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布雷赫庄园,1907
萝丝预定从纽约返回的那天早上,伊莱莎清晨便走向那座秘密花园。十一月的阳光仍未从沉睡中醒来,小径一片模糊,晦暗的曙光中能看到沾着银色露珠的草儿闪着微弱的银光。她快步前进,在寒冷的天气中,手臂在胸前交抱。昨晚下过雨,小径上到处是水坑。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水坑,然后打开迷宫大门,走了进去。浓密的树篱间更为阴暗,但伊莱莎闭着眼睛也能穿过迷宫。
她通常极为深爱黑夜转为破晓时绽放的短暂曙光片刻,但今天她心神不宁,无从注意黎明之美。自从收到萝丝宣布订婚的信件以来,伊莱莎五味杂陈。妒忌的尖刺卡在她的胃里,拒绝让她休息。每一天,当她想起萝丝时,当她重读信件时,她便感觉到想象力滑向未知的未来,恐惧在体内隐隐作痛。它们可怕的毒药充满了她的身体。
随着萝丝信件的到来,伊莱莎的世界色彩为之暗淡。宛如儿童房里的那个万花筒,初抵布雷赫时她是多么欢欣,但现在轻轻转动,同样的玻璃碎片重新组合,创造出一个迥然不同的前景。她在一周前仍旧拥有那份笃定感,确定她和萝丝之间的友谊无可分割,现在,她再次害怕她终会孤独终老。
等到她踏入秘密花园时,清晨的曙光从秋季稀疏的树顶天棚洒落下来。伊莱莎深吸一口气。她来花园,是因为这里总能让她的心神恢复安宁,而今天,她格外需要它的魔力。
她的手轻抚过铁制小椅子顶端,成串的雨珠留在潮湿的边缘。苹果树果实累累,橘红和粉红色的球体闪闪发光。她应该摘一些苹果送给厨娘,或者,她应该整理树篱,修剪忍冬。她应该让自己保持忙碌,免得去想萝丝即将抵达,并且对她的表妹在返家时已经改变一事惊惧不已。
自从收到萝丝的信,伊莱莎一直与她的嫉妒缠斗,她察觉,她并非害怕纳桑尼·沃克这个男人,她恐惧的是萝丝对他的爱。她将能忍受他们的婚姻,但她深恐失去萝丝的友谊。伊莱莎最大的忧虑是,一向深爱她的萝丝现在找到了替代对象,不再需要她这个表姐。
她强迫自己如往常般随意漫步,欣赏亲手栽种的植物。紫藤的树叶正簌簌飘落,茉莉花早已失去娇嫩的花朵,但秋阳温煦,粉红玫瑰仍在肆意绽放。伊莱莎走近玫瑰,用手指夹住半开的花苞,闻着花瓣间雨滴的完美清香。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点子。她必须扎个花束,作为欢迎萝丝回家的礼物。表妹深爱花朵,此举也意义重大,伊莱莎将会挑选象征她们友谊长存的植物。常春藤代表友情,粉红玫瑰代表快乐,异国情调的栎叶天竺葵象征回忆……
伊莱莎仔细挑选嫩枝,只采下最精致的花茎和最完美的花朵,然后她从裙摆撕下一段粉红色丝绸作为缎带,将它们绑扎成小花束。她忙着绑紧蝴蝶结时,听见遥远的车道碎石路上传来熟悉的金属车轮声响。
她们回来了。萝丝回家了。
伊莱莎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她赶紧拉起湿透的裙摆,抓住花束,开始狂奔,前后迂回穿越迷宫。她在奔跑中用力踩过水坑,污水四处泼溅,脉搏的震动与马蹄声的频率几乎一致。
她从大门口冲出,恰好看见马车在圆环处停下。她停下片刻喘气。舅舅像往常那样坐在迷宫大门旁的花园座椅上,身旁放着那台棕色的小相机。他呼唤着伊莱莎的名字,她假装没有听见。
她来到圆环时,牛顿正打开马车车门。他眨眨眼,伊莱莎向他挥手示意。等待时,她不禁抿紧嘴唇。
自从收到萝丝的信后,漫长的白日融进了更漫长的夜晚,但现在她终于等到了。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她意识到自己呼吸急促,脉搏在耳中迅速跳动。
萝丝表情上的轻微改变,仪态中的细微改换,是否只是她的想象?
花束从伊莱莎的手指间滑落,她俯身从湿透的草坪中将它拾起。
她们的眼角余光一定是捕捉到了这个动作,萝丝和舅妈双双转身,一位带着微笑,一位则面无表情。
伊莱莎举起手,轻轻挥动,然后又放下手。
萝丝的眉毛带着调侃意味高高抬起:“表姐,你不打算欢迎我回家吗?”
一阵放松立即在伊莱莎的皮肤下扩张开来。她的萝丝回来了,一切将如过往。她开始向前奔跑,张开双臂,用力将萝丝抱进怀中。
“你给我往后站,女孩,”舅妈说,“你满身泥泞。你会弄脏萝丝的裙子。”
萝丝笑了,伊莱莎感觉到忧虑的锐利边缘随之远去。萝丝当然毫无改变。她只离开了两个半月。伊莱莎在萝丝不在期间无端恐惧,放任想象力驰骋,凭空幻想出并不存在的改变。
“伊莱莎表姐,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萝丝。”伊莱莎献上花束。
“真让人开心!”萝丝举到鼻间嗅了嗅,“摘采自你的花园?”
“常春藤代表友情,栎叶天竺葵象征回忆……”
“是的,是的,还有玫瑰,我看见了。你真是体贴,伊莱莎。”萝丝将花束递给牛顿,“麻烦你请霍普金太太找个花瓶来插,好吗,牛顿?”
“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萝丝,”伊莱莎说,“你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一篇故事……”
“老天!”萝丝迸出大笑,“我还没走到前门,我的伊莱莎就急着要告诉我童话故事。”
“别累着你的表妹,”舅妈尖声说,“萝丝需要休息。”她瞄了女儿一眼,声音中突然带着迟疑的颤抖,“你应该躺下来。”
“当然,妈妈。我想马上去休息。”
改变相当微妙,但伊莱莎还是注意到了。舅妈的建议中带着股非比寻常的试探,而萝丝的反应则缺乏一贯的顺从。
伊莱莎正在苦苦思索这微妙的改变时,舅妈开始走进庄园,而萝丝挨近来,在伊莱莎耳边低语:“快上楼来,最亲爱的。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
萝丝的确倾吐了一切。她诉说了和纳桑尼·沃克共度的每一刻,更令人感到冗长乏味的,是每个没有他陪伴的痛苦时刻。这个史诗故事从那个下午开始叙述,滔滔不绝地日夜延续。刚开始,伊莱莎尚能假装兴致勃勃,的确,她在开始时真的有兴趣,因为她不曾亲自体会过萝丝所描述的感情——但随着时光流逝,重聚后几周,伊莱莎不由得兴趣消退。她试图让萝丝对其他事物重燃兴趣:重返花园,她写的最新故事,甚至远行至小海湾,但萝丝的耳朵只容得下爱情和忍受分离煎熬的故事,尤其是她自己的故事……
事情便如此发展着,随着天气渐冷,临近冬至,伊莱莎更频繁地前往小海湾、秘密花园和小屋。她能在那些地方消失,而仆人在带着可怕的口信去打搅她的宁静前,也会三思。那些口信千篇一律:萝丝小姐因为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求伊莱莎小姐立即赶去。伊莱莎实在分辨不出那些结婚礼服的优劣,但萝丝总有办法折腾她。
伊莱莎告诉自己,一切终将恢复正常,萝丝只是正在兴头上,她一向喜爱时尚和装饰,而这正是她扮演魔法公主的机会。伊莱莎只需耐心等待,她们之间终将回复以往。
然后春天再次降临。鸟儿从湛蓝的天空返回,纳桑尼从纽约来到庄园,他们举行了婚礼。然后伊莱莎便发现自己正对着牛顿的马车后面挥舞手臂,马车载着这对幸福的夫妇前往伦敦,之后,他们要到欧洲大陆蜜月旅行。
那天晚上,在萧瑟凄凉的庄园里,伊莱莎躺在自己的**,苦涩地品尝着萝丝的远离。这份认知的形成清晰而简单:萝丝永远不再会在夜晚悄悄来到她的房间,伊莱莎也无法再去她的房间。庄园沉睡时,她们不会再躺在一起,咯咯轻笑,讲故事。新婚夫妇的新房在庄园远处的一侧。一间可俯瞰小海湾的大房间,非常适合新婚夫妇居住。伊莱莎翻了个身。她在黑暗中终于明白,与萝丝共处一个屋檐下,却无法找她出来作伴,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第二天,伊莱莎前去找舅妈。舅妈在早茶室,正在一张窄桌前写信。艾德琳舅妈无视伊莱莎的到来,但伊莱莎还是开口了。
“舅妈,请问阁楼里的某些物品能不能给我?”
“某些物品?”艾德琳舅妈问道,注意力仍旧放在她在写的信上。
“我只需要一张桌子和椅子,还有一张床——”
“一张床?”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伊莱莎。
经过一晚的清晰思考后,伊莱莎察觉,最好是自己作出改变,而不是将希望放在旁人的决定上。“我想,萝丝现在结婚了,庄园可能不再那么需要我。我想搬到小屋去住。”
伊莱莎原本的期望值并不高,艾德琳舅妈总能从拒绝她的过程中得到特别的乐趣。她看着舅妈小心翼翼地在信纸上签名,用尖细的手指甲抓搔着猎犬的脑袋。她的嘴唇微微伸展,伊莱莎觉得她在微笑,然后她起身摇铃。
在新房子里的第一夜,伊莱莎坐在楼上的窗户旁,俯瞰海洋潮起潮落,潮流在柔和的月光下好像一滴水银。萝丝正越过那片辽阔的海洋,在另外一边的某处。她的表妹再次搭船远航,而伊莱莎被抛在身后。但总有一天,伊莱莎将会自己出海旅行。杂志为她的童话故事所付的稿费并不多,但如果她一直写,存下一年的钱的话,她一定付得起船票。当然,她还有那个镶着五彩宝石的胸针。伊莱莎从未忘记母亲的胸针,它正藏在斯温德尔家的壁炉里。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将它拿回来。
她想起上上周她在报纸上读到的广告:想开始新人生者,昆士兰是你的旅行终点。玛丽常常讲述她大哥在玛丽伯勒的冒险故事。在她的故事中,澳大利亚是片广阔的土地,阳光璀璨刺眼,大部分的人不拘泥于老套的社会规矩,提供想展开新人生的人无限机会。伊莱莎总是幻想她和萝丝也许能一起旅行,她们对此讨论过许多次。她们有讨论过吗?回顾往昔,她察觉,当她们谈到这类想象力丰富的冒险时,萝丝总是保持沉默。
伊莱莎每晚都待在小屋内。她从村子的市场买来她需要的物品;她年轻的渔夫朋友威廉,供给她足够的新鲜牙鳕;玛丽则趁午后从布雷赫回家时顺便带来一碗厨娘的汤、午餐烤肉剩下的冷肉,并报告庄园的动静。
除了这些拜访以外,伊莱莎在此生中首次真正感到孤独。刚开始,陌生的声响,半夜响起的不知名声音令她惊惧,但随着时光流逝,她逐渐知道了它们的来源:屋檐里柔软脚掌动物的轻巧脚步,缓缓加温的炉灶的咔嗒声,地板在寒冷的夜晚发出的颤抖。她遗世独立的生活带来出乎意料的好处,独自在小屋中,伊莱莎发现,她童话故事中的角色变得更为大胆鲜活。她发现,仙女在蜘蛛网里玩耍,昆虫在窗台上低声呢喃着咒语,炉灶喷着火舌,发出咝咝爆裂声响。有时候,在午后,伊莱莎坐在摇椅中默默倾听这些声音。夜深时,它们全都陷入沉睡,她就将它们的故事写入她的童话中。
在第四个星期的一个早晨,伊莱莎拿着她的写字本走进花园,坐在她最喜爱的角落,也就是苹果树下的柔软草地。一个故事的灵感抓住了她,她快笔潦草地将它写下:一位勇敢的公主放弃她与生俱来的权利,由女仆陪伴着去长途旅行。这趟危险的航程将把她带到荒野邪恶的土地上,此地危机四伏。伊莱莎正要将她的公主送进一个特别邪恶的皮斯基的洞穴,那座满是蜘蛛网的洞穴中时,一只小鸟振翅飞过来,栖坐在她头上的枝丫,开始唱歌。
“是这样吗?”伊莱莎放下笔说。
鸟儿又唱了起来。
“我同意。我情愿挨饿。”低矮的树枝只剩下几个苹果,她摘了其中一个,在裙子上抹干净,然后咬了一口,“真的很好吃,”鸟儿飞走时她说道,“欢迎你尝尝。”
“我可要你遵守诺言。”
伊莱莎停下咀嚼的动作,纹丝不动地坐着,盯着鸟儿刚刚待过的地方。
“我早该向你问候,只是我没料到我会待这样久。”
她快速扫视花园,当她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铁制花园椅子上时,不禁眨了眨眼。他显得与这里如此格格不入,尽管他们碰过面,她还是思索半晌才认出他来。深色头发和眼睛,轻松大方的微笑……伊莱莎倒抽一口气。这是和萝丝结婚的纳桑尼·沃克,现在正坐在她的花园里。
“你看起来似乎很享受那个苹果,”他说,“看着你吃,就好像自己吃的那样满足。”
“我不喜欢让人看。”
他微笑:“那我应该把眼睛转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
纳桑尼举起一本陈旧的小说。“《小公子》。你读过吗?”
她摇摇头。
“我也没读过,尽管我试了好几个小时。你要负部分责任,伊莱莎表姐。你的花园太令人分神了。我整个早上都坐在这儿,但仍然没将第一章读完。”
“我以为你们在意大利。”
“我们的确去了。但我们提早了一个星期回来。”
一阵寒冷的阴影立即掠过伊莱莎的皮肤。“萝丝回家了?”
“当然。”他开朗地微笑着,“我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把妻子丢在意大利了吧!”
“但她什么时候……”伊莱莎拨开前额的几绺松散的头发,试图理解他的话,“你们是什么时候到家的?”
“周一下午。航程真是颠簸折腾。”
三天了。他们回来三天了,而萝丝没有送任何口信过来。伊莱莎的胃紧紧纠成一团。“萝丝……萝丝还安好吗?”
“非常好。地中海的气候很适合她。我们原本要待整个星期,但她不想错过花园派对。”他极具戏剧性地抬高双眉,“听萝丝和她母亲说,恐怕这场派对会非常热闹奢华。”
伊莱莎又咬了一口苹果,借此掩饰内心的困惑。她将果核丢掉。她听说过花园派对的事,但她一直以为那是艾德琳的社交宴会之一,她不知道萝丝也会参加。
纳桑尼再次举起小说。“因此我选了这本书来读。霍奇森·伯内特夫人[1]将会出席。”他睁大了眼睛,“你一定很期待和她会面。我想,和另一位女作家谈话一定会带给你极大的快乐。”
伊莱莎在拇指和食指间拨弄着纸张的一角,回避他的目光,“是的……应该如此。”
他的声调突然带着一丝歉意:“你当然会出席吧?我确定听到了萝丝提到要邀请你出席。派对将在椭圆形草坪举行,星期六下午两点。”
伊莱莎在纸张边缘草草画下一棵葡萄树。萝丝知道她不喜欢派对,原来如此。萝丝真体贴,免去了伊莱莎陪艾德琳舅妈社交的痛苦。
纳桑尼的声音变得温柔:“萝丝常提到你,伊莱莎表姐。我觉得我和你很熟。”他以手示意。“她告诉我你的花园,所以我今天冒昧前来。我得亲自看看它是否如她形容的那样美丽。”
伊莱莎的目光与他的短暂交汇。“结果呢?”
“比她形容的还要美丽。就像我说的,我怪这座花园让我分心,无法读书。光线的倾泻方式让我极想拿起画笔。我在书的标题页画满了素描。”他微笑,“请别告诉霍奇森·伯内特夫人。”
“我为萝丝和我自己打理这座花园。”伊莱莎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古怪,她已经习惯独处。她对自己诚实表达的情感感到羞愧,但她毫无阻止自己诉说下去的自制力。“这样我们才能有个秘密地方,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秘密地方。萝丝即使身体微恙时,还是有个户外的地方可以休息。”
“萝丝很幸运,有你这样替她着想的表姐。你如此呵护她的健康,这点我必须向你致谢。我们就像是合作无间的伙伴,你和我,不是吗?”
不,伊莱莎想道,我们不是。萝丝和我才是伙伴。你只是额外的、暂时的。他站起身,拍拍长裤,将书拿到胸前。“现在,我必须向你告别了。萝丝的母亲规矩严厉,我怀疑,她不会容忍我在晚餐桌上迟到。”
伊莱莎陪着他走到大门,看着他离去。她在他身后关上大门,然后坐在椅子边缘。金属座椅上仍残留着他的体温,她不断改变位置,避免碰触到温热之处。纳桑尼很讨人喜欢,但她因此而厌恶他。他们的碰面让她的胸口感到一阵冰冷的沉重。那是因为他提到花园派对和萝丝,他对萝丝的感情如此有自信。他还感谢伊莱莎,尽管他的表达方式合乎礼数又和蔼,但她毫不怀疑,他认为她只是项附属品。现在,他不请自来,进入她的花园,轻易便穿越那座迷宫……
伊莱莎将这些思绪抛诸脑后。她该回头写她的童话故事。公主正要跟着忠诚的女仆走进皮斯其的洞穴。只要她专心写故事,就能忘却这场令人烦躁不安的会面。
但伊莱莎试了又试,她的热忱早已远去,灵感也随之消散。当她再次开始写时,让她快活无比的情节现在显得脆弱不堪、处处破绽。伊莱莎重新思考她写下的东西。这情节行不通。不管她如何转换情节,她都无法让它具有说服力。哪位童话故事中的公主会情愿选择女仆,而非王子呢?
仿佛艾德琳命令了上帝一般,阳光灿烂耀眼。百合花及时送达,戴维斯拔起花园中普通的花种,种下洋溢异国风情的花朵,花园的布置转而令人惊诧。夜晚一场突来的大雨使艾德琳忧心忡忡,整夜睡不着,但这只让花园更为闪闪动人,每个叶片看起来都像经过精心擦拭,在新修剪过的草坪上,放着坐垫的椅子巧妙地排放整齐。雇来的侍者在楼梯站成一排,好像冷静克制的典范,但在远离大家视线的厨房,厨娘和她的手下急速而慌乱地工作着。
在过去十五分钟以来,宾客陆续抵达圆环,艾德琳亲自迎接他们,并将他们带往草坪的方向。他们戴着精致的帽子,看起来多么体面,但都不如萝丝从米兰带回来的帽子出众。
艾德琳现在站在一处被巨大的杜鹃花丛遮掩的地方,仔细观察她的宾客。阿什菲尔德爵士和夫人坐在欧文-布朗爵士旁边,亚瑟·莫宁顿爵士在槌球旁喝着茶,年轻的丘吉尔大笑玩耍,而苏珊·霍瑟夫人正在和卡罗琳·亚斯利夫人交头接耳。
艾德琳对自己微笑。她办得很成功。这场花园派对不单是欢迎新婚夫妇回家的最佳方式,艾德琳仔细挑选的鉴赏家、闲聊对象和上流人士都能确保向外传播纳桑尼精湛的肖像画技巧。她命令托马斯沿着入口大厅的墙壁挂上她认为最好的杰作,稍后,等要奉茶时,她计划带着精挑细选的宾客经过那里。如此一来,她的新女婿便会成为艺术评论家笔下的主题,以及上流时髦人士口耳相传的中心话题了。
纳桑尼要做的只是散发他的魅力,迷倒这些宾客,就像他让萝丝为他倾倒一般,他甚至不用发挥全数精力,只需一半即可。艾德琳环顾宾客,看见女儿与纳桑尼同那个美国人,霍奇森·伯内特夫人坐在一起。艾德琳对邀请后者前来派对一事颇有微词,因为离婚一次还可忍受,离婚两次可就接近无神论的界限了。但那位作家在欧洲大陆的人脉良好,因此,艾德琳认为,她对纳桑尼的潜在帮助远胜于她的声名狼藉。
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逗得萝丝纵情大笑,艾德琳的体内升起满足的温热浪潮。萝丝今天看起来特别美艳,玫瑰花墙衬托得她光彩照人。她看起来很快活,艾德琳想道,一个年轻女人刚结婚,唇间才刚说出承诺的誓言时,就该这样容光焕发。
她的女儿再次大笑,纳桑尼指指迷宫的方向。艾德琳暗自希望,他们可没有把应该谈论纳桑尼的肖像画的珍贵时间,浪费在评论围墙花园,或伊莱莎写的荒谬故事上。哦,上天出乎意料地给了她一份礼物,她轻易便除掉了伊莱莎!
在准备派对的那几个星期内,艾德琳夜夜无法成眠,思索着该如何阻止那个女孩打搅那天的派对顺利进行。老天带来了惊喜,那天早上她出现在艾德琳的写字桌旁,请求搬到遥远的小屋去。艾德琳尽力掩饰她的欢欣鼓舞。伊莱莎自愿默默隐居到小屋,这比艾德琳所能想到的任何安排还要令人高兴。伊莱莎的搬迁非常彻底。自从她离开后,艾德琳再未看到那个女孩,整栋庄园变得更为快松和宽敞。终于,在漫长的八年后,她终于从那个女孩令人窒息的重力轨道中挣脱了。
最棘手的难题在于,如何说服萝丝,伊莱莎的隐居对大家都有好处。可怜的萝丝在牵扯到伊莱莎时总是看不清楚事实,从不认为她是威胁,但艾德琳对此却是心知肚明。的确,她亲爱的女儿一结束蜜月回家后,询问的头几件事之一便是她表姐的下落。艾德琳以无懈可击的解释说明为什么伊莱莎现在住在小屋时,萝丝蹙紧眉头说,这太突然了,并决心在第二天马上去拜访伊莱莎。
当然,如果艾德琳的欺骗如计划进行的话,这类拜访铁定胎死腹中。事实确实如此。第二天早晨,早餐过后,艾德琳立刻到萝丝的新房子找她,萝丝正忙着将花朵绑成一束精致美丽的花束。当萝丝从其他花朵中取出一枝乳白色的铁线莲时,艾德琳假装平淡,随意地问道:“你想我们该邀请伊莱莎参加花园派对吗?”
萝丝转身,铁线莲的水珠从茎部底端滴下。“她当然得来,妈妈。伊莱莎是我最亲爱的朋友。”
艾德琳抿紧嘴唇。这是她期待的反应,因此她已经准备好对策。假装投降是一步经过精心计算的险棋,但艾德琳巧妙运用此招。她早就准备好一连串的句子,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现在,它们自然而然地从她的唇间流泻而出。“当然,亲爱的。如果你希望她出席,我毫无异议。我们无须再谈论这件事。”在展现出这样的慷慨和轻易的让步后,她陷入沉思,微微叹了一口气。
萝丝背对着她,手上拿着一枝栀子花。“怎么了,妈妈?”
“没事,亲爱的。”
“妈妈?”
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我只是考虑到纳桑尼。”
萝丝的目光转向她,脸颊通红:“纳桑尼,妈妈?”
艾德琳站立半晌,抚平裙子前方。她快活地对萝丝微微一笑:“别在意。我想,就算伊莱莎在场,对纳桑尼来说,事情还是会顺利进行的。”
“当然了。”萝丝在重新将栀子花放入花束里时,迟疑片刻。她没有再看艾德琳。她也不需要。艾德琳可以想象她漂亮的脸上流露出的不确定。如艾德琳所料,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伊莱莎不出席,对纳桑尼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希望宾客会把注意力放在纳桑尼和他的作品上。而伊莱莎,那个可爱的女孩,总是会吸引大家的目光。我只是希望那天能完全属于纳桑尼和你,我亲爱的。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你就邀伊莱莎出席吧。”她再次笑了,“何况,我敢说,伊莱莎一旦知道你提早回家了,一定会常常来这里,总会有个仆人对派对的事说溜嘴。尽管她厌恶社交场合,亲爱的,但她对你的忠诚如此深厚,她一定会坚持出席。”
艾德琳离开了萝丝,当她注意到女儿的肩膀变得僵硬时,不禁对自己微笑。她的话正中要害。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萝丝在那天稍晚时出现在艾德琳的卧室,她建议,既然伊莱莎厌恶派对,她们也许就不该邀请她,使她为难。她继续以平静的声调说,她重新考虑了今天去拜访她表姐的预定计划。她会等到花园派对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拜访她,如此一来,她们才能聊久一点。
门球场爆发出一阵掌声吸引了艾德琳的注意力。她拍着戴手套的双手,脸上浮现世故的浅笑,穿过草坪走回去。当她走近靠背长椅时,霍奇森·伯内特夫人正站着,打开一把白色阳伞。她对纳桑尼和萝丝点头以示道别,然后往迷宫方向走去。艾德琳希望她没有进入其中的打算。迷宫大门早先就被关上,表示不欢迎闲人进入,但美国人就爱自行其是。艾德琳稍稍加快脚步,她今天的计划中可没包括寻找走失的宾客。在霍奇森·伯内特夫人走远前半路拦下她。她对着她的宾客绽放出最高雅的笑容,“你好,霍奇森·伯内特夫人。”
“你好,芒特榭夫人。今天天气真好。”
这个口音!艾德琳像纵容孩子般地微笑着。“比我们预期得还要好。我看到您见过那对恩爱的新婚夫妇了。”
“该说是如胶似漆的夫妇。您的女儿十分美丽迷人。”
“谢谢称赞。我对她特别偏爱。”
两人发出礼貌性的大笑。
“她的丈夫显然很珍爱她,”霍奇森·伯内特夫人说,“年轻的爱情真让人感到欢喜,不是吗?”
“我对这门婚事非常满意。这么才华洋溢的绅士……”稍稍停顿了一下,“纳桑尼肯定向您提过他的画了?”
“他没有。我想,我没给他机会。我忙着问他们,您这座辉煌庄园里隐藏的秘密花园。”
“它没那么特别的。”艾德琳不愉快地浅笑,“不过是一座墙壁环绕着的花圃。就像英国每个庄园里都会有的花园。”
“但我确定,那些花园肯定没有这么浪漫的故事。一座从颓圮中抢救回来的花园,就为了让一位羸弱的年轻淑女恢复健康!”
艾德琳强颜欢笑。“老天!看来,我的女儿和她丈夫跟您说了一个童话故事。萝丝能恢复健康完全是仰赖一位医术精湛的医生,我向您保证,那座花园再平凡不过了。但另一方面,纳桑尼的肖像画才是……”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亲眼看看那座花园。它让我很感兴趣。”
艾德琳无话可说。她用尽全力保持优雅地点点头,在微笑下发出无言的诅咒。
艾德琳正准备严厉训斥纳桑尼和萝丝一顿,这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团白色布料慌张地穿过迷宫大门。她转身,恰好看见伊莱莎打开大门,差点跟霍奇森·伯内特夫人撞个正着。
她用手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个女孩总是到处东奔西跑,穿着不得体,绝对不受欢迎。她粗野不文,却神采奕奕,双颊绯红,头发乱成一团,还戴着低俗的帽子。艾德琳惊恐地发现,她的双手竟然**。好在她穿了鞋。
艾德琳像木偶般抿紧嘴唇,她环顾四周,试图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所造成的伤害。一个仆人正站在霍奇森·伯内特夫人身旁,扶她坐进旁边的一张椅子里。一切似乎显得很平静,尚未全盘皆输。莱纳斯坐在枫树下,对阿普尔比老爵士的谈话充耳不闻,只有他注意到了伊莱莎的到来,他举起箱型小相机对准了伊莱莎。伊莱莎则望着萝丝的方向,一脸惊愕。毫无疑问地,看见她表妹这么快就从欧洲大陆回家,她非常惊讶。
艾德琳迅速转身,决心不让女儿心烦意乱。但萝丝和纳桑尼对伊莱莎的闯入丝毫未察,他们沉醉在彼此的爱意中。纳桑尼坐到椅子边缘,他的膝盖几乎要碰到萝丝的膝盖。(他们的身体有轻微接触吗?艾德琳不太肯定。)他用两只指尖捏着戴维斯种的温室草莓,旋转着将它靠近萝丝的嘴唇,然后又戏耍般地再次移开。萝丝每次都发出银铃般的大笑,下巴高高抬起,璀璨的阳光轻抚着她**的脖子。
艾德琳脸颊滚烫,举起扇子挡住视线。这样不合礼数的公开调情!人们会怎么想?她可以想象,卡罗琳·亚斯利夫人一回到家就会在信纸上写下这些八卦。
艾德琳知道她的责任便是打断这类放纵行为,但是……她再次放低扇子,在扇子边缘眨眨眼。她使尽全力,但无法转开目光。这样成熟的恋情!这份影像的清新仿佛具有魔力。即使她知道伊莱莎正在她身后制造混乱,即使她丈夫现在的行为不合礼数,但整个世界仿佛已经放慢脚步,而艾德琳独自伫立在它的中央,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的皮肤刺痛,双腿出乎意料地瘫软,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在她能阻止前,一个疑问已经闪入了脑海:被如此深爱是什么感觉?
水银蒸气的气味充满莱纳斯的鼻子,他深吸一口气。在最后吐气前,他屏住这口气,感觉到心脏在扩张,耳膜在燃烧。独自待在暗房时,莱纳斯仿佛有六英尺高,双腿一样笔直、强壮。他用银钳子前后移动照相纸,仔细看着影像逐渐成形。
她永远不会同意为他摆姿势。开始的时候,他坚持,然后请求,后来,他识破了她游戏的本质。她享受被追逐的乐趣,莱纳斯于是决定重新思考他的策略。
他的确重新思考过。他派曼塞尔去伦敦购买柯达公司的布朗尼相机,那是个丑陋的小东西,属于技术不精的外行人用,照片质量远比他的杜洛格拉夫相机差,但它轻巧,可随身携带,这才是重点。只要伊莱莎继续她的戏弄行为,莱纳斯知道这就是唯一能拍摄到她的方式。
她搬迁到小屋去住是大胆的一步,莱纳斯不由得赞赏她的勇气。他已将花园送给她,她自然会像她母亲一样深爱那座花园。围墙花园总能让他的小宝贝双眼放光,但莱纳斯没有料到她会隐居起来。伊莱莎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走近庄园。日复一日,他在迷宫大门旁等待,但她不肯现身,继续折磨他。
现在,雪上加霜的是,莱纳斯发现他有个敌手。三天前,在他继续守望时,他看见了一个最不愉快的景象。他在等伊莱莎时,穿越迷宫大门而出的竟然是那个画家,那个新丈夫。莱纳斯万分震惊,这个男人以为他在做什么,竟敢走过这道大门?他大胆地走过莱纳斯不敢尝试的路径。莱纳斯满腹疑问:他见过她吗?跟她说过话吗?深深望进她的眼睛了吗?他无法忍受这位画家正在嗅他的猎物。但莱纳斯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今天,他的耐心等待终于获得了报偿。
他猛吸一口气。影像慢慢成形。房内只有一盏小红灯,莱纳斯挨近细看。迷宫的树篱形成黑暗的周边,但她走进景框中央的身影比较苍白。她立刻注意了到他,莱纳斯的脖子因愉悦而温暖起来。她圆眼大睁,嘴唇微张,宛如突然被逼到角落的动物。
莱纳斯眯着眼睛看着放了显影剂的盘子。她在那儿。白色裙子,纤细的腰肢。哦,他多渴望用手指环抱住他,感觉她轻浅急促的呼吸恐惧地在肋骨下跳动。而她那苍白的脖子,她的脉搏像她母亲那般微弱震动。莱纳斯短暂地闭上双眼,回忆起他的小宝贝的脖子上有一道红色痕迹。她也曾试图离开。
她最后一次来时,他在暗房里。他正在剪卡纸用来装裱他最新挑选的照片:英格兰西南诸郡的蟋蟀。他为这些照片兴奋异常,甚至考虑询问父亲,他是否能举办小型展览。他无法忍受被打搅,但乔治亚娜是个例外。
她看上去多缥缈,多完美,站在他的门口,灯的火焰照得她五官鲜活。她将一只手指按在嘴唇中央,示意他不要出声,轻轻将门在身后掩上。他看着她缓步走向他,淡淡的微笑牵动嘴唇。她的秘密最能让他兴奋,与他的小宝贝独处能引发一种共谋的刺激感,这对莱纳斯来说很罕见,因为他从不多花时间在其他人身上。而其他人也对他漠然以对。
“你会帮助我,不是吗,莱纳斯?”她睁大清澈的眼睛。然后,她开始诉说一个男人,一个水手。他们陷入爱河,准备私奔,母亲和父亲并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会帮助她,不是吗?那请求的目光根本不了解他的痛苦。时间在他们之间无限延伸,她的话在他心中回旋萦绕,增大缩小,忽而怒吼,忽而轻柔。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辈子的孤独。
他想都没想,举起仍然抓着小刀的手,迅速沿着她牛奶般的肌肤划下,让他的痛苦转变成她的……
莱纳斯用镊子夹着照片,将它举近光源。他眯着眼,眨了眨。该死!伊莱莎的脸庞只是一团白光,夹杂着灰色斑点。她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动了。他的动作不够快,她在他的指尖下消失了。莱纳斯紧握拳头。他在烦恼时总会想起这个景象,那个小女孩就坐在他身旁,就坐在图书室的地板上,将洋娃娃拿给他,承诺将自己献给他。那是她让他大失所望前的事。
但他不介意。这只是一点小挫折,仅此而已,是他们游戏中的暂时转折,他和她母亲玩过这个游戏。他在那次输了,在小刀的意外后,他的乔治亚娜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回来。但这次他会更小心。
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不管他得等待多久,莱纳斯最后会取得胜利。
萝丝一片片拔下白色雏菊的花瓣,直到拔光为止:男孩,女孩,男孩,女孩,男孩,女孩。她笑了,手指握住雏菊的金色花蕊。纳桑尼和她的女儿,然后也许是个儿子,然后再生两个。
自有记忆以来,萝丝便盼望拥有自己的家庭。她从小就了解大人那种冷漠孤独的婚姻安排,但从伊莱莎来到布雷赫后,她便希望相当不同的家庭生活。父母之间感情亲密,是的,还有爱情,儿女成群,兄弟姐妹互相照顾。
这些是她的愿望,不过萝丝曾偷听成年淑女间的诸多谈论,她的所闻足够让她知道,孩子虽是种祝福,但获得他们则是一场考验。因此,在新婚之夜,她预期会碰到最糟糕的情况。当纳桑尼脱下她的裙子,解开妈妈特别定制的蕾丝时,萝丝屏住呼吸,小心观察他的表情。她非常紧张。对未知的恐惧加上对她的印记担忧,她坐着,几乎无法呼吸。她等着他开口说话,又怕他真的这么做。他抛开她的裙子,改变位置,仍旧一语不发,回避她的凝视。他的视线仔细而缓慢地扫过她的身体,仿佛在欣赏一件长久以来梦想看到的艺术品。他的黑色眼眸专注地凝望,嘴唇微张。他举起手,萝丝期待得颤抖,指尖沿着她的印记轻轻抚过。触摸引起的兴奋穿过萝丝的胃,一路滑下她的大腿内侧。
稍后,他们**。萝丝发现女士们说得对,**会痛。但萝丝对痛苦并不陌生,她能采取旁观者的角色,借此将这个经验转化成一项观察,而非体验。她集中注意力在他的脸庞上,他的脸离她如此之近。他双眼紧闭,眼睑平滑黝黯,嘴唇扭曲的方式是她不曾见过的,呼吸变得快速、沉重。萝丝忽然间觉得自己非常强大。在健康欠佳的那么多年里,她从未认为自己是拥有力量的一方。她是可怜的萝丝,精致纤细的萝丝,羸弱的萝丝。但在纳桑尼的脸上,萝丝看到欲望,那使得她强壮起来。
蜜月时,时间似乎消失了。原本是小时和分钟,现在只剩下白天和黑夜、太阳和月亮存在着。当他们回到英国,发现无尽的时间在等待他们时,颇为震惊。重新展开布雷赫的生活也是一种震撼。萝丝在意大利已经习惯了保有隐私,她现在对其他人无时不在的介入很是不满。仆人们、妈妈,甚至伊莱莎,总有人默默潜藏在角落里,力图窃取她对纳桑尼的注意力。萝丝希望拥有自己的房子,在那儿,永远不会有人打搅他们,但她知道她必须耐心等待。她知道妈妈说得对,在布雷赫,纳桑尼认识上流社会人士的机会比较大,而庄园宽敞,足够让二十个男人舒适地生活。
暂且如此吧。萝丝将双手轻轻交叉放在肚子上。她怀疑不久之后他们便需要一间育婴室了。一整个早上,萝丝感觉很奇怪,好像藏着一个特别秘密的人。她确定这种重要的大事理应如此,一个女性在新生命的奇迹诞生于体内时会立即察觉到。萝丝抓紧雏菊的金色花蕊,慢慢走回庄园,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背上。她想该在何时与纳桑尼分享这个秘密。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他将多么兴奋啊!等他们拥有孩子时,他们才算是完整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