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类、蟹类和蠕虫类是动物社群的成员,它们的生命息息相关。蟹类和蠕虫是活跃的掠食者、肉食动物;蚌蛤、贻贝和藤壶则以浮游生物为食,潮水带来食物,使它们能长时间定居。依据永恒不变的大自然法则,摄食浮游生物的动物群比以它们自己为食的动物群多。
岩藻除了遮蔽蚌蛤和其他大的生物之外,也庇护许多小生物,它们全都忙着以各种设计不同的过滤系统,滤过每股潮水所送来的浮游生物。例如,有一种被称为螺旋虫的长毛小虫,第一次看到它的人一定会觉得它不是虫,而是螺,因为它是造管生物,学会了某种化学技巧,能够在其周围形成一层含钙的壳或管状物。这种管状物比针帽大不了多少,并且紧密盘绕成一支扁平的白色螺旋,外形非常像陆地上的蜗牛。
这种虫永远生活在管子中,而管子则黏附在海草或岩石上。它偶尔伸出头来,以触须冠上的纤维过滤动物为食。这些极其纤细如丝般的触角,不只是缠住食物的网,也是呼吸的鳃。其中有如高脚杯般的结构,当虫体缩回管中,杯状结构或壳盖的开口闭上,就像紧紧密合的陷阱门一样。
管状的螺旋虫竟能在潮间区生活数百万年,证明了它们善于调整生活方式,一方面能适应岩藻周遭的世界;另一方面则对与地球、月亮和太阳运转相关的多变潮汐韵律反应敏感。
在管状物的最内端,是包在玻璃纸内的小小珠链(至少看来是如此)。一条链子上约有20颗珠子,这些珠子就是正在孕育的卵。当胚胎成长为幼虫时,管状物的玻璃纸薄膜破裂,幼虫就四散入海中。螺旋虫把胚胎期幼体放在母体的管子内,以保护幼体不受敌人伤害,也确保幼体在它们定居时正处于潮间区。它们活泼的游泳时期很短——在潮水涨落一次之内,最多只有一小时左右。它们是强健的小生物,有大红色的眼点,也许这些幼虫的眼睛能够协助它们寻觅依附之地,但无论如何,它们很快就会在幼虫定居之后退化。
在实验室的显微镜下,我可以观察到幼虫四处忙碌地游泳,它们小小的刚毛全都在旋转,偶尔会一头撞在玻璃器皿底部。为什么这些幼虫定居的地点和它们的祖先所选择的地点是相同的?它们是怎么办到的?它们显然尝试了多次,平滑的表面比粗糙的表面更受它们欢迎,同时它们也展现出强烈的群居特性,偏好定居在其他同类已经存在之处。这样的倾向使得螺旋虫的世界较受局限。
它们还有另外一种反应,并非针对熟悉的环境,而是对宇宙的力量——每隔14天,在上下弦月之际,就有一群卵受精,纳入孵化穴,开始孵育;同时,上一周期孵化成形的幼虫则被释出海中。由于这样的时机安排(紧随着与上下弦月同时的韵律),使幼虫总是在小潮之际释出。此时,潮水的涨落都不剧烈,因此就连这么小的生物,在岩藻区存活的机会也都大大地提高了。
滨螺属的海螺在**时居住于海藻上层枝上,在潮退之际,则躲避到海藻之下。它们平滑圆润而上部扁平的壳,有橙、黄和橄榄绿等颜色,很像岩藻的子实体,而这样的相似性也可能具保护效果。
光滑滨螺不同于粗糙滨螺,它仍然是属于大海的生物,在潮水退去之后,海藻潮湿的叶片提供了它所需的盐水润泽。它借着刮擦海藻的外皮细胞维生,很少和其他同类一样降到岩石下表觅食,甚至在产卵期间,它仍是岩藻区的生物,而不会把卵产在海水中,幼虫也不会漂浮在潮流里。它们生命的所有阶段都在岩藻区完成,没有其他家园。
我对这种处处可见的海螺的幼年期感到好奇,因而在夏日低潮时步入家附近的岩藻丛林中,搜寻它们的踪影。我在倒伏的海藻中翻捡,检视它长长的藻体上是否有我所要找的踪迹。我偶尔会发现透明的团块,如有黏性的果冻一般,紧紧地依附在藻体上,平均约1/4英寸长、半英寸宽。每个团块中,我都可以看到圆如泡泡的卵,共有数十颗嵌入细胞间质之间。我把一团这样的卵块放在显微镜下,每个卵的细胞膜内都有正在发育的胚胎,很明显它们是软体动物,但实在无从辨识,我难以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动物在其间发育。在原栖处的冷水之中,由卵孵化约要一个月的时间,但在实验室温暖的水中,剩余的孕育时间仅需几小时。
第二天,每个球体都孕育出一个小小的滨螺幼体,壳已经完全成形,显然只待破膜而出,开始在岩石上的生活。我不禁好奇,它们是怎么在那儿生存的?因为海藻会在潮水中飘动,偶尔还会有风暴带来大浪拍打岸头。不过,夏天来到之时,我得到了部分的答案。我注意到海藻的许多气囊上有小小的孔,仿佛被某种动物咀嚼或刺穿似的,我小心地刺开一些气囊探看,原来在绿色的壁内,光滑滨螺的幼体正安稳地静置其间,每个气囊内有2~6个幼体共享同一块空间,既不怕风浪,也不畏敌人。
小潮的低水位之下,水螅在球形褐藻和墨角藻的叶片上,伸展出天鹅绒似的嵌片。每丛管状生物由附着点伸展,就像植物由根丛中升起,看起来宛如一朵娇嫩的花,色泽由粉红到玫瑰红,边缘是花瓣般的触手,随着潮水轻轻颔首,一如森林里的花朵在微风中点头。
然而这种摆动自有其目的。水螅借此由潮水中摄取食物,它以这种方式,成为贪婪的丛林小野兽,所有的触手都备有成套的刺细胞,可以像毒箭一般,射中目标。触手在不断地摆动之中,触碰到小甲壳类、小虫或海中生物的幼虫时,就会发射一波毒箭,使目标麻痹,然后由触手抓住,送入口中。
海藻上的聚落原先都源自一只小小的幼虫,游泳至此处定居下来,抖落了它游泳所用的纤毛,依附其上,长成如植物般的小生物。它未受限那端的触角形成了圆顶,最后由管状生物的底部,可以看到如根或匍匐枝一般的构造,开始在岩藻上攀爬,冒出新的小管,每个都有嘴和触须。因此,这块聚落中所有的个体,都源自释出漂流幼虫的单一受精卵。
在适当的时机,如植物般的水螅必须繁衍后代,但奇怪的是,它不能自行孕育出能生出新幼虫的生殖细胞,因为它只能进行无性生殖,借着出芽的方式繁衍后代。在水螅所属的腔肠动物中,可以一再看到这种奇特的世代交替,它们无法借由这种方式产生和自己相像的后代,每个新个体都只与祖父辈相像。
就在水螅虫类个体的触手之下,新一代的芽产生了——这就是夹杂在水螅聚落中的交替世代,它们是悬垂的串丛,形如浆果。有些种类中,这些浆果形的水母芽会由母体上落下、游开——如钟形的小东西,就像小小的水母一样;然而,水螅虫类并没有释出水母芽,而依然让它们附着。粉红色的芽是雄性的水母,而紫色的则是雌性,它们成熟后,各自把**、卵子释入海中。如果卵子受精,就会开始分裂,发育成熟后,释出原生质体的线状幼虫,游过未知的水域,建立遥远的栖地。
在仲夏的许多日子里,涌入的潮水带来半透明的圆形形体的海月水母,其中大部分都处于生命周期已完成的虚弱状态。它们的组织很容易被水流撕裂,潮水把它们带到岩藻上,接着退去,把它们留在那里。就像压皱的玻璃纸一般,它们很难活到下一次潮水到来时。
它们每年都会来报到一次,有时候只有一些,有时则多到不可胜数。它们静悄悄地朝海滨漂去,就连海鸟也不会鸣叫,报告它们来到的讯息。海鸟对水母毫无兴趣,因为水母的组织大部分是由水构成的。
在大部分的夏日时光中,它们漂浮在近海海面,水面上白光闪现。有时候沿着两股潮流交会之处,成百地群聚在一起,两条原先看不见的蜿蜒界限,也因它们的追寻而浮现。然而到了秋天,接近海月水母生命的尾声,它们不再抵挡潮流,几乎每次涨潮都把它们冲上海岸。在这个季节,成年的水母带着正在孕育的幼体,把它们装在盘状物表面下层吊着的袋状组织中。幼体时小小的梨形生物,最后终于由母体抖落(或是因母体在岸边搁浅而解脱),它们成群结队在浅水中四处漫游,最后往海底游去,每只都以游泳时的前端附着在另一只的尾端。海月水母的奇妙宝宝如小小的植株,高约1/8英寸,有长长的触手,虽然娇弱,却能够在冬日风暴中存活下来。
接着,它的身体开始收缩,看起来像一摞碟子。在春天,这些“碟子”一只接一只获释游开,每只都是小小的水母,完成了世代交替。在科德角北部,这些幼虫到七月就会长到6~10英寸的成年大小;到七月底、八月初,它们就成熟了,并释出**和卵子;而到八九月,它们就开始释出将会成为固着世代的幼体;十月,这一季所有的水母都因风暴而死亡,但它们的子子孙孙繁衍不绝,依附在接近低潮线的岩石上,或是生存于附近的海底。
如果海月水母是沿岸水域的象征,很少离岸数里以上,那么红色水母(即狮鬃水母)便恰巧相反。它们会定期涌入海湾和海港,连接绿色的浅水域和开阔的蔚蓝大海。
在浅水渔场,近海100英里以上之处,我们可以见到大量的红色水母懒洋洋地浮游在海面上,有时候其触手拖曳达50英尺或更长。这些触手对所有在它们路径上的海中生物,甚至对人类都有危险,因为其螯刺非常厉害。然而,小鳕鱼,偶尔还有其他鱼类都把这种大水母当成“保姆”,在这种大型生物的保护之下,穿过一无屏障的海洋,却不会受水母触手上如荨麻般的刺的伤害。
红水母也和海月水母一样,是夏日海域的生物,秋日的风暴会终结它们的生命,其子嗣就是在冬日时,外观宛若植物的一代。这种水母的生命史的每个细节,几乎都和海月水母一模一样。在不及200英尺深的海底(通常还浅得多),成束长仅半英寸的细小活组织,是巨大红水母的继承者。它们能够承受夏日大型水母所不能抵挡的寒冷和风暴,当暖和的春日开始消融冬天海洋的刺骨酷寒之际,它们就会冒出微小的钵状物,借着令人费解的神奇发展,在一季之内就长成成年水母。
潮水退至岩藻之下,海滨的浪也冲刷在贻贝构成旳群落之上。这里,在潮间带的低处,蓝黑色的壳在岩石上形成了活生生的地毯,其表面如此浓密,纹理和结构如此一致,常教人忘记这是动物,而非岩石。有些地方,这些数量不可胜数的贝壳长度还不及1/4英寸;有些地方,则可能有几倍大。但它们总是紧紧挤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使人很难看清其中哪一个可以接纳带来食物的海水潮流。每英寸、每百分之一英寸的空间,都被生物占据,其靠着在这岩岸上取得立足之地而生存。
在这个拥挤的聚落,每只贻贝都证明它不知不觉地达成了幼年时期的目标——漂流海上,寻找一块可让自己附着的弹丸之地,否则只好死亡。在微小透明的幼虫身上,已显示出生存的意志。
贻贝的幼虫以天文数字般的数目漂流入海。在美洲大西洋岸,贻贝的产卵季节很长,由四月至九月。究竟是什么引起这一波波的产卵还不得而知,但很明显的是,有些贻贝产卵时,释放出了化学物质,对该地区所有的成熟贻贝产生了影响,让它们把卵和精液倾注入海中。雌性贻贝连续不绝地分泌出短小棒状团块形的卵子——成千、上万、数百万的细胞,每个都可能长成成熟的贻贝。一只大雌贻贝一次产卵可能释放出高达两千五百万个卵子。在平静的海域,卵子静静地漂入海底,但在正常状况的海浪或急流之下,它们会立刻被海水卷走。
卵子流出的同时,海水也因雄性贻贝释出的精液,而变浑浊。精细胞的数量实在太多,难以胜数,数十个**簇拥着一个卵子,挤压着它,寻找入口。但只有一个雄性生殖细胞能够成功。第一个精细胞进入之后,卵子的外膜立刻发生生理变化,由此时开始,精细胞再也不可能穿透它。
在雌雄两性细胞核结合之后,受精卵细胞迅速分裂。不消一次高低潮的间隔,受精卵就成了小小的细胞球,用闪闪发光的纤毛在水中推进。约24小时之后,它就形成了奇特的梨形形体,这是所有软体动物和环节动物幼体时期常见的形状。再过几天,它就变得扁平,拉长,借着摆动一种称为“面盘”的薄膜,迅速游动。它在固体的表面上爬行,碰到异物时也能有感受。它漂洋过海的旅程并不孤单,在一平方米的贻贝**,可能有十七万只幼体在漂游。
贻贝幼体薄弱的壳已经成形,但不久就被如成年贻贝的双壳取代。此时面盘已经粉碎,成体的外套膜、足和其他器官也开始发育。
由初夏开始,这些长了壳的微小生物,以庞大的数目在海滨的海藻里生活,每片我所采集用作显微观察的海藻中,都可以发现它们以称为“足”的长管状器官四处攀爬,探索外面的世界。这种器官长相奇特如象鼻,贻贝幼体用它来探索前方的其他物体,爬越平坦或险陡的倾斜岩石或海草区,甚至走过平静的水面下。然而不久,它们的足有了新的功能:能协助编织坚韧如丝的线缕,让贻贝安顿在任何可以坚实支撑它的物体上,避免被海浪冲卷而去。
低潮区内贻贝区的存在,证明了这种一连串的过程已经进行了数百、数千万次,且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对于每只在岩石上存活的贻贝而言,也必有数百万的幼虫,游入海中,却遭遇悲惨的结局。大自然的系统达到微妙的平衡,除非大灾难临头,否则毁灭的力量既不会超过,也不会不及创造之力量。在人的一生中,甚至在最近的地质时期,整个海岸上贻贝的数量可能都保持不变。
在整个低潮区,贻贝和一种红色海草——杉藻,有密切联系。这种海藻生长缓慢,成丛聚生,质地宛如软骨。植物和贻贝结合在一起,密不可分,形成坚韧的席垫。植物周遭可能有非常小的贻贝密集生长,为数众多,掩盖了附着处的底部。海藻的茎和不断分枝的干都充满了生命,但是这么小的生物肉眼难见,唯有借助显微镜才能看清细部。
小螺类沿着藻体爬行,啃食微小的植物,有些拥有明艳的条纹和深纹的壳。许多海藻的基干部厚厚地镶满了苔藓类动物,膜孔苔虫由各个隔间中伸出长有触角的小小头颅。另一种较粗糙的苔藓动物“放射虫”,也运用红色海藻破碎的枝干和断株,形成席垫,它自行长成的体干几乎粗如铅笔,粗糙的毛发和刚毛由垫子中伸出,让许多异物附着其上。然而,它就像膜孔苔虫一样,是由数百个相邻的小小隔室组成的。
透过显微镜片,我可以看到一个接一个的隔间内,有健壮的小东西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接着就像人们撑开伞一样,伸展如膜的触角顶部。如线缕一般的蠕虫爬过苔藓动物,在刚毛中卷曲成一团,宛如蛇穿过粗糙的植物断株一般。微小的甲壳类——水蚤,只有一只闪亮如红宝石的眼睛,笨拙地在整块栖地上不停地跑动,显然扰乱了居住其间的动物,其中一个感受到这只甲壳类鲁莽的骚扰,迅速收起触角,躲入隔间里去了。
在红色海藻形成的丛林枝头,有许多称作“藻钩虾”的端足目甲壳动物所在的窝巢或管道。这些小生物外表看来好像穿着乳黄色的针织衣饰一样,上有明艳的棕红色斑点,每张如羊一样的脸孔上都有两颗如红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和两对如角般的触毛。它们的巢建造得非常巧妙稳固,就像鸟巢一样,但更耐用。这种端足目动物不擅游泳,平时总不情愿离开它们的巢。它们窝在舒适的小囊中,头和身体上部经常冒出来,海水流经它们位于海藻内的家,为它们带来小小的植物残片,解决了糊口的问题。
一年中大部分的时光里,藻钩虾都单独居住,一个巢中只有一只。初夏时分,雄性拜访雌性(后者数量远超过前者),在巢中**。幼体孕育之际,母亲把它们纳入由腹部附肢形成的孵化袋中保护。在孕育幼体的时候,它经常跑出巢外,奋力地扇动水流流经袋囊。
卵子发育成胚胎,胚胎化为幼虫,但母亲依然保留着它们,细心照顾,直到它们小小的身体发育完全,能够在海藻上自行用植物纤维神秘地结巢,并自行觅食、防卫。
在孩子们可以开始独立生活之际,母亲流露出不耐之色,要甩开群集在她窝巢附近的幼虫。她用螯和触角,把幼虫推到边缘,并试着推挤、驱赶它们。幼虫用带钩和刚毛的螯紧附在老巢的墙和走道上,最后虽被赶了出去,却依然在附近徘徊。如果母亲不小心现身,它们就一拥而上,依附在她身上,再度回到熟悉而安全的老巢内,直到最后母亲不耐烦,再度把它们赶出去。
就连刚被赶出孵育袋的幼虫,也都造了自己的巢,并且随着成长的需要而扩大巢穴,但幼虫待在巢中的时间不如成虫那么长,更自在地在海草四周攀爬。我们经常可以在大端足目动物的窝巢附近,看到几个小巢。也许幼虫虽然被母亲赶出窝巢,却依然喜爱待在她身边。
在低潮区,海水退到褐藻和贻贝之下,进入一块覆满红棕色角叉菜的宽敞地带。它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光如此短暂,潮水的退却如此迅速,因此角叉菜的叶片清新湿润,闪闪发光,才显示了它和海浪的接触。也许因为我们唯有在潮水涨退交接之际的短暂奇妙的时光中,才能拜访这个地点;也许因为海浪在如此接近我们的地方拍击岩石边缘,化为水花和飞沫,伴着涛声再度朝海洋流泻,总提醒我们这块低潮区属于海洋,而我们只是过客。
在这片长满角叉菜的草地上,生命层层相叠,一层接着一层,或在其中,或在其下,或在其上。由于苔藓矮小,分枝又错综复杂,因此能够保护其内的生物免于海浪的冲击,并且在低潮退尽的短暂期内保持环境的湿润。在我往访海岸之后,夜里听到秋日沉重的涛声滚滚而来,淹没了苔藓蔓生的暗礁,总不免担心海星宝宝、海胆、海蛇尾、筑管而居的端足类生物、裸鳃生物,以及其他所有生存其间的娇弱小动物。但我知道,在最浓密的潮间丛林的保护下,它们的世界是安全的,海浪虽拍击其上,却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角叉菜构成如此浓密的掩护,若非仔细探索,不可能得知其中的生命。此处的生物丰富多样,不论种类和数量,都很难掌握。角叉菜上没有一叶不是完全镶满苔藓动物的海洋席垫——膜孔苔虫的白色蕾丝花边,或是小孔苔虫如玻璃般的易碎外壳。这样的外壳由极其微小的细胞或隔间构成,有规则地排列成图案,表面雕琢精细,每个细胞都是触角小生物的家。据保守估计,一根角叉菜上就有数千个这样的生物,在一平方英尺的岩石表面,可能有数百根这样的茎,提供了百万苔藓动物的生存空间。在缅因州海岸上,一眼瞥去,单是这种动物,其数量就必定达几万亿。
但这个数字还有更深的含义。如果膜孔苔虫的数量如此庞大,那么它们采食的生物数量就更大。苔藓动物的栖地是高效率的陷阱(或过滤网),可以自海水中汲取微小的动物食物。一个接一个地,个别隔间的门打开了,由每扇门中,伸出一环如花瓣的细纤维。转瞬间,整个栖处表面尽是触须圆顶,如风拂过的花朵般摇曳生姿,下一刻,一切又都缩回保护室内,栖处仿佛又铺满了石雕。
虽然“花朵”在石头组成的田野上摇摆,但每朵都会造成许多海洋生物的死亡,因为它引来许多微小的球状、椭圆和新月形的原生动物以及极小的海藻,偶尔也吸入极小的甲壳类和蠕虫,甚至软体动物和海星的幼虫,这些生物在这个苔藓丛林里,虽然看不见,但数目如繁星般多。
较大型的动物虽然没有那么多,但数量依然惊人。海胆,看来像是大型的绿色大苍耳,经常深藏在苔藓中,它们球形的身体借着许多管足的附着盘,深深埋在岩石之中。无所不在的普通滨螺不知为了什么,未受限于许多潮间带动物的影响,生活在苔藓区之上、之中、之下。它们的壳在低潮时,散置在海草表面,自叶上沉重地垂挂下来,可能一碰就会坠落。
数百只小海星成群结队地聚在这里,因为这些海藻草甸似乎是北岸海星的主要养育地。到了秋天,几乎每株植物下都隐藏着1/4或半英寸大小的海星。这些年幼的海星有彩色斑纹,长大成熟之后,斑纹便会褪去。其管足、刺状突起,以及所有其他表皮上的奇特生成物,对于它的体积来说,比例都很大,而且外形和结构都非常清晰完美。
在布满植物茎干的岩**,有许多海星幼体。它们是白色的脆弱斑点,大小如雪花,美得精致。全新的外貌正说明了它们刚经历由幼虫蜕变为成虫的过程。
也许游泳的幼虫就是在这些岩石上,完成了它们浮游生物的生命阶段,停下来栖息,并且紧紧地把自己依附在岩石上,暂时变成了静居的生物。接着,它们的身体就如吹玻璃一般变化,细长的角突了出来;这些角或突出物上覆满游泳用的纤毛,其中有些附有吸盘,以便幼虫找到稳固的海床底部。在虽短却关键的附着期,幼虫的组织重新组合,就像茧中的蛹一样,幼体期的形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年海星的五角体态。这些新成形的海星非常熟练地用它们的管足攀爬过岩石,如果身体不小心翻覆了,也借着管足矫正自己的姿势,并以海星应有的方式吞食微小的动物为食。
北地的海星几乎出现在每个低潮池,或在湿苔藓上、或在悬岩沁凉的滴水区,等待潮水再度涌入。在极低潮中,海水退去的时间短暂,这些色彩缤纷的海星遍布在苔藓上,宛如群花盛放——粉色、蓝色、紫色、桃色和灰褐色。偶尔也可看见灰色或橙色的海星,在白色斑点图案中,刺状的凸起十分明显。其腕足较北地的海星更圆、更壮,上表皮如石般的圆板通常是鲜橙色,而非像北地品种的淡黄色泽。这种海星在科德角南部经常可见,只有少数几只会离群朝北而去。
在低潮岩石区还有第三种海星——血红海星。这个种类不只居住在海滨,也向下潜到接近大陆架边缘的漆黑海底。它总是栖于凉冷的水域,而在科德角之南的这种海星必须向海洋而去,以寻找适合它的温度。但这并不是在幼虫阶段进行,因为它和其他海星不一样,它的幼体不会游泳。母体弓着身躯以腕足发展出来的囊袋抱持着卵和幼虫,它抱孵幼体,直到它们长成小小的海星。
北黄道蟹以角叉菜富有弹性的席垫为隐居之所,等待潮水返回或是黑夜降临。我记得有一块覆满海草的礁岩,由岩墙突出,伸向北极海草在潮水中滚卷的深水域。海水才降到这块礁岩之下,即将重新卷来,而如玻璃般清澄、涌上礁边再退却的海水,都预示着这样的迹象。海草达到饱和状态,忠实地吸收水分,宛如海绵。
就在这块地毯的重重软毛之下,我瞥见了桃红的色彩。起先我以为是硬壳珊瑚,当我分开叶片时,却因一只大螃蟹突然移动位置的动作而吓了一跳。接着,它停下来被动地等待,直到我深入海草中探索,才发现好几只这种螃蟹,安稳地等着度过短暂的低潮期,不被海鸥发现。
这些北地螃蟹的被动性,必然与逃避海鸥有关——海鸥可能是它们最常见的天敌。在白昼,我们必须搜寻,才能见到螃蟹的踪影,它们要么深深埋藏在海草中,要么躲在突出岩石形成的阴暗而凉爽的凹处。它们安全地栖身当地,轻轻地挥舞着大鳌,等待潮水重新涌入。然而,在暗夜里,海岸就是大螃蟹的天地。一天晚上,趁着潮退之际,我步入低潮世界,送一只在晨间潮水中捞起的海星回家。
八月的夜晚,海星对潮水的最低潮再熟悉不过了,也因此必须以这个深度回归大海。我带着手电筒,穿过滑溜的岩藻。这是个阴森森的世界,礁岩被海草帘幕遮掩,日间还是地标性的圆石,在幽暗中隐约浮现,比我印象中的还大,形状陌生,每个突出的团块在阴影勾勒下都显得轮廓鲜明。我举目四顾,不论是在手电筒光的直接照射下,或是隐约藏在朦胧的光影里,都有螃蟹疾走的身影。它们大胆地占据了海草覆盖的岩石。光影交错,它们古怪的形体因而更加醒目,使得这块原本我很熟悉的地域变成了小精灵的世界。
在某些地区,海草并未附着在底部的岩石上,而依附在更低一层的生命体——偏顶蛤的群体上。这些大型的软体动物居住在厚重而凸起的壳里,较小的一端有黄色的刚毛,是上皮的自然生成物。在波涛汹涌的岩岸,除了软体动物有可能存在及活动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生物,而偏顶蛤本身就是这个动物群落的基础。它们以金色的足丝织成天罗地网,借此把壳依附在底部的岩石之上。这些足丝是细长足部腺体的产物,由奇特的乳状分泌物“织”成,和海水接触之后即硬化。其质地既坚韧、柔软,又有弹性,朝四面八方伸去,让贻贝能够在顺逆流中都保持稳固的位置,尤其要抵挡回流的拉力(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是巨大的)。贻贝在此成长的这些年,泥土岩屑的粒子已经陷入它们的壳下面,围绕在足丝的锚线附近,创造了另一个生命区——多种动物生存其间的下层植被区,包括虫类、甲壳类、棘皮动物、各种各样的软体动物,以及新一代的贻贝幼体——眼前还这么小、这么透明,从新成形的壳中可看见它们幼小的身躯。
有些动物时常出现在偏顶蛤之间。海蛇尾薄薄的身体巧妙地从足丝之中和贻贝壳下穿过,细长的臂足如蛇般滑行;海鳞虫也总是栖身在此。在这个奇妙动物群的下层区,海星可能栖于海鳞虫和海蛇尾之下,海胆在海星之下,海参则在海胆之下。
居住在这里的棘皮动物,体型都不大。偏顶蛤形成的毡毯,仿佛是正在成长的幼贝的庇护所。的确,完全长成的海星和海胆很难藏身于此。
在低潮无水之际,海参把自己卷成不足一英寸长足球形的小椭圆体,但若它们回到海水中伸展全身,却可以长到五六英寸,并伸出一圈触手。海参以岩屑为食,以柔软的触手探索周遭的泥屑,偶尔把触手缩回口中,好像婴儿吸吮手指一般。
在层层贻贝之下、海藻深处的穴中,鳚属的瘦长小鱼“岩锦鳚”和几只同类挤在一起,蜷曲在灌满水的庇护区内,等待潮水涌回。当它们受到入侵者干扰,它们就会一起猛烈地翻搅海水,如鳗鱼般扭曲、蠕动奔逃。
在这贻贝城市的向海郊区,大型贻贝分布得较疏落之处,海藻铺成的地毯也变得比较薄,但依然很少暴露出底下的岩石。原本在较高处会寻觅岩石峭壁和潮池作为遮蔽的绿色面包屑软海绵,在这里却能直接面对海水的冲击,形成软而厚的淡绿席垫。这种动物常见的圆锥体和凹洞散布其间;而在薄薄的苔藓中,处处可见另一种色块——暗玫瑰色或是如丝缎般闪闪发光的红棕色,暗示着更低层生物的存在。
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朔望大潮退入角叉菜区,但不会再向下退,而会朝陆地涌去。但在某些月份,因为日、月和地球的位置变换,使得朔望大潮振幅增加,浪涛虽然涌得更高,却也退得更远。秋日浪潮永远那么强烈且随着狩猎月(hunter's moon)的亏盈,也有潮水涌上花岗石平滑边缘的昼夜,镶着蕾丝花边的微波触及杨梅的根部;在退潮之际,日月引力结合,吸引海浪回归海洋。自四月的月光映照出黑暗轮廓之后,再也没有露面的暗礁,如今又浮现出来,暴露出闪闪发光的海床:珊瑚的红粉、海胆的碧绿、海藻的琥珀。
在这种大潮巨浪的时节,我走到海洋世界的门槛,陆地生物在一年的流转时光中,很少有机会跨入这样的天地中。在那里,我看到了黑暗的洞穴,微小的海洋花朵在其中绽放,成群的海鸡冠承受着瞬息退却的海浪。在这些洞穴和潮湿阴郁的岩石深隙中,我发现自己置身于海葵的世界:在闪亮、棕褐、圆柱状的身体上,伸展着奶油色触手冠的动物,就像美丽的**在洼地或潮线底部的小池中绽放。
在潮水退到使它们暴露出来之际,它们的外观却完全改变了,似乎完全不适应这短暂的陆地生涯。只要这崎岖不平的海床能提供一点掩蔽之处,就可以见到它们暴露在水面上的栖地,数十只海葵挤在一起,半透明的身躯挨着彼此。紧挨水平面的海葵回应着退却的潮水,把它们的组织拉成扁平而坚韧的圆锥体,羽毛般柔软的触手冠缩回体内,丝毫不见海葵伸展时的美。
生长在垂直岩石上的海葵疲软地垂挂下来,延展成奇特的沙漏形状,它们的组织因为不习惯潮水的退却,而显得柔弱无力。它们并不缺乏收缩的能力,因为只要它们被触碰到,圆柱体就立刻开始向上收缩,身体比例反而较为正常。这些海葵遭海洋遗弃,变成了奇特的物体,而非美丽的生物,和盛放在近海海面上,所有的触手都伸展出来搜寻食物的海葵毫不相同。小小的海洋生物触及海葵伸展的触手时,就会碰到致命的分泌物。总共千余只触手内,均藏有伏蜷的棘刺,每个上都有微小的尖刺。这尖刺可能就像扳机一样,也可能因猎物靠近,起到了化学引爆器的作用,使得棘刺猛力冲射,因而被注射毒液,让猎物无法动弹。
就像海葵一样,海鸡冠也把顶针大小的栖处悬在礁岩内侧。低潮时,它们柔弱无力地低垂下来,仿佛既无生命,也无美感,和海水重新卷来时的生气蓬勃有天壤之别。接着,这种管状小生物的触手由栖处表面的无数小孔中伸了出来,螅体伸入潮水中,分别为自己捕捉小虾、桡脚类的小生物,以及潮水带来的各种幼虫。
海鸡冠,或称为海手指,并不像有远亲关系的石珊瑚那般,分泌石灰质的杯状物,但它能形成坚硬的脉石,其间有钙质骨针,许多生物都生长其间。骨针虽然十分细小,但对地质学研究非常重要。因为在热带珊瑚礁中,海鸡冠或海鸡冠亚纲动物在此和真正的珊瑚混合在一起,随着柔软的组织死亡溶解之后,硬骨针成为微小的建筑基石,是构成礁石的成分之一。
在印度洋的珊瑚礁和海底平原上,海鸡冠不但数量多,种类也丰富,因为这些软珊瑚主要是热带海洋的生物,不过有一些则进入极地海洋。有一种非常大的,高如巨人,像树木一样分枝,生长在新斯科舍和新英格兰外海的渔场。大部分无共生藻的珊瑚生活在深水域中,因为潮间区的岩石并不利于它们的生长,只能在朔望大潮偶尔暴露出来的低礁岩阴暗的表面,看到它们的踪迹。
在岩石的缝隙中,在水满的小池里,或是因潮水退却而短暂暴露出来的岩壁上,粉红色心形水螅构成了美丽的花园。在依然有潮水覆盖之处,如花般的动物在长茎上优雅地摇摆,伸出触手捕捉浮游小动物。不过,也许它们只有在永久性淹没的地方,才能恣意生长。我曾在码头桩柱、浮船坞、浸在水中的绳索和缆线上,看到它们生长得密密麻麻。一点也看不到它们生长的基部,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花朵,而每朵都如我的小指尖大。
在最后一丛角叉菜之下,可以看到一种新型海底,过渡得非常突然,就好像画了一条线似的,转瞬间再也不见角叉菜了。在柔软的褐色席垫外一步,就是宛如石头构成的海底,除了色彩不同之外,简直就像是火山斜坡——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但我们所见的不是岩石,底部石块的每个表面都覆满了生物,不论是垂直或水平,暴露或隐蔽,全都生有一层珊瑚藻,因此岩石上有一层浓浓的深红色。珊瑚藻和岩石紧密结合,俨如岩石的一部分。在这里,滨螺的壳上有小块的粉色色块,所有的岩洞和缝隙也填满了同样的色彩。朝下倾入碧绿海水中的岩石底层,带着粉色直到目穷之处。
珊瑚藻是非常令人着迷的植物,属于红色海草。它们常生长在较深的沿岸水域,因为它们色素分子的化学性质,所以需要水幕保护,以隔绝自身组织与阳光的接触。然而,珊瑚藻非常擅长承受阳光的直接照射,它们能够把石灰岩的碳化物纳入自己的组织,让自己更坚硬。大部分的种类的珊瑚藻能够在岩石、贝壳和其他坚硬的表面上形成块状外壳,外壳可能平滑而薄,仿佛一层珐琅漆;但也可能因为突起的结节,显得厚而粗糙。
在热带地区,珊瑚藻通常是珊瑚礁的重要组成成分,协助使珊瑚动物的分支结构固着为坚固的珊瑚礁。在东印度群岛,处处可见它们色泽精美的外壳覆盖了一望无际的潮间平台,许多印度洋的珊瑚礁都没有真正的珊瑚,而是由这些植物构成的。
在挪威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的海岸附近,褐藻大森林生长在北端光线暗淡的水域里,也有由珊瑚藻构成的庞大石灰质海岸,绵延不断。由于它不但能生存在温暖的热带,也能生长在气温仅及冰点的海域,因此这些植物由北极一路生长到南极海域。
珊瑚藻在缅因州海岸画出的玫瑰色带,就好像要标示朔望大潮的最低水位线似的,在这里,很少能见到动物生活的踪影。这一区虽然很少明显地看到其他生物出现,却有成千上万的海胆栖息在此。它们并不像在较高水位那般躲在缝隙和岩石中,反而栖息在平地或微微倾斜的岩石表面。数十至五十只挤在一起,在覆满珊瑚藻的岩石上,粉色背景上形成了绿色的斑纹。我曾见过这样的海胆群位于大浪冲蚀的岩石上,显然,它们管足所构成的小锚抓得紧紧的,尽管惊涛拍岸,大浪又回卷入海,海胆却不为所动。因此,也许潮池或岩藻区的海胆尽力隐藏自己塞入岩石缝隙的强烈欲望,并不是为了逃避雷霆万钧的海浪,而是在躲避虎视眈眈的海鸥,因为海鸥每每在低潮之际掠食海胆。
在海胆如此暴露的珊瑚区,总是有一层海水的保护,在整年的白昼里,掉落至这个高度的潮汐,恐怕不到十来次;其他的时刻,海水的深度总让海鸥无法靠近,虽然海鸥能够俯冲浅水区,却不能潜到如燕鸥一般的深度,也不能冲到超过它自己身长的海底。
这许多低潮礁岩区的生物,生命相互交织,密不可分,不是猎食者和猎物,就是共同竞争食物与空间的关系。在这一切之上,海洋发挥着引导和调解作用。
海胆在这个朔望大潮的低地寻找避开海鸥的庇护所,但对其他动物而言,海胆自己才是危险的掠食者。它们进入角叉菜区,隐藏在深深的缝隙和突出的岩石下,吞食了大量的滨螺,有时甚至也攻击藤壶和贻贝。不论在海岸的任何高度,海胆都有控制其猎物数量的制衡作用。海星和一种贪食的海螺——波纹蛾螺,就像海胆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近海的深水中,唯有在猎食时才会到潮间区做长短不一的停留。
在隐蔽的海岸,猎物——贻贝、藤壶和滨螺比较难找到适宜的地点生存,虽然它们生性刚健,又容易适应环境,能够在任何高度的潮水中生活。然而在隐蔽的海岸中,岩藻把它们挤出海岸上层2/3的地方,只有零散的几只出现在这个地方。而在低潮线正下方,则有饥肠辘辘的掠食者守候,因此,这些动物只能在小潮时接近低潮线。在有掩蔽的海岸,数以百万计的藤壶和贻贝聚在此处,它们白色和蓝色的壳散布在岩石上,普通滨螺大军聚集于此处。
不过,海洋自有其缓冲调节的作用,可以改变这样的模式。蛾螺、海星和海胆在这海域都是冷水域的生物,近海的水又冷又深,潮水来自这种冰冷的蓄水库时,掠食者可以远及潮间区,大量捕杀猎物;但当水面较温暖时,掠食者就受限在较深的冷水域。在它们朝海中退却时,大群猎物也随之而来,随它们尽量下潜到朔望大潮的低潮世界去。
在潮池深处,蕴藏着神秘的世界,海洋所有的美都以迷你的细致规模展现出来。有些潮池位于深隙或裂缝中,在朝海的那一端,这些缝隙被水掩盖,因而消失;但在朝陆地这端,它们斜向悬崖,岩壁升得更高,在池面投下深深的影子。其他的池子则位于岩石盆地中,朝海那端有高高的外缘,在最后一波潮水退却之后,依然能留住水分。壁上长满了海草,海绵、水螅、海葵、海蛞蝓和海星生存在这块每次平稳宁静达数小时的海域中;而就在保护边缘之外,海浪却拍击不已。
潮池的面貌变化多端。夜里,它拥抱着星星,流泻出银河的光芒。也有“活生生的星星”来自海洋,它们是闪耀着翡翠光芒的含磷硅藻,仿佛在黑暗水面游泳的小鱼闪烁的眼睛,它们的身体细长如火柴棒,吻部朝上,几乎垂直地移动,而侧腕栉水母则随着捉摸不定的月光和上涨的潮水而来。鱼和侧腕栉水母在岩质盆地的黑色空地上觅食,但它们就像潮水一样来来往往,并不会恒久生活在池中。
白昼也有其他的面貌,一些最美丽的池子高踞海岸。它们的美在于简单的要素——色彩、形体和倒影。我知道一个只有几英寸深的池子,却容纳了整个天空,它捕获、幽禁了整个遥远的蔚蓝空间。池子的轮廓是蓝绿色的,由一种名为“浒苔”的海藻构成,藻体形如简单的管子或稻草。在陆地那一头,灰色岩石自地表凸起,有人一般的高度,映照在水面上,又以同样的深度沉入水中。在映照的悬崖之外是遥远的天际。当光线正好的时候,可以看到一片无涯的蔚蓝,使人迟疑不敢涉足无底的池水。云朵飘浮其上,风轻快地吹过表面。除此之外,一无动静,池子归属于岩石、植物,却与天空结为一体。
在邻近的另一个高池,碧绿的管藻由底部升起。池子借着奇幻的魔法,凌驾了岩石、水和植物的现实世界,由这些元素,创造出另一方天地的幻影。朝池水中探看,见到的不是水,而是森林的山坡美景。然而,这片幻影不似真实风景,反而像幅画,像艺术家巧笔下的作品,藻类的叶状体所描绘的并不是写实的数目,只是看起来相似而已。但这个小池所造就的艺术效果,宛如画家发挥艺术技巧,创造出的形象与图案。
在这些高池上,几乎没有动物的踪影,除了一些滨螺和散布的琥珀色等足类动物。高踞海岸的潮池,因为长期缺乏海水,生存环境都很恶劣。池水的温度可能大幅上升,反映白昼的酷热。大雨之后,池水变淡;炎热的阳光下,则变得更咸。另外,它也随着植物的化学作用,在短时间内出现不同的酸碱变化。在海岸较低处的池子情况则较稳定,动植物都能生活在比开阔岩石更高之处。因此,潮池能把生命区移到岸边较高处,但相对地,它们也受到海水缺席时间长短的影响;生活在高池里的生物,与才和海洋做短暂分离的低池生物完全不同。
最高的小池几乎完全脱离海洋。它们蓄雨水,只是偶尔会有海浪从风暴或非常高的潮汐中涌入。然而,海鸥自海滨狩猎归来,带着海胆、螃蟹或贻贝,抛在石上,粉碎覆盖的硬壳,露出柔软的内部。海胆的外壳、螃蟹的螯或贻贝壳的碎片滚入池中,在分解时,其石灰成分也释入水中,使池水呈碱性。一种单细胞植物——红球藻非常适合这样的生长环境。这是一种微小的球状生物,分开为个体时几乎无法看清,但数百万聚在一起,却使得高池潮水呈现出如血般的红色,显然碱性是它们生存的必要条件。其他池子的环境也都类似,只是因为机会使然,可能没有壳片,也就没有微小的深红球状生物。
甚至最小,不及茶杯大的洼地,都有生命充斥其间,通常是数十只海岸昆虫——龙尾跳虫——“走向海洋的无翅生物”。池水平静无波时,小昆虫在水面上奔走,轻易地由池子的这边越到那边。然而,就连最微小的涟漪都会使它们在水上无助地漂流。因此,唯有数十、数百只小虫聚在一起,在水面上形成如叶片的斑块,它们才会显眼。
显微镜下,一只小如蚊蚋的龙尾跳虫,仿佛穿了一层灰蓝色的丝绒,其中伸出许多毛或细发。虫子潜入水里时,刚毛在虫体周围保留了一层空气,因此,在潮水上涌时,它不需要回到上方的海岸。这种虫包覆在闪耀的空气中,通体干燥,也不愁呼吸的空气,隐身缝隙之间,等待潮水退却。接着,它再度出现,在岩石间徘徊,搜寻鱼、螃蟹、软体动物、藤壶的尸体为食。它是对海洋有贡献的清道夫,让有机物质保持循环。
我经常发现海岸上1/3处的池子边缘,都有棕色天鹅绒般的覆盖物。我探索的手指从岩石上撕下如羊皮纸般光滑的薄片,这是一种称为“褐壳藻”的褐色海草。这种海草细小,如同地衣般依附在岩石表面,或一层薄片披覆在广阔的区域。不论它生长在何处,都会改变潮池的性质,因为它提供许多小生物急切寻觅的庇护所。这些小生物小到足以从它下面爬过,找到覆盖着的海草和岩石间的暗洞,获得安全,不致被大浪冲走。
如果只看到镶着天鹅绒边缘的池子,或许会以为其中没有任何生物,只有少数几只滨螺在其间嚼食海草嫩芽,在它们扫过棕色被覆的表面时,外壳轻轻地颤动;或许还有一些藤壶的角锥穿透了植物的薄片组织,张开口,准备扫掠海水,摄取食物。但每当我带一簇这种褐色海草回来,放在显微镜下时,总是可以看到其间生机盎然。其中有许多圆柱形的管子,如针般细,由泥状物质构成,每个的构造者都是一只小小的蠕虫,身体是由一系列十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环节组成,一个接着一个叠在一起,就像棋盘游戏中相叠的棋子。它的头上有个突起的构造,好似扇状的冠,或是由最细的羽状细丝构成的冠毛。这些细丝不但能吸收氧,也能由管状的身体中伸出,捕捉微小的有机食物,这使得原本单调无奇的生物因此而美丽。
在这层褐壳藻皮层的微小动物世界中,时常有小小的叉尾甲壳类,它们的眼睛闪闪发光,色泽如红宝石般璀璨。其他统称介形纲的甲壳类,则包覆在由两个部分组成的扁平桃红色壳内,宛如附着盖的盒子;长长的附肢伸出壳外,在水中划动。但为数最多的是微小的蠕虫,它们在各种各样分节的环节虫外壳和平滑如蛇般的纽虫身躯上匆匆来去,外观和迅疾的动作,显露出它们正在捕食。
晶莹清澄的池水,未必非要大才美。记得有一处位于洼地最浅处的小池,我躺在它旁边的岩石上伸展四肢,张臂就能碰到另一边岸。这个小池位置约在高低潮水线的中间,我目力所及,只看见两种生物。其底部铺满贻贝,外壳色泽淡柔,如遥远的山峦那种朦胧的蓝色。它们的存在使人产生深度的幻觉。池水晶莹透明,几乎看不见,唯有指尖触及的冰凉,使我感觉空气与水分界的存在。清澄的水满溢着阳光,光线向下伸展,闪亮的光芒包围了这些耀眼的贝类动物。
贻贝,为整个池中唯一可见的另一种生物——水螅,提供了依附之处。水螅把几乎隐形的基干线缕绕在贻贝的壳上。水螅属于桧叶螅家族,群栖的每个个体以及所有的辅助枝和分枝,都镶嵌在透明的鞘中,就像冬日的树木带着层冰鞘一般。
挺直的枝干由基部的茎上伸出,每一枝上都挂着两排晶体杯状物,微小的生物就居住其间。这正是美和脆弱的具体展现。我躺在池畔,水螅的影像在放大镜下显得更清晰。
在我看来,它们就像最精细的刻花玻璃,或像精雕细琢的装饰灯架细部。
每个在保护杯中的动物都像非常小的海葵,是迷你的管状生物,上有触手冠。每个个体的中心腔都和另一个支撑着它的枝杈那么长的腔相连,这个腔又与较大分支的空腔和主干的空腔相交,所以每只个体的摄食行为都对整个聚落的营养摄取有所贡献。
我不禁疑惑,这些桧叶螅以什么为食呢?它们数量惊人,不论以什么为食,数量都必然比这些肉食的水螅体还要多。然而我什么也看不到,显然它们的食物非常微小,因为每个捕食者都只有细如线缕的直径,其触手就像最细的蜘蛛丝。在澄净如水晶的水中,我的眼睛只能察觉一片极小微粒的薄雾,就像阳光中的尘屑。当我更仔细地观察时,尘屑消失,又恢复了原来的澄澈,让人以为看花了眼。我知道这是因为人类视力不够完美,使我无法看到触手下的成群微生物。
笼罩着我思绪的不是那些可见的生命,而是隐形的形体;最后我不禁觉得,这群隐形的生命,才是池中势力最庞大的生物。水螅和贻贝就是依赖这群潮流带来的隐形漂流物而生存的。贻贝被动地过滤浮游生物,水螅则主动地掠食细小的沙蚤、桡脚类生物和蠕虫类。但若涌入的潮水不再带来这些生物,浮游生物减少,那么不论是对处于如山峦般靛蓝壳中的贻贝,或水晶般透明的水螅,这个池子都会成为一潭死水。
海岸上最美丽的小池,有时候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到的,必须细心寻觅,也许隐藏在错综复杂的大岩石低洼地下;也许在突出礁岩下的阴暗凹处;也许埋藏在海草丛生的厚重帘幕下。
我知道这样的一个隐秘潮池。它位于海洋洞穴中,低潮填满了其下方1/3的高度,当潮水上涨回涌,水量增加,水池也扩大,直到所有的洞全都填满了海水,洞穴和岩石全都淹没在满潮之下。潮水低时,人可以由靠陆地那端接近洞穴。巨大的石头构成它的底、四壁和顶部,只有少数几个缺口——两个在靠海那侧的底部附近,一个高踞近陆地的岩壁上。人可以躺在岩石的门槛上,透过低低的入口望入洞中和池里。洞穴并不真是黑暗的,甚至在晴朗明亮的天气里,还会泛出冷冷的绿光。这种柔和光线的来源是穿过潮池底部低处缺口的阳光,但唯有进入池中后,光线才会因覆盖在洞底海绵最纯、最淡的鲜活绿色而改变。
光线透入的同一个缺口,鱼儿游入了洞穴,探索绿色的殿堂,接着又离开,进入更辽阔的海域。潮水透过这些低矮的缺口起伏,在涨退中,无形中带来了矿物质(也是洞中动植物化学作用的原料)。而它们也再一次地在无形中,带来了海洋生物幼虫,漂游着寻觅栖身之所,有些会停驻下来,其他则会在下一次潮来之际,再次向外漂流。
向下探看这个被洞穴四壁包围的小世界,令人感受到穴外海洋世界的韵律。池中的水永不止息,水平面并非只随着潮水涨落而变化,也随波涛的脉动剧烈起伏。海浪的回流把它拉向海中,池水迅即消失;接着潮水逆转,涌入的海水泛起泡沫,突然上涌,几乎漫到人的脸上。
海水朝外涌出时,即可看到海床,在越来越浅的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细部。绿色的面包软海绵覆盖了大部分的池底,形成了由粗糙小毡毛似的小东西构成的厚地毯,光滑的双尖硅石针则是支撑海绵的针状体或骨骼。地毯的绿色来自同时在海藻细胞内,又散布在动物宿主组织各处的植物色素——叶绿素。海绵紧紧地依附在岩石上,由植株的光滑与扁平,可见大浪塑造流线型效果的力量。在平静的水域,同种类的生物会伸出无数凸起锥状物,而在此地,这样的锥状物表面却任汹涌澎湃的潮水滚转磨砺。
掺杂在绿色地毯之间的是其他色彩的斑纹。一种是浓烈芥末黄的深纹,或许属于硫黄海绵。在大部分的潮水都已退却的一刹那,我们可以瞥见洞穴最深处丰富的淡紫色,这是硬壳珊瑚的色泽。
海绵和珊瑚共同构成了较大潮池动物的生活背景。在静寂的退潮时分,很少有可见的动静,甚至掠食的海星也紧贴在壁上,宛如固定着的漆成橙、粉红或紫色的装饰用品。一群大海葵居住在洞穴的壁上,它们的杏黄色在绿色海绵的映衬下更显娇艳。所有的海葵都依附在池子的北壁,好像无法移动。但下一次朔望大潮时,我再访洞穴,却发现其中有些已改移西壁之上,定居该处,仿佛又动弹不得。
许多迹象表明,海葵的群落非常繁荣,而且也将持续繁荣。在洞穴的四壁和顶上,有许多海葵宝宝,小块的柔软组织闪烁着半透明的淡褐色;但群落中真正的“育儿所”,是在有开口通向中央洞穴的前厅部分。在那里,有一块不到一英尺大,略呈圆柱形的空间,由垂直的高岩墙包围,成百上千的海葵宝宝就附着其间。
洞穴顶端简单明白地宣示了海浪的力量。受限于有限空间的海浪总是凝聚其庞大的力量,强劲地上跃,因此,洞穴顶端逐渐被侵蚀。我所躺着的开阔入口使这个洞穴免于承受上跃波浪的全力冲击力量,然而,生活在该地的生物依然是习惯于大浪冲击的生物。
这里是简单的黑白拼嵌——黑色的贻贝壳,其上生长的是白色的藤壶锥体。原本最擅长栖息在大浪肆虐的岩石上的藤壶,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不能在洞顶直接找到立足之地,但贻贝能做到。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我猜测,幼小贻贝于潮退之际,在潮湿的岩石上爬行,织出它们的丝线,紧紧地绑缚自己,稳稳固定住以免被回涌的潮水卷去。也许长久下来,藤壶的幼虫已在贻贝聚落处占了一席之地,因为贻贝的壳比光滑的岩石表面更容易紧紧攀附。但不论它们是怎样形成的,都已经变为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我躺着探看池内,在一个浪头退却,另一个浪头尚未袭来的间隔,亦有较为寂静的时刻——那时我可以听到细微的声音。水由洞顶贻贝,或由沿着岩壁排列的水草滴落的声音;小小的银色水花,落在浩瀚的潮池里,迷失在池水本身发出的嘈杂的呢喃低语里,迷失于永远不会完全安静的池水里。
接着,我用手在大片暗红色的红藻中探索。我推开覆盖在岩壁上的角叉菜,找到了纤细娇弱的生物。我不禁疑惑,在风暴巨浪肆虐的这片狭小空间里,它们是怎么生存的?
贴附在岩壁上的,是一层薄薄的苔藓虫的壳。数百个瓶状的微小细胞组成的易碎结构,似玻璃般脆弱,一个挨着一个,规规矩矩地构成了连续不断的硬壳。呈淡杏黄色,整体看来宛若一触即会粉碎的无常生命,一如阳光出现前的白霜。
在壳上四处跑的是一种腿部细长、渺小如蜘蛛的生物,和身下大片的苔藓动物一样,也呈杏黄色泽,原因或许和它们的食物有关。还有海蜘蛛,也是极脆弱的生物。
另一种较粗而挺立,名为“织虫”的苔藓动物,由基部的垫子上伸出棒状的小小突起,这种蕴含着石灰的棒状物质也显得光滑易碎。在其中,可见到无数小小的圆虫,像线缕那样细,以蛇一般的动作蠕动。贻贝幼体四处爬,尝试探索崭新的世界,它们还来不及找到地点布下如丝般的细线,固定自己。
我用放大镜探索,发现在海藻体上有非常微小的螺类,其中一只显然才刚降临到这个世界,因为它纯白的壳只形成了第一圈螺旋;而随着它的生长,螺旋还会在它身上增加许多倍。另一个虽大不了多少,却年长一点,闪亮的琥珀色壳如法国号一般盘卷。在我探看之际,其内的微小生物探出了笨重的头,似乎在以两颗小如针尖的眼睛,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然而看起来最脆弱的,是在海草中四处可见的小型钙质海绵。它们形成一块块如花瓶状突起的管状物,每个都不到半英寸长,其壁都是一张细线织成的网,织成浆硬过的小巧可爱的蕾丝网。
我只要一动指头,就能粉碎这些结构;然而它们能在此生存下来。当海水涌来,惊涛骇浪必然会填满洞穴。也许解开这个奥秘的关键就在于海藻,它们弹性十足的藻体为所有生存其间的娇弱小生物提供了缓冲。
然而,海绵的存在赋予了这个洞穴和池子的特殊性——持续流逝的时间感。夏日里,我每天都在最低潮探访池子,每天也都似乎没什么改变。七月如此,八月如此,九月也如此。今年和去年没什么差别,可能未来一百甚至一千个夏日也不会有差别。
海绵的构造简单,平铺在古老岩石上。由原始海洋中汲取食物的首批海绵,是跨越永恒的桥梁,它们和眼前的海绵并没有什么两样。铺在这个洞穴底部的绿色海绵在这块海岸成形之前,也存在他处的池中;3亿年前,当首批生物在古生代这个古老的纪元爬出海中时,它就已经非常古老了;在第一个化石记录出现的遥远过去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因为在活组织消失之后依然存在的遗迹——坚硬的小小骨针,出现在寒武纪岩石的首批化石上。
因此,在深藏于池中的洞穴里,时光从悠久的年代回响到现在,一切只是转瞬间。
在我观察时,一只鱼游来,成为绿光中的一团暗影,由靠海岩壁的低处缺口进来。和古老的海绵相比,这鱼几乎是现代的象征,鱼的祖先只能追溯到海绵历史的半途;而我,虽然看起来和这两者仿佛是同时期的生物,但其实是初来乍到的新客。我的祖先居住在地球上的历史如此短暂,和它们比起来,我的存在简直像是时代的错误。
我躺在洞穴入口处理着这些思绪,海浪涌现,漫过我休憩的岩石,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