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丽思睡在帐篷里离双胞胎很远的地方,但她听得到他们低声说话。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她听见三只长毛象的打呼声。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溜下床走进沙漠。她没看见大石上有狮子,或是龙蜥假扮的狮子。她选了一块小石坐下来,双臂抱膝,仰起脸来望向星星。
她听见星星的吟唱,歌声无忧无虑。
然而她还是在发抖。她相信她的父亲,相信会有大雨即将到来。她愿意迎接死亡,如果那真的是神的旨意。
但是双胞胎呢?
他们会怎样呢?
星星吟唱着,如水晶般悦耳的歌声传入她的耳中:“别怕,雅丽思。”
星星从来不会假意安慰。
她不再那么害怕。
他们整天忙着建造方舟,太热的时候就去睡,然后一直工作到天色暗下来看不见为止。
每天晚上玛特列都会准备丰盛的晚餐,因此闪必须常常出去打猎,而不是忙着帮忙建方舟。桑迪和丹尼斯与诺亚、含以及雅弗一起工作。他们并没有锤子或钉子这类现代工具,所有的木板都要用榫来相接。到了晚上他们又累又饿,但是吃得好,睡得好。他们在建一艘方舟,但是没有人提起大雨。
丹尼斯看着以利沙巴、亚拿和亚何利巴玛。无论故事里有没有提到她们的名字,她们都会跟诺亚、玛特列以及其他动物一起进入方舟。他看着雅丽思,她的发色在灯光下看起来好像琥珀一样。
他溜到帐篷外,觉得有点不自在。他一向跟在桑迪后面,从来不是发号施令的人。而他现在一个人离开,甚至没有跟他的兄弟说一声。
他快步走向诺亚的水井。当他看见兀鹰缩在一棵枯死的棕榈树干上时,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它抬头看着丹尼斯经过,从一边走向另一边,它伸长光秃秃的颈子,眼神阴暗并充满怀疑。
一开始丹尼斯只看见这只鸟,然后他眼角瞥见一抹白,发现在井边一棵新生的无花果树上坐了一只鹈鹕。它把头藏在翅膀下面,看起来就像一捆白色的东西。丹尼斯发出一声长叹。他离开帐篷跑出来就是想找撒拉弗,不管是哪一个都好,但是在撒拉弗当中,他最熟悉的莫过于亚拉里德了。他走近那只睡着的鸟:“嘘。”
鹈鹕动也不动。
“亚拉里德!”丹尼斯大喊,“我要跟你说话!”
它的羽毛抖了一阵,但头还是藏在翅膀下面。
“亚拉里德!”
他蜷起身体变成一团羽毛:“走开,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必须跟你谈谈,关于雅丽思的事。”
这时他终于从那团蓬松的羽毛下露出脸来,黑珠子一样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拜托,”丹尼斯指指那只兀鹰,“拜托,亚拉里德。”
白色的鸟从树上栖息着的地方跳下来,有点笨手笨脚的。
兀鹰成了静止不动的黑暗中的一滴墨。
“拜托。”丹尼斯求他。
鹈鹕向上展翅,直到撒拉弗现形。他没说话,径自从井边离开往沙漠走去,丹尼斯跟在后面,直到他们离开绿洲够远,看不见兀鹰了,亚拉里德才转向他:“你要说什么?”
“你不能让雅丽思被洪水淹死。”
“为什么不?”
“雅丽思是好人,我的意思是,她真的很美好。”
亚拉里德弯下身来:“善良不一定代表安全。”
“可是你不能让她淹死!”
“对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我该去找爱瑞尔谈这件事的。”丹尼斯觉得很挫败,“爱瑞尔爱她。”
“他跟我一样无话可说。”撒拉弗转过头去。
丹尼斯发现他说错话伤到了亚拉里德,但又冲上前去说:“你是撒拉弗,你有力量。”
“一点也没错,但是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改变是危险的。我们不会扰乱秩序。”
“可是雅丽思不在秩序里。”丹尼斯的声调拉高,“故事里根本没有雅丽思。只有诺亚和他的妻子、儿子、儿媳们。”
亚拉里德的翅膀微微抖动。
“所以你看,她不在故事里,如果你让她免于在洪水当中淹死,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你要我做什么?”亚拉里德问。
“你也不会被洪水淹没,对不对?”丹尼斯问,“你和其他的撒拉弗。”
“没错。”
“那么,不管你们去什么地方,都带她一起走吧!”
“我们不能这么做。”亚拉里德哀伤地说。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能。”撒拉弗又一次转过脸去。
“你们到底要去哪里?”
亚拉里德转过来面对丹尼斯,微微笑了,但一点也没有笑意:“我们会飞向太阳。”
不。雅丽思不能到太阳上去,也不能到月亮上去,虽然他刚才一瞬间也想过这件事。没有大气层的地方雅丽思是活不下去的。但是一定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吧!他强压下愤怒的吼叫:“我和桑迪也不在故事里,但是现在我们出现在这里。雅丽思也在这里。”
“看来是这样。”
“如果我和桑迪被淹死,那故事也被改写了,对不对?我指的是,如果我们现在就被淹死了,那么我们就不会出生在我们的时代。它虽然只是一丁点改变,但我们家就会不同了。如果桑迪和我没有出生,也许查尔斯就不会出生,说不定梅格就会变成独生女。”
“谁?”
“我大姐和我小弟。我是说这样就是改变对吧?”
亚拉里德说:“你们必须回到你们的时代。”
“说的比做的容易。不管这些了,我要跟你谈的是雅丽思。听好,这是个愚蠢的故事。只有男人才有名字,这是个沙文主义的故事。我是说,你看,玛特列有名字,因为她是母亲。以利沙巴和亚拿和亚何利巴玛也有名字,她们是真的人,有名有姓。”
“没错。”
“而拿非林呢,”丹尼斯接着说,“他们就像写下这些蠢故事的人一样,只从自己的角度看这一切,并且操纵人心。譬如说他们根本不关心提格拉或玛拉,也不在乎雅丽思是不是会被淹死。可是你不应该这样!”
亚拉里德轻声问:“你认为我不在乎?”
丹尼斯叹息:“好吧,我知道你在乎。可是你打算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然后飞到太阳上去吗?”
亚拉里德的翅膀再次颤抖:“倾听也是‘做什么’的一部分。我们一直都在倾听来自太阳的话语,以及星星,还有风。”
丹尼斯的态度软化了。他不再倾听这些声音,至少好几天了。“它们不说话了吗?”
“那就继续听。”
一阵微风吹过,丹尼斯感到一股淡淡的哀伤。“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说,“一点都不喜欢。”
他离开亚拉里德。在回到绿洲之前他停下来,坐在一小块石头上,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倾听风的声音。他该如何解读吹过身边的风呢?
他闭上眼睛,看见星星的新生,星球再一次诞生。雅丽思曾经形容过玛拉的难产,而星星的诞生也不遑多让。强大的力量在风与水当中回旋,大地如水一般流动着,火山喷出的岩浆直奔天际,好像要烧到太阳一样。
地球仍处于刚刚被创造出来的阶段,岩石的稳固就像是幻觉。地震、暴风、火山和洪水,仿佛是宇宙在创造过程中所产生的阵痛。
风的歌声轻软而温柔。在火山之后,是银河与星星诞生的安静、纤柔的乐章——一首优雅的情歌。在这些激烈的创造过程中,持续的氢爆炸化成了无数的太阳与沉重的星体,都包覆在这恒久漫长等待的爱里。
一阵寂静的风吹拂过丹尼斯的眼睛,他仰望着星星,星光如露水般洒落在他的脸颊上。
它们轻轻地对他吟唱。你不需要了解这一切,会变好的,要有耐心。等待。你不必非要做些什么,等待吧!
丹尼斯低头弯向膝盖,有一股奇妙的安宁感流过他全身。
在他头上,一双鹈鹕的白色翅膀轻柔地飞过流星群。
建造方舟的进度是缓慢的,在烈日下,丹尼斯满身汗水淋漓,几乎想不起来先前在哪里看见关于了解与希望的景象。但是在午休的时候,或是在日落星升的时候,他知道它在那儿等着他。
捶打。敲钉。准确地测量。
诺亚坚持完全依照他所听到的指示建造方舟。
“这个神啊,”桑迪对丹尼斯说,“我搞不懂祂。”
“神知道如何造船。”丹尼斯说,“这些指示和测量的数字都很符合现代的船只。方舟不是用来比速度的,不过话说回来,当然也不是为了这目的去建的啦!”
“这些动物——诺亚一定得清掉一大堆粪便。”
“我敢说这里一定没有人看过这么大的船,说不定他们连船都没见过。”
桑迪在找雅丽思,虽然他觉得这样独自去找她,对丹尼斯来说有一丝背叛的感觉,但他还是去了。因为丹尼斯在他提议带雅丽思跟他们一起走时投了反对票。
黎明之前,他在离帐篷不远处等她。她从沙漠的方向走过来,苍白且轻飘飘地像鬼一般。
“雅丽思。”
她停下来,好像被吓到了一样,抬起头来。
“噢,双胞胎的沙地。”她的声音放心了,“什么事?”
他握住她的手:“雅丽思,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什么时候?”
“洪水来的时候。”
她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们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洪水,只有爸爸这么说。”
“是呀,但是你怎么想呢?你相信你父亲吗?”
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是。”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什么也不做。这已经让我的父母很难过了。我的妈妈不能理解为什么神没有召唤我和其他人一起进入方舟。”
“我也不懂。”桑迪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不过星星要我别害怕。”
“你相信星星吗?”
“是的。”
“这么说起来,如果不是你父亲,就是星星,他们其中有一方搞错了。”
“我相信爸爸,也相信星星说的话。”
“但是总要有人做点什么才行。我是说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淹死。你愿不愿意考虑跟我们一起走?”
她看着他,惊讶不已:“但是你的家乡在哪里?是在山的另一边吗?”
“是在另一个时代。”桑迪说。
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指。“你和丹要离开了吗?”她自问自答,“当然,你们一定会离开的,方舟一建好就走。当雨一开始下的时候就要走了。”
“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跟你们两个吗?”
“这个嘛……是啊。”他愿意和雅丽思单独到天涯海角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会让她在没有丹尼斯的陪伴下离开这个世界。
“要旅行很多天才能到吗?”
“我们到这里大概只有一瞬间而已。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但是我想先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噢,双胞胎的沙地。”她深深地长叹着,“每件事都好奇怪。自从你们来了之后,事情都不一样了。拉麦爷爷过世了,方舟也在建造,我不想被淹死。可是,你们来的地方跟这里很不一样吗?”
桑迪点头:“非常不同。那个地方一点也不热,而且有很多水,我们可以尽情地洗澡和喝水。当我们在方舟上拼命敲打的时候,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喝一大杯冰水!我们穿的衣服也和这里不一样。”他看着雅丽思娇小而完美的身体,几乎只用一条腰布围住,她的胸部精致并泛着玫瑰色,有一瞬间他突然幻想着她出现在学校的教室里的光景。但不管怎么样都比淹死好吧?“你会考虑对吗?跟我们一起走?”
她一脸严肃:“当然。我无法想象没有你们的生活,你们是我的一部分,两个都是。”
桑迪溜回帐篷。丹尼斯还醒着,在等他。
“你去哪里了?”
“我去问雅丽思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长长的一阵沉默。最后丹尼斯说:“不,不可以,桑迪。我们不能带她回去,我是说就算可以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没有免疫力。你没注意到这里几乎没有疾病吗?你不记得南美洲的原住民就是因为没有免疫力所以得了德国麻疹,几乎全部死亡了吗?”
“不能帮她打疫苗吗?”
“总不能每一样都打吧!就算是得了普通的感冒,说不定也会要了她的命。她没有保护自己的抗体,也无法适应我们的气候。那地方太冷也太湿。如果就这样带她走,跟谋杀她是一样的。”
“那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
“如果留在这里,她会被淹死。为什么不冒险带她回去试试看?”
丹尼斯摇头:“你觉得她要怎么和学校里那些人相处?”
“她不必去学校,她都已经一百岁了。”
“可是她看起来不比我们大多少。我们要怎么向学校证明她的年纪?而且如果她真的有一百岁,那么我们带她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会不会突然缩小变老而且死掉?”
“你为什么老想着会发生这些不好的事?”
“如果我们爱她,就该设想到这些。”
“也许一切都会没事。”
“万一有事呢?也许我们该做的,是留在这里陪她一起等洪水。”
“我不想轻易放弃。”
“这并不容易。”
“可是我们总该做些什么啊!”
也许,就这么一次,我们什么也不做。丹尼斯想。“还有时间。”他说,“也许我们会发生什么事,不过那一定是真实的。”
“嘿,”桑迪说,“我不确定什么是真实的,什么不是。我是指,拿非林和撒拉弗!”
“现在我相信的事比以前多。”丹尼斯说,“即使我们不该改变任何事,但是我们已经不一样了,你和我。”
“我们是变了,噢,变了很多。雅丽思呢?”
“等等。”丹尼斯说。他没有告诉桑迪他跟亚拉里德谈话的事。星星告诉他得有耐心,并且等待,等待。
新月又一次在天上绽放出灿烂光芒。圆圆的,像一颗球,然后缩小,重新诞生。
诺亚派雅弗和亚何利巴玛去警告绿洲的人们即将来临的洪水。
含问:“这有什么意义?他们都知道你在造一艘大船,他们也都知道你在等一场不属于这季节的雨。”
诺亚很顽固:“他们有权利知道这件事,让他们可以做准备。而且天知道——如果他们悔改,也许神就不会降下洪水。”
“要是没有洪水,”含说,“这些人对我们的讥笑会比现在还要厉害。”
亚拿看起来很困扰:“我不认为我家帐篷的人会悔改,他们正在发怒。”
诺亚说:“一定要给他们机会。”
雅弗和亚何利巴玛回到绿洲之前,一路上被嘲笑并且被吐口水。雅弗脸上有一大块淤青,那是被人愤怒地拿石头丢出来的。
连诺亚和玛特列出嫁的女儿和女婿也鄙视他们。他们嘲笑雅弗关切的警告,并且还抱怨因为诺亚的愚蠢害他们被当成笨蛋。瑟拉朝他们丢了一碗面糊,还叫亚何利巴玛离她远一点:“你这个拿非林女人,别想靠近我的孩子。”
雅弗用手臂保护着他的妻子,带她离开。
曷拉的丈夫扬言,要是他们继续四处散播洪水和末日的谣言,就要勒死他们。“这会影响我们,”他说,“你没发现你们害我们像白痴吗?你就不能对诺亚的妄想默不作声吗?”
雅弗和亚何利巴玛离开绿洲,经由沙漠回家。她开始啜泣,压抑着,尽可能不哭出声。
雅弗停下来,拥着她:“我的妻子,你怎么了?”
亚何利巴玛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她说:“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神告诉你父亲的话是真的,如果真的会有大洪水,那么我们的孩子会在那之后出生……”
雅弗的脸庞因喜悦而亮起来:“我们……”
亚何利巴玛把头靠在他肩上。“我们的孩子,雅弗。”她的泪水突然变成笑声,“我们的孩子!”
警告绿洲居民的结果是,他们现在围在诺亚的土地四周。
沙漠刮起一阵热风。诺亚的眼神专注在方舟上,他尽可能忽略暴民发出的不满嘘声。
玛特列一脸严肃地热了一壶酒:“我宁可把这东西用在人面狮身怪身上,但要是有谁敢动我丈夫,我会要他们好看。”
含溜进帐篷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母亲问。
“我被嘲笑够了。”
玛特列生气地对他说:“你给我出去帮你爸爸的忙。”
“他疯了。”
“不管他怎么样,你都得在旁边帮他。还有你太太。她可不能一边怀着你的孩子一边工作。”玛特列微笑着。孩子要出生了,她因欢喜而笑。
“母亲,你不能阻止他吗?他是个疯子,他的眼睛有火光,他的胡子在风中呼呼作响,他的——你不说他几句吗?”
“我说过了。”玛特列说,“去帮他,现在就去。”
不情不愿地,含走到刺眼的阳光下。外头刮着燠热的风。抱怨和讥嘲的群众愈来愈多,似乎整个绿洲的人都跑来看好戏。
诺亚正用沥青覆盖船身,一双手都是黑的。
有人丢石头过来,但是偏了,不痛不痒地丢中方舟。
桑迪和丹尼斯离开方舟,朝着那群矮小的暴民直直走去。丹尼斯拿着还没抛光的木板,桑迪手里则握着充当锤子用的石头。两个男孩都没有做威胁性的动作,但是人群自动往后退开了。
桑迪说话带着威严:“不准丢石头!”
丹尼斯尽可能站直,好让自己看起来高一些,从上方俯视着这群人:“回家去,回你们的帐篷去,现在就回去。”声音低沉,是男人的声音。
被当作巨人也是有好处的,慢慢地,人群散去了。
雅丽思坐在她最喜欢的星光石上,蜷起身体缩成一团,像要取暖一样。她没发现亚何利巴玛过来和她坐在一起,直到她用手臂搂住雅丽思的肩膀。
泪水盈满雅丽思的眼睛。“双胞胎的沙地和双胞胎的丹……”她的声音低到听不见。
亚何利巴玛帮她接下去说:“方舟一建好他们就会离开,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
雅丽思咽下一声啜泣:“双胞胎的沙地要我跟他们一起走。”
亚何利巴玛惊讶地往后靠,然后说:“我倒是没想过这个法子。”
“那么……你觉得呢?”
亚何利巴玛看向天空,专注地倾听,然后她摇摇头。
雅丽思也望向天空:“星星从来不曾告诉我错误的事。”
亚何利巴玛谨慎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跟双胞胎走不是解决的办法。不过星星这么说,而我也同意。有些事我们无法理解,但是你听到星星说的吗?它们劝你不要害怕。”
一阵轻柔微风吹过她们的脸颊,喃喃地说:“别怕,别害怕。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我希望……”雅丽思悄声说,“我希望拉麦爷爷还活着,我希望神没有告诉爸爸要建方舟,也没有告诉他会有大雨。”
“那么,我们的双胞胎呢?”
泪水滑落雅丽思的脸颊:“我不能希望他们没有来到这里,或是希望我没有成为女人。”
亚何利巴玛抱着她,像摇孩子一样摇着她:“我也是,我也害怕,我的小妹妹。我怀着雅弗的孩子,而我为未来担忧。我害怕那可怕的洪水,也为它即将带来的死亡与愤怒而害怕。有时候我甚至害怕诺亚,他看起来如此疯狂。但是我信任雅弗。我相信星星,我也相信神。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变得更好。”
星星往地平线处降下,天色慢慢变白,染着柔和的色彩,突然迸出欢欣的鸟叫声,声音在她们的身边环绕,接着狒狒也开始拍起手来。
方舟差不多建好了。
双胞胎在帐篷里夜谈,在黑暗中说话。白天他们从来无法独处,而且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午休。
“最近都没看到撒拉弗,”桑迪说,“已经好几天了。”
“拿非林也没出现。”丹尼斯也说。
“我宁可一个拿非林也不见,尤其是洛夫凯尔。”
丹尼斯说:“每隔一阵子我总觉得我好像会看到它们,或多或少。当我看到蚂蚁或是虫,会看到它们身上有红色、橘色、蓝色或紫色的反光,但是它们并不会现形。”
“我想见撒拉弗,不管哪一个都好。”桑迪说,“我想见爱德奈瑞尔,我以为圣甲虫会停在希加实的耳朵上,但是我没看到他。”
丹尼斯若有所思地说:“这也不代表他会在拉麦爷爷那里。我唯一一次看到撒拉弗成群出现在人群之中是在拉麦爷爷的葬礼上。其他的时候大概都只有一两个人。再说不管是建造方舟还是待在诺亚的帐篷里,我们总是跟一群人在一起。也许我们应该明天溜出去,到沙漠去,只有你和我。”
“这是个好主意。”桑迪说,“不过为什么要等到明天?白天那么热,如果我们不见了,一定会有人发现。诺亚和玛特列一直在注意我们的行踪,他们怕我们再被绑架。不如现在去?”
“马上就去?”
“为什么不?我们都醒着啊。”
“那走吧。”
“别吵醒希加实。”
“或是细拉。”
“还有……”
“嘘。”
他们悄悄地溜出去。
但他们并不是完全的无声无息,至少雅丽思听见了他们的动静。她感到一股模糊的不安,于是她离开兽皮跟着他们出去了。
“呵呵呵,他们来了。”
“嘶。这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
“吱。终于来了。”
拿非林脱离它们的肉身,将翅膀举向夜空,隐蔽了星星。
小长毛象做了一个梦,梦中它被提格拉的哥哥殴打,于是惊醒过来。它蹭着细拉,细拉又蹭着希加实,希加实靠向双胞胎睡的位置,却发现只剩下空****的兽皮。它一路哼着,又拍打脚步去找雅丽思,她也不在。它看向诺亚和玛特列,两个人都安静地睡着。
细拉发出一个轻软的鼻音,只有长毛象才听得见,它用象鼻指着希加实的耳朵。圣甲虫停在那儿,像是灰毛耳朵上一小块闪亮的宝石。
“我们该怎么做?”希加实用眼神询问。它抬起头来倾听着,然后用象鼻向另外两只做个动作,它们跟着它急急地奔出帐篷,朝沙漠而去。
在双胞胎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时,他们就几乎已经被包围了。拿非林形成的圈子慢慢地、刻意地逼近他们。他们闻到了一股冰冷石头的刺鼻气味。
桑迪觉得似乎有一只手压在他的胸口。他对丹尼斯大叫:“快!”然后想冲出还没有完全合拢的圈子。
丹尼斯跟着他,用力推开几乎令他窒息的紫黑色翅膀:“快跑!”
双胞胎的动作虽然很快,但是拿非林却更快。
圈子在他们身边又一次形成,并且似乎想从他们体内把空气挤出来。桑迪跑着,低下头,像一只战斗中的公羊,他在洛夫凯尔和乌吉尔之间冲撞,丹尼斯撞上的是伊比利斯。
但双胞胎毕竟只有两个人,而拿非林人数众多,并且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这一切。为了尽快挣脱这个圈子,双胞胎往绿洲的反方向跑。现在他们已经跑得太远,无法冲回诺亚的帐篷了。
拿非林的圈子愈逼愈近。
雅丽思看见这一切。
“爱瑞尔!”她尖叫着,“爱瑞尔!”
金色的狮子奔过沙漠,与雅丽思擦身而过,直到它处于双胞胎与拿非林之间,防止圈子合拢起来。
一阵古怪的重击声之后,是爱德梅尔如月光般洁白的骆驼疾奔而来,在头上拍打着翅膀的则是鹈鹕,他往下冲刺,再度使圈子散开。
三个小黑影猛地冲进圈子,把水和沙喷向拿非林,迫使它们展开翅膀,散开队形。
狮子、骆驼和鹈鹕在一道向上跳跃的光芒之后,变化成光亮美丽的撒拉弗。
桑迪和丹尼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向他们。亚拉里德抱住桑迪,爱德梅尔抱住丹尼斯。
拿非林在空中愤怒地散开,发现了雅丽思。
“她!”伊比利斯大喊,“我要她!”
爱瑞尔比拿非林更早一步,伊比利斯动作虽快,但撒拉弗更快。他用翅膀裹住雅丽思。
三只长毛象开心地欢呼,在他们身边跳来跳去。
一道古铜色的光从希加实耳中射出,然后爱德奈瑞尔站在他们面前。“走!”他以威严的声音命令拿非林。
“呵呵呵,你没有权利从我们手中把他们带走!”拿玛说。
“而你们对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利!”爱德奈瑞尔发怒了,“滚!”
由沙漠的四个角落,撒拉弗一一出现,爱德奈瑞尔、亚拉里德、爱德梅尔和爱瑞尔。
肉身是老鼠的厄特瑞尔哀叫着:“告诉我们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不知道吗?”亚拉里德问。
“我想,”乌吉尔嘶声道,“既然诺亚在建方舟,他一定在盘算会找到许多水。”
“你的推论没错。”爱德梅尔的手臂轻轻环在丹尼斯肩上。
“呵呵呵,然后又怎样?”拿玛问。
“会下雨。”亚拉里德说,“非常大的雨。”撒拉弗举起手往天空的方向伸展,好像要碰触到灿亮的星星似的。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在地面上击出巨声雷响。
“现在你们走吧!”亚拉里德命令拿非林。
当拿非林一个个溜走,回到肉身时,桑迪感觉到有一滴雨落下了。
撒拉弗严肃地带领双胞胎和雅丽思进入沙漠的深处,但是并没有说明他们要去哪里。
桑迪开口问:“要去哪……”然后就闭上了嘴。
他们来到一块银色的大石前,撒拉弗围着它成一圈,亚拉里德将雅丽思带到中心。
爱德奈瑞尔牵起桑迪的手,爱德梅尔牵着丹尼斯的,如此一来他们也成了围着大石的圆圈的一部分。亚拉里德和雅丽思看着撒拉弗,雅丽思虽然有疑问,但是并不害怕。
亚拉里德说:“雅丽思,孩子,你不认识你爷爷的爷爷以诺吧?”
她静默地摇摇头。
“你了解他吗?”爱瑞尔问。
“我知道他不像一般人那样过世。他与神同行。照拉麦爷爷说的,他并不和绿洲的人在一起,他和神在一起。”
桑迪突然感到一丝希望。他想起曾经听过诺亚和拉麦爷爷细述这件奇怪的事。
亚拉里德对雅丽思微笑:“神告诉我们,要以同样的方式带领你。”
她往后缩:“我不懂。”
丹尼斯想去她那边,但希加实蹭着要他留在原地。
亚拉里德说:“你不需要了解,小东西。我会带着你,一切都会没事的,不需害怕。”
她看起来好小,年纪好轻,她胆怯地问:“会痛吗?”
“不,小东西,我想你会发现这是段充满喜乐的经验。”
她往上看着他,充满着信赖。
“你的祖先以诺爷爷会告诉你一切需要知道的事。”
爱德奈瑞尔的手指按住桑迪:“你会告诉诺亚和玛特列吗?”
“我会跟他们说。”桑迪说,“我想他们会很欣慰的。”
丹尼斯不知道以诺与众不同的故事,他看起来一脸困惑,却充满着希望。如果爱瑞尔带走了雅丽思,那么她就不会被淹死。撒拉弗是值得信任的,他很确定这一点。爱瑞尔不会将她带到太阳或是月球或是任何人类不适合居住的地方。
爱瑞尔说:“时候到了。”
雅丽思还记得在她跑进沙漠的那一天,爱瑞尔对她说的话:“大水也无法阻挡的爱。”
她悄声说:“即使是洪水也淹不去。”
桑迪和丹尼斯同时开口,声音哽咽:“雅丽思,噢,雅丽思,我爱你。”
“你们现在要回去了吗?回到你们原来的地方?”
双胞胎互看一眼。
“我们会努力尝试。”桑迪说。
“我们认为撒拉弗会帮我们。”丹尼斯补充说。
“如果我们年纪大一点……”桑迪开口。
丹尼斯笑了:“要是我们再大一点,事情可就非常复杂了,对不对?”
雅丽思也笑了:“噢,我爱你们两个!我爱你们两个!”
亚拉里德轻声催促着:“来吧,雅丽思。”
“我不能和父母道别吗?还有雅弗和亚何利巴玛?”
“这样最好。”亚拉里德说,“不说再见,就像你的以诺爷爷一样。”
雅丽思点点头,然后走向桑迪,吻了他的唇,然后是丹尼斯,深长的吻。
亚拉里德用奶油般的翅膀裹住她,翅尖闪着金光。然后他抱住她,向上伸展翅膀,轻轻地拍打飞翔,然后飞向天际,一直往上,再往上。
他们看着天空,直到看到一个小亮点出现,仿佛那是一颗新生的星星。
桑迪对诺亚说:“你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和拉麦爷爷在说话,我也在场的那一次吗?”
“我记得。”诺亚说。
“拉麦爷爷谈到了死亡。”
“我记得。”
“还提到以诺爷爷,他与神同行,后来神带走了他。”
“我也记得,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雅丽思也是。”
“你说什么?”诺亚瞪大了眼睛。
玛特列用手捂着嘴,神情专注而急切。
桑迪继续说:“亚拉里德,他是撒拉弗,而他很爱雅丽思。他说神要带她走,就像带走以诺爷爷一样。然后他带着她直直地飞进天空。我们都看到了。”
丹尼斯点头。
诺亚眼中出现一道喜悦的光芒。
玛特列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
诺亚转过脸去:“方舟明天就会完工了。”
半夜,双胞胎坐在大帐篷外。三只长毛象在他们附近蜷在一起,其他的家人都在帐篷里睡了。除了雅丽思。雅丽思睡觉用的兽皮已经折起来收走了。
“我还没机会跟爱德奈瑞尔谈到回家的事。”桑迪说。
“不过雅丽思没事,在这个时候,只有这件事才重要。”一滴雨落在丹尼斯的鼻子上。
“开始下雨了。”桑迪手往下伸,拍拍紧靠着他的希加实,“她说的‘大水’是什么?”
“大水也无法阻挡的爱。我想她是这么说的。”
希加实伸长象鼻,碰了碰他的手臂。“该是我们回家的时候了,希加。我得跟爱德奈瑞尔谈一谈。”
希加实用象鼻伸向耳朵,圣甲虫不在那里。
又下了一滴雨。这是安静无声的雨,才刚开始下,偶尔一滴两滴,没有闪电或是打雷。
桑迪朝天问着:“真的是神在做这些事吗?引来洪水把人类灭绝吗?”
丹尼斯仰望着天空:天上的星星都被厚厚的云层掩盖了,因此看不清楚。但他仍然觉得听见了星星的吟唱,微弱却令人安心。“无论地震或是大火、台风,无论什么,每个人都会遇到,好人跟坏人一样都会死。”
桑迪用脚趾揉着希加实的侧腹:“这样说的话,每个人都会死,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星星也会死。”丹尼斯说。
“我不喜欢熵[13]。”桑迪说,“宇宙正在慢慢消失。”
“我不认为它在消失。”丹尼斯的意见和他不同,“我认为它在诞生,就连洪水也是诞生的一部分。”
“我不懂。”桑迪淡淡地说,“大家都知道熵是……”。
“才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无论如何熵都是存有疑点的。记得吧,我们在最后一年上过科学课。没有什么攻不可破的科学定律,它们迟早都会被打破,或是改变。”
“拉麦爷爷说这是末日。”偶尔滴下来的几滴雨把桑迪弄得毛躁而好辩。
雨滴啪地打在丹尼斯脸上,星星不再说话。“末日也不止一次两次,”他说,“而且有人说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你在想什么?”
“末日有没有任何固定的模式?”桑迪问,“还是随机变数?”细拉躺在希加实身边,桑迪用另一只脚的脚趾抓抓它。“我们到这里来,遇见雅丽思,遇见诺亚,是巧合吗?”
丹尼斯用掌心抹脸:“不,我不认为是这样。”
桑迪说:“方舟完成了,雅丽思和以诺爷爷在一起,也许拉麦爷爷也在那里。爷爷说过什么?我们对这些事情知道得太少了……”
空气中有一道光亮,爱德奈瑞尔出现在他们面前。
“噢,爱德奈瑞尔。”桑迪跳起来,“我得跟你谈谈粒子物理学和量子跳跃。”
爱德奈瑞尔在他们身边坐下,静静听着。
“那么,”桑迪下了个结论,“如果你到我们的时代,来我们的家,然后召唤独角兽去找你,那么就能把我们挪移回去。”
“这听起来不是不可能。”爱德奈瑞尔说,“它和我们所知的物质与能量相符,我会和其他的撒拉弗谈一谈。”他临走前转身说:“别离帐篷太远。”
“因为那些拿非林。”丹尼斯也同意他的说法,然后他的声量大了些,“我们不是随便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
爱德奈瑞尔停顿了一下:“你们对雅丽思的爱以及她对你们的爱,不论现在或是未来,都将一直存在。”然后他离开了。
他们先闻到提格拉的味道,然后才看见她。他们很快站起来,跑进半掀起的帐幔后头。
“噢,别走,拜托你们别走!”提格拉喊着,“我是一个人来的,我说真的。”
提格拉的保证没什么意义可言。他们小心翼翼地站在帐幔前,看着她走过来。不过她身旁没人,没有父亲或兄长,也没有拿非林。
“开始下雨了。”她说,“以前除了春天从来没下过雨。诺亚造方舟,真的是因为他认为会下大雨,而且是比以前都要大的雨吗?”
桑迪点点头。
“亚拿是我姐姐,那么方舟上会有我的位置吗?”
“方舟上没有我和桑迪的位置。”丹尼斯说。
“那你们怎么办?”
“还不确定。”桑迪小心地回答,“我们想回家。”
“我不喜欢下雨。”提格拉嗅了嗅空气,“湿湿冷冷的。”
“洛夫凯尔会照顾你吧。”桑迪说。
“噢,他会的,他当然会呢,我现在最好去找他。认识你们真好。”
“不客气。”桑迪粗鲁地说。
“没错。”丹尼斯跟着一起说。
“你们不会因为我爸爸和哥哥做的事而怪我吧?会吗?”
“我可能不会怪他们。”桑迪说,“但是洛夫凯尔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一点我没办法原谅你。”
“所以你快去找他吧!”丹尼斯催促着她,虽然他对拿非林不怎么有信心。除非是顺水人情,否则他不认为拿非林会有多关心人类并且愿意帮忙。
“我还是觉得能认识你们是件好事。”提格拉说,“我希望我能多认识你们一些,我是说,真正地认识你们。”
“抱歉,提格拉。”桑迪说,“你比我们大得太多了,而且又比我们经验丰富。”
“我可以教你们……”
“不用了,提格拉。时机不对。”
“那,再见了。”她说。
“再见。”双胞胎说。
雅弗来找他们:“我很为你们担心。”
桑迪依然注视着提格拉离去的背影:“别担心,雅,我们没事的。”
“怎么说?”雅弗问,“你们明知道我们没有办法带你们进方舟。”
“是啊。”丹尼斯点头。他往上看着云层,上头偶尔落下几滴雨来,他试着倾听藏在云层后的星星。
“你们能回家吗?”雅弗又问,“回到你们原来的地方,不管那是什么地方。”他也看向天空,却在一片寂静下挫败地摇了摇头。
“我们会努力尝试。”桑迪说,“别为我们担心。你还有好多事要做,譬如把每一种动物都带进方舟,还要准备食物、饲料和谷物什么的。”
雅弗点头:“也许……”
“也许什么?”桑迪问。
雅弗用他的大手抹脸,擦去泪水:“噢,双胞胎……”他奔向他们,他们也展开双臂拥抱他,三个人抱在一起,前后摇晃,一个抱着一个。
在日出之前,亚何利巴玛出了门,到玛拉住的低矮白色房子去。
玛拉一个人照顾着孩子。那的确是个很大的婴儿,贪心地吃着,玛拉看来苍白脆弱,但她一边喂宝宝一边轻轻哼歌。
她抬头看见亚何利巴玛,露出了欢迎的微笑:“真高兴见到你,亚何利,进来呀。”
亚何利巴玛站着,往下看着玛拉和宝宝:“乌吉尔对你好吗?”
“他真的很好。”玛拉的眼底有着深深的爱。
“你和他在一起快乐吗?真的快乐吗?像我和雅弗那样吗?”
“真的很快乐,虽然说雅弗和乌吉尔他们两个完全不同。”
“他有没有伤到你?”
“从来没有。”
“他好好照顾你吗?”
“他很小心地呵护我,而且他爱我们的孩子。”
“那就好。”亚何利巴玛说,“这就是我想知道的。”然后她离开玛拉,回到她和雅弗的帐篷去。
当黎明在沙漠遍洒珍珠般的光线时,撒拉弗聚集在一起。云层变厚了,树上的鸟儿不再歌声嘹亮,狒狒也不再喋喋不休。
“这应该行得通,我想。”爱德奈瑞尔说。
亚拉里德点头:“我们并不因时间和空间而被限制,我们两个可以到双胞胎的世界,把他们召回去。”
爱德梅尔问:“一定要独角兽才行吗?如果由我带他们回去,我觉得会安全一些。”
爱德奈瑞尔的眼睛睁大了好一阵子,然后因为思考而几乎闭上:“我不认为他们能承受质能互换的转变,就算是我们都会疲累不堪。”
“独角兽呢?”有时是只长颈鹿的爱德奈西尔问道,“它们消失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爱德奈瑞尔说:“它们只有在这里才存在,或是在另一个地方,但是在两者之间,它们是不存在的。这跟质能之间互换的情况并不是一回事。”
亚拉里德点头:“它们只有现形时才能被看见。”
“要相信。”爱德奈西尔也同意。
“这段距离很远。”爱德梅尔说:“无论时间或空间都是。”
“这很冒险。”爱德奈瑞尔也如此认为,“不过我们必须放手一试。”
“他们究竟为何而来?”爱希萨问,他的翅膀一如肉身的鼠灰色。
“你们认为是神派他们来的吗?”爱德梅尔提出看法。
爱德奈瑞尔慢慢地说:“我不认为是神派他们来的,但是神也没有阻挡他们来。”
“他们会是秩序的一部分吗?”爱德梅尔问,“他们在这里是正确并且适当的吗?”
亚拉里德看向雾蒙蒙的天空:“也许在带领雅丽思到另一个世界回来之后,爱瑞尔会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定。但我认为,是的,他们是秩序的一部分。”
“秩序尚未成形。”爱德奈瑞尔说,“它是流动的,经常变化的。”
“但它终究是美好的。”爱德梅尔确信这一点。
“所以大家都同意吗?”爱德奈瑞尔问,“我们应该以他们提出的方式,帮助他们回到他们本来的时代和地点吗?”
“我们同意。”撒拉弗说。
太阳自地平线升起时,空气似乎变轻了些。狒狒拍手的声音零零落落,它们被云和偶尔滴下的雨给搞迷糊了。
不管云如何遮蔽天空里最后一抹星光,撒拉弗依然听得见那来自远方的歌曲。
“和它们一起唱吧!”亚拉里德说。
于是撒拉弗的歌声加入了隐蔽的星星之歌,以及看不见的太阳召唤。
桑迪和丹尼斯睡得断断续续,雨还没有真的开始下。不过偶尔落在帐篷上的拍打声东一下西一下的。三只长毛象蜷在双胞胎睡觉的兽皮一角。
绿洲的清晨之歌和以往一样轻柔,两个男孩从睡梦中醒来时,看着对方。他们对彼此点头。
他们悄悄地穿回家里的衣服。除了被丢入垃圾坑后扔掉的衣服之外,丹尼斯穿上毛衣和有衬里的牛仔裤,他有种不自在和被束缚的感觉。双胞胎都已经习惯了只穿一条围布腰巾的**自由了。他们的冬衣不但不便而且很热。
他们小心翼翼地不吵醒长毛象,并且看向帐篷另一端熟睡的诺亚和玛特列,以及之前雅丽思的位置——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爱德奈瑞尔在等他们:“最好不要道别。”
丹尼斯问:“但你会代我们说再见吧?亚何利巴玛和雅弗?还有其他人?”
“会的。”爱德奈瑞尔说,看向一丛丛的棕榈树,爱德梅尔和亚拉里德从阴影下走出,朝他们而来。他们身后是爱瑞尔,他从护送雅丽思的旅程归来了。
“现在,”爱德奈瑞尔说,“我们要召唤独角兽。”
“还有一件事,”桑迪往后退,“你们会照顾长毛象吧?”
“我们会的。独角兽!”
一道银光之后,两只独角兽在他们面前现形。
“现在。”爱德奈瑞尔说。
两个男孩跃上独角兽,跨骑上银色的背,被笼罩在从角上发出的光芒里。
“我们要先离开你们。”爱德奈瑞尔说,“爱德梅尔和我到达你们的时代和家乡之后,就会召唤独角兽,和你们。”
“你到了以后会认得出来吗?”桑迪急切地问。
“你给的坐标非常清楚。”
亚拉里德和爱瑞尔一人站在一只独角兽身旁。一滴雨落在独角兽角灿烂的光芒上,微微发出嘶声。
两只独角兽跨越绿洲,进入沙漠,亚拉里德和爱瑞尔跟它们一起奔驰。
当他们来到爱瑞尔的大石旁时,两位撒拉弗停了下来,看着独角兽,然后看向双胞胎。
“你们准备好了吗?”亚拉里德问。
“好了。”丹尼斯说。
爱瑞尔拍打两只独角兽的臀部,它们起飞越过白色的沙和石头。爱瑞尔以金色的声音大喊:“独角兽!回家!”
雨愈下愈大的时候,独角兽的速度也随之加快,这时候丹尼斯感到一股睡意涌上。桑迪也是,觉得他的心似乎轻轻地关上了。雨像一道银色的帘子。
“亚拉——”桑迪喃喃着。
“爱瑞——”丹尼斯也开始了。
独角兽和双胞胎就像蜡烛被吹熄一般,消失了。
两只独角兽站在老旧的石头实验室——被连接在一座白色的谷仓里头——实在是个古怪的景象。两位又高又有发光翅膀的撒拉弗就更不用说了。
双胞胎看向四周。除了独角兽和撒拉弗之外,一切都像以前一样。暖炉里依然烧着木柴。炖菜的香味——勃艮第式红酒炖牛肉正在本生灯上散发香味。那台怪异的电脑也在他们碰触之前的位置。
爱德奈瑞尔坐在莫瑞太太看书的椅子上,他的翅膀在椅子后方拖到地上。爱德梅尔则弓着那双淡蓝色的翅膀,眯眼看着她那复杂的显微镜。
“你们相信独角兽吗?”爱德奈瑞尔那双湛蓝的眼睛微笑着。
“这趟旅程如何?”爱德梅尔也在微笑。显然两位撒拉弗都松了一口气。
大门打开了。
爱德奈瑞尔迅速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爱德梅尔也离开了显微镜,双胞胎僵住了。
他们母亲的声音喊着:“双胞胎,你们到家没?”
“哦,”桑迪说,“我们最好快把独角兽弄走。”
“只要有人不相信它们,它们就会消失。”爱德奈瑞尔说。
丹尼斯大喊:“但是梅格和查尔斯·华莱士相信啊!”
爱德梅尔问:“他们也相信有撒拉弗吗?”
“我们不该出现在实验室里,尤其是实验正在进行的时候。”桑迪着急地看着爱德奈瑞尔。
“不必害怕。”撒拉弗说,“你们都还好吗?”
“在我妈发现我们在这儿之前都好。”
丹尼斯又加了一句:“看看我们现在这样子,晒得一身古铜色。”
“跟你们其他的问题比起来……”爱德梅尔说着。
他们母亲的声音又喊了一次:“双胞胎,你们在哪里?”
“不说再见。”爱德奈瑞尔说,瞥向爱德梅尔,一双强壮修长的手放在丹尼斯的头上。爱德梅尔依样画葫芦把手放在桑迪身上。两个男孩都感觉到一种压力,从他们的头顶升起,就像撒拉弗从他们的肉身现形一样。接着双胞胎互相盯着对方看,他们的皮肤是冬天一般的苍白,不再是被沙漠烈日晒黑的模样,头发也不是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颜色。
桑迪瞥见丹尼斯光溜溜的脚,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爱德奈瑞尔举起手阻止了。
“再多的水……”撒拉弗伸出手拍打独角兽。它们角上的光流泻在他们的掌心,流进他们的身体,流进翅膀,直到他们成为光的一部分。
“也无法阻挡……”他似乎要说什么。激光一闪,双胞胎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然后光消失了。
独角兽和撒拉弗也都消失了。
发色棕褐、皮肤苍白的双胞胎直盯着对方看。
莫瑞太太打开实验室的门,梅格和查尔斯·华莱士正在她身后一脸好奇地探头偷看。
“桑迪、丹尼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看见门上的字条吗?”她听起来非常不高兴。
“我们不算真的有看见。”桑迪先说,“我们只是想来倒一杯可可。”
“听好了,”梅格说,“放在这里,靠近厨房门的地上,算你们运气好,没打翻。”
“我们只是想弄点来喝。”桑迪说,“要不要帮你们三个也准备一份?”
“当然好。”他们的妈妈说,“天气变得有些冷了,不过我还是要说,桑迪、丹尼斯,算我拜托你们,要你们别进实验室就别乱闯进去。我希望你们没乱动什么不该动的东西。”
桑迪慢吞吞地说:“这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了。不过我不认为我们碰了不该动的东西,丹尼斯,你说对不对?”
“在这情形之下,当然没有。”丹尼斯说。
“丹,你为什么光着脚?”查尔斯·华莱士问。
“我的老天爷!”莫瑞太太惊叫,“快点去穿上袜子或什么东西,丹尼斯·莫瑞,难道你想感冒吗?”
梅格打开厨房的门,一股熟悉的气味飘了进来,像是掺杂了烤炉里的新鲜面包和苹果派的味道,带着温暖和光亮,满满都是家的味道。
当他们跟着大家进屋的时候,桑迪悄悄地对丹尼斯说:“我真高兴厨房在这儿,不过你知道吗?我有点想家。”
“我们大概永远都会这样吧,或多或少。”丹尼斯同意道。
“说到这个,”桑迪挺了挺身子,“等到我们生日一过,就可以拿到驾照了。”
“也该拿到了。”丹尼斯说,“现在去泡杯可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