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祖已毕，次日狄仁杰称病不朝，谢客在家，李元芳向卫府告假，一应事务交给王海申处理，得了皇帝恩准，二人闭门不出，狄府也无半点动静。

莫说武三思寝食难安，就连张易之也心里打鼓，不知狄仁杰此举是何用意。

过了两日，难得天气晴好，皇帝到御花园中游玩，上阳宫虽然多植松柏，御园里却是花木繁盛，桃花红尽，粉杏如云。看着满眼春色，武则天心中一动，恍惚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尚在少年，也曾漫步林间，静观花落，不想转眼之间已入迟暮，果然岁月不饶人。

不多时，内侍禀告宰相张柬之入宫奏事，正在观风殿等候，武则天这才长叹一声，吩咐道：“这几棵桃树杏树，花开正好，命人连根掘出，赐予太子、相王、梁王、恒国公和邺国公，让他们好生移植，不得随意怠慢。”

内侍答应一声，心里却暗暗嘀咕，皇帝赐果树给王公大臣？这可是头一次听说。虽然纳闷，却也赶忙找人去办，所幸前几日阴雨连绵，土壤湿（悲剧）软，将这十几株果树掘出也不费事，当下令人送往各府。

恰巧张昌宗和张易之正在邺国公府后院听曲，闻说皇帝从宫里赏赐了杏树和桃树，慌忙令人将内侍迎入，叩头谢恩。

张易之笑问内侍道：“有劳公公，不知皇上除我兄弟二人之外，还赏赐了哪些亲贵大臣？”

内侍恭敬道：“除了二位国公爷，还有东宫太子，相王殿下和梁王殿下。”

张易之心中一颤，暗道大事不妙，却还是收敛颜色，令人将果树立即栽种。送走内侍，家人煎了新茶上来，张昌宗放下茶盏，看着那两树并列，芳华满枝，不禁奇怪道：“五哥，这桃树杏树再寻常不过，皇上干甚么赏赐这东西？”

张易之一摸额头，满手冷汗，长嘘一口气道：“皇上……怕是已经知道了太庙之事。”

“甚么？！”张昌宗惊得从椅上跳起，瞪大双眼道：“此……此话怎讲？”

张易之苦笑道：“桃杏，可不就是‘逃’与‘幸’？皇上此意，是暗示你我，幸好此番不曾出事，才得逃过一劫，不然咱们兄弟便要大祸临头，她绝不会手软！”

张昌宗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坐回椅上，目光闪烁道：“那……那这，这如何是好？”

张易之低头沉思，无奈道：“如今皇上既没有发作，想来不欲张扬此事。心中恐怕正责怪你我，这几日不予召见。等过一阵子她气消了，再作打算罢。”

张昌宗稍稍松了口气，忽地又问：“那梁王……？”

张易之摇头道：“武三思只怕不能明白皇帝的用意。罢了，我们暂且消停一阵子，免得又给皇帝和狄仁杰抓住把柄。”

张昌宗点头称是，又望一眼那桃花杏花，心里仍是有些发寒，皇帝耳目如此灵通，实在是天威难测，只得埋头不语。

狄仁杰在府中也得了消息，心道皇帝果然知晓了此事，且有心姑息二张与梁王，如今想必不愿再提，自己唯有装作从来不知，方是上策，打定主意，又到后园去看如燕。

从大云寺回来，这丫头高烧不退，胎气又动，全府上下无不惊慌，幸好此时已经退热，狄仁杰坐到床边，轻轻搭上如燕脉搏。

那日李元芳在太庙供桌前的地砖之下挖出了余下炸药，若是点燃，足以将整座庙宇摧毁，满朝文武定然难逃大劫，幸好如燕及时报信，有惊无险。狄仁杰看着她苍白睡容，不禁深深叹了口气，眼角微微涌上一层湿意。

如燕眉心微皱，眼睫轻颤，似要醒转。狄仁杰看她双目微动，轻唤一声：“如燕！”

只听她低嘤一声：“叔父……”双目终于微微张开，迷离片刻，渐渐有了一丝神彩。

李元芳看她醒来，惊喜无已，却又记得狄仁杰嘱咐，不敢随意触碰她，只得伸手轻抚她额角碎发，小心道：“觉得怎样？”

如燕闭目片刻，无力道：“大云寺里……似乎……似乎是梁王……”

狄仁杰早已猜着，此时听如燕开口指认，仍是不免心中一震，只得低声安慰道：“不说这些，你且好好休息。”说着起身对李元芳道：“她虽醒来，却还不能动弹，千万小心！”说着又看了如燕一眼，转身出门。

李元芳这才坐在床边，低头看向如燕，如燕此时精神也已略略好转，两人默默对视。半晌，如燕缓缓伸手想要触摸李元芳面颊，却被他轻轻握住，眼角泪珠渗落，如燕终于哭出声来，李元芳轻轻伸臂揽住她，听她哽咽道：“对不住！我……”

李元芳眼角也有泪意，轻声道：“没事，没事就好……”

如燕啜泣两声，微微闭眼，李元芳如今已经三十四岁，若是孩子没了，自己恐怕当真无法面对他，缩在他怀里稍稍平复心情，又是一阵倦意涌上，李元芳安慰她一阵，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午后，狄仁杰午睡醒来，就听狄春禀报道：“老爷，刚才宫里来人，说是皇上担忧老爷病体，赏赐了许多补品，见老爷午睡未醒，未敢打扰……”说着朝正堂一指，“小的还未搬进库房，老爷去瞧瞧罢！”

狄仁杰挥手道：“不必，小心收进库房罢。”狄春小心应了，差人一一搬去。

狄仁杰长叹一声，皇帝全然清楚太庙之事是梁王所为，既不下旨处置，是不愿打破局势。而今朝中隐隐分为三派，一派以太子为首，一派以梁王为首，另一派则以二张为首。

太子身边多为拥唐老臣，或是德高望重，或是手握实权，势系庞大；武三思一派多是武氏宗族和武三思提拔起来的亲信，武家人才零落，武三思又任人唯亲，故而德才兼备者寥寥无几；二张一派则多是势利小人，见风使舵之辈，难成大器。三方势力错综复杂，水火不容，却也互相牵制，皇帝只需冷眼旁观，便可得渔翁之利。

正因如此，皇帝对梁王绝不会处置，否则梁王一派倒台，太子大占上风，时日一久，皇帝定然失势，连被逼退位也不无可能。狄仁杰于此中利害关系了然于胸，但是想到皇帝消息竟如此灵通，必定又是倚仗内卫，不可不防，当下重重叹息一声，走进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