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超级英雄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是勇往直前，畅想胜利，一闪而过的胆怯，还是单纯的兴奋和激动？

玛丽·珀金斯想的是馅饼。现在已是十月下旬，黎明时分，超级零蛋队驾驶着女妖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森林小路颠簸前行。玛丽握紧了手中的伞把，眯起眼睛，望着挡风玻璃外那片仿佛被深红色水彩刷过的天空。她的胃里正翻江倒海，如同一台加足马力的洗衣机，一边转一边发出咕噜噜的水声。

玛丽接到英雄联盟的召唤时已是后半夜。被压在羽绒被下的腕表——一种改良过的哈罗机，像电子黄蜂般又闪又震。不过，此刻的她如此难受既不是因为格外颠簸的路途，也不是因为天不亮就被吵醒。让玛丽感到焦虑和恶心的原因有很多，但我们现在一个都不能说，否则会剧透。

内莉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方向盘，专注地望着前方的密林，一如既往地缄默不语。灰蓝色的女妖配备了两台喷气式发动机，完全可以轻松飞抵目的地。然而，英雄联盟的指令写得很清楚：禁止飞行前往。尽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目的地，这就是战争——战争守则第一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玛丽坐在内莉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集中精神思考这次任务，然而，她的大脑却无可救药地被馅饼占据。她垂下眼，看了看位于控制面板中央的显示屏。

“我们应该到附近了。”她伸出手按了几下按钮，同时用另一只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并没有回头，“看来联盟还派了其他英雄团队在树林边与我们会合。”

她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咝咝声，扭头一看，比利的一个耳朵已经胀大。“有点儿小紧张。”他说道。

“我们都很紧张，比利。”玛丽回应道。“这次，我们决不能……”说到这儿，她只觉一大波焦虑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胃也跟着狠狠地拧了两把麻花，“再搞砸了。”

比利做了个鬼脸，就去安抚他那只受惊的耳朵了。

越过比利，玛丽看到了坐在他身后的希尔达。她盘腿坐在后车厢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车窗边闪过的树影。这个能召唤小马驹的红头发女孩平时总是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现在，她似乎也被车内的紧张氛围感染，陷入了沉默。玛丽知道这是为什么。

想到这儿，玛丽将目光投向墨菲·库珀。这位超级零蛋队的队长无精打采地坐在比利身边，面色苍白，异常安静。无论是前面那块主控屏，还是迫在眉睫的任务，似乎都无法让他打起精神。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团看不见的悲伤风暴之中，还不断将悲伤的雨点洒向身边的队员们。他这种萎靡不振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所造成的不利影响也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玛丽之所以会满脑子想的都是馅饼，是因为她一直都把他们这个英雄团队想成是一个馅饼。她、比利、希尔达和内莉就是里面的馅儿。他们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就像风味各异的肉、土豆、蔬菜和肉汁，是墨菲将他们几个成功地糅合在一起。他就像是馅饼外面的那层酥皮，用其卓越的领导力将超级零蛋队凝聚成一个整体。然而，在过去这一个月里，这张酥皮裂了，超级零蛋队这张大馅饼眼看就要露馅儿了。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就是，馅饼里加了一种不太受欢迎的新馅料……

玛丽望向安吉尔，她的一头银发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安吉尔坐在地板上，紧挨着希尔达，看上去和平时一样神采奕奕。很显然，只有她躲过了墨菲带来的这场弥漫着焦虑情绪的毛毛雨。

“问题不在安吉尔身上，她这个人挺好的。”玛丽心想，“问题就出在她这种馅儿和我们的馅饼不太搭。我们是一个香喷喷的肉馅饼，可她是……呃，她是……”

“她是果酱。”玛丽一字一顿地自言自语道。问题就出在这儿。果酱很好吃，只不过，它在肉馅饼里显得格格不入。事实上，加了果酱的肉馅饼根本没法吃。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她是果酱’？”坐在她后面的比利问道。

玛丽挺直后背，眨了眨眼，再次把手伸向控制面板，点了几下。显示屏上那个长着一对小翅膀的字母Z代表他们所处的位置，其他几个标志正朝这边靠近。

“我说的是，‘果然是……随时待命’。”玛丽大声答道，“我们到了。”她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树林边。前方，一大片宽阔的绿色草地映入眼帘。

“超级零蛋队，在林木线处停车，待命。”无线电里传来一个刺啦刺啦的声音。

“收到，遵命！”内莉柔声答道，随后伸出右手，轻轻拉回操纵杆。

女妖开始减速，停在树林边。

不远处就是一大片开阔地，前方一座不太高的小山丘上，有一个由参差不齐的大石块围成的圆环。巨大的石块化身为一个个黑色的影子，矗立在暗红色的天幕之下。石头圆环周围还有一圈很深的壕沟。

“啊，巨石阵！”希尔达凑到玛丽身后，惊呼道，“我超爱大大的巨石阵！”有那么一瞬间，目睹史前遗迹带来的兴奋感让大伙儿暂时忘却了焦虑，让他们将这次任务可能会再次失败的疑虑抛诸脑后。

冉冉升起的朝阳不偏不倚地跳进了两块大石块之间的空隙里。金色的光柱扫过开阔地射向他们，瞬间驱散了黎明前的迷雾。这景象真是太酷了。

“各小组就位。”对讲机里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玛丽瞟了一眼控制面板，依照各标志所在的位置来看，英雄联盟派出的英雄小组已经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这片开阔地团团围住。无论他们此次任务的目标是谁，对方都已是瓮中之鳖。

“各小组注意，”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是这次任务的指挥官，蒸汽追踪者。”

“啊！”希尔达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她发出一声惊叹，“这不是全联盟最厉害的飞人吗？连传奇人物都来啦！”

这个消息让玛丽稍稍振作了些。即使墨菲打算继续闹情绪，至少统领这次任务的是一名能力高超的英雄。

“我们这次包围的是邪恶联盟的核心人物之一，”蒸汽追踪者接着说，“代号‘德鲁伊’。我们的情报显示，他正在策划一次大规模的破坏行动，试图重创英雄联盟，逼我们就范。他的基地就在这个石环下。”

“是巨石阵。”希尔达轻声纠正道。

“所有人听令，今天早上，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指挥官接着说，“我们靠近石环……”

“巨石阵。”希尔达小声说。

“嘘！”墨菲很不耐烦地让她噤声。这时距离他上一次开口说话已经过去一小时了。

“……控制住德鲁伊，以及我们可能发现的任何盗匪。”无线电对讲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各小组收到后请回复。”

“超级零蛋队收到。”内莉对着银色的耳麦说道，“雨影就位……”

“小马妞就位。”希尔达应道。

“金丝雀玛丽就位。”

“气球仔就位。”

“普通小子就位。”墨菲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十分平静。

“安吉尔就位。”安吉尔最后说道。听到她的声音，玛丽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个被果酱破坏了味道的肉馅饼。

无线电对讲机里陆续传来了其他小组报到的声音。听着从那里面传来的名字，希尔达的双眼再度闪亮起来。“半羊人收到……对流小子收到……橘子酱夫人收到……”

“你们说，橘子酱夫人的超能力是什么？”希尔达问，“会不会是她舞技超群，就是她会跳那种很时髦的舞蹈？”她用手指敲了敲脸颊，同时摇晃着脑袋，想向大家展示一下自己并不精湛的舞技。

玛丽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的朋友。也许，这次任务会一切顺利。不管怎样，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霸王龙收到……面团男孩收到……约翰收到……”无线电对讲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什么样的英雄会自称为约翰？”比利有些好奇，“你看，来了这么多英雄。这个叫德鲁伊的家伙一定很危险。”想到这儿，他的耳朵又鼓了起来。

“各小组，行动开始。”蒸汽追踪者对集结完毕的英雄说道，“听我指令，不要轻举妄动。密切关注，务必一击即中，绝不给德鲁伊实施计划的机会，这样我们都能按时回家吃煎蛋培根了。”

内莉将操纵杆轻轻向前推。伴随着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女妖缓缓驶出树林，沿着平缓的山坡向那堆竖立的石块驶去。

迎着黎明清冷的晨光，玛丽看到各种交通工具纷纷现身。在他们的左侧，一个黑衣人骑着一辆巨大的四轮摩托车冲向山顶。一辆车身涂满迷彩花纹且全副武装的小汽车从他们的另一侧跃出树林，它后面还跟着五辆摩托车。

英雄们从四面八方朝石环聚拢。当他们逼近那条又深又宽的壕沟时，蒸汽追踪者发来了指令。

“我们已经将他包围。”无线电对讲机里的声音响起，“下车，准备进攻。绝不能让他突破我们的包围圈！行动！就是现在！快！”

坐在女妖里的超级零蛋队队员们齐刷刷地望向墨菲，等他率先跳下车开展行动。然而，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玛丽正要说话，安吉尔却抢先开口。

“下车啊！”安吉尔迅速跳起来，按下开门的按钮，催促着其他人，“你们都听到那女人的话了——英雄时刻到了！”

安吉尔率先冲下车，超级零蛋队紧随其后。清晨凛冽的微风拂过他们略显疲倦的脸颊，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站在女妖前，正前方就是那道陡然直下的深沟。

“他在那儿！”旁边传来一声大叫。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在那圈直立的大石块中央，有个人正顺着两块坍塌的石块中间的缝隙向外爬。那是个又高又瘦、胡子拉碴的男人，身披一件褪了色的长袍，脚上穿着露趾凉鞋，一头多日未洗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他的脸。

“他看起来不怎么可怕。”玛丽侧过头对墨菲说，“我们显然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他刚刚正在喝小麦粥呢。”她希望能像以前一样，用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让墨菲稍稍振作一下精神，可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变化，那似乎也是他变得更加消沉，脸色也更苍白了。玛丽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次任务至关重要，如果墨菲不打算担负起队长的职责，那他们就只能自己行动了。他们成了一个没皮儿的馅饼。事实上，他们不再是馅饼，只是一锅炖菜。

“嗯哼哼，嘟嘟嘟，嗯哼哼！”德鲁伊望着将石环团团围住、严阵以待的英雄们，用一种带着鼻音的高音大声哼着歌，“看来有客人要加入今天的早餐，嗯哼哼。呜啦啦，啦啦，嘀嘀嗒啦噢。”

“好吧……”玛丽扭头对其他人说道，“我想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是个超级厉害、不折不扣的大坏蛋。”

安吉尔点点头，走到玛丽身边。墨菲郁郁寡欢地退到了后面。

“乒乓，嗒嘀嗒。”德鲁伊继续哼着他那不知所云的歌，只见他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单脚起跳，跳一次换一只脚，看上去就像一只穿着奇装异服的苍鹭站在滚烫的沙滩上面，“看起来，我的客人们吃饭前还想玩个游戏，啦啦啦，卡布拉姆巴！”

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向女妖旁那辆全副武装的小汽车。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大丛灌木瞬间从车下的泥土里钻出来，将那辆车掀了个底朝天。汽车顺着山坡滚落，撞到了山下的树干上。

“哈！花朵超能力！”德鲁伊大叫一声，“刚刚那个是杜鹃花！”

“进攻！”石环的另一侧传来了蒸汽追踪者的号令。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蒸汽追踪者——她飘在空中，距离地面大约几米高。她个子很高，四肢肌肉发达。只见她俯下身，待身体与地面平行后径直冲向德鲁伊，在身后弥漫着晨露的空气中留下一道灰色的烟雾。

然而，她还没冲到他跟前，德鲁伊就飞快地旋转起来，一边转一边挥舞着双手，做着一些复杂而奇怪的手势。眨眼间，两块直立的石块上就爬满了葡萄藤，一张绿色的网瞬间覆盖了石块间的缝隙，缠住了试图穿过石块的蒸汽追踪者。绿色的藤蔓迅速爬上她的双腿和胳膊，蒸汽追踪者奋力挣扎却只是徒劳。

“抓住他！”她拼尽全力叫道，“绝不能让他跑了！”

“行动！”玛丽对小伙伴们大喊一声，说完就冲向那道长满草的宽沟，爬上山坡直奔石阵。安吉尔的银发随着清晨的凉风飞起，在她身体的一侧飞舞着，另一侧，她依稀能瞥见希尔达那上下跳动的红色卷发。

已经有好几组人在德鲁伊的老巢会合了，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向他展开攻击。各种超能力接连施展，目标直指德鲁伊。一位英雄抬起手腕，向他发射出一连串火球；与此同时，另一位英雄则抛出一张凭空织就的厚厚的冰毯，试图以此将他困住。但德鲁伊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召唤的小树苗冲破泥土，撕裂了冰毯，他自己也顺着树尖爬到了巨石上。紧接着，他变出的槲寄生如洪水般迅速填满了那道壕沟，源源不断向外蔓延的枝叶形成了一道无法跨越的篱笆，拦住了其他英雄。

“槲寄生，嘀嘀嗒！”他扯着他那又尖又细的嗓子讥笑道——不得不说，他这声音听起来真让人窝火。“柳树也不错，啦啦啦。”眨眼间，一棵棵柳树拔地而起，低垂的柳枝上长满了树叶，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绿色屏风，将他围在中间。

“这简直是快进版的园艺节目嘛。”比利喘着粗气说道，“你说他会不会再加点儿有水的布景？”

“我们应该加一个打得他屁股开花的布景。”希尔达没好气地说。这句话听起来是有点儿奇怪，但至少能让她喘口气。无论电影里是怎么样的，现实中想在战斗时说出合适的玩笑话来调节气氛其实并不容易。

专注的希尔达微微皱起眉头，她的两匹小马驹蹦了出来。“快去，盯住那个新时代怪人。”她交代道，两匹小马驹一路小跑，钻进了柳林。

“小马驹！”玛丽听到柳叶屏风后传来了德鲁伊的一声惊呼，“你们这些长着蹄子的小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嗒啦啦——”话音未落，他又哼起了歌。

玛丽看了看四周。德鲁伊消失在位于石环另一侧的柳树屏风后。比利在她旁边，她扭过头，看到内莉站在两块巨大的石块之间，安吉尔跟在她身后。

其他英雄好像都没能成功突破——玛丽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蒸汽追踪者，她仍然被困在那丛葡萄藤监狱里。

“你们四个！”指挥官冲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叫道，“快做点儿什么！”

“墨菲去哪儿了？”安吉尔追了上来，问道，“我还以为他就跟在我后面！”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他一定和其他人一样，被槲寄生挡住了。”玛丽替他找了个说辞。

希尔达的一匹小马驹晃动鬃毛，从那片茂密的柳林中溜达了出来。“看起来他还没走。”希尔达解释说。

“内莉，该你出手了。”玛丽下达指令。

“哈，好主意！”希尔达兴奋地说，“我刚刚看了表，正好到了电击德鲁伊的时间！”好了，在眼下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就让希尔达的玩笑话到此为止吧。

内莉伸出一只手，手掌朝天，她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只手上。手掌上方的云层立刻翻滚起来，云越来越厚，轰隆隆的雷声突然在空中炸响。

“打雷喽，轰隆隆！”他们听到德鲁伊像个傻瓜一样在那边自言自语地大叫。

内莉面带怒容，大踏步地走向柳树林，缓缓扬起手掌。在厚厚的乌云和她高举的手掌间，一道细细的银色霹雳闪过——又小又薄的叉状闪电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工艺精湛的玻璃制品。她的手掌开始发光，蓝色的电火花在她的手心跳跃着。

玛丽召唤其他人紧随其后。

“抓住他！”比利小声给内莉打气，“我就在你后面，只要你有需要就出声，你懂的，就是需要充气的那种。”

柳林间光线昏暗，玛丽不得不眯起眼睛，这才勉强透过柳枝找到德鲁伊曾经驻足的那块巨石。德鲁伊不在石头上，不过，她猛然发现希尔达的一匹白色小马驹就站在不远处。那匹小马驹正着急地扬起前蹄，指向附近的一棵树。

内莉也留意到了那匹小马驹。她冲小马驹点头以示谢意，默默地将手指指向那棵树。一团闪电从她的指尖射出，击中了那棵树，一声惊叫传来：“嗷，快走开！好疼！”

内莉抛出了第二个闪电球。玛丽想，看来只有在情况危急时，他才会停止哼他那即兴创作的小曲儿。

德鲁伊用手捂着屁股从他的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伴随着无比悦耳的噼里啪啦声，一缕缕青烟从他的指尖飘了出来。为了躲避内莉的闪电球，他抓住一根大树枝，纵身一跃，将自己甩到了冒烟的树干背后，然后飞快地攀上树干，一溜烟儿地朝树顶爬去，活脱脱一只穿着衣服的大松鼠。

“我的能量用完了。”内莉摊开双手，沮丧地对玛丽说道。她手心里的蓝色电火花已经消失不见了。

“退回到灌木丛那边去。”玛丽下达指令。他们只差一点儿就能抓住这个盗匪。她心中的希望如同划着的火柴般转瞬即逝。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返回联盟，哪怕就这一次，也许，过往的一切都可以淡忘。

突然，玛丽看到树叶丛中闪过一个麻布袋样的影子，错不了，就是那个蓬头垢面的德鲁伊。她的机会来了。

“他在那儿！”玛丽大叫一声，像古代骑士亮剑一般，从雨衣口袋里猛地抽出雨伞，并按下了伞把上的开关，黄色的——伞布？——应声弹开。说实话，我们并不确定伞的那部分叫什么，但你肯定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对不对？总之，玛丽腾空而起，向德鲁伊飞去，而对方正抓住一条粗壮的柳枝使劲向下拉。

德鲁伊牢牢地抓住柳枝末端，双脚猛地一蹬树干，大树枝顿时变成一个巨大的弹弓，将他射向空中。玛丽本想冲上去，在半空中截住他，却被迎面而来的一簇木槿花击中面颊，连连后退。

德鲁伊四肢着地，稳稳地落在另一块直立的巨石之上。落地后，他像只穿着不合脚鞋子的大树蛙那样，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很快就转了一圈，跳到了对面的石头上，然后纵身跳下石环，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玛丽好不容易才晃悠悠地着陆。拍掉沾在雨衣上的花瓣后，她立刻去追赶超级零蛋队的其他队员。他们已经追了上去，在安吉尔的催促下。

“别让他跑了！”蒸汽追踪者大吼一声。缠在她身上的葡萄藤开始松散，渐渐消失，她挣扎着想尽快脱身。那些柳树也开始变矮缩小，慢慢退回到泥土里，眼前的这一幕像极了倒带播放的园艺节目。

玛丽冲到两块直立的大石头之间时，正好看到德鲁伊越过宽沟，朝山坡一侧狂奔而去，沿着女妖旁那辆被掀翻的小车滚落的印记飞快冲下山去。

“快上车！跟上他！！”蒸汽追踪者的声音从她背后飘来。

玛丽看到内莉已经冲到坡下，准备跳上车。她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了上去。等她冲到车边时，内莉刚刚坐好，按下启动开关，正要伸手去拉操纵杆。然而，车子里静悄悄的，仪表盘也是暗的。内莉拍了拍屏幕，呆住了——屏幕上一片空白。

“车子启动不了！”车外有人大喊道。那个骑着四轮摩托车来的英雄用力地蹬了好几下脚踩启动杆，车子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玛丽扭头，环视围绕在山坡上的其他交通工具。她很快就意识到所有车都启动不了。他们没法开车追踪。

“行动结束，行动结束！”蒸汽追踪者纵身跃过壕沟，气急败坏地大叫，“他跑了，任务失败！重复一遍，任务失败！”

玛丽慢腾腾地走下山坡，愁眉苦脸地和比利、希尔达交换了眼神。

“没事。”安吉尔慢慢走过来，想给大家打气，“我们尽力了，不是吗？可惜墨菲不在，没能帮上忙。对了，他是怎么回事？哦，他来了。”

玛丽转过身，看到墨菲从不远处的沟里爬上来，头发乱蓬蓬的，面如死灰。“你去哪儿了？”她有些没好气地问道。要不是还没从失败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此刻的她一定会冲他大发雷霆。

“我被卡住了——你们也知道的，被那些，呃，常青藤……”墨菲刻意躲开她的目光，喃喃地答道。

蒸汽追踪者怒目圆睁，脸色阴沉地望着玛丽，冲着哈罗机说道：“确认。德鲁伊跑了。有英雄一度接近目标人物却没能抓住他。任务失败。”

几个小时后，超级零蛋队的五名队员站在弗林特小姐那张打磨得锃亮的、硕大无比的木质办公桌前的地毯上，个个都无比局促。女妖着陆时，已经有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大块头清道夫在等他们。他们简单粗暴地支开安吉尔，将其余五个人带到了英雄联盟的负责人面前。

弗林特小姐的办公桌上凌乱地摆着地图、信件和一些看起来很重要的文件，桌前墙面的投屏上不断闪现出各种信息。快速闪过的绿色字体显示：317A区域发现不法活动。562T区域需要清道夫介入。弗林特小姐看上去一脸疲惫、压力极大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嗯？”最后进来的玛丽刚一关上门，弗林特小姐就质问道，“蒸汽追踪者汇报说，你们几个明明占尽先机，完全可以拦下他，最后却搞砸了。这次任务再次失败。”

玛丽用眼角瞟了一眼墨菲，只见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不能怪他们。”

然而，弗林特小姐没心情听他解释。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边响还边震。她一把抓起话筒：“喂，哪里？你看哪个小组有空，让他们过去就是。马上！”说完，她啪的一声将听筒按在电话上。

“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玛丽怯生生地问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弗林特小姐不留情面地反问道。“鉴于你们最近几次任务的完成情况，我派……我也不知道该派谁了。派只猫去也比你们强！”弗林特小姐并不善于讽刺人，但她清楚且大声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要提醒你们，现在可是非常时期，我们在打仗，别搞不清楚状况！”

接下来是一阵让人极度尴尬的沉默。内莉抬起脚跟，脚尖沿着地毯上的旋涡图案慢慢滑动。

弗林特小姐叹了一口气，双臂抱胸。她望着他们五个，脸上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些，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墨菲身上。“你们都知道，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们，”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勉强，“尤其是在我失去超能力之后。我原本希望，在普通小子的领导下，你们能成为联盟的明星团队，向人们展示英雄联盟正在越变越好。”

玛丽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也许，只是也许，她还会再给他们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看来是我错了。”弗林特小姐接着说道。

玛丽只觉得一盆冷水泼过来，希望的小火苗熄灭了。她仿佛被送上一架前往南极的飞机，机上所有的窗户都大敞着，冷风飕飕，飞机餐也被冻成了冰疙瘩。

紧接着，弗林特小姐说出了在这世上玛丽最不愿听到的那句话。这句话比“亲亲外婆”还讨厌，比“没有无线网络”更可怕，甚至比之前她最怕听到的那句“比萨饼上加菠萝”还要糟糕。

“我宣布取消你们的英雄身份。”联盟负责人说道，她面露遗憾却语气坚决，“请交出你们的哈罗机，放在桌上。会有人送你们离开这里。”

“什么？不！”希尔达不假思索地喊道，“可是……不是还有仗要打吗？”

“没有可是，”弗林特小姐反驳道，“也没有‘不’和‘什么’！希尔达，诚如你所说，我们还有仗要打，但你们只会给我们帮倒忙。你们已经对英雄联盟产生了威胁，这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她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似乎是想借此躲避他们的目光。

玛丽觉得羞愧难当，但对可怜的希尔达来说，这种感觉恐怕只会更加强烈——她一直都为自己的英雄身份感到相当自豪。玛丽心想，墨菲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望向他，却惊讶地看到他已经从手腕上摘下了哈罗机，将它丢到了弗林特小姐凌乱的办公桌上。

“墨菲……”玛丽大叫一声，“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墨菲一言不发，推开她，拉开门走出房间。玛丽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点儿线索，可他把头埋得很低。玛丽摇了摇头，解下自己的哈罗机，又示意其他三个人摘下自己的装置。他们把它们丢到了墨菲的哈罗机旁，金属与木质桌面相撞，发出四声沉闷的砰砰声。就在他们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弗林特小姐的电话又响了。

“是的，我现在可以说话，”她冲着话筒说道，声音略嘶哑，“事情已经解决了。”随着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重重的关门声仿佛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超级零蛋队每个人的心头。

更让玛丽吃惊的是，墨菲竟然抛下他们，早已走远。在拐角处，墨菲远远地回望了他们一眼，脸上满是颓废与失落。他转过身，准备踏上那条长长的走廊。

“嘿！”玛丽冲着他愤怒地大喊道。墨菲停下脚步，一脸怯懦地望着他们，直到他们四个跑到他身边。

玛丽的脑子乱成一锅粥，这里面有沮丧，有困惑——这时，她猛然意识到，还有愤怒。也许，安吉尔根本就不是他们这张馅饼会露馅的原因。也许，这一切都该归咎于那张受了潮、软趴趴的酥皮，它本该将所有馅料都包起来的。几个星期来，玛丽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此时此刻，原本善良且耐心的玛丽再也绷不住了，她要责问他们的队长。

“哼，谢谢你，”她说道，小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你害我们被英雄联盟除名了。”

她本以为墨菲会反驳。此时此刻，大吵一架也许能让他们尽释前嫌，重归于好。然而，墨菲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面如死灰。

他轻轻咳了几声。“听我说，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们……”他轻声说道。

“辜负了我们？”玛丽挖苦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就凭我们为了英雄联盟全力以赴地作战，你却弃全队于不顾？就凭你躲在沟里，放跑了德鲁伊，彻底搞砸了这次任务？就凭你这几个星期以来对超级零蛋队不闻不问，一双眼睛只会盯着安吉尔？”说着说着，难过的泪水就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可是，玛丽实在太生气了，根本顾不上抹眼泪。

“放松些，玛丽，”比利打断了她，“墨菲绝不是故意搞砸任务的。”

“而且那个德鲁伊太狡猾了，”希尔达附和道，“我的意思是，联盟派去的其他英雄甚至都没能靠近他。他不是成功地从蒸汽追踪者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吗？你也知道的，她可是个名副其实的英雄。”

“我们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英雄！”玛丽已经怒不可遏，“干吗要用崇拜的眼神去看那些老英雄？就因为我们的超能力有点儿……有点儿奇怪，我们就该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吗？难道就因为我们的队长没有超能力，我们就该低人一等吗？”她只觉得脸颊滚烫。说出如此刻薄的话语绝非她的本意，可她也是气极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听到玛丽直指自己没有超能力，墨菲怔住了。“你不是说过，就算没有超能力也一样能当英雄吗？”他平静地问道。

玛丽气得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墨菲的眼睛。她的一部分理智告诉她该闭嘴——话一旦说出口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她听到自己用一种冷酷得可怕的语气说道：“是吗？也许，你是需要点儿超能力才能当英雄。墨菲，也许你真的需要。”

每当生气、害怕或是难过的时候，我们都会说些不经大脑的话。“我恨你。”“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是的，西兰花听起来就很美味，谢谢，请再给我一大勺西兰花。”只是，这些话刚一说出口，你就会希望自己从没说过。然而，说出的话——尤其是那些不该说的话，都是无法拦截的单程导弹。你说的话，你要负责，你永远都不知道它们会伤害到谁。

大家谁也没说话，但在玛丽听来，这沉默却威力无穷。她意识到自己太过分，可是，她实在是想说点儿什么——什么话都行，只要能让墨菲有所反应。她真怀念以前的墨菲，那个她说什么都会有反应的墨菲，那个会和她斗嘴，反驳她，对她的讥讽嗤之以鼻，甚至只是扬起眉毛，用表情来揶揄她的墨菲。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墨菲一言不发，径直转过身，沿着那条走廊默默地走开了。在他身后，四名超级零蛋队的队员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队长。

几分钟后，玛丽、希尔达、比利和内莉回到了女妖上，准备起飞。“我想我们得把车钥匙还给卡尔了。”玛丽说道。她扫了一眼功能齐备的驾驶室，空气中那种夹杂了汽油和皮革的味道熟悉得令人心痛。

“墨菲……他和我们一起走吗？”希尔达小声问道。

“我不知道。”玛丽冷冷地答道，“坦白说，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她叹了一口气。“我想我还是去看看吧。你继续做起飞前的例行检查，准备出发。”她对内莉说。内莉点点头，转头去看自己的笔记板。

玛丽回到刚才和墨菲分开的那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结实的木门。她推开门，一座美轮美奂的大花园出现在她眼前。花园里高高的灌木丛和冰冻的喷泉上都结了一层水晶般的霜花。玛丽顺着石子路上那一连串清晰可见的脚印走进花园，碎石子被她踩得咯吱咯吱响，她呼出的气体在傍晚清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一团团白色的水汽。

她隐约听到前面有声音传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不大，但很冷静，但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怒气冲冲。

脚印离开石子路，踏上一小块结霜了的草地，玛丽跟了上去。走到一片树篱笆附近时，她刻意放轻脚步，透过篱笆边缘探头向那边小心地张望。墨菲就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张木凳上。玛丽注意到他手上有东西在发光，她很快就意识到墨菲正在用那种长得像手机的老式哈罗机进行通话。可是，他在和谁说话呢？

玛丽侧过头，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从雾蒙蒙的冷空气中传来的声音。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那个声音很低，似乎还带着股嘲讽的口气。听到这个声音，玛丽顿时呆住了，她飞快地用手捂住嘴巴，以免自己惊叫出声。这是一个她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听错的声音。

它属于这世上最可怕的超级大坏蛋。这个盗匪拥有偷窃他人超能力的能力，他是英雄联盟最大的敌人。

那是喜鹊的声音！

然而，墨菲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玛丽觉得窒息。“是的，”他答道，“我破坏了这次行动。我用TEMP装置破坏了汽车的电路。”

“干得漂亮，”那个声音幸灾乐祸地说道，“漂亮极了。我的同伴成功逃脱。我听说他有个绝妙的计划，足以让英雄联盟里的那些傻瓜忙得团团转。他们绝对想不到你是我的人……”

玛丽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倾斜，渐渐扭曲。墨菲故意破坏了他们抓捕德鲁伊的行动！她觉得这听起来简直像做梦。

难道墨菲……在为喜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