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10月30日,佩里顾家的府邸被拍卖,价格远远低于实际价值,因为玛德莱娜急于出手。

一个拍卖估价人让人在台子上摆上一些小搁架,上面摆放了种种家具、绘画、珍玩、书籍、窗帘、地毯,床、植物、吊灯、镜子,几乎就是玛德莱娜无法带走的那一切,每件物品的价格都一一标明。人们看到,两年前参加过马塞尔·佩里顾葬礼的那些人,如今来了一多半。

玛德莱娜入场,神情呆愣。

奥尔藤丝在客厅中闲逛,弯着腰,活像一个步兵部队的将军获胜之后在视察战场。她手中拿一个小本子,在每一个矮柜和挂毯面前停一下,后退一步,想一想这东西放在她家里效果会如何,然后,转向另一物品,或者小心地记下此件物品的价格与号码。

“你说说,玛德莱娜,”她问道,却没有先跟对方打个招呼,“这个独脚小圆桌……两千法郎,你不觉得定价太高了吗,你?”

她凑近那小圆桌,伸出一根食指,在桌面上划拉了一下,仿佛在向仆人们表明,那上面的灰尘还没擦干净呢。

“好的,就算是吧!”

她在本子上记下这一价格,然后继续一通转悠。

玛德莱娜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忍住了狠狠扇她一记耳光的欲望,她只想快快地上楼梯。保尔的房间里还放着一些敞开着没有封盖的纸箱,一些箱子,一些钱……

“应该很难做出选择吧,是不是?”她说,嗓音低沉,透着激动。

“不……不……不,妈……妈……妈妈。一……一切……都……都……很好!”

他们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很遗憾,你知道,我……”

“这……这……没……没……什么,妈……妈。”

保尔试图安慰她。情况确实不太妙。佩里顾府邸的拍卖所得,勉强只够购买两套公寓。位于杜海姆街的第一套公寓中,玛德莱娜、保尔和弗拉迪本来可以过上安逸的日子,但是,由于它构成了全家目前唯一的收入来源,当然也就只能用来出租了。

第二套公寓则清楚地表明,他们不得不收敛一下野心了:一个客厅,一个餐室,两个卧室,还有,顶楼底下,一个给弗拉迪住的卧室,远比以前的那一个要小多了,而且光线不好,她却表示十分喜欢。

公寓位于拉封登街96号,在三层楼上。电梯太窄,容不下保尔的轮椅。要出去时,弗拉迪就得把保尔安顿在一把折叠椅上,坐电梯下来,自己则把轮椅从楼梯上搬下来。家里只能留用一个女佣来做所有这一切了。

在玛德莱娜心中,消沉与负罪感交织在一起。几个星期里,她的生活已降低到了小市民阶层的水平,而为保住一个本来就已很简单的地位,她还得精打细算,常常做一些放弃,总是要再三权衡。她会一连哭上好几个钟头,根本无法停下来。但她会带着一种不知来自什么意识却对她纠缠不休的宿命论,默默地忍受落到她头上的一切。当然,有人给了她一些错误的建议,但她盲目听从了,却没有给予足够的质疑,这一切全都是她的错。她继承了一笔遗产,但她没能留住,这就是事实真相。古斯塔夫·茹贝尔有理由提醒她说,她“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签了字”,此事的责任就完全只在于她。

她接受的是女子教育。她的父亲,尽管很疼爱她,还是本着这样的想法把她养大,即认为她永远都不会达到知晓大事的程度。而她丧失了父亲留下的遗产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这一判断。

搬家到拉封登街的日子是十二月一日。

而恰恰就在几天前,蕾昂丝·皮卡尔小姐与古斯塔夫·茹贝尔先生的结婚告示公布了。

一想到她以为是她朋友的那个女人的那种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一想到这个女人尽情卖弄着她的在场与妩媚,来欺骗她,一想到所有这一切……玛德莱娜的心里就万分难受。

四天后,她前去公证人乐塞福大人那里签署一些文件。在查阅家具拍卖的单据时,她得知,奥尔藤丝最终还是出了两千法郎的价,拍走了那个独脚小圆桌,没有人哄抬价格。描绘马塞尔·佩里顾形象的那幅大幅肖像画也找到了它的新主人,“以纪念这位建造了此等雄伟建筑的伟大人物”。

“茹贝尔先生出价两千法郎。”公证人明确道。

“我还以为这幅画的买主是……”

玛德莱娜让她的句子悬在了一半。公证人颇有些尴尬,只满足于干咳了几下。

正是以这种方式,玛德莱娜得知,古斯塔夫·茹贝尔现在成了佩里顾家府邸的新主人。

到了年底,玛德莱娜给安德烈发去了一张贺年卡。而他也给她回了一封腼腆的信,送上了良好的祝愿。对此,玛德莱娜也愿意真心相信。她打电话到了报社,向他发出了邀请。

“您该不会拒绝对您的老朋友做一次小小的来访吧?我现在可只有您这个朋友了。可不是吗?保尔看到您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很忙,不太容易抽出身来……

“您再也不跟普通人打交道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玛德莱娜本人也为这一论断感到惊讶。她觉得有些羞愧,很想道歉一声,但安德列反应更快:

“您当然知道不是这样的!相反,我很乐意,只不过……”

“那么,星期二,不,还是周末吧,我想说的是下个星期,某个下午,或者某个晚上,这样更容易,那么,就星期四吧……”真是难定啊,总会有一个障碍什么的。

“听我说,安德烈,那就由您来定吧,您定的日子就是我的日子,假如您还找不到日期,那也不妨碍我们会满怀温情地想念您。”

“那么,就下星期五下午吧,我可不能待很长时间,我还得赶回《报社》做最终的拼版……”

其实,最终的拼版,这是一件他从来都不曾做过的事儿。定稿拼版从来都不需要他。

安德烈把一个小礼盒放到了矮柜上。他握了握玛德莱娜的手,动作颇有些暧昧,可能意味着亲密,也可能是尊敬。

她指了指熟睡中的保尔:“我很抱歉。”她嗫嚅道。安德烈明白,他莞尔一笑,向前迈了三步,走向扶手椅,恰似一个腼腆的年轻父亲走近孩子的摇篮。

保尔醒了,看到了安德烈,顿时,一场暴风雨就发作了,猛烈异常,无法预料,他发出的尖叫声巨大无比。他眼睛大睁,胳膊抱住脑袋,就像是要保护自己免遭一记震耳欲聋的噪声的骚扰,而这一记叫声,我的天,他是从哪里来的?竟然如此响亮,简直是一声致命的号叫。弗拉迪闻声赶到,“Co sie stalo, aniolku?”[31]急忙跑向保尔,但他一把推开她。他惶恐不安,没命地摇晃脑袋,眼神失常,简直像是要撕开自己的胸膛。

玛德莱娜把安德烈推出了房间,但是保尔的吼叫还是那般暴烈,他根本就听不见她试图对他说的话。安德烈惊慌万分,连连做着手势,表示他明白,并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冲下去,就好像背后有个恶鬼在紧追不放地跟着他。

玛德莱娜跑去照顾保尔,把他的脑袋稳稳地抱在她交叉成摇篮状的胳膊中,同时说着安慰的话语。

保尔号啕大哭。

“你去吧,弗拉迪,”玛德莱娜说,“我来照顾他好了,请您关上灯。”她在黑暗中久久地摇晃着保尔,哄着他渐渐睡去。

当他稍稍安稳下来了一些,她又打开了灯,但只开了那盏有橙色灯罩的小灯,夜间,它会让整个客厅沉浸在某种东方色彩的氛围中。她在他面前坐下,抚摩着他的手,几乎很平静,尽管保尔依然还是热泪盈眶。

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来到了,她早已准备好要迎接它,她预料到了它会给她带来的无比巨大的痛苦。她擦了一下儿子的脸,给他擤了擤鼻涕,又转身返回自己的位子上。

小男孩望着窗外,像以往那样,玛德莱娜没有问他什么,她只是拉着他的手。

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然后是第三个钟头。客厅、楼房、街道、城市,一个接一个地潜入了一片深沉的夜色中。保尔要水喝。他母亲给他拿来了一杯水,重新坐下,拉住儿子的手。

他开始吞吞吐吐地说了起来,嗓音低沉,几乎像一个成年人。他结巴得非常厉害,眼泪不断地涌上来,其势浩大,随着眼泪而来的,是真相。

很缓慢,很长久,随着每个音节的吐出,嘴唇上下磕碰,有时候,字词粘到了一起,玛德莱娜耐心地等待着,但是心潮澎湃,她看见了儿子生命之河的流淌,这是一种她一无所知的生命,它说到的是一个孩子,那就是她的儿子,她却一点儿都不认识他。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长时间的听写课,安德烈把保尔的左胳膊绑定在背上,迫使他用右手来写字。一连好几个小时,保尔被束缚在这种紧身衣中,身体都变得僵硬、麻木,肌肉像是被撕裂,而那只笨拙得令人绝望的手就是不愿意听他使唤……于是,一犯错误,铁的戒尺就会落到他的手指尖上……:“不许哭,保尔。”安德烈强调。甚至在梦里,这个家庭教师的到来,还会引来保尔的一身冷汗,他辗转反侧,会从**惊坐起来。

安德烈发现保尔在床单下偷偷地读儒勒·凡尔纳的一部小说。“我们允许读这样的书了吗?”他的嗓音很是沙哑。

晚上十点的钟声早已敲过。客厅中有宾客来,他们正吃着晚餐。从保尔的房间都能听到玻璃杯的叮当声。一股香烟味从楼梯上悠悠地飘来。保尔红着脸,承认了错误,于是,就要打屁股,脱下睡衣,趴在安德烈的膝盖上,脏小孩。这之后,保尔又躺下。安德烈则俯下身来,满是怜悯。他也仔细地听着晚餐的声响,那些说话声消失了,四周安静下来,他便又走向了他的学生,露出悲伤的神态,轻轻抚摩着他那发红的屁股。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然后,是床边上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两只皮鞋笨重地落到了地板上,而从底楼那边,传上来一阵突然爆发的笑声,兴许是有人刚刚讲了一个笑话,然后则是一阵嘻嘻哈哈声,男人们走向了吸烟室,女人们彼此之间会聊起孩子的教育问题,何等的责任啊……保尔闭上眼睛,脑袋缩在枕头底下,他感到安德烈紧贴着他的身体躺了下来。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他的词语……他的双手,然后是他的分量。还有疼痛。好啦,好啦,结束了,行了,你瞧,已经结束啦,腰上的疼痛,那种被一撕为二的感觉,你看,安德烈嗓音低沉地说,声音很低,他呻吟着,他说,当保尔不好好学习时,他是多么的不幸,然后他又呻吟起来。小保尔将答应他的朋友安德烈,不是吗?不然将是惩罚,那就不会是戒尺打在手指头上那么轻松的事了。

玛德莱娜当然记得,那一时期,她一晚上要到儿子的房间去四次。“好啦,我的心肝,平静下来吧,妈妈在这里。”她抚摩着他的额头。他则像一只小猫那样颤抖不已。蕾昂丝也跟着过来了:“您去躺一会儿吧,玛德莱娜,我来照看她一会儿,然后我再走。”

因为保尔每天夜里都要醒过来几次,仔细注意着仆人专用楼梯上的脚步声,担心安德烈会停下来,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匆匆地脱衣服。有时候,他会从睡梦中惊醒,只因为他感觉到安德烈的气息喷到了他的脖子上,带着酒精味、烟草味,他的手到处……“他不愿意我离开,这小无赖。”玛德莱娜笑着说,因为保尔一听说家里有晚宴,或者她要出门去看演出,就会大哭起来,好啦,她说着,坐到了他的床沿上,她穿着晚礼服裙,有时候还穿上了外套,妈妈不会回来很晚的,他死赖着,缠住她的胳膊,像是一只小动物。“你也应该长大了,保尔,还有,你得乖乖地睡觉,我可不想外出的时候心里还生气,还念着你那么不乖,我的宝贝,你应该明白。”他说:“是的,我明白。”玛德莱娜心想,他可能是怕黑,“我会让走廊上的灯一直都亮着,等我回来以后再把它关上,我答应你了。晚安,安德烈。”他听到,玛德莱娜在低声地对安德烈说话,“您好好看着保尔,谢谢了,您真是个天使。”还有轻轻的声响,保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声响,它有些像匆匆的亲吻,有时甚至是一阵嬉笑。“嘘,好啦。”玛德莱娜说,嗓音像是很喜兴。然后,是楼梯上衣料的一阵窸窸窣窣,夜幕降临之后,灯光一直亮着,就像她说的那样,一直到安德烈的影子出现,保尔翻身朝向墙壁,他的心狂跳不已,直想呕吐,脚步已经来到床边,皮鞋落到了地毯上,响声沉闷。

外祖父的形象浮现了出来。这个魁梧壮实的老人散发出烟斗的烟草味,保尔最常见到的是他坐在他的写字台前,房门一推开,他就会抬起眼睛来:“啊,是你呀,我的小家伙,有什么事情吗?过来吧。”他从来都不拒绝照应他,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事儿,从来都没有。他的房间有一股黑咖啡的味道,外祖父,他,身上有一种古龙水的香味,当他拥抱你的时候,他那硬硬的小胡子就会扎到你的脖子上。

玛德莱娜满脑子都是她父亲坐在书房中的形象,只见他把小外孙紧紧地抱在怀里。

有一天,佩里顾先生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说,我们最好还是让他进一个学校,他难道不是应该跟同龄的孩子在一起吗?”

“爸爸,你就别掺和这件事了!他是我的儿子,我会按照我的想法把他养大的!”

佩里顾先生可不是个瞎子。他也不聋。他跟其他人一样,应该能听到玛德莱娜沉闷的脚步在深更半夜之际响起,走在仆人用的楼梯上,或是悄悄下来,或是悄悄上去。但是,怎么开口对女儿说这个呢,那是不可能的。他并没有太坚持,但她倒是经常发现保尔到他外祖父的书房去,甚至就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保尔并不跟他的外祖父说起这一切,他找不到什么词语来说这些。但是,正是在外祖父的身边,在这一烟斗的烟草气味中,在他睡袍的羊绒的皱褶中,保尔前来躲避,来睡觉,来寻求慰藉。外祖父的书房是他的庇护地。唯一的庇护地。

然而,有一天,外祖父死了。

那个安葬他的日子来临了。

当时,玛德莱娜打发安德烈去找他,一个愤怒不已的安德烈,漫不经心地处在他那第一个伟大记者的使命之中,一个怒不可遏的安德烈,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梯,在外祖父的书房中找到了保尔,催促他下楼。

这孩子迟迟不肯,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安德烈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恼火地下了楼。

保尔泪流满面。他孤独一人,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他了,既然外祖父已经死去。

保尔打开了窗户,爬上了窗台。

当他看到安德烈出现在了底下的台阶上,他凌空一跃。

现在,他酣睡在他母亲的怀中。一丝蓝莹莹的光照射下来,宣告了白日的到来。她这样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她被孩子的分量压得手臂有发麻,累得要死,身子因**而扭曲,但她依然纹丝不动。他慢悠悠地呼吸着。她不无惊讶地突然想到,她现在对保尔所做的,恰恰就是以前她父亲所做的。

人们听到了新的一天中最初的声响,弗拉迪走了进来,停在了门口处,轻声地问道:

“Wszystko w porzadku?”[32]

带着一种很确切的本能,这年轻的波兰女子不等回答就向前走来,她把保尔抱进怀中,然后放到**,让他躺下。

玛德莱娜始终坐在那里,目光空洞。

她真想宰了他,她要跑去他的家,敲响他的门,当他来开门时,他马上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会后退一步,而她就会朝他开上一枪,把整整一梭子子弹都打进他的胸膛。

这些杀人的念头猛烈地钻透回忆与职责的沸腾岩浆。那段日子里,保尔遭受到了多么可怕的不幸,她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而那个漫长的阶段,恰恰正是她偷偷地爬上楼梯去跟安德烈幽会的那段日子。

假如她立即匆匆赶去他那里,假如她什么都不想地直接上楼去,那她就会杀死他。她会敲响门,等门一打开,她就会伸开双臂扑向他。她就会狠狠地推开他,推得那么狠,他会一直后退到敞开的窗户边,等到他的双腿感觉到了支撑点的那一刻,他就会明白,他就会号叫着跌入空无之中。她会俯身探望,见证他的坠落,看到他身体奇怪地蜷曲成胎儿般的姿势,先是跌落到一辆卡车的引擎盖上,然后反弹起来,再落到路面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一辆汽车会立即刹车,但依然避免不了撞上去……

是的,假如她立即就冲上去,兴许……

但她没有那样做,这并不仅仅取决于她所缺乏的能量,还取决于她对后果的害怕,因为说实话,她连一秒钟都没有想过那些后果。

不,那是因为她同样也是有罪的。

她都做了些什么,我的天哪?她导致了何等可怕的一片废墟……

保尔恢复了平静。那些揭示折腾得他精疲力竭,但是,两天后,他又开始吃饭,听一点音乐,玛德莱娜隐约感到,他已经放松下来了。

但她自己还没有。

她兴许会去警察分局。最好的结果可能是:警长来这里听取起诉,采录事实陈述,仅此而已。

保尔动了动身子,脑袋四下里乱转,叫喊道:

“永……永……永远……不!”

玛德莱娜发誓,她会像他希望的那样去做,但她的两次卷土重来,每一次都引起保尔一次新的惊恐发作,他不愿意重复这一切。对任何人都不!永远都不!

当他后悔把这一切都讲给了她听时,她不禁扑倒在他脚下,请求他原谅,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从混沌不堪的这一星期中清晰地显示出来的事实是,保尔将永远都不会做证指认了,他显然承受不起一番如此的考验。

她向他起誓,说是再也不说这些了。保尔示意他明白了,但他整个人都透出对他母亲的怨恨,而她需要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恢复她的平静。

玛德莱娜在自己错误与罪恶的单子上又加上了一条,她曾建议保尔再深深地痛苦一次,来重新做一番供认,而要想从那些事实导致的悲痛中彻底摆脱出来,没有多年的时间是根本不可能的。

多年的时间,通向一个一秒钟里下定的决心。

她走向她的小书桌,打开桌板,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处涂改,就写道:

巴黎,1929年1月9日

亲爱的安德烈:

我为您那天来时发生的事感到十分抱歉。保尔做了一个噩梦,他让我们实在感到有些害怕,很可惜,它扰乱了您那可爱的拜访。

请不要责怪他,也不要责怪我们。我们永远都欢迎您来,这您是知道的。

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要给您,保尔渴望能送给您,就算是圣诞节晚到的礼物了。

别让我们等急了,快快来看我们吧!

您诚挚的朋友

玛德莱娜

[1] 雅各布·瓦塞尔曼(Jacob Wassermann, 1873—1934),犹太血统的德国作家。——译者注(本书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者注)

[2] 吕西安·勒隆(Lucien Lelong, 1889—1958),法国著名的时装设计师。

[3] 罗贝尔·伯努瓦(Robert Benoist, 1895—1944),法国赛车手,也是一位抵抗德国侵略者的战士。

[4] 路易·沙拉维尔(Louis Charavel, 1890—?),法国赛车手。

[5] 路易·布莱里奥(Louis Blériot, 1872—1936),法国发明家、飞行家,1909年成功完成人类首次驾驶飞行器飞越英吉利海峡。

[6] 迪迪埃·多拉(Didier Daurat, 1891—1969),法国航空的先驱。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战后成为法国航空公司的飞行员,1919年开辟从法国图卢兹到摩洛哥拉巴特的航线。

[7] 凡尔登(Verdun)位于法国东北部,凡尔登战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残酷的战役,战事持续了1916年几乎一整年,德法两国投入一百多个师的兵力,双方军队死亡超过二十五万人,五十多万人受伤。这里的“他”指爱德华,玛德莱娜的弟弟。

[8] 普利齐内拉(Polichinelle),本是古典戏剧艺术中的一个人物,起源于17世纪的意大利即兴喜剧,后成为那不勒斯木偶戏中的一个著名角色。所谓普利齐内拉的秘密,就是不称其为秘密的秘密,即众所周知的秘密。

[9] 所谓的“工兵围裙”(Tablier de sapeur),是法国的一道地方特色菜,又叫“镶牛肚”,把牛肚在白葡萄酒里腌渍一夜之后再煎熟,也可滚上面包屑再煎。

[10] 1907年2月,约瑟夫·卡约(Joseph Caillaux)向法国议会提交了一份关于一般所得税的议案。

[11] 所谓的“蓝色地平线”指的是1915年到1921年间法国本土军军装的颜色,是一种灰蓝色。

[12] 《鲁斯当法案》(la loi Roustan),法国1921年12月31日通过的法案,涉及的是公务员与配偶之间关系的协调问题。

[13] 达达尼昂(D’Artagnan),是法国作家大仲马小说《三个火枪手》中的主人公。

[14] “上面”一词的法语原文为“là-haut”。作者曾写过小说《天上再见》(此书跟本书《火光之色》为同一系列的小说),书名中的“天上”一词,使用的就是“là-haut”这一表达。

[15] 波兰语,意思为:“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见他吗?”

[16] 《小国王:马特一世执政记》(Król Macius Pierwszy),是波兰作家雅努什·科扎克(真名亨利·哥德施密特)的一部儿童文学作品。

[17] 这是贝里尼歌剧《诺尔玛》中的一段咏叹调,意大利语原文为“Casta diva”。本段下文中的楷体字都是该唱段中的歌词片段。

[18] “多么神圣的”,意大利语原文为“Queste sacre”。

[19] “古老的植物”,原文为“antiche piante”。

[20] “把她美丽的面庞转向我们”,原文为“A noi volgi il bel sembiante”。

[21] 《刚才听到那歌声》(Una voce poco fa),也有译作“美妙的歌声”的,是罗西尼歌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女主人公罗西娜的一首咏叹调。

[22] 《托斯卡是一只好猎鹰》(Tosca è un buon falco),普契尼歌剧《托斯卡》中女主人公托斯卡的著名唱段。

[23] 《弗萝莉亚!亲爱的!》(Floria !Amor !),是普契尼歌剧《托斯卡》中的一段男女声对唱。

[24] 这里以及以下几句,都是雷纳尔多·哈恩(Reynaldo Hahn, 1874—1947,委内瑞拉裔法国作曲家)的歌剧《希布蕾特》(Ciboulette, 1923)中的唱段。

[25] 阿梅丽塔·嘉丽·库契(Amelita Galli-Curci, 1882—1963),意大利女高音;妮侬·瓦林(Ninon Vallin, 1886—1961),法国女高音;玛丽亚·耶里扎(Maria Jeritza, 1887—1982),捷克女高音;米海伊·伯顿(Mireille Berton),不详。

[26] 这是法国歌剧作曲家阿莱维的歌剧《犹太女》中的唱腔。

[27] “她将为她对马里奥的爱情而来!”(Ella verrà per amor del suo Mario!)是普契尼歌剧《托斯卡》中女主人公托斯卡的一段歌词。

[28] “假如小猪们不把您吃掉”,这是法国人的一句老话,以往的战争中,猪往往被用来吃掉尸体,以防止瘟疫的流行。

[29] 这是乔治·比才的歌剧《卡门》(1875)第一幕中的一段咏叹调,借用了哈巴涅拉舞曲的节奏。

[30] 波兰语,意思为:“那是当然,我完全同意!”

[31] 波兰语,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天使?”

[32] 波兰语,意思为:“一切都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