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化”文化:融会四大文明精髓的创举[1](1 / 1)

史林探径 杨共乐 2248 字 4个月前

“希腊化”是希腊文明与埃及文明、西亚文明和印度文明交融的产物,是四大文明精华的结晶。如果说以前的文明都是孤立发展的话,那么“希腊化”恰恰是使分散的希腊、埃及、西亚和印度文明走向了一体。这在世界文明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不但使局部的文明焕发了生机,而且也使原先的文明能在更广阔的空间里争相怒放。

希腊化时代的开创者并非来自希腊各邦的君主,而是来自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他是一位集东西方文化和智慧于一身的天才人物。少年的他曾醉心于《伊利亚特》中英雄的辉煌战绩,立志成为阿喀琉斯那样的战将。他一生金戈铁马,战功显赫。是他用坚不可摧的马其顿方阵使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波斯帝国臣服于马其顿的威名之下,也是他用坚定的信念造就了一个囊括众多民族且横跨欧、亚、非三洲的世界性帝国。亚历山大开创了一个时代,开创了一个东西方文化交融的新时代。他不仅把绚丽夺目的希腊文明的火种播撒在东方的膏腴之地,而且还将沉积于美索不达米亚、尼罗河和印度河上的智慧载向欧洲。马克思对此曾高度赞誉“希腊的内部极盛时期是伯里克利时代,外部极盛时期是亚历山大时代”。虽然亚历山大的帝国只是昙花一现,但随后的希腊马其顿王国、西亚塞琉古王国和埃及托勒密王国都秉承亚历山大的世界政策,传播希腊文化,融合东方文化,这一希腊化过程一直要到公元前30年罗马征服埃及时才告结束。

文化的传承需要足够的空间,在这一点上,伟大的亚历山大做得非常出色。他的铁骑曾风驰电掣般驰骋在不同的国度,凡是足迹所至之处,哪怕是在阿富汗的深山、药杀水的河畔抑或印度河的支流上,他都建立了众多的希腊化城市,这些希腊化的城市是东西文化的交汇地,是孕育希腊化文化的沃土。普鲁塔克说,亚历山大本人大约建有七十座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亚历山大和他的名字一样以世界性的形象留存在东西方众多的民间传说之中:他既是祈求建立地中海帝国的罗马皇帝的膜拜者,也是犹太人的救世主的先驱,同时又是中亚传说中的人类的始祖。早逝的亚历山大可以得到宽慰,他的文化帝国要比军事帝国更为长久,更为稳定。

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城是亚历山大在非洲建立的第一座城市。它既是亚历山大文化帝国的枢纽,也是国际文化交流的大都会。城外法罗斯岛上的灯塔燃木为炬,塔顶伫立着的青铜铸造的海神波塞冬,与灯塔的光芒一起守护着亚历山大里亚,给漂泊的船只指明回家的路,让夜行的人们心中充满无限希望。在见证亚历山大里亚兴衰的1600多个春秋的风雨中,灯塔创造了古代世界的奇迹,时至今日,它依旧燃烧在人类的记忆中。城内则弥漫着国际性大都会的韵味,东方人、西方人云集于此,阿拉伯的香料、印度的胡椒、不列颠的锡、努比亚的象、小亚细亚的地毯,甚至中国的丝绸,再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世界的美丽绽放在亚历山大里亚,幸运之神亦陶醉于此,久久呵护这座繁华之城。才智超群、富有创造性的托勒密一世没有辜负如此盛世,他建起一座规模庞大的博物馆,其中有资料丰富的图书馆,供研究用的动物园、植物园,东西方的智慧在这里不受任何束缚,迸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雅典娜的天平开始向着亚历山大里亚倾斜,而追逐雅典娜的学者们不约而同地心领神会,一时间这座“缪斯神宫”精英荟萃,群贤必至,古代东方的庄严神秘气氛被具有希腊精神的学术活动所打破。

图书馆里收藏的从各地搜集而来的希腊文著作、东方典籍多达七十余万卷,涉及数学、医学、天文、文学等方面,图书馆是人类文化的渊薮、酿造知识琼浆的天池,散发出东西方文化独有的韵味,香飘万里,追求真理的人们如痴如醉般从各地纷至沓来。“诸子争鸣,百家蜂起”,学者们把前人的智慧和经验化作无穷的动力,用他们的辛劳为人类文化的传承铺就宽广大道,带着落日余晖的昔日文化中心雅典面对如日中天的新的世界文化之都望尘莫及。

亚历山大里亚的学者享尽托勒密王朝的宽厚包容,畅游在广阔浩瀚的书海,希腊的学问与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科学亲密接触,刺激着希腊人的头脑,精神的解放促使创作灵感如潮水般翻涌,自然科学被推向了希腊化文化的风口浪尖,科学成就光彩夺目,人类走进了17世纪以前最光辉最伟大的科学时代。从此,人们不再仅仅是坐在苍穹下仰望星空,他们的思想和灵魂已飘然于地球的上空,傲视整个宇宙。阿里斯塔克突破了希腊人固有的人类中心思想,大胆地提出“以太阳为中心”的宇宙体系,可是他超过自己的时代太远了,直到16世纪中期波兰的哥白尼重新发现这一真理时,人们才恍然大悟,其实1800多年前他们便已经输给了那个萨摩斯的希腊人。同时代的希巴库斯用自己发明的天文仪器发现了岁差的存在,而他提出的“地心说”却被最后一个希腊化的天文学家托勒密发展丰富,成为禁锢欧洲千年之久的桎梏。无论他们把地球放在怎样的位置看待宇宙,都扩大了人类好奇与幻想的空间,探索外太空的大门缓缓打开,天文学史上又镶嵌了一颗颗闪亮的新星。当人们用理论解释天体时,他们也从巴比伦人那里学会了用天体解释命运,占星术的出现让人们以为有了控制自然、天神和星宿的希望;炼金术则融合了东方的神秘主义和埃及的传统工艺,廉价的金属披上了黄金的霓裳,如金子一般纯美,有了不怕火炼的灵魂,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怦然心动的吗?然而科学并不会因此停下前进的脚步。埃拉托色尼是亚历山大里亚最博学多才的科学家,他管理着古代西方世界最高的科学和知识中心,是学术界的第一把交椅,他的天才般的智慧奉献给了图书馆馆藏丰富的地理资料和地图,于是世界地图上第一次出现了我们现在已知的五个气候带,地球的周长第一次被推算,“地理学”第一次被写进了历史,拥有了一席之地。解剖学之父希罗菲卢斯、生理学之父埃拉锡斯特拉特都在各自的领域成就卓越,他们注重人体构造,把医学建立在严格的生理解剖基础上,在西方医学史上树立起重要的里程碑。希腊化时代辉煌的自然科学成就为近代的欧洲人搭建了攀向科学巅峰的阶梯。

在文明的传播和交流过程中,语言文字是载体,是媒介,是文化情感表达的工具。在希腊化时代,希腊文化正是乘坐语言之舟畅行于已知的世界,“从马塞到印度,从里海到大瀑布”,希腊语成为当时的“国际语言”。语言大师们面对着城邦解体下的混乱,经受着内心对社会的绝望,他们的笔下再也没有了火一般的热情,神话和英雄成为过往的陈迹;个人的世俗生活、闲适的田园、附庸风雅的格调是诗歌、戏剧演绎的主题。没有人比提奥克里图斯更懂得欣赏烟雨朦胧的美景和乡间幽谷迷人的风韵,阳光下他情不自禁地说道:“唱吧,嗓音甜美的缪斯女神,唱起我的乡村歌谣,一展我美妙的歌喉。”米南德是新喜剧的引领者,他以爱情为主题,以大团圆为结局,营造幽默的氛围。在他的作品中,贵族青年与女仆共坠爱河,爱的路途荆棘密布,当发现女仆竟也是贵族出身时,结局皆大欢喜。可是透过喜剧笑看人间的米南德也会慨叹:“我知道有过那么多的人,他们并不是天生的无赖,却由于不幸而不得不成为无赖。”希腊化所带来的变迁,让从前自信的希腊人无所适从,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包裹了他们的心灵,希望如风中摇曳的烛光,若隐若现。

希腊化的世界不但改变了人们的宇宙观,而且也改变了人们的天下观。活动空间的极度扩大、视野的开阔、世界意识的拓展,使古典时代希腊世界单独的历史概念开始被更大的“世界”观念所替代。希腊化城市中成长起来的学者,以世界和历史的眼光评判着社会的变迁。从今天所能见到的埃及人曼涅托、犹太人德米德里、巴比伦人贝罗苏斯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仍可以感受那永远无法再现的世界的鲜活与生动。希腊人波里比乌斯沿着历史之父希罗多德的足迹,承继修昔底德笔下战史的遗风,成为希腊史学新时代的开拓者。他用《通史》探索罗马的伟大,求真求实、严谨慎思是这位史学家不拘一格的品德。从记神事到记人事,从用虔诚的笔调记下神明的恩赐到用批判的精神记载人类的功业,希腊史学的遗产被一路传承,成为“指导和鼓舞”西方史学前行的航标。

希腊化时代的哲学家更加贴近现实,更加关心人的生活。他们苦苦寻求把人从其生存的艰苦和险恶的环境中解救出来的良方,以使现实生活变得更有意义。公民的道德规范与城邦的政治兴衰令他们兴趣索然,对个人的关注超越一切。萨摩斯的伊壁鸠鲁是伊壁鸠鲁学派的创始人,在他的世界里,神和人一样是自然界的产物,神不关心人而生活在完美的幸福中,因此人无须服从神的摆布。对神的漠视和对人的关注,是伊壁鸠鲁学派的灵魂,无怪乎马克思和恩格斯把伊壁鸠鲁看作“古代真正激进的启蒙者”。用哲学的思想与伊壁鸠鲁学派对话的是斯多葛学派。这一学派的创立者是塞浦路斯的芝诺,他总喜欢在弥漫着艺术气息的画廊(音译斯多葛)宣讲自己的精神独白,他赋予了这一学派的哲学以理智,却让画廊领受了历史的谢词。斯多葛学派少了一份伊壁鸠鲁学派的**,多了一丝古典希腊哲学的理性。它用伦理道德规劝人在认命中寻找心灵宁静的快乐,告诉人们:“人生的要义,就在于按照理性的原则去生活,各尽本分,彼此忍让,毋相逾越。”这是缓和痛苦的一剂精神良药,夹杂着博爱及和平的配方,后起的罗马领略了其神奇功效,把它注入自己的哲学体系之中。在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学派的哲学里,虽然已经看不到古典时期城邦公民对现实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有时甚至还流露着当时人的苦闷和消极,但他们确实还是在探讨人的价值,探讨人应该如何变得更有意义。

哲学闪耀着人的心灵的火花与冲动,而艺术则把心灵的感受定格在了风格迥异的作品中,艺术家们用无声的语言寻求思想的共鸣,勾勒出凝结美学与永久魅力的艺术珍品。“希腊化”瓦解了城邦中和谐的理想。以前简朴的多立亚式和爱奥尼亚式的神庙,在希腊化时代让位给了奢华的皇宫、高贵的官邸和象征权力与财富的豪华的公共建筑及纪念碑。可是,艺术家仍在精益求精和推陈出新方面做着不懈的努力,有以激昂悲壮寄托斗争的渴望与**者,亦有温厚静纯以追求艺术之精美者,更强烈的写实反映了更为广阔的生活面,更华美的装饰则适应了日趋豪富的统治阶级上层的口味。具有希腊风格的雕刻艺术随着亚历山大的东征潜入东方佛教圣地——犍陀罗,雕塑家借助希腊造型艺术之手,使原本无法表现的佛陀,从人们的心灵深处走到了世人面前,佛在人间的形象与希腊的阿波罗神完全融合在一起了。历尽十二年的辛苦,用青铜铸就的“太阳神阿波罗”,虽只风光了五十载,然而后世的人们却不知疲倦地拼凑记忆的碎片,在遐想中感受它的恢宏。胜利女神矫健丰盈的体态、昂扬的姿势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和胜利的豪情,凭海临风的女神已展开双翅,呼唤敬仰者的振奋和激动。只有这些蕴藏人类灵魂的作品才能够摆脱岁月的折磨,超越时间的界限,千年百载皆无碍于人们领悟其完美。

希腊化文化是古希腊文明与古代东方各国文明融合而孕育出的更为普遍和更加耀眼的果实。它使希腊古典时期积累凝结的文化精髓,在希腊化时代的广阔舞台里,在异域风情的氛围中大展宏图;它又让东方的色彩,在西方的画笔下,涂遍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使其精彩无限。当然,它更像“润物细无声”的雨露,浇灌着人类寻求聪明和美丽的灵感,涤**着人类渴求知识与慰藉的心灵,滋养和支撑着人类探求未知世界的坚定信念。

[1] 与郑雪蕾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