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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与心脏 柳田国男 1568 字 4个月前

我们对关于食物的语汇进行收集与分类,最初的动机是对食制的兴趣,而为了研究食制,需要首先大致追溯一下食品发展变化的轨迹。为数众多的“饼”“团子”及其他各种粉食品,基本都是为了特定的节日而被发明并不断改良的。其各自的形与色,以及在各地的称呼,与其说是在强调各自独立的价值,不如说是表现了我们的祖先顺应着各个时代的要求,希望食物有助于人生幸福的态度。与平日的饮食是为了抵抗饥饿相反,这些则是主动的计划,是向未知世界的进军。当然,这种情况下也有强调防御之必要的说法,如“吃了可以拔除恶鬼之舌”“吃了可以斩断病患之根”等,但并非这些灾患已经来到了眼前,而是希望涵养和增强平素的力量。有时我们也会为庆祝过去的某一事业的成果而大快朵颐。而正是这种心情成为新的力量,带来下一代的繁荣,从而造就了今天的日本。其目的与近时的田园生活迥然不同,而将之揭示出来便是对我们同胞的贡献。

在此简要说明一下关于食制沿革语汇的分类方针。首先需要区分“晴”与“亵”的差别,考察平日饮食的方法。平常饮食的次数,原本是朝夕两次。劳动日在其间增加的室外饮食,被称为“hiru(昼)ma(间)”,后来饮食次数固定为一日三餐。插秧、割稻、上簇等值得祝贺的劳动之日,或是工作量特别大的日子,休息往往伴随着饮食。其名称以“hiru ma”为参照,有“ko(小)biru(昼)”“小昼饭(ko juhan)”,或是“hashi(端)ma(间)”“ko(小)basa(夹)ma(间)”等。这些饮食已经不在普通饮食的范围内了,因为虽然规模较小,但都需特别准备,有时还要特地规定被称为“onari役”的负责人。我认为这与“朝茶子(asa chanoko)”[14]“夜食(ya shoku)”(夜宵)的目的有所不同。后者是在食材质量不佳的地方,因为只凭两餐平常的饮食无法抵御饥饿,于是将两餐尽量靠近,而在之前或之后增加的进食机会。“hashi ma”或“ko basa ma”本是“间食”之意,之后又出现了另外一种“aida(间)gui(食)”,等到木炭与火炉普及之后,有财力的人开始在家中享受自由自在的火锅料理,再发展到购买“店屋物”即饮食店做好的料理,这一过程老人们都十分熟悉,也无须我详细介绍了。总之,日常饮食除了次数的增加,在质量上也大为改善,两种饮食的界限变得模糊,而作为其结果,“节供”的意义也变得不明了。

“节供”的种类与规模,作为即将消失的资料,我希望一定要趁现在记录下来。现在算上名称中没有“节”的节日,有些地方一年之中有近五十次揉捏谷粉的机会。当然它们又可以分作两种:一种是只限同一家庭的成员与众神、祖先之灵一起共食的内部宴会;另一种是也有外部者参加的。有的地方将后者称为“人(hito)寄(yose)”[15]。“hito yose”也有各种类型,有在人生大事时举办的大规模酒宴,也有“日待(hi machi)”“步射(busha)”[16]等事先约定好的成员之间互相来往的聚餐,但无论哪一种情况,与多数人一同分享主人家提供的饮食这一点是一致的。这种时候一般都会有酒,一同饮酒被称为“saka(酒)mori(盛)”,后来只有比较隆重的酒宴才使用这一名称,现在其他小规模的都被称为“ocha”(御茶)。说是“御茶”,但其饮品却绝不仅限于茶,只不过食物的种类变得明显粗陋了一些而已,三百年前,同样的内容已经能够堂堂正正地被称为“酒盛”了。总之,在列举饮食的机会时,其名称不可少,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名称,才特别需要我们注意。

此外,还有一种各自携带食物聚餐的形式,关西地区称之为“meoi”,日本东部称之为“hiyari”,北陆地区称之为“kakusetsu”。关于其起源,我是完全不明,但这也是正式饮食之一,直至今日也与我们的生活紧密相关。如果说食材本属于各家,其目的是支持成员的生存,那么将之分与他人则是一种“结缘”,将各家的食材聚于一处同饮共食,也与桃园结义的歃血有着极为相似的意义。而正因为其意义在今天已经模糊不清,也更使我们感到生活中有着隐而不显的根本事实。

其次,要考虑的是送给本应该参加某次集体饮食,但因故未能参加的人的 “送(okuri)膳(zen)”,或是正好外出不在的人的“荫(kage)膳(zen)”,又或者是像“彼岸”时的“牡丹饼”那样需要与他人彼此互赠的分配习俗。正月的“饼”实际上也是同样的情况,明明能够听到我家频频的舂“饼”声,但亲戚朋友等相关者还是要送来“镜饼”。而日本东北地区佃农向地主家,或是平时的客人反过来向商人家赠送的例子,只有详细调查二者的社会关系之后才能做出更细致的说明。而事例更多的是每年赠送给老人们“嫁饼”“孙饼”的习俗。这种食物用途的指定,也许与向神灵或一家的祖灵敬献同一形状的“饼”的做法在主旨上是一致的。我认为,将做成一定大小和完整形状的“饼”称为“镜”这一习俗的由来,也应该从此方面加以探讨。与此相同的习俗,在一年之中还有一次,即盆节期间以年老的父母为对象的“生(iki)见(mi)玉(tama)”。其与献给已经离世的“御(mi)魂(tama)”的食物之区别,是前者一定要添加“namakusa(荤腥)”。供奉死者的机会并不只限定于“盆供”,在下葬的时候也有食物。特定的生者在告别之际与死者共同饮食,是持续至今的服丧风习的基础。所谓“晴”的饮食,并非只限定于好事。亲戚好友之间,无论贺年还是法事,都存在食物的赠送。这在今天看来,似乎只是一种财政上的支援,而我认为,最终成为赠送对象的食物这一点,有着深远的意义。但现在就企图将这些意义全部解释清楚,不是能让人放心的方法。我们要做的只是尽量收集确切的事实,期待这些事实在他日能够回答我们的疑问而已。对于觉得面对漫无边际的一味采集实在提不起干劲的人,希望本文能够展现出那些我们也许能够从中发现的、迄今未知的前代事实之一角。

(昭和十一年一月《旅行与传说》“食制研究特辑”)

[1] “与平时(其他)不一样”的意思。

[2] “喜欢的东西”的意思。

[3] “toki”是“年节”的意思,“doki”此处为重复。与日语中表示经常的副词“tokidoki”无关。

[4] 藤原相之助(1867—1947),日本东北地区的民俗学者,持日本多元民族论。本处关于“粉食”“粒食”的观点,应该出自其《米与稗》,载于《社会经济史学》1934年8月。

[5] “nebashi”应该是日本东北方言中动词“nebasu”(粘贴,紧靠)的名词形式。“biki”是“hiki”的浊音化,动词“hiku”(磨)的名词形式。在此应该是指在制作节日的“粢”时,依然采取将米浸泡后再磨的方式。

[6] “maru(丸)”和“dan(团)”都有“圆形”的意思。

[7] “karako(谷粉)”,即用米粉或面粉制成的团子。

[8] “shiro”和“shira”都是“白色”的意思。

[9] 指水煮。第一种做法是蒸。

[10] 指现在这样现场制作立即食用的寿司。

[11] “kazu”是“数量”的意思,“mawari”是“周围”的意思,即是指在主菜之外,增加数量的食物。

[12] “sakana”汉字写作“肴”,是下酒菜的意思,来自“saka(酒)”和“na(菜)”。

[13] 此处是“配合”之意。

[14] 指农家在早饭前去干农活时吃的比较简易的食物。

[15] “yose”是动词“yoseru”(“聚集,招至一处”之意)的名词形式。

[16] 也写作“御奉社”,地方神社旧正月的祭礼,结束后氏子在当班管理氏神的家中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