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痛死我了,你这个庸医,我浑身痛,从头疼到脚,你把了大半天的脉也不下药,存心要疼死我呀!庸医、庸医,没有用的庸医,闪亮亮的神医招牌是摆好看的……」
四人抬的大轿上坐了位大老爷,臃肿的身躯将轿身几乎坐满,一身肥肉随着轿子一上一下抖动,彷佛能滴出油来。
轿夫们肩上扛了百来斤,可气喘吁吁的却不是他们,而是汗如雨下的坐轿人,他一边喊疼,一边还扬扇搧凉,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声大过呻吟声。
「你舌头伸出来我瞧瞧。」陌千臾察其气色,见其眼浊。
「伸舌做什麽,你到底会不会医我这都痛得好些天,越来越厉害,你有什麽好药快给我服下,我痛得快受不了……」折腾得他都瘦了一大圈。
见舌有苔,口生臭味,陌千臾略微沉吟,「药有十剂,分别为宣、通、补、泄、轻、重、涩、滑、燥、湿,此乃药之大体,宣可去壅,涌吐,宣肺;通可去滞,利尿,通络,通经;补可去弱,补益,滋养,温阳……」
「你唠唠叨叨说上一大箩筐有何用,我找上你是要你治病,不是听你说废话,还不赶快给大爷治治。」周老爷不耐烦的大嚷,脾气忒大。
「你这是痼疾,十剂中的涩可固脱,以此配药,长期服用便可无碍。」
「什麽东西我听不懂,你只管开药治好我,百两诊金自会奉上。」他财大气粗,即使痛得五官狰狞仍摆出有钱人派头。
陌千臾不疾不徐,泰然处之。「金钱草一两,茵陈、郁金、枳壳、木香、生大黄各三钱,日服一帖,水煎取汁,分两次服,月余先停七日……」
是药三分毒,需以徐缓治疗,随症加减药量,使病痛减缓。
「什麽,要治上一个月,你打算让我痛死是不是」周老爷大怒,口气凶恶。
陌千臾好脾气的解释,「这跟你的饮食习惯息息相关,因此若想痊癒必得慢慢调养,且要以清淡食物为佳。」
「你的意思是说我胖?」周老爷面色一沉,带着浓痰的声音扬得极高。
「其实大鱼大肉吃多对身体有害无益,你最近几年是否常觉力不从心,有时目眩,提不起劲来,老是容易疲倦和无精打采。」沾了墨,他写下药方。
「这……」
「肾主藏精,肝主疏泄,肾之阴虚则精关而滑脱,肝之阳强则相火内炽而遗泄……金锁固精丸汤专治这症状,每晚临睡前以淡盐汤或温开水送服,必有改善。」
换言之,周老爷没什麽大毛病,就是把自己身体搞虚了,他不在县里的大药铺找大夫,却往城外看诊,无非是怕丢人现眼。
毕竟他也是有地位、有名望的乡绅,和县太爷又是姻亲,家里妻妾众多,若是床笫间「不行」一事传了出去,他这张老脸要往哪搁。
看完病,丢下诊金,他又让人抬着走了,还不存谢意地辱骂轿夫走得太慢,晒出他一身汗。
求诊者来来去去,但大都是轻症者,陌千臾开了几帖药便打发了,实在耗不了多少气力。
这也不奇怪,毕竟落雁山地处偏僻,一方茅草屋藏在绿林深处,若非熟门熟路的在地人,闻名而来的外地人怕有一番折腾,往往不得其门而入,错过医治良机。
因此,陌千臾的名气虽大,但重症患者并不多,大多时候还是满空闲的,竹榻一躺,凉风轻送,读几本闲书。
「啊—有、有死人!」
点墨的惊叫声骤起,穿透云霄。
闻声赶至的陌千臾第一眼看见的是面无表情的阿寿,她螓首微偏,侧看倒卧在地、满身是血的蒙面男子。
她的困惑很细微,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那眼底微微流动的情绪。
「先抬进屋里,我替他止血……」手臂忽被扯住,陌千臾愕然抬头一望。「阿寿,怎麽了,他吓到你了吗?你勿慌,陌大哥立刻救人。」
「活不了。」阿寿轻吐呢喃,婉转动听。
他失笑。「哪有活不了的道理,在我手中还没有救不活的人。」
不是他自夸,若是他想救的人,阎王爷也抢不了。
「救了也会死。」
没有来由的,她就是能看见蒙面人的寿命,三盏长命灯灭了两盏,剩下一盏已油尽灯枯,再无力回来。
「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就算只剩一口气还是要一试,何况他看起来虽然伤得很重,但并未命中要害,只要把血止住,上了药,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他在伤口上撒药粉,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渐渐凝血不流,男子脸上的蒙布也在这时被他揭了下来。
虽然面色苍白,嘴唇也无血色,不过还有气。
「不,他过不了今晚。」生死有命,再好的药物也有失效的时候。是谁在她耳边说过这麽一句话?
他惊讶她话中的肯定。「为什麽?」
「因为我看见他的寿命已终。」非常清楚,呈现在这人面上。
「你看到他的寿命已终?」这怎麽可能,人非神仙,哪能窥见生死。
「对。」她言简意赅,不多赘词。
陌千臾目露疑光。「你怎麽看得到,那是不可能的事。」
「难道你看不见?」她语气迷惑,黑玉般美眸闪动幽光。
她不只看见了,还瞧见好几道忽隐忽现的白影,似乎等着索命般紧跟着男子。
这是不寻常吗?
她低头看看虎口已褪到不见痕迹的伤处。一般人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的伤,她不到三天便结痂消疤,光滑得像不曾受过伤。
见她如此,他心口微动,露出温煦若阳的安抚笑容。「阿寿快去喝药,别胡思乱想,等我把这人的伤口包紮好再去为你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