平王”分析,洪秀全起初暗中正式称王时,多被称为“太平王”[15]。检索《天兄圣旨》,“天王”称号最早出现在对话中是在庚戌年十一月初旬,时值天兄(萧)为整肃队伍在金田下凡,强调“尔众小既知有错,自今以后,总要遵尔主天王暨尔东王命令,即是遵天父命令也”[16]。照此推断,洪秀全在团营起义时又被称为“天王”。辛开元年三月十四日天父(杨秀清)在武宣东乡下凡时,也有“我差尔主下凡作天王”[17]一语。在同期及随后的太平天国文献中,“天王”成为洪秀全最常用的正式称号,而“太平王”称号已难得一见[18]。

根据以上考订,洪秀全登极的相关史实可大体描述如下:洪秀全二次入桂布道时,自称“天王”或“太平天王”。戊申年冬,萧朝贵以天兄名义确认了洪秀全“天王”的名衔。己酉年冬,即开始酝酿起义时,洪秀全秘密称王即登极,习称“太平王”。庚戌年二月,洪秀全又暗中穿起黄袍。同年十二月或稍早,即起义达到**时,洪秀全公开称王建号,称“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