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仍在使用“kenzui”一词的地区,还有近畿地区以及环绕在其周围的若干县郡。而与九州不同的是,该词与木匠几乎毫无干系。我收集到的有以下几例。山城[18]的久世郡,“kenzui”指午后的“间食”。泽田四郎作君的《故乡》中提到,大和地区也以之称呼“间食”,上午的被称为“asa(朝)kenzui”,下午的“kenzui”也叫“八时(yatsu)茶”[19]。在滋贺县的方言集中,湖南地区[20]诸郡将“间食”称为“kenzui”,也用以称呼三餐之外的白天的饮食,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似乎米饭也可以包含在“kenzui”之内。三重县在菊泽氏的《阿山郡方言集》中[21],将中餐与晚餐间的“间食”称为“kenzui”或是“kinzui”,汉字写作“间炊”,这应该是从前就有的习惯。和歌山县的伊都、有田二郡将早餐与午餐之间的“间食”称为“kenzui”,在两三种方言集中都有记录。《那贺郡志》下卷转引《鞆渊村志》说夏季有午后食用“间炊”的风习,规定以“jyoki(椀)”盛,每人两碗。综合这些事例可知,在日本东部被称为“ko biru”“ko jyohan”的,在中国地区被称为“hashi ma”“ko basama”的,也就是这些劳动之日在两餐之间的饮食即为“kenzui”,它们并不特别奢华,人们在这样的场合也不饮酒。如果这些与九州地区的“kenzui”并不相同,那么一定是从一个意思转向了另一个意思。而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其实并不难判断。
“kenzui”是从汉语归化而来,这应该没有异议。其汉字,虽然除了上面的“间炊”之外,还有人写作“建水”或是“间水”,但正如《闲田耕笔》的作者[22]早就指出的,“kenzui”乃是“间食”的中古音,这种说法应该无误。“间食”一词古汉语中有之,也早见于《灵异记》[23]及《延喜式》[24]等。对此,种彦的《柳亭记》认为其所言不虚[25]。但这是原来哪个日语词的译词,我们还不得而知。现在各地的“hashi ma”“ko basama”,乃至“haza gui”“aida gui”等称呼[26],都太接近于“间食”的直译,很难想象固有的日语就在这些发音之中。想来是来自邻国的词汇早早归化,民间也长久并用,以致原有的词汇终被忘却了吧。而且“间”念作“ken”,“食”念作“sui”,应是五山僧人[27]所为,在某一时代作为一种比较俏皮的说法而流行,这也使得一些地方只限于在较为正式的“间食”上使用该词。“间食”的本意在与寺院交往机会较多的近畿地区能够得到特别的保存,从此角度就好理解了。
而江户木匠的职业用语中,将与九州同样在建房之日食用的酒食,称为“kezuri”。如果吾山《物类称呼》[28]中隐语的说法无误,那么也许江户隐语的起源也可以从这一方面得到理解。在吾山生活的时代,畿内的木匠是将“间食”称为“kenzui”的。而在日本西部,灸治之日的“间食”被称为“kenzui”,这也是重要的参考资料。
我目前的假说是,越后的“gocho”是午餐尚未固定时出现的词,而九州的“kenji”等是三餐之外慰劳用的酒食成为一种惯例之后的新词,但二者今天都是限定于建屋这一值得庆贺的日子,专门指称别人家赠送的饮食,这是值得注意的一个倾向。一方面,在室外提供经过烹调的食物这一习俗日渐衰微;另一方面,虽然建筑已经成为专门的技术,亲戚朋友等外行人为此提供劳力的需要渐渐衰退,但以某种形式相互协助的约定尚存,其结果便是从前的“饷”这一习俗在此处得到引人注目的发展,而特别的称呼也随之固定下来。如果不是有着如此错综复杂的社会状况的变化,我们希望通过事物与语言的联系来了解前代的方法恐怕也难以奏效吧。越后地区在这一意义上,可谓是无意识的太史公了。
(昭和十年十一月《高志路》)
附记
写完上面的文章之后,了解到我认为的表示“午饷”的方言词“gocho”,在飞驒的山村也分布甚广,汉字写作“五长”。丹生川村建房之家的近亲,会设宴款待木匠等人一天,被称为“gocho”。如果新建房所在处与旧家距离较远,则暂借离建房处较近的亲戚或邻居家为场地,将酒肴、“饼”、“赤饭”等运去。无论哪种情况,建房之家都要将接受的情谊记在账上,并且道谢(《飞驒人》5卷1号)。白川谷的“gocho祝”是指新建房屋的祝贺,以木匠为主客,并邀请亲戚及村民参加,与越后等地的事例似乎不同。但这是将对准备“午饷”的人的回礼,与对木匠的犒劳合二为一的做法,在此之前其他人已经在开工仪式等其他机会送来“五长”,不止一次招待过工匠们了(《飞驒人》6卷8、9合刊号)。同样的习俗,以“daiku burumai”[29]的名称行于全国,亦称“gocho”的也并非仅此一地。三河的佐久岛,建房时亲戚赠送来的食物被称为“gocho”。纪州熊野的北牟娄郡,上梁仪式时关系较近的亲戚要带去一升酒,这被称为“gocho”。这些无疑是古老词语的残留,但为何只限于建房之时,还无法解释。佐渡地区在造新船时,亲戚也会送来酒和食物,这些被称为“ire(入)gocho”,或是将亲戚邀请到家里招待,这被称为“yobi(呼)gocho”,据说这样更为隆重。红白喜事时亲戚也多送去食物,但这种情况没有被称为“gocho”的事例。也许在室外饮食,并且不正式设膳,是“饷”的基本特色吧。越前敦贺的气比神宫有被称为“牛肠祭”的祭祀仪式,不知其饮食具体是何状况,今后想了解一下。
“杂饷(zassho)”一词在九州的方言集中经常出现,相当于今天的“重(ju)诘(zume)”,即装在食盒中的特别的食物与酒,目的是便于搬运。因为它们是在值得庆贺的日子的馈赠,所以方言集中常将“祝仪物”(贺礼)作为其对译。大隅的日向地区,新婚的家庭正月赠送给村中年轻人的食物,被称为“nise zassho”,也有被单称为“zassho”的(《旅行与传说》9卷7号)。日本西部其他各地,结婚须赠送“zassho”的地方不少。纪州日高郡的山村,将“樽入”之日[30]媒人带来的“角樽”称为“dassho daru”。附近暂时没有发现类似的例子,但应该写作“杂饷樽”吧。我认为在使用这类较为俏皮的汉语词之前,已经有了这一习俗。也许“te mochi”应该是相应的固有名称。南海的各岛如今还使用该词,是将做好的食物带去的意思。“te(手)mochi”的“mochi”当然是表示持有的“持(mo)chi”,但似乎与“饼”的“mochi”也有一定的关系。
(昭和十五年一月)
[1] 小林存著,全称是《越后方言考》,1937年。
[2] 根据后面的行文,该书应该是幸田文时著,1925年。
[3] 本句中的地名都是越后周围的地区。
[4] 即前文的《里言叶》。
[5] 田中勇吉著,1892年。
[6] 明治年间越后地区的地方杂志,共36篇。1936—1937年复制出版。
[7] 矢田求著,全称是《佐渡方言集》,1909年。
[8] 1930年出版。
[9] 日本民间伴随“盆踊”“祈雨踊”等舞蹈的民谣。
[10] “hiru”汉字写作“昼”,是白天或中午的意思。
[11] 两者都是便当盒,以较薄的木板弯曲制成盒壁,一为圆形,一为略长而两头圆形。
[12] 阴历五月的雅称。
[13] 迎接远道参拜神佛归来的村人之处,一般也是村境所在。
[14] “biraki”是“hiraki”发音浊化后的结果,“hiraki”有“披露,给人看”之意。
[15] 古国名,请参照附录二。
[16] 应该是《南岛方言永良部的研究第一辑》,1934年。
[17] 现在该词多指下午三点左右的点心,但此处指作为“间食”的酒肴。
[18] 古国名,请参照附录二。
[19] “yatsu”指未时,即下午2—4点,因从子时计算为第八个时辰而得名。
[20] 琵琶湖以南的地区。
[21] 菊泽氏应该是菊泽季生(1900—1985),语言学家,方言学家。但没查到著有此书。另有阿山郡教育会编《阿山郡方言讹语集》,1904年。
[22] 即伴蒿蹊,《闲田耕笔》是其随笔集,4卷,1801年刊。
[23] 全称为《日本国现报善恶灵异记》,一般简称为《日本灵异记》。9世纪初期(平安时代初期)完成,作者景戒,3卷,日本最早的佛教故事集。
[24] 平安时代中期编撰的法令集,50卷。延喜是年号(901—923)。
[25] 柳亭种彦(1783—1842),江户时代后期的戏作者。《柳亭记》为其考证随笔,1册。
[26] 柳田在此处应是将这几个词分别理解为“hashi(端)ma(间)”(即两端之间)、“ko(小)basa(插)ma(间)”(插入……之间的且是小规模的,basa是hasa的浊化)、“haza(插)gui(食)”(插入的饮食,haza是hasa的转音,gui是kui的浊化,kui是动词吃kuu的名词形式)、“aida(间)gui(食)”(在……之间的饮食)。
[27] “五山”本是中国南宋时确立的临济宗规格最高的五座寺院。镰仓时代后日本加以模仿,设有“镰仓五山”“京都五山”,及“五山、十刹、诸山”等制度。五山禅僧的文化在思想、文学、生活等各方面对日本文化产生了重大影响。
[28] 江户时代的徘人、方言研究者越谷吾山(1717—1788)编撰的方言辞典,1775年刊,收录了日本全国约4000个方言词。
[29] “daiku(大工)”是木匠的意思,“burumai(振舞)”是招待之意。
[30] 大致相当于中国的“纳征”。作为婚约成立的标志,男方通过媒人向女方赠送装满酒的“角樽”(婚礼时用的,红色或黑色,有两个向上的长柄的酒樽),称为“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