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墨菲失眠了。他睁着眼睛直到清晨,内心备感煎熬,仿佛一个被置于火上的炖锅。等到天亮的时候,这锅连他自己都讨厌的菜已经可以出锅了,临出锅前还撒了把内疚的小面团。他的调查不仅惹得卡尔和芙洛拉伤心,还让他们回忆起了一些他们显然不愿再想起的痛苦往事,这让他很难受。而且,他觉得自己简直蠢到家了——满脑子就想着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辜负联盟的嘱托,却根本没想过这样做会伤害身边的朋友。
看起来,超级零蛋队的队员们似乎全都默契十足。第二天早上,当墨菲走到学校门口时,他发现玛丽、比利和希尔达已经在等他了,而且每个人眼睛下都挂着同款眼袋。趁着还没上课,他们一起向校工的小屋走去。超级零蛋队想郑重地向卡尔和芙洛拉道歉,尽可能消除这件事的消极影响,并向他们保证再也不会提任何让他们难过的问题。
“有点儿不对劲。没有烟。”走近小屋时,玛丽瞟了一眼屋顶的那根小烟囱,立刻说道。
“卡尔!”墨菲很用力地敲门,同时大声喊道。里面静悄悄的。“我去后面看看。”他对其他人说,然后就沿着屋子旁边的小路一溜烟跑进了山坡下的树林里。那条小路绕着小木屋一直延伸到屋子后面的木栅栏。
可是,卡尔也不在那里,他的帆布躺椅折叠得整整齐齐,靠在墙边,并不像以往那样,撑开放在老地方。墨菲走上台阶,想从后门那儿探听里面的动静。
就在他准备把耳朵贴到门上的时候,那扇门突然开了,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前倒去,摔了个狗啃泥,只不过,他啃到的是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他认得那是希尔达的鞋,出来开门的正是她,比利和玛丽跟在她后面。
“你们怎么进去的?”墨菲吐出了被他咬在嘴里的鞋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门是……开着的。”
“屋子里没有人?”墨菲不解地问道。
“没有,除非他们打算和我们玩捉迷藏。”比利爽朗地答道,“不过,这个游戏对他们来说可能太幼稚了,而且他们一点儿都不会玩。他们不该两个人一起藏起来。”
“比利,你就别废话了。”玛丽说道。
“你们去车库看了吗?”墨菲问,“说不定他们又去修理女妖了。”说完,他飞快地跑到车间的那扇大门前。
可是,当他用力推开门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片沾满油渍的空地板。
停在车库中央的女妖了——内莉坐在原来停放女妖的地方,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手里还拿着一张小字条。
看到墨菲走进来,内莉慢慢地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把那张字条递给了他。
墨菲大声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是喜鹊留下的信息!”墨菲说,“芙洛拉并没有把它扔掉。”
“现在,”玛丽接着说道,“她不见了!”
“我不明白,”希尔达说,“芙洛拉不是说这没任何意义吗?”
“嗯,也许她说的是实话。”比利说,“她和卡尔刚刚修理了女妖,也许只是为了测试修理好了没有。”
“不。”一个很小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说话的正是内莉。
墨菲万分惊讶地望着她。
“不!”她又说了一遍,话语中的焦虑溢于言表。看到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墨菲更惊讶了。“不,不是这个。卡尔答应过我,等女妖修好了,他第一次开出去的时候,一定会带上我。我们说好了,我坐他的副驾驶座。他绝不会食言。”内莉越说越伤心,语速也越来越快,“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会食言吗?不!他不会的!我想,喜鹊留下的信息一定是针对卡尔和芙洛拉的,现在他们不见了,天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只希望他们没事……”
墨菲看得出来,内莉已经伤心到了极点——这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源源不断涌出,却又被她不断擦去的眼泪。自打去年他们成为朋友以来,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内莉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也没有刚刚她坐在那儿说的多。
内莉的一席话仿佛当头棒喝,令墨菲瞬间意识到,她说得没错。无论芙洛拉和卡尔去了哪儿,他们都一定走得很急,而且是秘密行动。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那么……他们从喜鹊留下的这首诗里到底发现了什么?”希尔达问,“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玛丽一脸严肃地望着她。“这正是接下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弄清楚的。”玛丽答道。说完,她扫了一眼,身边的同伴们个个一脸焦虑。“而且越快越好。谁会知道卡尔和芙洛拉现在在哪儿呢?”
超级零蛋队回到卡尔那个已经空无一物的车间里,纷纷拖了椅子过来坐下,所有人都凝视着那张皱巴巴的字条。
“愤恨……忧伤……”希尔达默念道,“我们知道,喜鹊已经制造了许多愤恨和忧伤。可他最后那段指的是谁?四是她摔倒了,三是她飞走了?他说的是芙洛拉吗?”
“可芙洛拉不会飞,”比利打断她,“她只会隐身。”
“我希望他说的不是芙洛拉。”墨菲的话语中充满了担忧和害怕,“你们看最后那句——六是她又活了,三是她死了。”
他们一言不发地望着彼此,就好像喜鹊已经从海底监狱里逃了出来,抓走了他们的好朋友。
“那些数字呢?那是标号吗?”比利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你们看它们的顺序:第一段分别是一、二、三、四;第二段是五、四、一、三;第三段是四、三、六、三。会不会是一种排列组合或别的什么?”
“还有每行最后那个词?”希尔达也跟着说道,“陌生人、老贼、愤恨、忧伤;追随者、朋友、寻找、悲惨;摔倒了、飞走了、活了……”
“死了。”墨菲沮丧地说出了最后那个词,“我们得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如果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呢?要是这是他故意设的陷阱呢?”比利问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必须弄清楚他们去哪儿了,”墨菲说,“然后再去找他们。”
超级零蛋队太想找出答案了,为此,他们甚至还去问了给他们上能力训练课的福莱士先生。他们积极地参加体能训练,围着ACDC又是跑又是跳,直到所有人都大汗淋漓。
“老师,”跑到第五圈的时候,希尔达吐了一口气,说道,“有没有英雄叫追随者,或是叫朋友的?”
“或者,叫陌生人或老贼的?”墨菲赶紧补充了一句。
福莱士先生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你们几个小毛孩到底想问什么?”他没好气地说。
“噢,我们……在学校里捡了首很奇怪的诗。”墨菲含糊其词地说道,“我们就是想弄清楚这是谁写的——万一失主……发现丢了,想找它呢。”他将自己抄的那首诗递给福莱士先生。
这位训练课的老师开始默读,越往后读,他那两条深红色的眉毛就拧得越紧,颜色也越深,最后拧得都快变成两个紫色的小点了。
“这东西絮絮叨叨,根本不知所云。”他大吼一声,“我记得,以前的确有个人叫陌生人,但他不是英雄,是那边的。”
“是……盗匪?”墨菲兴奋地问。
“嗯,”福莱士先生肯定了他的答案,“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他和这上面写的稀里糊涂的废话没有任何关系。好了,接着练,俯卧撑,开始!”
当他们几个走上台阶,回到校园里,准备去上地理课的时候,超级零蛋队的队员们仍兴奋不已地谈论着他们的这一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汗涔涔的,头顶还冒着热气,活脱脱就是五个刚出炉的蜜糖布丁。
“这么说来,陌生人是个盗匪。”墨菲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觉得这会不会是一张英雄别名的清单?也许,芙洛拉和卡尔就是去找这上面的人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为什么要去找这些人,而且还要瞒着所有人?”玛丽咬着嘴唇说道,“这说不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每遇到一位老师,都会给他们看那首诗。一天下来,他们问到了不少信息,也听了不少关于那些人的故事,只可惜没有任何人能破解喜鹊留在这首诗里的谜题。
下午,墨菲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大脑异常忙碌。事实上,他的整个脑袋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像极了公共假期即将到来前,周五下午的皮卡迪利广场——那是广场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好不热闹。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都是因为他,芙洛拉和卡尔才会开着女妖不知所终。他想清静一下,不去想这些,不去想喜鹊。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喜鹊已经在他的脑袋里生根发芽,还利用墨菲钻进了他朋友们的脑袋里。
晚饭后,他默默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里,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皱巴巴的字条,仿佛只要他这样一直看下去,他就能凭借意志的力量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一样。
只可惜,大脑的工作模式并非如此。说起来大脑也真的很奇怪,当你绞尽脑汁思考一件事的时候,你的大脑却总是专注于另一件事,还要弄出很大的声响,使你无法专心地想这件事。这就是为何问题的解决方案往往都是在我们思考其他事情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的原因。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干,两眼一闭睡大觉,事情反而一下子就解决了。
玛丽就是如此。第二天清晨五点,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梦中惊坐起来,就在这时,她脑中灵光一现——她立刻意识到她找到答案了。
清晨醒来后,突然意识到还可以再睡几个小时——这种感觉很微妙,墨菲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的确美妙。睡眼惺忪的你缓缓支撑起眼皮,这时,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告诉你今天的闹钟还要很久才会响,你可以再睡个回笼觉——香香地、美美地睡上这额外赚来的一大觉。于是,你拍了拍枕头没被焐热的那一侧,抻抻腿,再把脚伸到被子外,感受一下今天的温度如何,最后翻个身,准备迎接沉睡魔咒的再次降临。
墨菲刚刚找好了最舒服的姿势,正要像睡鼠一样,蜷缩在他那软绵绵的床垫上,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的时候,外面的木头阳台上传来了雨靴的脚步声。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雨伞的金属头敲打玻璃的声音。
一开始,他假装没听到那声音,打算继续蒙头呼呼大睡。此时此刻,被窝里实在是太温暖、太舒服了,他可不想抛下这么舒适的被窝出去冒险。
然而,冒险的机会从来都不等人,更不会等你准备就绪,还常常会挑最不合适的时机出现。窗户上的敲打声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墨菲叹了口气,坐起来,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挠了挠头。他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站在他家阳台上的是玛丽,她正兴奋地跳上跳下,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扭过头。
玛丽站在阳台上,身上穿着那件黄色的雨衣,一脸焦急地望着屋里,就差在脸上写上“快点儿”这三个字了。她兴奋地跺着脚,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我在屋里又听不到你说话。”墨菲自言自语道,“等一下。”他穿上睡衣,慢悠悠地走向阳台,打开了那扇通向阳台的大落地窗。
“我说的是——马上打开窗户!”玛丽快步走了进来,嘟囔道,“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已经读懂那首诗了!”
“什么?真的吗?玛丽,你绝对是,真的是最棒的!”这下子,墨菲彻底醒了。只可惜他的头发并没立刻感受到主人已经清醒,依旧是横七竖八地支棱着,保持着一副“天还早”的造型。“诗里有什么信息?那首诗是什么意思?信息藏在数字里,还是那些人名里?”
“都有关系,你看。”
玛丽伸手去掏口袋,摸出她抄的那份。墨菲看到她在纸上画了不少圆圈。
“这是个密码。第一行,我们看到的是‘一是陌生人(a stranger)’,所以,‘一’代表陌生人(a stranger)的第一个字母。”
她用红笔将那个“A”圈了出来。
“嗯,那第二行呢?”墨菲试着说道,“‘二是老贼(an old thief)’,‘二’表示老贼(an old thie)的第二个字母。那就是……N。”
“没错。”玛丽点点头。
墨菲按照这个思路将第一段里对应的字母圈了出来:“A、N、G、E……是个名字吗?安吉拉?”
“接着往下看。”玛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她严肃的表情让墨菲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他接着往下顺:“好啦,第二段。L……那很可能是安吉拉(Angela)。不,等一下,下一个字母是I。安吉莉?这是说有不止一个安吉拉吗?”
“忘了你的安吉拉吧。”很显然,他的猜测让玛丽有些失落,“这个和安吉拉,或者安吉拉的复数形式没有半点儿关系。”
“对不起。”墨菲说,“好吧,接下来是……S、A,安吉莉莎(Angelisa)。后面是L、I、V……E,生活(live)。不,不是的,是活着(alive)。”
玛丽有点儿着急,但仍然耐心地等他亲口说出最后的答案。
“有人还活着……是安吉尔(Angel)!安吉尔还活着(Angel is alive)?”
“安吉尔还活着。这就是藏在诗里的信息。”玛丽一字一顿地说,“芙洛拉和卡尔就是因为这个才消失的。”
那张纸微微地抖动着,因为玛丽握纸的那只手在颤抖。墨菲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朋友,脑海里跳出了一个问题。
“谁是安吉尔?”
“普通小子,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玛丽点了点头,“我们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要快。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弄清楚芙洛拉和卡尔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