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5月,孙中山为了解决日益紧迫的财政、外交两大问题,由新加坡启程前往欧洲,试图争取欧美商人的大宗贷款,促使美国华侨成为革命党的稳固财源,设法运动欧洲各国政府改变其在东南亚各地敌视中国革命的立场,以缓解革命党人面临的困境。然而,欧洲之行的目的未能实现,开辟美洲财源的努力只获得部分成功。1910年7月孙中山重返新加坡时,发现形势起了重大变化。革命党在西南边境屡起屡败,令南洋华侨感到沮丧,1910年2月广州新军起义失败,进一步使新加坡同盟会会员的情绪低落。更有甚者,1907年年底,对孙中山的行动策略持有异议的同盟会骨干陶成章由东京来星洲,想从孙中山那里领取3000元作为《民报》的经费,并请孙中山介绍其在东南亚华侨中募捐,以为浙江发动起义之用。孙中山坚持华南首义的方针,不同意陶的要求。陶成章愤而周游南洋各地,散发反对孙中山的传单,组织光复会分会。新加坡同盟会对此保持沉默,只有《中兴日报》旗帜鲜明地反对分裂。
陶成章的言行令革命党的形象受损,暴露和加剧了内部矛盾和危机,导致东南亚同盟会人心涣散,曾经作为革命活动中枢的新加坡同盟会更加陷入瘫痪状态,使华侨大众对革命事业产生严重的疑虑。1909年年底,新加坡最大的革命书报社之一的开明演说书报社被迫关闭,东南亚最重要的革命宣传机关报《中兴日报》也于1910年2月停止发行。孙中山认为该报作用重大,一直力图重振,曾多次致函各地同志予以经济支援,要求新加坡方面努力整顿业务,聘请高才,主持笔政。该报的停刊无疑使孙中山深受刺激,他试图按照在美洲组建同盟会的方式改组新加坡同盟会,可是必须向孙中山个人宣誓效忠的做法引起会员的不满。经过反复协商,孙中山决定将同盟会南洋支部由新加坡迁往槟榔屿。从此,东南亚中国革命运动的中心转到槟城,《中兴日报》的地位也被《光华日报》所取代。
孙中山虽然离开了新加坡,对这里的革命组织和活动依然满怀期望。1910年11月,他召集同盟会重要骨干在槟榔屿举行秘密会议,决定在广州发动起义。为了筹集款项,他准备亲赴新加坡进行活动。后因英国海峡殖民地当局勒令其出境,不得不转往欧美,临行前将南洋筹款事宜交付胡汉民经理,请胡汉民代书一函致新加坡同盟会会员,告以数月间起义即将举行,颠覆满洲政府在此一举,希望新加坡同志迅速行动起来,不论是否同盟会会员,都应尽力赞助义师。胡汉民抵新加坡后,在晚晴园召集同盟会会员开会,到会者百余人。正面临经营困难的沈联芳等人慷慨捐款千元,加上其他会员的小额捐款,共筹得4000余元。
黄花冈起义的失败,给南洋革命党人的心头蒙上一层沉重的阴影,而武昌起义爆发的消息,则极大地激发了同盟会员的革命**和广大华侨的爱国热忱。黄乃裳等人闻讯,认为机不可失,星夜乘船归国,运动响应,并电请新加坡福建商人筹款接济。福建光复后,黄乃裳担任交通司长,坚决主张北伐,任内多所建树。国内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使新加坡华侨的精神为之一振,革命党内部分裂的各派重新合作,维新派、保守派和中立派人士也开始向革命靠拢,成千上万的华侨剪去辫子,焚烧龙旗,踊跃为革命军捐款。
11月10日,在陈楚楠、张永福、沈联芳、陈嘉庚、陈子缨、陈先进、何德如等人的赞助下,举行第二次群众募捐大会,到会者达1000多人,由广府、福建、潮州、海南等社区的代表领袖依次发表演说,听众随时自由捐款50元至500元不等,一张孙中山的照片售价可达450元。除当场收到数千元捐款外,还决定成立正式的募捐委员会,以“中国烈士救济金”的名义,进行更周密的募捐活动。各社区华侨社团还积极支持原籍省份的革命光复,福建人社团在天福宫召开大会,决议成立福建保安捐款委员会,选出20名委员,当场捐款叻币20000元,电汇福州光复政府。广东籍各社团代表也在同济医院集会,成立由82名委员组成的广东省保安救济筹捐委员会,负责大规模的募捐,支援本省革命军。其中妇女组还发起挨户捐款运动,募得叻币两万余元。机工、学生、戏团也纷纷以各种方式筹款。
募捐活动得到普遍支持,表明新加坡广大华侨由衷地希望中国革命获得成功,他们抛开顾虑担忧,充分展示自己对孙中山领导的共和革命的向往和拥护。当地革命党人利用这种热情,迅速恢复一度停顿的宣传工作。武昌起义爆发前夕,就有40多位革命党人组织了一个露天演说团,由周献瑞领导,每周出动五个晚上,到处公开演讲,鼓吹革命。起义爆发后,他们分成若干小组,深入劳工的工寮进行宣传,在下层社会聚居的珍珠坊,每晚有数百劳工环绕听讲。革命党人卢耀堂、黄吉宸、卢苇航等于1911年10月创办《南侨日报》,报道中国革命的发展和新加坡等地华侨社会的革命活动,受到普遍欢迎,两星期后销量达到2000份。各地剧团也开始公演革命剧目,他们把“孙中山始倡革命”这样的题材编成剧本,搬上舞台,使革命领袖的人格与风貌深入大众心中。这些宣传进一步推动广大华侨了解中国的现状,关心中国的未来。
在革命党人的努力和形势的推动下,新加坡革命派势力迅速扩大。在此之前,新加坡同盟会共有会员500余人,加上直接支持者,约有1000余人。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革命派人数激增,1911年11月,风传革命军占领北京,革命派集会庆贺,当场有一万人剪掉辫子,表示与清政府决绝。孙中山出任南京临时政府总统后,据中立派人士估计,新加坡直接参与革命运动者达一万人之众,另有外国支持者数千人。革命党外围组织同德书报社的社员人数也有大幅度增长。一些激进分子还归国参加革命运动。[21]
孙中山及其领导的革命党人在新加坡的活动,对华侨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革命派民族主义宣传的启发鼓舞下,华侨的爱国精神和民族意识大为增强,这不仅激励他们参与历次反帝爱国运动,而且成为他们长期支持祖国进行反抗列强侵略的重要思想支柱。革命党人的组织发动和建设,则使华侨社会由原来的四分五裂逐渐走向联合统一,华侨的民族精神和国家意识不断增长。同时,革命派的民主宣传促进了华侨社会新观念新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传统的忠孝及男女有别的观念逐渐为牺牲精神、爱国、平等、自由等观念所取代。妇女也开始参与社会活动,女校陆续设立,女性的社会地位逐步提高。
新加坡华侨给予孙中山领导的革命事业以巨大的支持,同盟会第一个东南亚分会建立于此,不仅长期作为东南亚华侨革命运动的中心,而且一度成为整个海外中国革命运动的指挥中枢和组织中心。孙中山本人曾九次到星洲,黄兴等同盟会重要领导人也大都来过星洲。新加坡又是中国革命流亡志士的汇聚地,保存了革命力量,形成一支生力军。1911年广州黄花冈起义时,香港同盟会机关组织了数百名选锋,其中不少是来自新加坡的流亡者。原来担任同盟会《星洲晨报》司帐员和收帐员的劳培、周华,以及黄鹤鸣、罗则军、杜凤书等人还亲自参加了起义行动,有的为共和国大业英勇捐躯。新加坡革命党人鼎力支持了《中兴日报》,使之成为东南亚华侨社会革命宣传的重要机关,并一度成为同盟会的主要喉舌。为了支援同盟会发动的历次武装起义和其他革命活动,新加坡华侨至少捐献了数十万元巨款,不少人因此散尽家财,贫苦的下层群众更不乏毁家捐献者。武昌起义后,上海、广东、福建等省的革命政权得以巩固,财政上得到新加坡华侨的大力援助。
1911年12月16日,孙中山归国途经新加坡,与张永福、林义顺、邓泽如等人秘密会见,这是他最后一次到星洲。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许多国民党重要人物逃往新加坡,受到林义顺等人的热情款待。在反袁、护法斗争中,孙中山多次派人到新加坡筹款。1917年,陈楚楠归国,在广州拜见孙中山,孙中山聘请他担任大元帅府参议。林义顺等人还捐出巨款,支持1920年粤军回师广东驱逐桂系军阀。尽管在长期共事中双方有过分歧甚至冲突,但孙中山“华侨是革命之母”的评语中,新加坡华侨无疑占有重要地位。
[1] 《与斯韦顿汉等的谈话》,《孙中山全集》第1卷,195页。会见康有为的动议,宫崎寅藏称是路经香港时由他提议,得到孙中山和同行诸人的赞同([日]宫崎滔天著,佚名初译,林启彦改译、注释:《三十三年之梦》,182页)。实则孙中山离开日本之前,已经有赴新加坡会见康有为的计划(明治三十三年6月10日兵库县知事大森钟一致青木外相兵发秘第300号)。
[2] 康有为指此案系林文庆主动,其函告女同薇曰:“日人之事,系发难于林君,此事于日本邦交极有碍,故我欲忍之,而林骤告督,遂为大案。然无如何,又不敢言其非,恐得罪林及英官也。其人为宫崎,诚是戊戌九月与我返日本者。但伊不合与孙同行,且为孙办事。日本有两电五信言其谋害也。”(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与保皇会》,177页)其致柏原文太郎函称:宫崎寅藏先找到邱菽园,邱告以康有为不在新加坡,宫崎遂托邱转交康有为一函。康以故人来访,甚喜,即日回信,并托门人送去百金,约宫崎相会,又向英国殖民当局要求回新加坡。不料日本某僧密告林文庆,宫崎寅藏一天接数封电报,上有康有为、邱菽园名字,又与人密谈,称刺杀康有为可得赏金数十万。林文庆转告邱菽园,恰好邱菽园接到电报,指孙中山为筹款事来新加坡,慎防生变。林文庆闻讯大惊,报告新加坡总督,请其密查。林又告知《天南新报》翻译陈德逊,陈转告日本人,宫崎寅藏得知,致函责康有为故意回避。康有为听说此事,即要林文庆请总督中止查办。康自称与宫崎故交,保证绝无行刺等事(东亚同文会编:《续对支回顾录》下卷,653~655页)。其实康有为当时的确疑心宫崎寅藏的到来与行刺有关。
[3] 冯自由记:“林为星洲著名医学博士,极得当地英吏信用,宫崎得以无事出境,即赖其斡旋之力。”(《华侨开国革命史》,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组编:《华侨与辛亥革命》,57页)“时医师林文庆在马来群岛负盛名,甚得当地政界信仰,总理于彼为旧交。……英官判宫崎离境,即林文庆为之说项也。”(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林义顺事略》,176页)康有为则称林文庆向总督说情系其指示。
[4] 《孙中山全集》第1卷,195页。黄乃裳《绂丞七十自叙》云:康有为“宗旨在保皇,拥护满清,以酬其富贵封王之愿。而孙中山在推倒专制之满洲政府,以效美利坚之共和民主为国。谓我与若合而为之,事成,任全国人民选举民主,我与尔皆不必居此位。康闻之,大拂其意”。
[5] 黄乃裳:《绂丞七十自叙》,引自程光裕:《常溪集》,1980~1981页,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96。
[6] 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31页。
[7] 1900年11月26日康有为函告邱菽园:“此间来言甚多,在总抗者公听而慎察之耳。……每念公之毁家,各埠义士之捐资,一丝一粟皆由血汗,若大事不成,何以见天下?何以见圣主?而后饷不继,隐忧兢兢,近者切戒。港澳无所不至,故与任密筹,已防后事,须蓄大款。今仪侃自港来书,亦议请雪梨款尽以寄公,免港澳为众人所分牵,管数者难于破除情面,则大款难蓄,而为零支所累,因以误事,已决计如此。经贻书与任,及复书与侃。特以公近来甚困,忽以告公,虑公以为一埤相遗,故不敢先告。今公慨然任粮台之事,仆既得就近支拨商量可否,此仆所欲请而未敢者。”(杜迈之、刘泱泱、李龙如辑:《自立会史料集》,333页)1901年6月3日梁启超致函康有为:“初,款之汇星也,乃因星电来言,彼时汉狱之焰,方波及于粤。弟子窃疑港、澳局皆站不住,有大变动,又以为岛之此电,必曾与师商者,故得电后即照办(因弟子在星、槟时,见岛极殷勤,必不疑其遽决裂),而岂料其如是哉。……计汇岛处,一次系美利伴款七百镑,一次系雪梨款一千镑,其西粤款度三百镑左右,计二千镑。”(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261页)邱菽园登报事有应付清政府的一面,与保皇会关系恶化,也是事实。
[8] 1905年7月23日《致陈楚楠函》,彭国兴、刘晴波编:《秦力山集》,181页。函谓:“今春道过星洲,在港起程时,世仲再三言公见义勇为,嘱必奉访,并致书乃兄伯耀介绍。不料抵星后,骤因病发,滞仁济月余,从未尝出门;又因言语不通,公邸复远,俟病瘥后,匆匆下船,但以一书交邮道歉,想已达览矣。”与春间另一函意思有所不同。后者谓:“微闻内地志士南来,志在运动者不鲜,以是多扰及公,弟以旨趣略殊,恐人一见而以为挟有同等之目的来也。故不复再来见公,公可谅鄙苦衷,毋以鄙为倨傲,则幸矣。”前引书,99页。
[9] 《孙中山全集》第1卷,275页。
[10] 关于此行孙中山到新加坡及组建同盟会分会的时间、参加人数等,各种记载歧误颇多。1905年冬,孙中山从越南西贡前往法国,次年3月4日由马赛东返,冯自由自香港函告陈楚楠等人准备接待会商(《革命逸史》第6集,171页)。孙中山赴法国途中是否经过新加坡并与当地人士有过接触,不得其详。冯自由《革命逸史》《华侨革命开国史》均记新加坡同盟会分会成立于乙巳(1905)冬,首次加盟者12人;陈楚楠《晚晴园与中国革命史略》(丘权政、杜春和选编:《辛亥革命史料选辑》续编,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记为1905年年底,首盟者3人;张永福《南洋与创立民国》则记为1905年旧历七月中旬,首盟者3人。但据《中国同盟会成立初期(乙巳、丙午两年)之会员名册》(丘权政、杜春和选编:《辛亥革命史料选辑》上册),在新加坡入会最早者为谢己原,署期丙午三月初九日,即4月2日,而各骨干如黄耀庭、邓子瑜、尤列、李竹痴、陈楚楠、林锦秋、许子麟、萧百川、刘鸿石、蒋玉田、林义顺、张永福、吴业琛、何心田、林航苇等,均系三月十三日即4月6日入会。
[11] 新加坡广帮的七大商翁,即对革命派深恶痛绝。参见黄建淳:《晚清新马华侨对国家认同之研究——以赈捐投资封爵为例》,25页,台北,海外华人研究学会,1993。
[12] 张永福:《南洋与创立民国》,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组编:《华侨与辛亥革命》,109~110页。
[13] 1907年10月15日《复张永福等函》,《孙中山全集》第1卷,348页。
[14] 冯自由:《革命逸史》第4集,180~182页。参见[日]崎村义郎著,久保田文次编:《萱野长知研究》,69~73页,日本,高知市民图书馆,1996。唯该书将阴历记年定为公历。
[15] 冯自由:《革命逸史》第6集,177页。
[16] 《孙中山全集》第1卷,380~389页。编者将《平实尚不肯认错》误置于《平实开口便错》之前。参见陈锡祺主编:《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436页。
[17] 胡汉民:《分帮之原因》,见张永福:《南洋与创立民国》,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组编:《华侨与辛亥革命》,120~121页。
[18] 参见颜清湟著,李恩涵译:《星马华人与辛亥革命》,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2。
[19] 张永福:《南洋与创立民国》,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组编:《华侨与辛亥革命》,112页。
[20] 陈楚楠:《晚晴园与中国革命史略》,丘权政、杜春和选编:《辛亥革命史料选辑》续编,39页。
[21] 参见颜清湟著,李恩涵译:《星马华人与辛亥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