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终于放下心来了……”
这是再公正不过的事了!自从戴西雷·米戈以他那能把抽屉里的钱一扫而光的才干,通过把微不足道的小消息变成一种充满乐观主义的重大信息,从而赢得了整个大陆饭店的一片赞赏之后,现在,他也该得到一条毋庸置疑的令人鼓舞的信息作为奖赏了。他本来满可以装腔作势地自吹自擂,但这不是他的风格。再说,词语于他就足够了。
他又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把它推到鼻根上。
“……因为,在贝当元帅[63]进入政府,先后担任国务部部长和政府副总理之后,就轮到魏刚将军[64]成为国防部总参谋部的统帅了,他被任命为整个军事领域中的总司令。凡尔登的胜利者和福煦的弟子[65],今天都到了统帅岗位上。法兰西得到了喘息:在前者威严的镇定与刚强的力量之上,从此又加上了后者判断的坚决与天生的统领才干。现在,没有人会怀疑,那个在1918年的十一月曾经以强迫的停战条件给了德国人以教训的人,现在,将在几个星期后重新扮演早先的角色了。”
德·瓦朗蓬先生,直挺挺地站立在大厅的深处,像是一尊统帅的雕像,每天两次观察着戴西雷作出的表演,试图识破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的奥秘,因为他实在难以找到这家伙的传记资料。
在详细阅读了法兰西军队在所谓德国人“到处都被拖住”的前线各个地方的位置之后,每个人都有了机会再次赞赏戴西雷·米戈的精彩绝技,这时候,居然有一个记者胆敢质疑他,不是怀疑魏刚将军的任命一事,而是怀疑他的前任甘末林将军的被排除,因为现在,已经再也没有人谈到他了。
“确定无疑的胜利火炬从一只手传递到了另一只手中,先生,仅此而已。甘末林将军已经把法国军队变成了面对德国人攻势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城墙,而魏刚将军则要负责让这道铜墙铁壁一步一步地、一米一米地推进,直到敌人陷入绝境,走投无路,被彻底摧垮。这两位,全都是民族英雄,分享着同一个意愿,并且具有一个军事统帅不可缺少的三种品质:善于统领,有预见,有组织能力。‘任何一支部队,凡不能前进者,则应该原地战死,而决不能放弃一寸祖国的土地给敌寇。’[66]甘末林将军的这道命令将会得到他继任者的承继。我们一定会让德国人知道,奇迹是怎样实现的”。
德·瓦朗蓬先生,跟所有人一样,对此十分赞赏,但是在他心中,对他人的看重总是会转化为一种怨恨。他先是死死地纠缠那位副主任,拿涉及他年轻的受保护人的种种问题对他来一通通的狂轰滥炸,但是,鉴于军事形势在渐渐恶化,必须找到一些鼓舞士气的词语,毕竟,在如今这样一个阶段,糟糕的消息连续不断地传来,如同落在格拉夫洛特的枪弹之雨[67],戴西雷这样的人物还真的是不可或缺,而且,从此,还变得不可碰触了。
可惜的是,贝当和魏刚的任命产生的效果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如果说,所有人都不怀疑法国士兵正在抛头颅洒热血地保卫祖国的领土,那么,所有人却都证实,德国人还在继续挺进,而且他们的发展战略,就是逐步地抢光全部的赌注。
他们先是在比利时开辟了一条战线,然后,利用了法国军队急于把他们钳制在那里的打算,他们从阿登山脉越境而过,通过一种足以进入军事年鉴的声东击西的战术,步步紧逼,威胁着要把法军与盟军逼入绝境,只能背靠敦刻尔克那一侧的英吉利海峡。
鉴于这一切,要赶紧鼓舞起法国人的士气……
再怎么反复唠叨“盟军顽强地挺住了”都无济于事,所有的观察家都明白,看到德国人凶猛地扑向亚眠,扑向阿拉斯,实在是叫人丧气。必须具有一种戴西雷·米戈那样的才华,才能够为历史性的一败涂地提供一种灿烂辉煌的假象。而正是为此,他在巴黎广播电台中的《杜邦先生的专栏节目》才变成了每日一播。
“各位听众,晚上好。居住在波尔多的V. 夫人问我,‘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法军在阻击德国侵略者的时候遭遇了比预料更多一点点的敌军。’”——音乐声——“造成法军困难的真正原因,是敌人的第五纵队,也就是说,是埋伏在我们队伍中的间谍,他们的任务就是破坏我们法国军队的行动。你们知道吗?德国人最近在法国的北部地区空降了五十来个年轻姑娘(比起男人来,她们似乎不那么显眼),她们的任务就是通过照镜子,为德国军队传递信号,不光通过照镜子,还通过点烟雾,就像印第安人那样,给德国人标明法军阵地的位置。她们都已经被抓了起来,但是,坏事已经做下。另外,我们已经有了证据,一些农民被潜伏特务所利用,赶着他们的牛走在田地中,准备为德国军队领路。一些法国军官很惊讶地发现,有些卖国贼竟然训练出了一些狗,能用莫尔斯电码来吠叫,向敌人发出信号!不到一个星期前,曾经有一架德国飞机被击落,飞机上满是蚂蚱的卵,那是他们准备投放到我们的农田里去危害庄稼的!但是,这一第五纵队同样也由共产党人来组成,他们渗透到了我们的各个部门,比如说,就在邮局里中,通过干扰邮件,来打击法国人的士气。在工厂中的破坏活动,更是不计其数。不是别的,就是第五纵队。V. 夫人,他们就是我们法兰西的主要敌人。”
人们真不知道,在重整法国人士气方面,这一专栏节目是不是成了一种有效的排忧解闷方式,但人们至少感觉是做了点儿什么,人们感谢戴西雷作出了爱国主义的努力。
德·瓦朗蓬先生,则用整天的时间来尝试着证实有关戴西雷的资料中的每一条线索,而他所掌握的唯一文件只是戴西雷的简明履历,那还是这个年轻人在进入大陆饭店时自己交给副主任的呢。
“瞧瞧!这里写得明明白白:‘1933年在弗洛里那中学(瓦兹省)学习。’您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年轻人曾是一个法国中学的学生,而那里的档案却在1937年被烧毁了?”
“您猜测就是他放的火吗?”
“当然不是啦!但是这样一来,事情真相就变得无法证实了,您明白吗?”
“假如是无法证实的话,那并不意味着就是假的呀!”
“喏,您好好看一下这个:‘自然科学院院士多尔桑先生的私人秘书’,多尔桑先生去年已经去世,他的全家都生活在美国,我不知道他的种种文件现在都在哪里!”
副主任并不认为,由种种不在场的信息构成的这一大堆因素能有什么说服力。
“但是,说到底,您又能拿他怎么的!”
德·瓦朗蓬反而被这些障碍激励起来,就跟好多的强迫症患者那样,他多少有些忽视了他之所以追寻的理由。
“我们会找到……”他回答道,又开始对付起他那些缺少关键零件的厚厚材料来,答应很快就回来详细说明这一点。
副主任再怎么觉得那位德·瓦朗蓬太恼人也是白搭,一种轻微的怀疑早已攫住了他,他更愿意自己心里落得个明白。于是,他让米戈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
“告诉我,戴西雷,你给他当过秘书的那位多尔桑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位很可爱的人,但可惜的是,病太重,”戴西雷回答道,“我在他身边只工作了短短的四个月。”
“那么……您的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呢?”
“我负责收集关于一个量子力学问题的文献资料。不可切换量的可测性的限制。”
“您……如此说来,您还是个数学家吗?”
副主任大为惊讶。戴西雷在他厚厚的眼镜片底下神经质地眨了眨眼睛。
“不完全是,但干起来还是相当有趣的。实际上,海森堡[68]的互易定律预见到……”
“好,好,好,很有趣,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戴西雷做了一个手势,“为您效劳。”并递上一张纸,纸上写有他下一次要发表的公报的文本:“德国人在弗兰德地区损失惨重,我国军队在索姆河一带行动出色。”等等。
这个年轻人知道,尽管他准备得几乎天衣无缝,他的大学学历与职业经历不会永远站得住脚的,德·瓦朗蓬先生的固执追踪最终一定会取得成果。但是,他一点儿都不惊慌。他起誓一定要坚守岗位,直到法兰西军队的彻底惨败,而且,这也为期不远了。
一日又一日,第三帝国的军队不断地挺进,担任防守的法军和盟军士兵的英雄主义,则在两大阵营的战略地位中遇到了它的界限。或早或晚,他们就会面对德国人而背靠大海。其后果,不是大屠杀,就是大溃退,兴许两者都不可免,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敌人侵入法国的其他地方,几天之后,希特勒就将来到巴黎。戴西雷就将跟战争告别。而在等待期间,他仍在努力工作。
“各位听众,晚上好。居住在格勒诺布尔的R. 先生问我,我们‘对德意志帝国领袖们的现实状态’都知道些什么。”——音乐声——“假如我们可以相信斯图加特电台的广播的话,希特勒兴许正得意扬扬呢。我们的间谍部门和反间谍部门,他们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消息,那是一些对德意志帝国来说尤为头疼的消息。首先,希特勒本人病得很严重。他患了梅毒,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尽管他竭力掩盖真相,我们却都知道,希特勒是个同性恋,他把相当数量的年轻男子招到他身边,以求满足他的种种幻觉,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点滴消息。他只拥有一个睾丸,并且为一种不可逆转的性无能而痛苦不堪,这让他几乎成了个疯子。他咬地毯,撕窗帘,整整几个钟头地沮丧至虚脱。至于他的总参谋部,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里宾特洛甫[69]已经失宠,带着纳粹帝国的财宝仓皇出逃。戈培尔[70]很快就将因背叛罪而遭审判。因为缺少头脑清晰、思维健康的统领,德国军队注定要做下唯一一件不需要思考的事:一味地向前冲锋。这一点,我们的首领是完全明白的,我们会任由德军在这一疯狂的冲动中白白地耗尽自己,一旦他们再也扛不住,我们就能止住他们,而这一天的到来,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