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弗林特小姐解释说,“你进去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仔细听好了,它们能救你的命。”
墨菲决定竖起耳朵好好听她说,要知道,这可是他破天荒做出这种决定。
“首先,你的哈罗机必须上交。你到时就会看到,喜鹊的牢房设计独特,目的就是使他无法靠近你,但是,他依旧拥有多年前被他偷走的那些超能力,并且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这些超能力。相信我,他拥有的超能力太多太多了。我们决不能冒险让联盟的设备落到他的手里。”
墨菲有些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哈罗机,交给对方。
“现在,我要说的是最重要的一点,”弗林特小姐接着说道,“无论喜鹊对你说了什么,也无论他向你做出何种承诺,你都绝对不能靠近他。我会一直看着你,一旦情况不妙,我就会让你出来。记住,始终站在最上面那层。等你下到里面后,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墨菲默默地点点头。他压根儿就不想靠近这个星球上最危险的超级大坏蛋,绝对不想。
“最后,”弗林特小姐说,“你可能会需要用到这个。”说完,她就把手伸进口袋里。
终于说到这个了,墨菲心想,她要给我的一定是件炫酷的武器,一旦事态有变,我就能用这个来保护我自己。
然而,弗林特小姐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是几张纸和一支很短的钝头铅笔。“喜鹊说他想说话。所以,你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把重要的内容记在这上面。”她对他嘱咐道,“我们决不能冒险让你带任何电子产品或尖的东西下去。”
所以才给了这么一支钝头铅笔,墨菲接过铅笔,心想。
做完这一切后,弗林特小姐退回到了大门外,只留墨菲一个人站在这座监狱的正中央。
就这样,墨菲带着一支钝头铅笔和几张纸,走向了前面那个狭小的圆形房间。房间里泛着暗红色的微光。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用玻璃和强韧的金属网格做成的高高的圆形笼子。
“请走进电梯,”弗林特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想来一定是从哪个看不见的扬声器里发出来的,“电梯会将你带到牢房里最安全的地方。”
别无选择的墨菲耸了耸肩,走进了那根大管子一样的电梯里。大管子嗖的一声关上门,直挺挺地坠入黑暗之中。
墨菲对大多数事情都能坦然接受。不过,我们刚刚也发现了,巨型小丑是个例外。此外,他向来不喜欢坐电梯。因为在他七岁时,去西班牙度假,有过一次被困电梯的经历。
那是一台很旧很旧的电梯,稍一动就嘎吱作响。当时,他们坐着电梯去楼上租的公寓,谁知上到一半电梯突然哐当一声,停住了,卡在两层楼之间。他坐在电梯地板上,盯着电梯墙壁上那张已经褪色的斗牛海报看了好久。他妈妈站在旁边,用她那蹩脚的西班牙语大声呼喊求救。
“有人求助,谢谢!”她当时就是这么叫的,“我们在电梯里!”最后,终于有人听到了她的呼救,找来了救援人员。从那之后,只要情况允许,墨菲宁愿爬楼梯也不愿坐电梯。
今天看来是走不了楼梯了,他心想。他的耳朵里传来了砰砰的声音,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张老旧的斗牛海报。
在下沉的过程中,电梯里始终泛着一种幽幽的绿光——墨菲这才意识到自己肯定已经降到了海平面以下很深的地方,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沿着支撑中央塔楼的那些粗壮的金属支架中的一条不断下坠。不断增大的压力把他的耳膜压得生疼,他有点儿紧张,不断地吞咽口水,想让耳朵舒服一点儿。
他的这个办法刚开始奏效,电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没一会儿电梯停住了。门开了,墨菲走进了这间世界上戒备最森严的牢房。在过去的三十年里,那个被认为是地球上最危险的人一直都被单独关在这里。奇怪的是,这里的味道竟然还挺好闻。
“你已经到达负一层。”另一个扬声器里传来弗林特小姐那略显神秘的声音。
“我还以为这下面会很臭。”墨菲说。墨菲有个习惯,只要一紧张,脑袋里想的话就会脱口而出。
“空气是过滤过的,我们还加了一点点柠檬香气在里面。”弗林特小姐答道。她通常有问必答。
普通小子看了看四周。负一层建在海**,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房间的墙壁是一层厚厚的玻璃,折射出一种诡异的绿光,整个房间看上去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电梯位于圆形房间的外环,墨菲依稀能辨认出位于房间上方的电梯井的金属轮廓。地板由冰冷潮湿的石头拼接而成,在地板消失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级又一级宽大的台阶。墨菲小心翼翼地微微向前探身,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原来,这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巨大的阶梯剧场。
在剧场的中央,即最底层,墨菲看到一个长长的黑影在石头地板上来回移动。底层地面上画着一个白色的大圆环,那名囚犯正绕着圆环慢慢地走着。
这时,墨菲听到咝咝声和不知什么东西转动的吱吱声从头顶传来。他抬起头,这才发现玻璃天花板上安装着无数台摄像头,每台摄像头之间的距离都很短。下面的犯人喜鹊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不知疲倦地绕着圈走啊走,这些摄像头也就跟着不断转动并调整焦距,始终聚焦在犯人喜鹊身上,墨菲听到的就是摄像头发出的声音。
英雄联盟将自己最危险的敌人关在这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视他,使他无处可躲。
墨菲站在最顶层的台阶上,心里记起了弗林特小姐的指示:始终站在最上面一层。现在,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那个人。一个老头,佝偻着身体,一双手背在身后,藏在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衫里。他长着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再加上他踱步时的动作,看上去的确很像一只大鸟。他的脸、双手和光着的双脚看起来白得瘆人——这也许是因为他几十年来从未晒过太阳。他的头发又长又乱,虽以黑色居多,但也夹杂了不少白色的发丝。此时,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直视三十年来第一位走进这间牢房的访客。
看到喜鹊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墨菲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仿佛他身边有许多薄薄的金属翅膀正费力地拍打着,却始终触碰不到他的皮肤。这不禁让人汗毛直立——而且不知为何,他甚至还有点儿尴尬。他觉得自己仿佛彻底暴露在对方面前,对方一眼就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看来这是真的。”喜鹊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尽管他与墨菲相隔甚远,但是他的声音打破了海底这令人不安的平静,清晰地传进墨菲的耳中:“一个毫无超能力的孩子与英雄们并肩作战。”
“普通小子。”墨菲点点头,略显迟疑。说罢,他抖了抖肩膀,试图把喜鹊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这个黑衣男子缓缓走向剧场的另一侧,他先前刻在石头地板上的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露了出来:“带那个普通小子来见我。”墨菲只觉得额头阵阵刺痛。
“欢迎欢迎,普通小子。坐吧,看看这周围。你猜猜,这个牢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才能成功地把我关在里面这么久?”喜鹊用一种略带好奇的口吻问道。
墨菲顺着台阶向圆形剧场的底部望去,目光落在环绕底层的那圈白色圆环上。随后,他收回目光,望向四周的玻璃墙,这时他才发现玻璃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个红色盒子,上面写着“危险:烈性炸药”。最后,他再次仰起头,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摄像头,然后在脑子里将所有这些信息关联起来。
“只要你走出那个圆圈……整个房间就会爆炸。”墨菲说道,脑海里同时闪现出玻璃炸裂,海水汹涌而入的画面。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很好,”喜鹊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赞许道,“如果那些摄像头捕捉到我越线了,哪怕只有一个脚指头伸到那条白线外,这些炸药都会立刻爆炸,顷刻间,这间牢房就会被海水填满。就算靠近一点儿都不行……你看。”
说着,那个老头向着白线迈了两大步。就在他即将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一个机械化的声音传来:
“警告,越界。后退。后退。后退。”
“我用过我的每一种超能力——你一定也听说了,我的超能力多得很,可是,没有一种能奏效。我必须承认,这间牢房简直就是对我的最大讽刺。这些摄像头远在我的远程遥控能力之外,我逃不过它们的监视。这个系统敏锐度极高,只要我的体形稍有改变,它就会立刻报警。”
说到这儿,喜鹊突然倒地,把墨菲吓了一跳。他看到喜鹊的一只胳膊迅速伸长,宛如一条灰白色的蛇,歪歪扭扭地向白线爬去。这时,那个机械化的声音再度响起:
“越界。后退。”
眨眼间,喜鹊的那只胳膊就恢复了正常,他自己也从地上跳了起来。他的动作极其敏捷,与外表所展现的那个虚弱的老年人形象大相径庭。墨菲不由得警惕起来。他无比热切地希望弗林特小姐刚才所言非虚,一旦情况有变,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救他出去。
喜鹊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而且不仅仅是我,”他接着说道,“任何有生命的物体跨过那条线,这个系统都会自动报警。所以,我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就算有人想救我也无计可施。这个系统设计得太精妙了——有的人可能会用‘万无一失’来形容它。我得承认,你在英雄联盟里的那些朋友真的很聪明,他们设计了这个系统。这就像是一种水下游戏。”
游戏?墨菲心想。想象着喜鹊在这里度过的三十年漫长时光,墨菲不禁有些同情他了。
喜鹊又开始沿着底层的那个白色圆环一圈又一圈地踱起步子。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也开始不停地转换方向,追踪他的行踪。
“你心里一定在说,我活该如此。”站在下面的喜鹊再次打断了墨菲的思绪,“我相信联盟一定给你讲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告诉你我有多坏。”
“这个嘛,你的确偷了很多人的超能力。”墨菲反驳道。
“哈哈!我是一个……收藏家,仅此而已。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说我是一个超能力爱好者,尤其喜欢,呃,喜欢那些亮闪闪的东西。这些……超能力,它们让我着迷,而且有些真的太美了。”
他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只见一群紫色的小蝴蝶从他手掌里飞了出来,冲着墨菲那张惊呆了的脸飞去。它们拍着翅膀,带着一阵清风从他身边飞过,汇集在天花板上,最终围在一个摄像头四周,仿佛一颗颗小宝石。
墨菲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想把一些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来之前,他被告知喜鹊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大坏蛋,可现在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儿悲伤,似乎已经向命运妥协的老头。
“你为什么要见我?”墨菲问道,他并没有忘记此行的任务。
“这个嘛……”喜鹊沉思了一阵,说道,“我想我大概是……觉得有点儿孤单。我必须承认这点。我想他们可能会同意让你来探访我,你懂的,就是和我说会儿话。在英雄联盟里,只有活跃的成员才能获准进入战栗之沙,而你是组织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超能力的成员。除了你,他们不会批准任何人下来看我。听到谈论你的那些话后,我也很想眼见为实……”
他的话让墨菲陷入了沉思。听到谈论……他心想,德伦彻先生提到过的他丧失了大部分顺风耳听力的那件事再次蹦了出来。喜鹊现在能用这项能力来偷听别人说的话吗?一想到这个人坐在海底下,竟然能够听到海面上那个世界里的对话,他立刻有些不安起来。这可能吗?
“我来了,”墨菲对他说,“你想和我说点儿啥?”
“想说的太多了,从哪儿开始呢?”喜鹊停下脚步,再次抬头望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想想,我一个人在这下面待了这么久,一直都只能自言自语。啊,我知道了。我写了一首诗。你想听听吗?”
“一首诗?”墨菲愣了一下。其实,对话进行到这儿,喜鹊的这番话本该让他感到惊讶,但是鉴于他今天所遭遇的这一连串奇特经历,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喜鹊的话倒是和他今天的这番奇遇特别般配,就像奶油蛋糕的顶上必须放一颗小樱桃一样。
“是的,”喜鹊说——如果墨菲能够站得更近一点儿,他就会看到喜鹊那双黑色的眸子里迸出了一小簇充满怨恨的火花,仿佛遥远的银河系突然出现的一颗超新星,“一首诗。”
墨菲把手伸进口袋,掏出纸和铅笔。他得带点儿东西回去,这样才好向弗林特小姐交差。
就这样,喜鹊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背诵着他的那首诗,墨菲则尽职尽责地记录下了他听到的每个字:
一是陌生人,
二是老贼。
三是愤恨,
四是忧伤。
五是追随者,
四是朋友,
一个寻找,
三个结局悲惨。
四是她摔倒了,
三是她飞走了。
六是她又活了,
三是她死了。
“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读首诗?”弗林特小姐大怒,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英雄联盟的首领可没工夫去欣赏诗歌(通常来说,这种态度是不对的)。
墨菲伸着胳膊,手里拿着那张纸,上面记录着他从喜鹊那儿听来的那首诗。
“这不过就是一首古老的童谣。”她面带不屑地接着说道,“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连半个有用的字都没说——压根儿就没提他为什么要见你,也没说他为什么要在地板上写你的名字。”
墨菲耸了耸肩膀:“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他很孤单,而我是唯一一个你们会同意让他见的人。”
对此,弗林特小姐回复了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在带着墨菲沿着走廊走出这座监狱的路上,她继续没好气地说道:“三十年来,除了一些不知所云的窃窃私语,他什么也没透露过。现在,他终于打算说点儿什么了。结果,他竟然成了个诗人。我早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弗林特小姐最后这句话似乎是对她自己说的。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金属桥,来到了早已等候在那儿,准备送墨菲回家的直升机旁。
墨菲也是一肚子失望。弗林特小姐曾满心指望他,这不禁让他觉得这次任务失败,责任全在他身上。
“对了,”站在停机坪上的弗林特小姐转过身,对墨菲说道,“在你离开之前,普通小子,我必须郑重地告诉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今天来过战栗之沙。明白了吗?”弗林特小姐有很多种严肃的表情,此刻她脸上那种绝对严肃的表情让墨菲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墨菲点点头。
“这个地方属于最高机密,尤其是负一层。我必须把握机会,把你送下去,以防万一喜鹊真的想告诉我们一点儿什么。”说这话时,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尴尬,“结果,他只不过是……想戏弄我们。对此,我很抱歉。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保守秘密。我不想让联盟里的其他人平白无故地虚惊一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明白。”墨菲肯定地说。
“这是最高机密,记住了吗?”
“记住了。”
“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收到。遵命。”
在海面之下很深的地方,喜鹊盘腿坐在地板上,仔细地聆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鳄鱼的微笑,令人胆寒。
他心满意足地搓了搓苍白的双手。
随着墨菲乘坐的直升机从战栗之沙的顶部起飞,向大海的另一端飞去,他听到了螺旋桨叶片在腥咸的空气中旋转的声音。
他听到了弗林特小姐返回控制室的脚步声。
他还听到了一个来自这栋建筑但谁也没听到的声音。那是一个焦躁的呼吸声,声音是从战栗之沙的厨房后面传出来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正趴在一个垃圾桶里,拼命地又抓又挠。
那是喜鹊在外部世界的朋友,他唯一的同盟。
“噢,德伦彻……”喜鹊柔声说道,他知道,尽管他的牢房深藏于海面之下,但是凭借其仅存的那点儿超级听力,这个小个子男人不仅能听到他的话,而且也是唯一一个能听到他声音的人。
“是的,主人。”德伦彻先生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答道。他的头上还顶着一块香蕉皮。
“我听到直升机飞走了。你那里一切还顺利吗?”
“一切都如您所愿。”
身在海底的喜鹊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冷酷的微笑。
“就让我的计划像黑夜那样深沉、令人费解吧!”他在心里想着,“一旦我采取行动,必将如闪电般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