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追忆”二字作题,或许有所不妥,人们总是在许多年后才开始追忆。不过,今夜于我,记忆却最清晰乃至深刻,往后只能是时光将它慢慢地磨砂而变得模糊。
许多人都误以为我也参加过“新概念作文”,其实我从没有参加过。最早在《萌芽》杂志上发表作品,还是陈村老师推荐,由傅星老师作为责编刊发,就是在2004年3月号上的短篇小说《荒村》。记得在小说发表前后,我第一次去《萌芽》杂志社,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赵长天老师。
那时我尚是新人,虽然已有几部作品出版成书,但当时悬疑小说尚未成为大众读物,总是怀有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没想到作为《萌芽》杂志的主编,上海作协的副主席,赵长天老师的办公室居然如此狭小,四周堆满了杂志与“新概念”比赛来稿的信封,与普通编辑的办公桌并无太大区别——似乎截止去年仍是如此吧。赵老师的工作很忙碌,但丝毫没有大作家与领导的架子,而是谦和地对待我们这些小作者。不久,我准备把短篇《荒村》改为长篇小说《荒村公寓》,还有后来的《地狱的第19层》,都曾在《萌芽》杂志编辑部讨论过,也有赵长天老师在场。
次年伊始,上述的两部长篇小说,几乎同时成为了畅销书(后来又分别有了颇为偏离原著的电影)。自此之后,我的命运也因此而被改变,常在各次活动中与赵长天老师见面。而在我有限的几次听他讲课过程中,我还清楚记得赵老师反复提到过的若干细节:
一是关于现实主义,再怎样有想象力的文学作品,也是可以在生活中体验到的,比如卡夫卡的《变形记》,赵老师为此而多次举过某位部队老领导的例子——在*中被诬陷不是老党员,只因当年入党介绍人在解放太原的战役中牺牲了,于是就被指鹿为马成了叛徒,正如同格里高利一觉醒来变成了大甲虫;
二是我们都说当今中国文学缺乏伟大的作品,赵老师说其实伟大的文学作品或许早就在中国当代诞生了,只是作者可能只是为了自己而写作,藏在抽屉或电脑里从未发表过;也许发表过了,但被淹没在海量的平庸之作当中,而从未被人注意到;
三是东野圭吾的《白夜行》,被赵老师在公开的会议上赞扬过,在一连串看似犯罪事件的推理小说背后,隐藏着人性的阴暗与爱情的绝望。
去年夏天,赵长天老师已因病住院,由于安全原因我们难以探望。当时,我正被某个无中生有的谣言所诬陷与困扰,赵老师为我发来私信:“蔡骏,我是听说过,但我相信不会,因为找不到动机啊。你别在意就是了。”
于我而言,关乎名节,大事一桩,感激不尽。
今天早上,我携妻来到龙华殡仪馆,参加赵长天老师的遗体告别仪式。妻子很遗憾她总共只见到过赵老师三面——第一面是我们的婚礼上,第二面是赵老师儿子的婚礼上,第三面竟已是赵老师的葬礼。
赵长天老师是我们婚礼的证婚人,那年的婚礼是在黄浦江游船上办的,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们,有的是恩爱夫妻,如今早已劳燕分飞;有的尚不相识,多年后却喜结连理。
时光流沙般过去五年,我的儿子都四岁了,如此想来便不再过分悲伤。
因为,孩子在长大。
我们每个人终将从孩子成长为父母,我们的父母终将老去并死去,我们的儿女终将长大并成为父母,我们自己也终将老去与死去,但生命将就此川流不息。
生与死,汇成河流,终归入海。
我翻出了赵长天老师送我的结婚礼物,一套景德镇的瓷器茶具。五年来,我一直珍藏从未用过,或许哪一天会拿出来喝茶,就会追忆起今天与今夜——
2013年4月4日星期四凌晨一点,正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