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社会研究的每一种路数,对于研究主题以及研究这些主题的方法的每一个选择,都蕴含着“有关科学进步的一种理论”。我想,所有人都会同意说,科学的进展是累积性的。它不是一人之手的创造,而是众人反复修正和批评、彼此扩充和简化各自努力的产物。要想让自己的工作有分量,就必须结合此前已经做过的研究,也结合当下进展中的其他研究。为了相互沟通,为了“客观性”,就需要这样做。你必须以特定的方式说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让其他人可以核查。
抽象经验主义者有关进步的策略是非常具体的,是满怀希望的:让我们逐步积累起许多微观的研究,日积月累,点滴推进,就像蚁群聚屑成堆,我们终会“筑造起科学”。
而宏大理论家的策略则似乎是:终有一日,总有一处,我们会接触到鲜活的经验材料。当这一天来临之时,我们应当做好准备,“系统地”处置这些材料。然后我们应当知道,这样的处置对于提出可以合乎逻辑地用于经验证明的科学方式的系统性理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些立志实现经典社会科学承诺的人所秉持的科学进步理论使他们无法假定,一系列的微观研究就一定能积累成一种“充分发展”的社会科学。他们不愿假定,不光是当下的目的,对于其他任何目的,诸如此类的材料也一定会有用。简言之,他们不认为靠着一砖一瓦的筑造(或是众人织被的拼凑),就能取得社会科学的发展。他们不认为从这样的工作中会涌现出一位牛顿或达尔文来统合全局。他们也不认为达尔文或牛顿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诸如此类的微观事实“统合”起来,就像今日微观社会科学所做的堆积一样。经典风格的践行者也不愿意像宏大理论家那样认定,对“概念”做的聪明的阐发和辨析,到时候自然就会以某种方式,系统性地与经验材料产生相关性。他们主张,丝毫没有理由认为这些概念上的阐发最终会比现在有所推进。
概而言之,经典社会科学既不是从微观研究中“逐步筑就”,也不是从概念阐发中“演绎而出”。它的践行者力图在同一个研究过程中同时进行筑造和演绎,而要完成这一点,靠的是对各项问题进行反复而充分的梳理,并给出充分的解答。我很抱歉还要重申,不过这一点确实是要害所在:要贯彻这样的方针,就要在现实的历史层面上讨论实质问题,从适宜的角度陈述这些问题;然后,无论理论的升华有多么宏远高妙,无论细节的爬梳是多么耗人心神,研究的每一步结束之时,都要从问题的宏观角度陈述解答;简言之,经典模式的焦点乃在于实质问题。这些问题的特点限定并提示了能够使用哪些方法和观念,以及如何使用它们。要时刻保持与实质问题的密切关联,以适宜的方式展开有关“方法论”和“理论”的不同观点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