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用虚荣的手指触碰自己”(1 / 1)

——诗体剧《梭拜伊德的婚礼》

1897年是年仅23岁的霍夫曼斯塔尔极其多产的年份,他一共创作了六部诗体剧和一则小说断片,尤其九月初呆在意大利城市瓦雷泽(Varese)的三周,他文思如泉涌,这从诗体剧《梭拜伊德的婚礼》(Die Hochzeit der Sobeide)的创作情形可见一斑。作者在一封信中写道,当他漫步在瓦雷泽寂静的小巷时:

突然,我脑海里[…]闪电般地冒出一整出独幕剧,有三个场面,完全悲剧性的,一致的剧情,一个场景接着一个,8位人物,上百个姿势,所有装饰的细节,全都在20分钟内构思好了。[1]

这出“完全悲剧性的”戏剧与创作于同年的小说断片《金苹果》一样以波斯为故事发生地点,以阿拉伯童话《一千零一夜》为文化背景。1899年3月,这部诗体剧和《冒险者与女歌手》(Der Abenteurer und die S?ngerin,1898)一起同时首演于柏林的德意志剧院和维也纳的城堡剧院,却没能取得成功,多半归因于剧作的抒情色彩太过浓厚。[2]作者自己对这出戏也不甚满意,一直考虑将之改写为以《高贵的商人》(Der adelige Kaufmann)为标题的散文体悲剧,为此多年准备了大量笔记,却终究未能完成。尽管如此,这出戏作为霍夫曼斯塔尔早期创作的重要一站,对于观照世纪末的两性关系及生活模式、现实与理想的冲突极具启示性。

剧情并不复杂:梭拜伊德在洞房花烛夜对丈夫——一位富裕的商人——讲述,她的出嫁是为了偿还父亲所欠债务,她仍爱着前男友加内姆。商人随即给她自由并免除她父亲的欠债。梭拜伊德立即前往加内姆之父——地毯商沙尔纳萨尔——家,却发现加内姆原来是贪婪情欲和金钱的骗子。她的幸福与爱情梦想破灭,她在极度绝望中重返商人家中自杀。本章从梭拜伊德的情感结构入手,分析其舞蹈与现实相脱离的虚幻性质,继而剖析商人的道德律令、行为准则和痛苦感知,最后探究这两位主人公生命悲剧的缘由。

剧作情节开始于梭拜伊德与商人的新婚之夜。婚礼仪式已完成,梭拜伊德却难以接受自己作为新娘的角色。她在婚宴时闷闷不乐,因为婚礼的举行意味着婚姻成为不可逃避的现实。她在步入洞房时意识到自己正迈过人生的重要门槛,对送别的父母说:

这个男人的生命就在此

门槛敞开,而此刻,

不再属于你们生命里,尚未是他的。(GD Ⅰ 375)

这番感慨影射出结婚对梭拜伊德所意味的不自由。告别父母的庇护而为人妻,这一生命新阶段的前景没有让她充满喜悦,反而满怀忧伤。新娘如此负面的情感可以通过她出嫁的动机——免除父亲对商人所欠债务——来理解。这是出于孝敬的金钱婚姻,为救父母而做出的自我牺牲。她对未来的丈夫并不期望幸福,而是只求安宁,因为她听说商人过着宁静避世的生活。她并不爱商人,而是仍爱着加内姆,尽管这段恋情一年前已结束。接下来是新婚夫妇在洞房里的一席长谈。首先商人倾诉他对新娘的爱,她却抗拒与丈夫的沟通,不为其真情所动。由自己的实用性结婚动机出发,她断定商人的成婚只是为了达到占有的目的,将婚姻的缔结物化为一笔交易,把自己视作丈夫所购物品,对丈夫的情感流露恶语相向:

我是你的东西,就把我当你的东西取用,

就让我像东西一样将嘴封住,往心里倾诉!她无声地哭泣着,双唇闭紧,把脸转向暗处。(GD Ⅰ 399)

梭拜伊德刚一开口说话,立即预告她即将沉默。她的沉默诉求伴随着另一个愿望,即继续她的自言自语。这说明,结婚并没有造成她观念或情感上的任何改变。她不愿放弃既有的感情投入,不想摆脱或克服它,恰恰相反,她在情感上抵触婚姻,以便从内心保持对旧日恋情的忠诚:

夫君,你若夜里醒来,听见我梦中哭泣,

请把我唤醒!我会按你的权利把梦阻拦,

因为我在你的**会梦见

另一个男人

渴望他,这不应该,

我自己一想就战栗不已:

答应我,你到时会唤醒我!(GD Ⅰ 399)

梭拜伊德请求丈夫通过唤醒她终止她睡梦中的不忠,这看似在努力维护丈夫的权威,遵循婚姻这一社会机制所规定的忠诚律令。其实,她对道德规范的口头认可潜藏着颠覆性的反作用力,即预想以梦为形式的精神越轨。梦源于对所爱之人不可遏制的情愫,不受理性的监控,是被压抑情感得以释放的无意识阀门。梦与爱欲之间的关联是世纪之交的显著话语,还可见于施尼茨勒创作于1899年的戏剧《贝阿特丽丝的面纱》(Der Schleier der Beatrice)。贝阿特丽丝对恋人菲利波讲起一场梦,她梦见自己与伯爵接吻,恋人听了妒火中烧,贝阿特丽丝辩白说这不过是梦而已,恋人却认为梦里的爱欲反倒性质更严重:

梦是缺乏勇气的欲求,

是见不得光的痴心妄想,

白天被赶到我们灵魂的角落

夜深人静时才敢爬出来;

如此伸出双臂的梦

让你梦醒后仍心痴痴意浓浓。[3]

梭拜伊德在新婚之夜的预言说明,她不仅不能抗拒情感与意念的不忠,而且决心在婚姻中保持内心对旧情的忠诚。丈夫在理性层面上的霸权暴露为感情领域中的束手无策。梭拜伊德话语里的潜文本发送出与明言的表层意图截然相反的信息,从而将对婚姻制约的肯定与遵从态度逆转为其反面。顺从的表面下隐含着挑衅;她的这番话听似适应和遵守,实则是反叛之声。

如此的双层含义还表现于梭拜伊德的三次呼喊:“夜晚千万不要来临”(GD Ⅰ 406)。在她对婚姻生活的预想中,傍晚将是最痛苦和危险的时辰。她担心所有错失的幸福机遇、痛苦的爱情回忆都会在这时涌现,从而促使她去找寻加内姆。看似否定的命令式句法里所隐藏的潜台词是对旧日恋人的渴盼。她在情感上显然背对婚姻、面向恋人,这与诗体剧《窗中女人》(Die Frau im Fenster,1897)标题女主人公迪阿诺娜是一致的。梭拜伊德说这番话时所处位置也与之相近,即站在窗边,望向窗外。

迪阿诺娜拥有现实的恋爱关系,她黄昏时的等待恋人同样是现实的目标;梭拜伊德的未来画面则只有与过去的关联,傍晚对她来说的可能性在于激活过往的爱情幸福。她一直在想象中努力重建与加内姆的爱情关系。在与他分手后的一年里,她继续维持对这份爱的回忆;由于不再能向所爱之人倾诉情感,她在内心所继续滋养培育的恋情接近于幻想之爱,诚如日耳曼学学者舍德尔(Grete Schaeder)所言:“这个女孩的爱——其强度只能往内心舒展开来,却不能向外有生效的可能性——蕴含着一个危险,即倾心于感情的非现实领地。”[4]与恋人分离的时间越长,梭拜伊德就愈发努力用回忆来填满因现实人物的缺席而出现的空落。由于这份向内的**与现实相隔绝,她渐渐沉浸于由回忆与想象所编织的美丽爱情世界,对当前的感知

仿佛处于半梦半醒中。

恍若病人,不再能着实

比较,不再能回想,

前一天曾如何将这一切注视,

他继而怎样希望和怅惘:

昨日目光他已不复有……(GD Ⅰ 402)

与加内姆的分手造成梭拜伊德内心的转变,与此相近的情形是,戏剧《法伦矿井》(Das Bergwerk zu Falun,1899)中的主人公埃利斯在父母双亡后也有内心的突变。埃利斯从此对生活充满厌恶感,梭拜伊德则感到疲惫无力;埃利斯以虚无主义的目光重估生活价值,梭拜伊德则滞留于对过往的悲哀伤怀:“梭拜伊德只是因为未能实现的爱情经历而批判性地感知生活,带着悼亡语气。[…]这种疲惫的存在往往仅造成与事件情景条件下所想的直接关联,并不会产生关于生命之沉重的全面联系。”[5]

与加内姆的分手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是彻底,梭拜伊德在加重的痛苦中就愈发抓牢回忆,回忆随着时间的距离日益偏离现实而趋于梦幻领域。想象所过滤的记忆将先前的恋爱关系美化为天堂般的幸福状态,把恋人也完美化。过去的所有不和谐等负面因素都被驱逐出回忆的魔力界域,以至于对过往恋情的缅怀悲悼成了梦幻愿景。愿景的表达方式是梭拜伊德的自编舞蹈这一身体语言,她自述道:

我自编之舞不也是

如此的阿物:

我自火光和深夜里

创造出海市蜃楼,

出现在其中,一如童话里火与海的女王们所为。(GD Ⅰ 396)

她在舞蹈中幻想自己是女王,仿佛置身于爱情幸福的梦幻世界。舞蹈滋生于与恋人的分离之痛,通过与过去的想象式重接可以暂时对抗和克服爱情苦痛。梭拜伊德在昨日重现中排演出充满虚幻幸福的永恒圆满瞬间。她的舞蹈融汇爱情回忆与幸福梦想,而回忆是从过往恋情中抽离出来的,倾向于幻想化和理想化状态。幻想的占上风导致她与现实的疏离,为她之后的不能承受现实之残酷埋下伏笔:“舞蹈以其特殊意义和可能性被用作梭拜伊德生活态度的象征。[…]她将舞蹈法则——舞蹈可以制造出梦幻存在——移植到自己的生命中,她的失败就在于此。”[6]梭拜伊德的幻想式“祭奠”舞却也引发商人对她的爱,促成他俩的婚事。商人在新婚之夜对她陈述,是她奉父之命为客人表演的舞蹈使他痴迷:

都是舞蹈的错:

你的微笑和舞蹈,两者

就像梦幻可能性的

神奇手指一样交相缠绕。(GD Ⅰ 398)

梭拜伊德的舞蹈向商人展现出充满美与梦幻的非现实世界,她的微笑让他感觉到她的灵魂,由此可见,这一舞蹈并非情欲的挑逗,而是舞者内心的流露,触动了商人的情感。另一方面,梭拜伊德之所以应允他的求婚,一个原因是听说他喜欢观星。这在舞蹈与观星之间建立起关联,说明他俩都试图脱离与超越现实,追寻理想的生活模式。这从商人对星辰所说的一席话中可以明显看出:

从我将朽的、无把持的身躯

凝视你们永恒的绕行轨迹,这是

使我的岁月变得轻盈的滋养,

我的双脚仿佛不再触地。(GD Ⅰ 394)

商人通过观星与现实拉开距离,使自己远离尘世的利益追逐,以星辰的运行轨迹作为生命法则和行为准则。这显然取自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有两种事物,我们愈是沉思,愈感到它们的崇高与神圣,这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这说明,商人恰恰是唯利是图者的反面,更接近于斯多葛学派的信奉者,坚信与宇宙法则相和谐的道德秩序,重视内心平宁,倾向于沉思默想,另一方面这也造成他一定程度的缺乏生命力,他观看自己的镜像时认识到:

我想,我的灵魂充满

纤细、梦幻般的、苍白的滋养,

故而一直如此年轻。(GD Ⅰ 393)

当商人从梭拜伊德的讲述中得知她另有所爱时,深感痛苦,按照舞台指令:“商人沉默着:内心深处的激动使得他面色阴沉”(GD Ⅰ 399)。当梭拜伊德预告婚后的情感不忠时,他的反应是“威胁着,却又很快被愤怒和痛苦窒息。‘你!你已……你已……’他在脸前击响双手。”(GD Ⅰ 400)他如何努力克制内心的强烈痛苦,尽量不表现出来,这从舞台指令里一再出现、他却从未说出的“痛苦”一词可以看出。他努力隐藏自己的痛苦,最多表现于不由自主的身体语言,而这恰恰是梭拜伊德所视而不见的。她要么将痛苦外化为泪水,要么通过言辞宣泄出来。他俩在痛苦表达上差异颇大:“梭拜伊德被赋予作者的语言,她可以讲出她所承受的苦痛。[…]对于商人的痛苦,霍夫曼斯塔尔则通过症候来表现。”[7]

商人本希望与梭拜伊德缔结幸福婚姻,妻子的告知给他带来沉重打击。尽管如此,他“尽力克制自己”(GD Ⅰ 407),对她宣告自由。他努力掩盖做此决定的痛苦,背转身问梭拜伊德想什么时候走。最后,他“长久地目送她远去,内心沉痛”(GD Ⅰ 410),预想自己生活的孤独,却仍保持自持。[8]翌日清晨,在梭拜伊德返家之前,商人在花园里散步,意识到自己的丧妻之痛:

不由自主地用手触向心:喔,这是怎样硬似玻璃,

命运的手指触着它,一如坚铁!

岁月不刻年轮

不披一身盔甲。(GD Ⅰ 437)

悲哀表达出对丧失的强烈痛苦,哀悼者从情感上执着于已失去的,通过不间断的忆念继续与之相连。按照商人的描述,即便时间也不能缓解他的丧妻之痛。他表现出痛苦的典型身体表达公式,即用手触向心。他接着怨叹心脏的物质性,它因未披盔甲而易受伤。悲哀总是以心脏为聚集场所:“悲哀的特别之处在于强烈的痛苦,它可以被感知为心脏一带的压力和缩紧。”[9]由于悲哀可以借助身体器官的疼痛来描述,身体与心灵痛苦交织在一起。按照哲学家西蒙娜·维尔(Simone Weil)的论断,内心痛苦离不开身体感知:

即便所爱之人离去或逝世,伤痛所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同样是身体疼痛,呼吸憋闷,心脏像被钳子夹紧,或是不能满足的需求,饥饿,还可能近乎生理失调,是由于之前投注于某一内心纽带的能量如今不再能被调控而突然变得自由所致。心灵痛苦如果不以全部毫发凝聚在这一无法克服的核心周围,就是纯粹的浪漫主义、纯粹的文学杜撰。[10]

新婚之夜,梭拜伊德得到商人的许可后,立即前去找加内姆。她希图时光之轮倒转,将过去与未来相联结。她在加内姆之父家却经历到与回忆截然不同的现实。首先,她看见屋里陈设豪华,明白加内姆所说的分手理由——因家境贫穷无法娶她——纯属谎言:

他如此撒谎,不是一次,而是上百次!

他撒谎时,我看见的是他的微笑,

此时我感觉,这儿让我窒息!(GD Ⅰ 424)

她还看到加内姆的真面目,他为满足情欲夺得父亲的情妇,正盘算用毒药弑父,毒药的获取所借助的是又一场感情欺骗,即他对爱慕他的跛足女孩许诺娶她。加内姆显然是他成长世界里的产物,其父——地毯商沙尔纳萨尔——与商人形成鲜明对比。商人免除梭拜伊德父亲的债务,以便她放心离开,地毯商则企图利用珠宝商的欠债而霸占其妻;商人善待仆人,地毯商则将仆人贬低为奴隶以取乐;商人追求内心的平宁澄澈,地毯商则沉迷于声色犬马;商人在闲静的观星赏花中感悟宇宙的和谐秩序,地毯商则在家中堆满家具、首饰和衣物,寻求感官刺激;商人的生活遵循“远离卑鄙”这一道德律令,地毯商家则没有任何伦理准则的制约,感官的占有欲和道德上的无禁令是父子俩生存状态的共同特征。加内姆的生活世界充斥着财富贪婪、情欲追逐、谎言阴谋,弥漫着卑鄙、丑陋和恶毒,这与梭拜伊德所努力维持的记忆画面截然相反。她的回忆化为泡影,她所信奉的爱情原来充满欺骗与蒙蔽。一年来以理想化形式保存的记忆之空中楼阁坍塌;现实的入侵让过去祛魅,未来随之变得黯淡。她感到不仅自己的爱遭到践踏,而且生命也被玷污:

一切之中原来是无,一切之后

也是无。这一切我再也洗不净:

今天进到我心里的,再也无法消除。(GD Ⅰ 434)

梭拜伊德在绝望中回到商人住宅。离开继而返回这一住宅是方向相反的运动轨迹,看似回到原点的循环运动,实则生死殊途。她在新婚之夜从商人之家前往加内姆家的途中充满对爱情幸福的憧憬与追寻,翌日清晨的反方向路程却是希望破灭之后的死亡道路:“被侮辱者和心碎者只剩下自我毁灭,而不是回到曾给她自由的人身边。”[11]

梭拜伊德登上花园里的塔,跳塔自尽,在匆匆赶到的商人怀里死去。花园里的塔是他为观星而建的,他瞭望苍穹之地却成了死亡之塔。梭拜伊德的死亡之跳发生在商人眼前,他目睹这一情景时,脑海里闪过的联想画面是:“星辰如此悄然坠落……”(GD Ⅰ 443)在这一类比性的描述中,自杀这一幕被审美化并被赋予具有韵律的舞蹈性质,自杀者的身体被转换为诗意符号。这一转述说明,商人囿限于玄思冥想,尽管这一幕让他深感痛苦。梭拜伊德自杀的悲剧性还在于,她在弥留之际才第一次感受到商人的爱,并开始萌发对他的爱:

现在我看见你的脸,正如我从未

看见。你就是,你,我的丈夫?

[…]

不要哭,我受不了看见,

因为我已如此爱你。(GD Ⅰ 443)

她第一次从内心接受丈夫,并叹息不能与他实现幸福婚姻,包括生儿育女。在她过迟地认清加内姆的真实面目后,她同样过迟地认识到商人是值得爱的男人。她之前的感情世界完全被旧日恋情所占据与蛊惑,以至于她无心去了解和欣赏商人。回忆曾引发出过去之近,同时把当前作为对立面自动推远;只有在所忆念和理想化的对象暴露为假象时,当前才能原原本本地进入感知领域。

梭拜伊德临终时脑海里所浮现的未来愿景虽然不可能实现,却不乏意义,因为它昭示出梭拜伊德内心的重大转折,标志着她对世界感知的重新定位。与之前关于过往恋情的臆想相反,这毕竟是立足于现实的认知。因此,她在死亡时刻的新认识应被给予正面评价:“解救的这一步原本可由梦幻引入生活,这是梭拜伊德没能走的,不过,她在临死前获得对这一可能性的认识。尽管她不能实现这一可能性,她的性格通过这一认识具有动态特征。”[12]她在临终时认识到,由于她一直竭力抓牢过去,关于过去的幻影堵死了她通往幸福的道路,她对商人忏悔道:

我对你所为,是女人所不该啊:

就像我跳舞时拨弄面纱:

我用虚荣的手指触碰自己。(GD Ⅰ 442)

为了维持梦幻世界的存在,她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幸福律令之下,铤而走险。她的生命是愿望与现实之间的一场悲剧性博弈。

[1] Hugo von Hofmannsthal:Briefe 1890—1901.Berlin 1935.S.230.

[2] 剧评家梅林(Franz Mehring)在《新时代》(Die Neue Zeit)上如此报道这两部剧作在柏林上演的情形:“演第三场时,剧院就空了一半多,由于演出节目单不再有这两出小戏,它们影子般地消失了,就像之前影子般的出现一样。[…]市民日报的剧评家以难得的众口一词断定,霍夫曼斯塔尔的戏剧艺术着实让人乏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In:Hofmannsthal im Urteil seiner Kritiker.Hg.v.Gotthart Wunberg.Frankfurt/Main,1972.S.58f。1898年,霍夫曼斯塔尔将三个剧本(《梭拜伊德的婚礼》、《窗中女人》和《冒险者与女歌手》)集结成单行本《诗体剧》(Theater in Versen)出版。

[3] Arthur Schnitzler:Der Schleier der Beatrice.In:Gesammelte Werke von Arthur Schnitzler.Die Theaterstücke.Band 2.Berlin,1915.S.162.

[4] Grete Schaeder:Die Gestalten.Berlin,1933.S.50.

[5] Gregor Streim:Das ?Leben“in der Kunst.Untersuchungen zur ?sthetik des frühen Hofmannsthal.Würzburg,1996.S.113.

[6] Corinna J?ger-Trees:Aspekte der Dekadenz in Hofmannsthals Dramen und Erz?hlungen des Frühwerks.Bern/Stuttgart,1988.S.177.

[7] Annemarie Chelius-G?bbels:Formen mittelbarer Darstellung im dramatischen Werk Hugo von Hofmannsthals.Eine Untersuchung zur dramatischen Technik und ihrer Entwicklung unter besonderer Berücksichtigung des Lustspiels ?Der Schwierige“.Meisenheim/Glan,1968.S.78.Anm.51.

[8] 日耳曼学学者科雷尔(Michael Collel)评论道:“丈夫虽然失望,却并不苦楚地打发她走,津津自得于他出于自然和法律暴力的友好姿态。”鉴于商人的多重痛苦表现,科雷尔的描述是不恰当的。Ders.:Der Seele gottverfluchte Hundegrotte.Poetische Gestaltung und gedankliche Struktur von ars vivendi und ars moriendi im Frühwerk Hugo von Hofmannsthals.Frankfurt/Main,2006.S.154。

[9] Christoph Demmerling/Hilge Landweer:Philosophie der Gefühle.Von Achtung bis Zorn.Stuttgart/Weimar,2007.S.262.

[10] Simone Weil:Das Unglück und die Gottesliebe.München,1953.S.110.

[11] Edgar Hederer:Hugo von Hofmannsthal.Frankfurt/Main,1960.S.130.

[12] Corinna J?ger-Trees:Aspekte der Dekadenz in Hofmannsthals Dramen und Erz?hlungen des Frühwerks.Bern/Stuttgart,1988.S.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