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日恩怨(1 / 1)

此后十数日,江湖中传言纷起,有大批刺客齐向洛阳云集,人人皆道若能拿了这十万两,即可金盆洗手,安享余生。狄府倒也平安无事,仲春时节,梨花落尽,只剩满树丫叉,初生新叶。如燕倚坐床头,柳颜却趴在她身边絮絮低语,不时偷笑。如燕听得满头雾水,坐起低头问:“你一个人嘀咕些甚么呀?”

柳颜一本正经道:“我在跟他讨价还价,他跟我要一双虎头靴,一顶大红绒帽,还要一身小棉衣棉袄,我问他少一点成不成?他居然还不愿意!”

如燕听得好笑,向后一歪,喃喃道:“你怎么知道就是男孩,也许……是个小女娃呢?”

柳颜眨眨眼睛道:“不知李将军想要甚么?”

如燕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了……”

绾星从外面进来,站在床边满脸喜色道:“小姐,大夫已送回了医馆,我姐姐和闻莺跟着去抓药了。夫人高兴极了,不住口地询问,一会儿还要亲自过来。”

绣月笑道:“要是老爷和李将军知道,还不知要乐得怎样。”如燕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放在腹间,满心期待。

夜间狄仁杰和李元芳先后回府,得知此事也甚欢喜。李元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道:“多久了?”

如燕低头含笑道:“一个月了,无怪近来总是犯困。”

李元芳喜不自胜,不住抚摩她平坦小腹,只觉人生大乐莫甚于此,如燕倚在他怀里,忽地叹息道:“你说这孩子怎么偏这个时候来……”

李元芳挑眉道:“怎么?我们盼了好久,你不喜欢?”

如燕有些讷讷,过了一会儿终于神色温柔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眼下……呵,你想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李元芳盯了她片刻,轻咳一声:“男孩女孩有甚么不同。”如燕笑道:“也对……你觉得将来叫甚么名字好?”

李元芳摇头道:“我不懂取名的学问,到时请大人取名和字罢。”

如燕点头道:“嗯,我只是觉得,不论男女,名字里都要加个‘清’字。”

李元芳怔了一怔道:“这……?”

如燕垂头微笑:“若不是小清,怕没有你我今日,咱们总该让孩子铭记这份恩情罢。”

李元芳眸光闪烁,深深点头,如燕道:“若是女孩,还是清水之‘清’,若是男孩,便作青天之‘青’,如何?”

李元芳抿唇道:“好!”如燕低叹一声,趴在他肩头,两人十指交握,静默无言。

不料一声惊叫骤起,便听西府之中喧闹起来,继而有仆役大呼道:“老爷!老爷!”

二人大吃一惊,同时站起,李元芳慌忙抓起幽兰剑,疾奔而去,几个起纵越过院墙,见狄仁杰府正从书房步出,身旁卫士拥簇,堪堪松了口气道:“大人!怎么了?”

狄公道:“不知为何,只听仆役高呼‘杀人’。我已命狄春前去查看。”

说话间,狄春匆匆跑来,低头回禀道:“老爷……方才是门房的小吏,正要上闩闭门时,听见外头有水滴之声,看看不曾下雨,于是开门一瞧。不料……不料……竟是有人在咱家门口的梁头……悬了一具尸体!”

狄仁杰和李元芳俱是一惊,慌忙到府门之前去看。只见一具男尸挂在门前,双脚沾地,如同站立一般,脚下却已汇聚一大片血泊,血腥之气,远远可闻。

狄公看了两眼道:“此人是刚刚被杀,鲜血尚未凝固。”

李元芳四下一望,眉头拧起:“已经宵禁了,看此人的装扮,似是一名更夫。”

狄公不解道:“看他浑身上下,只有两处伤痕,一处贯胸,处割喉,皆可致命。这是为何?”不知怎的,李元芳忽地想起元齐,当日他杀元齐之时便是如此。

一念未尽,只听身后有人冷笑道:“自然是要提点狄阁老,勿忘前事!”狄公一惊转身,不由得心头冰凉。李元芳也是呆若木鸡,浑身僵硬。

只见院中站着一人,三十岁上下,暗色衣衫,面容平凡,一双眼睛却是满含怨毒。还有一人身形凝涩,颈间悬着一把颤巍巍的软剑——竟是如燕!

一众卫士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围住,却不敢上前动手。狄公稍定心神,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如此?”

那人冷笑一声,缓缓道:“我叫元成。阁老可还记得淮北之事?”说着一指门前,“我这份大礼,你还满意罢?”

李元芳擎剑在手,上前两步道:“元齐是我所杀,你要为他报仇,李元芳随时奉陪。”

元成狠狠盯住他,恨声道:“你为了一个女人杀我兄长,现在为何又娶了娇妻?”说着将如燕拖到身前,“莫非女人之于你,不过衣服而已?”

李元芳心头一紧,利眸眯起,沉声道:“元齐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我杀他是为民除害!”

元成看他满脸紧张之色,冷冷道:“别轻举妄动,除非你只用一招就将我杀死,否则,我要杀她,也只需一招。”说着向周身卫士扫了一眼,“你们可要一试?”

李元芳见他两眼闪烁凶光,将如燕挡在面前,心知这似他这等亡命之徒,说到做到,只得对一干卫士道:“退下!”

元成见他右手微微颤抖,冷哼一声,抓住如燕纵身跃上檐头,就听狄公问道:“你待怎样?”

元成笑意狰狞:“我只是来告诉你们,血债迟早要血来还!”说着却放脱如燕,转身遁逃。

李元芳唯恐有诈,慌忙飞身而上,来不及去追元成,慌忙要将她穴道解开,不料如燕提声道:“别碰我!”

李元芳一呆,左手僵在半空,却听如燕道:“他在我衣衫上做了手脚,不知是银针还是药粉,小心为妙。”

李元芳不敢大意,走到她身畔细细一看,并无异样。如燕无奈道:“你用剑尖将我的外衣剥下罢。”她浑身僵直,几乎站立不住。

李元芳向庭中一望,众卫士及仆役顿时会意,纷纷转过身去。但见幽兰剑一划一挑,如燕身上大袖衫自肩而落,飘下地来,飞扬之间,能见点点银光闪烁。

李元芳收剑回鞘,解下玄色披风将她包住,穴道徒解,如燕四肢麻木未褪,只觉眼前发花。李元芳急声道:“没事罢?”

如燕闭上眼睛微微摇头,瘫软在他怀中。

狄公见她无恙,也是长出一口气,看着门口悬尸,心道:“元齐竟还有这样一个兄弟,他这般作为,竟似我府中无人,任他来去。此人既是为元齐报仇,不可轻视。”当下命人将门口清理干净,明日一早上报京兆尹,又令卫士严加戒备,对李元芳道:“今晚之事暂且如此,你们回去歇息罢。”

李元芳点点头道:“大人不必担忧,这元成既然敢来,卑职定要他有来无回!”

此后数日,元成再未出现,好似他突然发难,又突然消失一般。这日清晨如燕起身洗漱,一面梳理青丝,想起那晚一时不察,竟会被元成制住,自己也太过大意了。但看狄仁杰当时神情,显然也知道元成不过是来试探虚实,自知不敌李元芳,这才未曾对她下手。如今狄府严加戒备,元成已然暴露,想必不会轻易现身,狄仁杰自然不会撒一张空网。倘若元成再次出手,想来就是别处了。

正思索间,柳颜匆匆进来,在她耳边悄声密语,如燕闻言不禁一愣,片刻之后才问:“甚么时候的事?”

柳颜低声答道:“三日前,在雍州。”

如燕默默合上书卷,问道:“除了樊益盛,可还有别人?”

柳颜道:“先前传出消息,说湘西无宁堂三大高手要来洛阳。可不知怎的,这三人均在半途折返。后来又听说这个樊益盛向哥哥下战书,如今江湖上都道他是挑衅被杀。我看这几人恐怕都是……”

如燕点头道:“是了,一定是他。我以为他知道自己一旦重出江湖,会引出多少麻烦。没想到,他还是出手了……”

柳颜道:“你有危难,他怎么肯坐视不管?不过你们有约在先,如今他再度销声匿迹,普天之下怕还没人找得到。”

如燕微微一笑道:“那就好。暗花一事,暂且无碍了。只是眼下却有一个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一日不能安枕。”

柳颜道:“你是说元成?姐姐,不是我多嘴,李将军为了别的女人惹来这样的仇家,也该是他去应付。你这般无辜受累,太说不过去。”

如燕幽幽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昨夜我与叔父说起此事,觉得这个元成来得太过突然,也太奇怪。倒不像是他起意寻仇,而是有人将他引来洛阳的。”说着一指墙角,“你把红木箱底那个小匣子拿来。”

柳颜打开箱子,果然层层衣衫之下一个木匣在内,小心取了来放在如燕手边,如燕伸手在匣上拂了几拂,轻轻打开,柳颜低头一看,其中竟是一把两寸余长的短剑,通体深黑,还看不出特别之处,剑鞘却雕镂云纹盘蟒,非铜非铁,竟是石头所刻。

如燕轻轻取出短剑,缓缓拔出,顿时寒光耀眼,冷意逼人。柳颜拿过剑鞘反复细看,发觉此石亦不寻常,触手生温,光滑坚固,乃是一块墨玉,再看短剑,刃若霜雪,隐含蓝光,如此临近观看,面上竟觉冷意津津,不禁问道:“此剑似乎不同寻常?”

如燕微笑不答,端详短剑,见一旁小几上搁着砚台,随手将短剑朝砚台上轻轻一搭,石砚一角应声而落,缺口平滑光整,这般切石块如豆腐,此剑锋利,可见一斑。

柳颜惊得呆了半晌,不住看向如燕:“这……这……这是?”

如燕道:“这是我在邙山密道里无意发现的,如今倒是有些用处了。”

柳颜看看手中剑鞘,只见鞘口处隽着两字,仔细一辨,轻声念了出来:“重影?这短剑叫‘重影’?”

如燕道:“你瞧。”说着将短剑轻轻晃了一晃,剑影缭乱,竟似一分为二一般。

柳颜喜道:“原来如此!”

如燕收剑回鞘,看向菱花铜镜,眼底一丝暗光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