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寒刚才异于常人的快速反应给杨泓留下了深刻印象,一见到他进来便笑着起身致意,请他们坐过去一起喝茶。
凌子寒和卫天宇都穿着便装,不像其他人都是军装,就连英翔、黎远望和宁觉非也都身着校级军官的制服,看上去就没什么特别,而他们两人就比较引人注目。
杨泓的助手为两人端上一杯清茶,然后退到一旁。 杨泓关切地问:“这位先生没被烫着吧?”
“没有。 ”凌子寒笑着点头,“我姓凌,凌晨的凌。 ”
“哦,凌先生,幸会。 ”杨泓更加意外,“据我所知,帝国高层似乎很少用东方系名字的人。 ”
“我也算不得在高层吧。 ”凌子寒轻描淡写地说,“我是国家图书馆馆长,不是军人,此次前来,也只是为了搜集资料。 这是第一次贵我双方大规模交换战俘,将来势必会载入史册。 无论是文明史,还是军事史,杨将军必将与埃涅阿斯将军一样占有重要的位置。 ”
“不敢当。 ”杨泓微微一扬眉,“原来凌先生是个学者,刚才看你的身手,我还以为凌先生是专门保护埃涅阿斯将军的特种人员。 ”
“哦,杨将军误会了。 ”凌子寒微笑着,不温不火地解释,“我一直对传说中古老东方的许多东西都很喜欢,除了美食、文化,还是一些神奇的搏击术,所以跟着书上地一些零星记载练过几天。 当时情势危急。 如果吉尔斯的脸被那盆汤泼中,那就是毁容的重伤,只怕杨将军的心愿就更加难以达成了。 ”
杨泓心里一震,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未变,仍是温文尔雅,有些不解地说:“我不明白凌先生的意思。 ”
凌子寒淡淡地道:“吉尔斯虽然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智计过人。 但他的性情却是很温和宽容地,因为出身平民。 所以并没有贵族世家的某些陋习,对于很多问题有自己地独到见解。 我可以大胆地说,他是目前惟一一个有意愿也有能力让帝国在莱因克尔时代变得比以前温和的人,难道这不是你的期望吗?”
杨泓的眼中倏地掠过一道晶亮的光,随即控制住情绪,微笑着颌首,“凌先生有胆有识。 令人佩服。 ”
“要论胆识,杨将军智勇双全,天下皆知,我自愧不如。 ”凌子寒放松地坐在那里,平静地笑道,“能来闻名已久的伊斯菲尔要塞参观,我很高兴。 杨将军,我读过你们那里编纂出版的《自由行星共和国通史》、部分断代史、著名人物传记以及一些主要星系地历史。 在学术上很感兴趣。 如果杨将军有暇,可否约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杨泓更加意外,“真没想到,被你们称为叛军的政府出版的史学著作,你这个国家图书馆馆长竟然会读。 不怕被视作我们的同党吗?”
“不过是看几本书,哪里就会是同党了?”凌子寒轻笑,“帝国在文化艺术方面并没有太多的限制,这一点我想杨将军应该有所耳闻。 ”
杨泓的笑容一窒,脸上浮现出一些异样的神情,随即隐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紧张工作,但有这么多俘虏被关在要塞,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了解帝国的大好时机,于是派了一个工作组进行审讯。 提及地问题涵盖了帝国的方方面面。 包括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科学技术、风土人情等等。 除此之外,他偶尔还会偷偷阅读帝国军官随身携带的一些书籍。 诸如《银河帝国通史》、《人类文明发展史》、《银河帝国军事史》《银河帝国名将录》、《银河帝国开国元勋传记》之类的被共和国政府列为禁书的读物。 经过数个月来的了解,他对于帝国地认识全面了许多,这个敌人的形象变得立体而清晰,不再是共和国政府的教科书或政治读物中脸谱化的模糊概念。
虽然内心承认面前这位年轻学者说的是事实,但表面上却绝不可赞同。 他沉吟片刻,略带讥讽地说:“我不认为你们的皇帝能够大方到允许你们阅读我们的书籍。 ”
“什么书能看,什么书不能看,皇帝陛下是不管的,这项工作一般由宣传部负责。 ”凌子寒技巧避重就轻,“我相信你们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
杨泓对政治一向不感兴趣,而因此对政府架构也不是特别清楚。 他少年时在边境星球长大,对中央政府基本上没有概念,刚刚成年便进入军校,然后就是学习、训练、打仗,长年在外征战让他对首都的情况也没有什么深入地了解,此时对凌子寒地话也就无比辩驳,只得含糊其辞,“应该是吧……”
这时,房间角落处的门被拉开,吉尔斯从豪华浴室里出来,看上去容光焕发。 他换上了蓝黑色地便装,款式跟军服差不多,但没有了礼服上耀眼的勋衔和授带,更增添了几分沉稳厚重的气质。 他白皙的脸上微泛红晕,宝石般的秀发虽然已经烘干,却仍然带着些濡湿的感觉,让他更显秀气文雅,不会给人任何压力。 看到凌子寒和卫天宇也在,那双碧蓝的眼睛闪了闪,lou出了愉悦的笑意。
杨泓礼貌地站起身来,再次诚恳地道歉,“埃涅阿斯将军,很抱歉在午餐宴席上发生了这样一个意外事件,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太多的不愉快。 ”
“没事,我不会介意。 ”吉尔斯淡淡地笑了笑,“少年人总是容易冲动,人云亦云,很少具有准确的判断力,等他将来长大了,看事情的角度或许会不同,也许就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冲动了。 ”
“也许吧。 ”杨泓微微一笑,没有与他争辩,“将军还有心情与我一起去宴会厅吗?这顿饭总是要吃完的,请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
在原本属于帝国的要塞说“地主之谊”,吉尔斯觉得有些刺耳,但也了解杨泓的性格,知道他不会故意讽刺,便镇定地点了点头,“好,我自然是客随主便,听杨将军安排。 ”
几个人一起出门,重新回到宴会厅,这里仍然吵成一团,很多人都面红耳赤,怒骂声震耳欲聋,只有宁觉非、英翔和黎远望避到一角的接待区,坐在那里悠闲地观战。 看到他们进来,敌对双方的军官这才停止了骂战,全体起立,恭迎长官驾到。
杨泓看了看被汤泼过的那张桌子,见已经收拾妥当,重新摆好了碗筷,凉菜也重新端了上来,热菜似乎正在回炉处理,暂时还没上。 他便走了过去,礼貌地请吉尔斯先坐,然后环视四周,温和地说:“大家都坐吧。 今天这事是我疏忽了,没安排好,让埃涅阿斯将军和凌先生受了惊,很抱歉。 ”
吉尔斯立刻欠了欠身,微笑道:“我们是军人,遇到意外事件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关系,也请杨将军不必责怪那个孩子。 ”他的态度始终和蔼可亲,即使险些被毁容,也没有流lou出丝毫恼怒的神色。
没等杨泓答话,便有一位上校按捺不住,冷冷地说:“我们当然不会责怪孩子,他的父亲、叔叔都死在你们的炮火中,他恨你是理所当然的。 ”
吉尔斯的副官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拍桌子。 吉尔斯微微一摆手,止住了他不理智的行为。 他转眼看向那位军官,声音柔和,神情平静,“你们攻占了我们的伊斯菲尔要塞,帝国却并没有派军队前来反击,接着,你们向帝国发动大规模的远征,深入我们的国土达五百多光年之远,这难道不是地地道道的侵略?这场战争不是我们挑起的,而是你们。 那些阵亡将士的生命都是因为你们那些政客愚蠢的决定而丢在太空中的,难道不是吗?我这次来伊斯菲尔要塞,是应你们的邀请,将四百万被俘官兵送还给你们。 我们千里迢迢,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将他们平安送到这里,让数百万家庭能够与他们的亲人团聚,这应该算得上仁至义尽吧?如果我们要求你们将帝国的三百余万将士送到奥尔丁顿,你们会同意吗?”
他这番话是很温和地说出来的,却义正辞严,掷地有金石之声,让共和国的那群军官顿时张口结舌,无法用更有力的言辞予以反击。
“你们觉得我是好战分子吗?”吉尔斯一脸坦诚地看着他们,“你们呢?热爱战争吗?”
那些军官更是无言以对,说“不是”固然不对,说“是”更加不妥。
杨泓看着那些平时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下属,不由得暗笑。 对于吉尔斯的话,他内心是很赞同的,只是不便公开附和,便招手叫来自己的助手,“你让他们把凉了的菜重新热一下,尽快送上来。 ”
“是。 ”那个年轻的上尉答应一声,急步走出。
不久,一群少年进来,将那些热菜都撤了下去,那个向吉尔斯泼鱼汤和拉着他跑出去的少年都不在其中。 大概是被告诫过,他们的动作都很规矩,端着菜绕到墙边,离吉尔斯他们远远的,鱼贯出门。
吉尔斯看着那些孩子的身影,想到帝国军近年来新征的士兵有不少也是这么大的年纪,再想到莱因克尔的勃勃雄心,不由得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