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特瑞纳,2005(1 / 1)

恶劣的天气在周五深夜席卷而来,愠怒的灰暗迷雾在周末笼罩着整个村子。在这样险恶的天气下,卡珊德拉决定暂时放下小屋的修缮工作,毕竟她努力工作了好几天,而她疲惫的四肢可以借此稍事休息。星期六,她窝在房间里,蜷曲身子,喝着茶,读着奈儿的笔记本。对于在特鲁罗雇请侦探这件事,她外婆有一篇记载,卡珊德拉读得很入迷。在威廉·马丁告诉奈儿,倘若她能查出伊莱莎1909年的行踪,便能解开她的谜团后,奈儿在当地电话簿里找到了一个叫奈德·摩利胥的人。

周日,卡珊德拉与茱莉亚碰面喝下午茶。整个早上都下着滂沱大雨,但在下午三四点时转为蒙蒙细雨,浓雾间歇性地飘过来。透过窗棂,卡珊德拉只能依稀辨别深绿色的湿透的草坪,其他事物则一片迷蒙,偶尔可见光秃秃的树枝,宛如白色墙壁上的细长裂缝。奈儿喜欢这种日子。卡珊德拉微笑着,想起外婆在套上雨衣和橡胶靴时总是容光焕发、欢欣鼓舞。或许,奈儿的血脉传承从体内深处呼唤着她。

卡珊德拉往后靠在扶手椅的坐垫上,看着壁炉里吞吐不定的火焰。人们聚集在饭店酒吧间的所有角落里,有人玩牌,有人读书或吃东西,房间里充满了窃窃私语,和令人舒适的温暖干燥。

茱莉亚将一汤匙奶油抹在满是果酱的烤饼上:“你为什么突然对小屋的围墙感兴趣?”

卡珊德拉的手指握着温暖的马克杯:“奈儿相信,如果她找出伊莱莎1909年的行踪,她便能解开她的身世之谜。”

“但那和围墙有什么关联?”

“我不知道,或许毫无关联。但萝丝的剪贴簿里有个段落让我好奇。”

“哪一段?”

“她在1909年4月写道,他们趁伊莱莎远行时加盖了围墙。”

茱莉亚舔掉手指上的奶油。“我记得这一段,”她说,“她写道,他们必须谨慎,因为有得必有失。”

“没错。我只希望我能明白她的意思。”

茱莉亚咬住下唇:“她真是无礼,没有替我们这些在九十多年后阅读她剪贴簿的读者着想,她应该写清楚才是!”

卡珊德拉心不在焉地笑了,拉扯着椅子扶手上松开的线头。“她为什么会那样说?有得是指什么,她为什么这样担心失去?而小屋的安全性与这些又有什么关联?”

茱莉亚咬了一口烤饼,若有所思地缓缓咀嚼。她用饭店餐巾轻拭嘴唇:“萝丝那时怀孕了,对不对?”

“剪贴簿上的那段是这么说的。”

“或许是荷尔蒙在作怪。这种事常发生,不是吗?女人变得更情绪化?也许,她想念伊莱莎,担心小屋会遭到偷窃或破坏。也许她觉得有责任。那两个女孩在那时仍然十分亲密。”

卡珊德拉思考过这一点。怀孕的确会造成相当疯狂的情绪变化,但这就是充足的理由吗?即使假设这是个荷尔蒙错乱的叙述者,这个段落仍大有玄机。小屋出了什么事,导致萝丝缺乏安全感?

“他们说明天天气会转好。”茱莉亚将刀子放在满是碎屑的盘子上。她往后靠坐到扶手椅里,掀起窗帘一角,凝视着迷蒙的刺眼光线。“我猜,你会回小屋整理吧?”

“不。我有位朋友要过来。”

“住在饭店吗?”

卡珊德拉点点头。

“太好了。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请务必让我知道。”

茱莉亚说得对,雾霭在星期一下午终于开始消散,羞怯的阳光看起来随时会破云而出。当露比的车停到外面的停车场时,卡珊德拉正在休息厅等待。当她看见那辆白色小掀背车时不禁笑了,忙拾起剪贴簿,快步走进大厅。

“咻!”露比踏入大厅,放下行李。然后她脱下雨帽,甩甩头。“这是康沃尔的热烈欢迎方式!一滴雨都没下,但我还是湿透了。”她突然站住,看着卡珊德拉,“老天,看看你!”

“怎么了?”卡珊德拉轻抚头发,“我怎么了吗?”

露比咧嘴一笑,眼角堆起皱纹。“什么事也没有,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看起来棒极了。”

“哦。谢谢你。”

“康沃尔的空气一定很适合你,你和我在希思罗迎接你时有天壤之别。”

卡珊德拉开始大笑,把莎曼珊吓了一跳,她正在柜台后面偷听。“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露比,”她边说边提起一只行李,“我们先把行李安顿好,然后去散步,观赏大雨过后的小海湾。”

卡珊德拉紧闭双眼,朝着天空抬起脸庞,海风轻轻拂过她的眼睑。海鸥沿着海滩在远处高声交谈,一只昆虫嗡嗡飞近她的耳朵,温柔的海浪轻轻拍岸,发出极富节奏感的波涛声。当她的呼吸与海洋的呼吸一致时,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平静感蓦然降临。最近的大雨搅动了远处汹涌的海水,强烈的气味与风儿交织。她睁开眼睛,缓缓环顾小海湾。山脊顶端有一排古老的树木,小海湾尽头矗立着黑岩,长满高大草木的山丘暗藏着她的小屋。她吐了一口气,感到一股深沉的愉悦。

“我觉得我一脚踩进了《走私者的天地五人行》[2]的世界。”露比在海滩远处大叫,“我一直期待会看见书里那只狗提米跑下沙滩,嘴里衔着那只漂流瓶……”她睁开双眼,“或是叼着一根人骨,某些它挖出来的邪恶物品!”

卡珊德拉笑了。“我以前很喜欢那本书。”她开始沿着鹅卵石朝露比和黑岩的方向走去,“我小时候,在炽热的布里斯班的日子里读那本书时,我愿意放弃任何东西,只求能在满是走私者洞穴的迷雾海岸上长大。”

当她们走到海滩尽头时,鹅卵石与草地接壤,围绕着小海湾的陡峭山丘耸立在她们眼前。

“老天,”露比伸长脖子看着山顶,“你真的要我们爬这个吗?”

“没有看起来那么陡峭,我保证。”

时光和来往车辆磨出一道狭窄的道路,在高大的银色草丛和小黄花间隐约可见,她们缓步上山,不断停下来让露比喘口气。

卡珊德拉非常喜欢大雨冲刷过后的清新空气。她们爬得愈高,空气便愈凉爽。微风的每次旋转都带着湿气,从海洋直扫而来,拂过她们的脸庞。快走到山顶时,卡珊德拉伸出手,抓住高大、苍白的草茎,感觉它们从她紧握的手间滑走。“就快到了,”她转头对露比大叫,“就在山顶那边。”

“我觉得自己像个冯·特拉普[3]。”露比气喘吁吁地说着,“但我更胖,更老,而且完全没有唱歌的体力。”

卡珊德拉抵达山巅。薄薄的云朵在她头顶上轻快地飞掠过天际,狂暴的秋风在后面快步追逐。她慢慢走向悬崖边缘,俯瞰广袤、喜怒无常的海洋。

露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哦,感谢老天,我还活着。”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半蹲着,上气不接下气,“告诉你个秘密。我原本以为这一刻永远不会来临。”

她挺直身体,双手撑在腰上,走到卡珊德拉身边。当她扫视地平线时,表情整个发亮。

“景观很美,不是吗?”卡珊德拉说。

露比摇摇头。“美得令人惊异。小鸟在鸟巢里的感觉一定就是如此。”她从悬崖边缘倒退一步,“除了它们可能更安全外,因为不小心摔落时,它们还有翅膀可以飞。”

“小屋在走私横行的时代原本是座瞭望台。”

露比点点头。“我相信这个说法。从这里可以看清一切动静。”她转身,原本希冀看到小屋,却蹙紧了眉头,“那面墙真是碍事,一定挡住了不少景观。”

“没错,从楼下看的确如此。但它是在1909年加盖的。”

露比漫步走向大门:“他们究竟为什么要盖围墙?”

“为了安全。”

“防御什么?”

卡珊德拉跟在露比身后。“相信我,我也很想知道。”她推开嘎吱作响的铁门。

“真友善。”露比指向威胁入侵者的告示牌。

卡珊德拉若有所思地微笑。远离此地,否则风险自负。最近几个星期她经过这个告示牌太多次,已对它视而不见。现在,与萝丝剪贴簿内的段落对照,这些字突然拥有新的含意。

“来吧,卡珊德拉。”露比站在小屋门口旁的小径的另一端,正用力跺脚,“我对长途步行可是丝毫没有抱怨,但你可别期待我爬墙或翻窗进入小屋吧?”

卡珊德拉笑了笑,举起黄铜钥匙。“别怕。我无意再挑战你的体力。反正不是今天。我们明天再去拜访秘密花园。”她将钥匙插入锁孔中,往左转,直到发出“铿”的一声后,再推开门。

露比跨过门槛,沿着走廊走向厨房门口。在卡珊德拉和克里斯汀清理掉窗户上的爬藤植物,刷洗了玻璃上堆积一个世纪的尘垢后,小屋内现在亮堂多了。

“哦,老天,”露比低语,当她看到厨房时睁开了眼睛,“它保持了原状!”

“这么说也对。”

“没有人在现代化的借口下破坏它。真是稀罕的发现。”她转身面对卡珊德拉,“感觉很棒,不是吗?层层包围的温暖感觉。我几乎可以感觉到过去的鬼魂在我们之间游**。”

卡珊德拉不禁微笑。她早知道露比会有同感。“我真高兴你能来这儿,露比。”

“我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边说边走过房间,“当我们碰面时,格雷正准备塞耳塞,他对我老是谈论你的康沃尔小屋厌烦透顶。刚好我在波佩洛有公事要办,因此所有事情都非常顺利。”露比靠在摇椅旁,凝望前窗外头,“外面有座小池塘吗?”

“对,一个小池塘。”

“雕像很可爱,不知道他会不会冷?”她放开摇椅,摇椅于是前后摆动起来。脚踩的地方在木地板上发出轻柔的咯吱声。露比继续审视房间,手指沿着炉灶边缘轻轻抚过。

“你在波佩洛有什么事要办?”卡珊德拉在餐桌上坐下,双腿交叉。

“我的展览在上周结束了,我得把纳桑尼·沃克的素描物归原主。我告诉你,要和它们分开让我心碎。”

“她不肯考虑将它们永远租借给博物馆吗?”

“这是个好主意。”露比的头消失在放置炉灶的砖墙凹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也许你可以帮我用甜言蜜语说服她。”

“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嗯,当然你还没亲自见过她。但我在她家时,曾向她提过你的名字。我告诉她,你的外婆是芒特榭家族的人,在布雷赫出生,她回到家乡买下这座小屋。克拉拉对此非常有兴趣。”

“真的?她为什么会在乎?”

露比站起身,脑袋撞到柜子。“讨厌,”她用力揉搓被撞到的地方,“总是倒霉的头被撞。”

“你没事吧?”

“是的,是的,我没事。这些该死的柜子。”她停止揉搓的动作,眨眨眼睛,“克拉拉的母亲以前在布雷赫当女仆,记得吗,那位后来和她的屠夫丈夫一起制作猪血香肠的玛丽?”

“是的,我现在想起来了。你怎么知道克拉拉对奈儿有兴趣?她说了什么吗?”

露比重新审视炉灶,打开灶门。“她说她有件事想告诉你。她母亲在死前告诉过她一件事。”

卡珊德拉脖子上的肌肤一阵刺痛。“是什么事?她提到过其他事吗?”

“至少没对我说,你可别太兴奋。她很尊敬她的老母亲,她可能以为你会有兴趣知道,玛丽年轻的时候曾在那栋辉煌的老庄园服务过。或者,萝丝曾经称赞她将银器擦得很亮。”露比关上灶门,转身面对卡珊德拉,“这炉灶还能用吗?”

“能用。我们简直不敢相信。”

“我们?”

“克里斯汀和我。”

“克里斯汀又是谁?”

卡珊德拉的指尖沿着桌子边缘滑过:“哦,一位朋友。他帮我进行清理工作。”

露比挑高眉毛:“一位朋友,嗯?”

“对。”卡珊德拉耸耸肩,口气试图显得冷淡。

露比心照不宣地微笑着。“有朋友真好。”她走到厨房后面,经过玻璃破裂的窗户,来到那台古老的手纺车旁,“我想,我没那个荣幸和他见面吧?”她伸出手,转动纺轮。

“小心,”卡珊德拉说,“别戳伤你的手指。”

“我会小心的。”露比的手指掠过旋转的纺轮顶端,“我可不想害我们陷入一百年沉睡。”她咬着下唇,眼睛闪闪发光,“但这可以给你朋友一个拯救我们的机会。”

卡珊德拉感觉双颊滚烫。当露比看着天花板**的横梁,火炉周围的白色和蓝色瓷砖,宽大的木地板时,她假装漫不经心。“嗯,”她最后说,“你觉得如何?”

露比翻个白眼。“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想,卡珊德拉。我嫉妒死了!这房子太棒了!”她走过来靠在桌旁,“你仍计划要卖掉它吗?”

“是的,我是想这样做。”

“看来你比我坚强。”露比摇摇头,“要我就无法将它脱手。”

卡珊德拉的心中无端冒出一股拥有者的骄傲。她极力压抑下来。“我得卖掉它。我不能就把它留在这里。维修费会太高,何况我又住在世界的另一端。”

“你可以把它当成度假小屋,在你不用它时,将它租出去。那么,在我们需要到海边时,我们就会有地方住。”她纵声大笑,“我是说,你会有地方住。”她用肩膀推推卡珊德拉,“好了,该让我看看楼上了。我敢打赌景观一定很美。”

卡珊德拉带头走上狭窄的楼梯,她们走到卧室时,露比靠在窗台上。“哦,卡珊德拉,”她说,风儿在海洋表面掀起白色波涛,“一定会有很多人排队等着在这里度假。这里保持了原状,离村子近,买东西方便,但又够偏僻,可以保有隐私。夕阳西下时一定很美,而在夜晚,渔船的遥远灯光会像小星星般闪烁。”

露比的描述使得卡珊德拉既兴奋又恐惧,因为露比说出了卡珊德拉深藏于心的秘密愿望,她甚至迟钝到没发觉自己有这种感受,直到她听见露比表达出来。她的确想留下小屋,尽管她知道,卖掉它才是明智之举。但这里的氛围渗进她的肌肤。不仅是因为它和奈儿关系紧密,她还有别的感受。她在小屋和花园里时觉得很自在,觉得人生一切顺遂。世界很美好,她也熬过难关。她在十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又是个整体,非常坚强。如同完成一个循环,一个没有阴暗边缘的思考。

“哦,老天!”露比转身,抓住卡珊德拉的手腕。

“怎么了?”卡珊德拉的胃揪紧了,“怎么了?”

“我有个最棒的点子。”她吞吞口水,屏住呼吸,用手示意,“在这儿过夜,”她最后发出欢欣的尖叫声,“你和我今晚在这座小屋过夜!”

卡珊德拉去了市场,在拿着装满蜡烛和火柴的硬纸箱离开五金行时,碰到了克里斯汀。自从他们在酒吧吃过晚饭后,已经三天了。由于雨下得太多,他们不考虑在周末返回秘密花园。自那时起,她便没有和他见面或说话。她无端端觉得紧张,双颊酡红。

“要去露营?”

“算是吧。一位朋友来访,想在小屋度过一夜。”

他抬高眉毛。“别被鬼咬到了。”

“我会想办法的。”

“或是被老鼠。”他歪嘴一笑。

她也不禁绽放微笑,然后立即抿紧嘴唇。沉默像拉紧的橡皮筋般随时会弹回来。她羞怯地嗫嚅着:“嗯,你想……你可以过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吗?我们没有什么好菜,但会很好玩。我是说,如果你没事的话。露比一定很想认识你。”卡珊德拉脸涨得通红,诅咒她在每个句子后面都扬起发问的声调,“会很好玩的。”她再次说。

他点点头,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好的,”他说,“没问题。听起来不错。”

“太好了。”卡珊德拉的肌肤一阵紧张,“七点好吗?不用带任何东西来,你看得出来,我都准备齐全了。”

“哦,喂,把那给我。”克里斯汀拿走卡珊德拉的硬纸箱。她的手腕上原本吊着塑料杂货袋,现在她将它们提在手里,并搔抓袋子留下的红色印记。“我开车送你上悬崖。”他说。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没有。反正我正要去见你,讨论有关萝丝的印记。”

“哦,我在剪贴簿里找不到其他段落……”

“那无关紧要,我知道那些印记是什么,还有她是怎么会有那些印记的。”他指指他的车,“来吧。我们可以在我开车时好好谈谈。”

克里斯汀将车倒出岸边的停车场,沿着主干道向前驶去。

“那些印记是什么?”卡珊德拉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车窗一片雾气,克里斯汀伸出手掌抹擦挡风玻璃。“你那天问我萝丝的印记时,我就觉得好像很耳熟。我是指医生的名字,艾伯瑟·马修。我记不得我是在哪儿听说过他的名字,后来,在星期天早上想起来了。我在大学里修过医学伦理,我们必须写一篇有关新科技的历史用途的报告,作为这科目的部分成绩。”

他在T形交叉口放慢车速,调了调暖气。“抱歉,暖气有时会故障。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暖和了。”他将刻盘从蓝转到红,打左转方向灯,开始爬上陡峭的悬崖道路,“住在家里的好处之一是,我这辈子的东西都用箱子打包好,找起来很容易。我继母将我的房间变成健身房时,替我把所有东西都装了箱。”

卡珊德拉露出微笑,想起她在车祸意外后,搬回奈儿家,结果发现好几箱令人尴尬的高中纪念册和纪念品。“我花了一点时间,但最后还是找到了那篇文章,我在里面提到他的名字,艾伯瑟·马修。我将他写进报告里,因为他也是来自我成长的村子。”

“然后呢?文章里有提到萝丝的事吗?”

“没有,但在我明白萝丝的马修医生是谁后,我便写电子邮件给在牛津的朋友,她在医学图书馆工作。她欠我一份人情,因此,她同意将这位医生在1889年到1913年间的病患资料寄给我。那是萝丝的出生和死亡年份。”

一位朋友。她。卡珊德拉将突如其来的嫉妒推到一旁。“然后呢?”

“马修医生十分忙碌。但刚开始时不是,他出身卑微,后来却获得极为崇高的地位。他是康沃尔的小镇医生,做的就是这类年轻医生会做的事。从我读的资料看来,他职业上的重大突破在于他认识了布雷赫庄园的艾德琳·芒特榭。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小女儿生病时,她会选择一个像他这样的年轻医生,贵族们习惯召唤曾经治疗过曾叔公的老医生前来问诊,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她破例雇请了艾伯瑟·马修。他和艾德琳大概一开始就一拍即合,因为在第一次看诊后,他便成为了萝丝的私人医生。他照顾她的孩童时期,甚至在她婚后也提供医疗建议。”

“但你怎么知道这些?你的朋友是如何发现这些信息的?”

“那时,有许多医生会写诊疗日志。他们看诊的病患记录、谁欠他们诊疗费、他们开出的处方笺、他们发表的论文等等这类事项。许多日志最后被收藏到图书馆。医生的家族通常会捐赠,或卖给馆方。”

他们抵达道路终点,这里碎石路与草地接壤,克里斯汀将车停在观景台的小停车格内。外面,狂风猛烈地扑向悬崖,小鸟们阴郁地挤成一堆。他停下引擎,在座位中转身,面对卡珊德拉。“在19世纪最后十年中,马修医生开始稍有名气。虽然他的病患名单都是些上流人士,他似乎不满足于当个乡下医生。他开始针对数种医学议题出版专文。在对照他的出版论文和日志后,我很容易便发现萝丝就是其中所指的RM小姐。她在1897年后常常被提到。”

“为什么?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卡珊德拉这时才发觉她正屏住呼吸,喉咙紧缩。

“萝丝八岁时曾经吞下一枚顶针。”

“为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我想是意外,但这不是重点。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常在小孩的胃里找到英国钱币。即使不管它们,它们通常都可以轻易排出。”

卡珊德拉突然吐了一口气:“但马修医生插手了。他动了手术。”

克里斯汀摇摇头:“比那更糟糕。”

她的胃揪紧:“他做了什么?”

“他照了几张X光照片,然后在《柳叶刀》上发表。”克里斯汀伸手向后座,拉出一张复印纸,递给她。

她瞥了瞥论文,耸耸肩。“我不懂,这有什么大不了?”

“不是X光本身的问题,而是照射的时间。”他指着纸页顶端的一条线,“马修医生让摄影师照了六十分钟。我猜他想取得效果最好的照片。”

卡珊德拉可以感觉到玻璃窗户外的寒冷空气在她双颊上颤抖。“但这意味着什么,六十分钟的照射?”

“X光是放射线,你没注意到你的牙医在按下X光机的按钮前就急忙逃出小房间吗?六十分钟的直接照射意味着,马修医生和摄影师在这期间将萝丝的卵巢和其内的所有东西都烤焦了。”

“她的卵巢?”卡珊德拉不禁瞪着他,“那她后来怎么能怀孕?”

“这就是我的意思。她没怀孕,她也不可能怀孕。换句话说,就算她能怀孕,她也无法怀着健康的宝宝直到分娩。从1897年后,萝丝·芒特榭就各种层面来说都是不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