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二月，墨菲握着扫帚的手几乎要冻僵了，因为卡尔让他去打扫位于运动场一侧的一间木质储藏室的前廊。

这是福莱士先生用来存储室外CT课操作工具的储藏室，里面有能将巨大的陶土盘射向空中击中目标的特殊弹弓、带有褶皱的大片铁片，还有一堆旧的追星路标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前廊被烧焦了，留下一个像是被巨大的爪子凿出的痕迹。

当墨菲闷闷不乐地在草地上扫出一堆冻硬了的树叶时，他的心情低落极了。因为整个一年级的同学正穿过运动场向他这边走过来，领队的正是福莱士先生本人。尽管天寒地冻，但他还是穿着那套军裤和紧身的黑色短袖衬衫。他光着膀子，呼出的气从姜黄色的小胡子下升起，在弥漫着晨雾的空气中变成了蒸汽，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正在吸烟的海象。

“啊，快看呀，这几个超级大零蛋聚齐了！”福莱士先生走近后兴致勃勃地喊道。毛脸怪和他的同伴们不遗余力地向所有人都宣传了一遍给墨菲和他的朋友们起的外号，而福莱士先生更是觉得这个外号很好笑。墨菲注意到玛丽的眼神，她像是吃了个柠檬似的，脸皱成一团。“普通小子，给咱们弄一桶钉子来怎么样？别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废物。”福莱士先生的几个得意门生哧哧地傻笑起来。

墨菲放下扫帚，脚步沉重地走进储藏室。他拿了满满一桶铁钉走出来，福莱士先生正伸出手等在那儿。

“出色的取物本领，普通小子，”他眯着眼斜睨着墨菲说道，“是条好狗。”

其他人笑得更大声了。墨菲咬紧牙关。

“那么，”老师继续说，“我们来看看娜塔莉进展得如何，好吗？你继续打扫吧，小子。”他像是给墨菲配上旁白似的说：“这些事跟你无关。”

福莱士一边转向班里的其他人，一边咆哮着：“好了！娜塔莉说她想尝试着把自己的超能力提高到能参加任务的水平。有目标是好事。我经常说，要时刻想着目标。人就是得树立一个基本上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我说得没错吧？”他说完最后几个字，声音大得把整整五百米外的一头牛都吓了一跳。

“事实上，”福莱士先生继续说道，“我得提醒提醒你们：把这个蛋糕想象成你们成为英雄的期望。”

他转向墨菲，伸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他是在开玩笑吧？墨菲心想，但还是从大衣口袋里把加餐的蛋糕拿出来。他像保护刺猬宝宝一样护着那只蛋糕，但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把它交了出去。

福莱士先生把那只蛋糕高高地扔到半空中。冬日的天空亮得刺眼，以至于大家都得眯着眼，看蛋糕飞到顶点后开始降落。

“那么，这只蛋糕就是你们的期望，对吧？”福莱士先生提醒道，左腿在空中摆了个功夫造型。那只蛋糕已经降到与他的头齐平的高度。

接着，他的动作变得十分迅速，像是至少有八个留着小胡子的肌肉男在徒手劈蛋糕。这种事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然而这还不算完。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蛋糕的碎屑，如果他们有摄影机和大拇指的话，这就是他们用蛋糕拍摄的恐怖片。

“现在你们明白该怎么对待自己的期望了吗？”福莱士先生问罢，舔了舔自己右边胡子上的蛋糕屑，“就算明年你们有幸通过P-CAT测试，并能进入我的班级，你们能参加行动或者加入联盟的机会也差不多是零。”

福莱士先生绝不是那种会鼓励学生的老师。

“刚才我说到哪儿了？”他用慎重的语气说道，“对了，娜塔莉想提高自己的超能力——从技术层面来说就是控磁力。”他拿起那桶铁钉，恼火地拍开一只围着他的头嗡嗡叫的黄蜂。

娜塔莉是一个穿着整洁、留着黑色波波头的女生，她自信满满地走到大家前面，站在那堆四散开来的蛋糕碎屑中间。

“好了，看看你能抓住多少。”福莱士先生大喊一声，把桶往前向上一抛，铁钉全都飞上了天。娜塔莉皱起脸，集中起全部注意力。墨菲惊讶地看到那些铁钉停在了半空中，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磁铁将它们拉向娜塔莉。离她最近的一些铁钉飞向她伸出的手掌，并定在手掌的四周。其他的铁钉则掉落在地上。

“现在，继续集中注意力，”福莱士先生说道，“看看能不能再多抓一些。”

豆大的汗珠从娜塔莉的前额上冒出来。她的眼珠由于太过用力而微微鼓起。墨菲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一颗铁钉正开始微微颤动。

突然，娜塔莉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只干扰过福莱士先生的黄蜂被吸进她的手掌，正愤怒地嗡嗡叫着。

大家能想象，手里有一只黄蜂真能让人吓得发疯——娜塔莉就快要吓疯了。她猛地一甩手想要摆脱这只黄蜂，却同时把铁钉摔得到处都是，就像这世上最怪异的皮纳塔[1]。福莱士先生迅速冲到她身边，人影都模糊了。他抓住那只黄蜂，让它丧命于他那只沉重的黑靴子之下。

大家都聚到一起后，墨菲回到自己的扫帚旁思考起两件事：二月份怎么会有黄蜂飞来飞去？更重要的是，它怎么会被娜塔莉吸进手掌？

他在想，这只黄蜂会不会是——金属做的？

小镇的另一边，尼古拉斯·诺克斯正弯着腰兴奋地看向电脑屏幕。他伸出一只长长的手指，来回划动着无人机镜头传回来的画面。

他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用超人般的速度冲过来冲过去，对着一个类似烘焙点心的东西又是劈又是踢。他看着一个黑发女生明显像一块磁铁那样能用手吸住金属。他看着这个班级里其他的孩子。

这些孩子看上去对发生的一切都毫不惊讶，诺克斯想，他们是不是都有一些超能力？

他靠回自己的座椅，把手放在脑后自顾自地谋划起来。一所学校，他沉思着。一所非常特殊的学校。一所……有超级英雄的学校？他必须告诉内克达这个有趣的发现。不过不急，首先，他需要了解更多情况。

诺克斯对着话筒说道：“所有无人机，重复一遍，所有无人机，放弃任务，向445号无人机刚才所在的坐标实行侦察。启动。”

只听砰的一声，那三块屏幕上的视频画面渐渐模糊，机器人黄蜂从原本监控的事物上撤离，飞向空中，准备去追寻新的目标。

墨菲挖出那只黄蜂的一点儿残骸，决定让卡尔瞧瞧。门外是刺骨的寒冷，开始下雨夹雪。他尽量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转身越过运动场，像一位南极勇士般走入了寒风中。透过自己眼睛和脸上结的冰霜，他勉强能认出卡尔那座东倒西歪的房子。房顶右侧的锡烟囱里升起一缕袅袅的炊烟，它带来的温暖支撑着他一直往前走着。等让人呼吸困难的几分钟过去之后，他终于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敲响了卡尔工作室的那扇木门。

屋里刺耳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脚步声传来，卡尔猛地拉开了门。墨菲感激不尽地进了屋。

“早上好啊，刷子队长。今天天气不错。”卡尔说了句冷笑话，转身继续在他的工作台上安装一只长长的金属夹子。

“卡尔，有没有金属做的黄蜂？”墨菲有些犹豫地问道。卡尔的手停下来，他回过头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因为刚才我在外面旁观了一节CT课，有一个拥有控磁力的女生将一只黄蜂吸进了手里。”

“没看见实物，我也没法说。”卡尔说道，他的眉毛在那顶平顶帽下抬了抬。

墨菲打开手掌，上面有一些沾满泥土的、被碾碎的黄蜂碎片。卡尔拿起那些碎片，他俩一起走到屋内的后方，那里有一盏台灯，灯下有一把安装着底座的很大的放大镜。卡尔把黄蜂的碎屑放在放大镜下的桌面上，透过镜片仔细地观察着。

“有意思，”他嘟囔着，“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在CT课上，这个东西一直嗡嗡叫着到处飞，是吗？”

墨菲点了点头。

卡尔一脸严肃，他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起：“好像有人对我们产生了兴趣嘛。不过我们可不喜欢这样。干得好，普通小子。我会留意的，你也要留意外面发生的事。”

墨菲突然有一个想法：“您说这跟报纸上关于黄蜂的报道有没有关系？肯定有关系！”他很确定。

“很有可能，难道不是吗？”卡尔回答道，“现在，你得冒着风雪回去上下一节课了，不要迟到。我要进去干点儿事情。”

他指了指工作室另一侧的一扇门——墨菲猜想，从那儿能通往位于这座房子前面的车库里面那片很大的区域。这扇门锁得很严实，上面写着：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入内。

“那里面是什么？”墨菲跟读者朋友们一样很想知道。

卡尔一手拿着他那一大串钥匙正准备开门，回过头来对他挤了挤眼睛。

“保密，”他不肯透露，“快走开。”

很遗憾，墨菲的提醒来得太迟了。因为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越来越多的内克达的间谍无人机聚集到了这所学校。第二天，其中一架无人机从窗户溜进了CT课，拍摄到艾莎在德伦彻老师的帮助下使用念力，靠她的超能力让天花板上长出了精美的冰锥。另一架无人机则拍摄到了苏博曼先生，他用一只手抬起了一整张桌子，就为了捡起掉在桌子后面的一支笔。这些画面都被传送到小镇另一边的丽本机器人研究所里。尼古拉斯·诺克斯开心地抖着脚——这所学校能为他提供一支坚不可摧的军队，如果能将这些人招入麾下，那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所学校能为您提供一支坚不可摧的军队，”那天稍晚些的时候，诺克斯对内克达说，“如果能将这些人招入麾下，您就可以为所欲为。”

内克达那两只像灯泡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从一个被挤压得扭曲的罐子里吸着金色的糖水，看上去像一个奇怪的大黄蜂宝宝。

“那么，你确定我们能实现一场成功的野餐？”他问。

“野餐？”诺克斯表示疑惑。

“攻击，我是说攻击，实现一场成功的攻击。别再提野餐！”内克达生气地嗡嗡叫。

“对不起，先生。”尼古拉斯·诺克斯假模假式地鞠了鞠躬，“假以时日，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功。如果您允许，我就去继续监视这所学校，并持续向您报告消息。”

然而，内克达对此已经失去了兴趣，因为加里端着冰凉的柠檬汁和一大桶冰激凌进了办公室。

诺克斯才不想留下来看接下来的恶心场景。他扫视了一圈办公室，便回到自己的老巢里继续进行监视。

接下来的几周里，诺克斯对这所学校加深了了解。他的机器人小黄蜂们躲藏在教室、走廊和大厅中。在屏幕上，诺克斯睁着贪婪的眼睛阅读着英雄誓言。他听了很多课程，还偷听到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谈话。

不过，当冬天渐渐过去，开始向春天靠近时，他偷听到了一段特殊的对话，由此产生了一个最大胆的想法……

芙洛拉往乔弗里·苏博曼先生的办公室里探进头：“伊恩·福莱士想要见你，乔弗里。”

校长先生站在窗前，手放在嘴唇上。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一只黄蜂在玻璃窗上爬。“好的，谢谢。”他说。

福莱士先生迈着沉重的步子进来，粗鲁地把芙洛拉挤到一边，她冲着他的后背吐了吐舌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您想见我吗，校长？”福莱士先生大声说道，听上去像是要去什么更重要的地方，然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地方需要他。

“是啊，伊恩，我想看看下周的P-CAT测试是不是都准备就绪了。”校长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这可是学校本年度最重要的日子，总而言之，我不希望那天出现任何差错。”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不用担心。”福莱士先生果断地说，“这又不是我第一次负责了，您知道的。不过，我也不抱希望这一届有谁能越过那几个障碍。”

“这个嘛，据我所知，他们中没几个人能做到。”苏博曼先生揶揄道，“话说回来，今年请尽量不要把他们折腾得太狠了，全校的人都看着呢。”

“但这才是意义所在，不是吗？”福莱士反驳道，“这是个让最优秀的人脱颖而出的机会。就得看看他们会如何应对我和两位现役联盟特工的攻击。”

“哦，对了，珀斯小队今年会协助你吗？”

“是的，他们将是我的耳目，以及左右手。”

“好吧，那么——”苏博曼先生开口道。

“还有左右腿。”福莱士先生补充道，“因为他们大概要跑——”

“对对，我明白，谢谢你的解释。”校长打断道，“趁你在这儿，我顺便问问，年轻的库珀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

“普通小子？”福莱士先生冷笑一声，“谁知道！现在每天早晨他都不上课了，而是去卡尔的工棚里，这总好过在我的CT课上拖后腿。那里最适合他。我真不明白您是怎么想的，让这个没有超能力的人留在这里。”

苏博曼先生瞥了一眼门口。

“没错，记住这点，也许我们确实应该让他离P-CAT测试远些。一个没有超能力的男生，我想他应该不需要参与——他在那里只会干扰其他学生。那天给他安排点儿别的事干，知道吗？”苏博曼先生指示道。

“我会的，先生！”福莱士先生高兴地答应。

在小镇的另一边，趴在屏幕上偷听的尼古拉斯·诺克斯意识到，他发现了一个实施攻击的完美时机。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全校师生都会聚集到一起，两名现役的联盟特工也会到场——他简直不敢相信。诺克斯渴望对他们的超能力进行深入了解，让他等得心急如焚的那个拷问囚徒的机会到来了。他明白，这是他利用突然袭击夺取一支强大军队的唯一机会。

“这是让您利用突然袭击夺取一支强大军队的唯一机会，先生。”没过多久，他就向内克达汇报了这个消息，“在我的监视之下，您能利用这些新型的进攻型无人机控制全校。如果您先制伏了最强大的人，他们就会听命于您，而接下来的行动就可谓是畅通无阻了。”

“我？你不跟我一起去？”内克达一脸担心地说道。

“先生，我得留在这里指挥整个行动。不过不需要担心，我们会时刻保持联系。请记住，无论何时，这些攻击型无人机都会保护您的，没有任何危险。”诺克斯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

就这样，他们开始谋划起此次突袭。

墨菲开始真心享受给卡尔当助手的时光。自从他带来的金属黄蜂引起卡尔的注意后，这位校工似乎对他更加信任了。卡尔花了很长时间研究那些碎片，但终究无法从这些葬身在福莱士先生靴子下的亡魂中研究出个究竟来。他拿着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拼凑出的一个磁铁苍蝇拍在学校里巡逻，想要抓住一只黄蜂。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诺克斯发明的新科技还不至于连这关都过不了。这些微型无人机非常狡猾，它们之间相互配合，十分有效地让自己避免被捕捉到。

卡尔也告知了苏博曼先生，对方保证一定会通知所谓的“相关机构”。但是，校长先生当时并没有仔细听进卡尔的话，他只隐约记得这个校工在抱怨最近有什么黄蜂事件。实际上，他根本不记得对话中都说了什么。

屋外寒风呼啸之时，卡尔会时不时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跟墨菲说起这只金属黄蜂。然而由于缺乏可信消息，他俩也不可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对于墨菲来说，这些谈话也是他试着从卡尔嘴里套出更多过去发生的故事的机会。他发现，那只装着照片的盒子从工作台上消失了，而卡尔的嘴太严，什么也不肯透露。

不过，他们都很享受对方的陪伴，校工先生甚至还让墨菲帮着自己拼补一些小玩意儿。如果想的话，他还能把这些奇怪的东西带回家，只要不让别人看见就行。

一个周二，墨菲飞奔回家，打算迅速上楼进自己房间，去玩一个被卡尔称为“抓钩枪”的东西。这是一把能发射出结实的绳索的枪，用于攀爬或抓住远处的物体。

然而当他回到家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哥哥把自己关在房里，妈妈则坐在家里那间小小的餐厅里，双手托着脑袋。

他一见到妈妈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情况他已经见过三次了。他马上将抓钩枪塞进门背后的一只雨靴里，做好了迎接坏消息的心理准备。

“他们不打算让您留下工作，是吗？”他问得很直接。

妈妈沉默地摇了摇头，接着她好像下定决心必须说些什么。

“墨菲，我真的非常抱歉，”她吞吞吐吐地说，“我发现你很喜欢这里——最近几周，你好像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你相信妈妈，我真的尽力了。我还会继续努力的，我保证。”

“努力又有什么用？”墨菲突然间变得特别愤怒，“同样的事情现在已经发生第四次了，妈妈。我能不能在一所学校待超过一年呢？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法改变了？我是不是永远也不该交朋友？”

“哼，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有任何朋友呢，”妈妈反击道，“你从来不跟我说关于这所学校的事情。之前我还松了一口气，终于帮你找到一所学校了，你肯定也是开心的。那里到底藏着什么大秘密？”

“噢，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墨菲愤怒地回答，他转过身去，“我现在就要准备放弃一切，对吗？”说完，他就怒气冲冲地出了门，走到肮脏的河道边，在桥上站住了。

他渐渐地发现自己心里是多么沮丧。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他才重新开始交朋友。但不久之后，他就得向玛丽、比利、希尔达、内莉、卡尔和他的工作室，还有芙洛拉，甚至是毛脸怪和他的那帮同伙告别了，所有的一切都将从他的生活中被抹得一干二净。而且，他明白不管之后他们去哪里生活，下一所学校都不会有现在的一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