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沃斯探秘
2001年春节,适逢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第31届年会召开,应有关机构邀请,我随同中国赴会代表前往达沃斯,对论坛进行了一番立体考察。众所周知,一年一度的世界经济论坛在阿尔卑斯山中的小镇达沃斯召开,至今已有三十多个春秋了。一个人口不过1??3万的小镇,竟如希腊神话中汇聚众神的奥林匹斯山,群雄并起,呼风唤雨,几乎成了全球经济运行的气象台。
短短几天,白天滑雪,晚上和与会代表们交流,使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那些见诸报端的会议新闻,也不是那些匆匆赶场的国际名流,而是更想追本溯源,搞清楚一个小镇的会议是如何发展到今天的。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于近年来国内方兴未艾的会议经济来说,达沃斯论坛本身就是一个绝好的课题。此次瑞士之行,刚好有机会站在幕后观察论坛的导演过程,感悟颇多,下面就把沿途的一些见闻和思考奉献给大家,也许对关注会议经济发展的人们不无裨益吧。2001年春节,王志纲在瑞士洛桑管理学院考察。
小镇的机缘
千里迢迢赶到达沃斯时,是个宁静而阳光明媚的早上。原本在我的想象里,既然举世瞩目的论坛在这里开幕,该是一派很热闹的景象了。谁知放眼一望,天高路远,山陡坡峻,数百栋“阿尔卑斯山木屋”风格的家庭旅馆构成了街市。这不就是《林海雪原》里的夹皮沟嘛!我眼前不禁浮映出东北农村常见的小屯子来。
瑞士是个地道的山国,达沃斯也是一个典型的山城,海拔一千五百四十多米。在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怀抱中,像达沃斯这样的小镇不在少数,论先天的禀赋,达沃斯也不是得天独厚。然而令人羡慕的是,“世界经济论坛”这颗耀眼的明珠恰恰落在了灰姑娘的头上,一年一度撼动着世界的眼球和神经,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是上天的眷顾,还是人力的促成?答案似乎先要到小镇外面去找。
不妨说瑞士是会议经济的发祥地。当你走在日内瓦的大街上,一定会惊异于这里的国际机构之多,从联合国欧洲总部到WTO总部,再到世界卫生组织、国际劳工组织等,大大小小达两百多个。这一切应该得益于瑞士本身独特的文化构成和历史地位。首先,瑞士先天是个多元开放的国家,德国人占一半以上,法国人不到1/3,其余的除了世界各地的移民外,主要是意大利人。用瑞士人自己的话讲:“瑞士之所以成为瑞士,是因为有些德意志人不愿做德国人,有些法兰西人不愿做法国人,有些意大利人不愿做意大利人。”多元而不杂乱,中立而不孤立,大概是瑞士一个鲜明的特点。严谨的德意志人、浪漫的法兰西人和奔放的意大利人平静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结盟,不入伙,按照自己的原则处理国家事务。常理认为,保持中立是否会作茧自缚?你不承担义务,如何享受权利呢?而我们看到的瑞士却是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不加入欧盟,并不影响其公民自由进出欧洲各国;不使用欧元,同样不影响瑞士法郎成为世界的硬通货之一;中立于欧洲,反而使得欧洲离不开瑞士。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差异化定位,不仅使瑞士免遭两次世界大战的战火,也为经济的腾飞找到了自己的舞台。人们常常用“小国寡民,富甲天下”来形容瑞士,而会议经济的兴旺不过是其中绽放的一朵奇葩罢了。
有了“会议之国”的背景,达沃斯依然还沉睡在阿尔卑斯山中的风雪中,毕竟交通不便的穷乡僻壤无法与日内瓦湖畔的旖旎风光相媲美,于是小镇就像一块藏在石头中的美玉,还需时间的打磨。
在阿尔卑斯山的另一个小镇——威尔比尔,一位热心的当地人曾带我们参观了50年前人们居住的小石屋。你不会想到,今天这个漫山遍野都是滑雪迷的胜地,据说连戴安娜王妃也曾带着她的情人来这里幽会,当年竟是怎样的一幅寒碜相:石墙石瓦,破旧不堪,有的还是人畜同居。在农业文明甚至工业文明时代,阿尔卑斯山的牧羊人只能望山兴叹。五谷不出,山外有山,只有沟坡上长点葡萄,尽管能酿造出闻名遐迩的美酒,但却支撑不起山区经济。命运仿佛如此不公!可谁会想到祸兮福所倚,半个世纪后,原汁原味的穷山恶水反而以其特有的质朴天然瞬间征服了外面的人,随意搭建的小木屋构成了风情别致的休闲小镇,显然是托了旅游休闲热的福。记得我当年受托策划昆明世博会时,有感于风景名胜和现代文明的关系,曾向云南省最高领导发出了如此的慨叹:对于旅游业来说,落后、封闭常常是一种财富,而且是珍贵的财富。这一臆断,在阿尔卑斯山又找到了佐证。由此更想起了我那奇山异水、发展缓慢的家乡——贵州,谁能说若干年后,当人们厌倦了工业文明的城市生活时,我的家乡不会成为东方的瑞士呢?
冥冥中似有神助,同威尔比尔一样,伴随着20世纪70年代西方滑雪运动的风行,欧洲人终于发现了达沃斯这块净土。据同行的朋友讲,滑雪在西方人眼里,早已不是一项简单的运动,而上升为一种生活方式了。这场白色浪潮的掀起,科技的创新功不可没:一个是缆车的发明,让人们可以很容易来到山顶,体验速滑等十分刺激的项目;另一个是脱离器的应用,这个小小的玩意儿可以根据滑行者脚码尺寸调节松紧阀,跌倒时可自动脱落,保证了滑雪的安全性。于是乎突如其来的冰雪运动席卷了达沃斯的大小山坡,而小镇数百年不变的风貌也成了人们梦想中的天堂。达沃斯的梦醒了,一切又仿佛来得那么容易。这还不够,滑雪为小镇带来了人气,也带来了世俗文明,一个更不寻常的机遇悄悄降临了。说来也怪,日内瓦湖畔的会议多了,要想开出味道、开出层次来,达沃斯的劣势反而成了优势。山固然高,路固然险,但正是这种距离感**着世人的联想,颇有种华山论剑的感觉。更有趣的是,离群索居和暂时的与世隔绝,倒也让大家心无旁骛,保证了开会的质量。于是对小镇来说,昨天的种种不是恍然间都化作了天然的财富,只等着有心人来挖掘了。
有了天时、地利,尚需人和。三十多年前,一个来自日内瓦湖畔的德裔瑞士人踏上了通向达沃斯的山间小路,只为张罗一次非正式集会。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30年后,竟把他带上了世界会议经济的巅峰。
当我今天走在小镇的街道上,看着一个个生意红火的家庭旅馆时,追想当年,不得不感慨小镇几十年间的沧桑浮沉。正是这种种主观加客观、偶然加必然的奇妙组合,造就了小镇达沃斯的一段现代奇缘、一个宿命,同时也造就了一个人的命运和历程。
施瓦布断想
在静静的日内瓦湖畔,距离世界经济论坛总部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幢并不很起眼的别墅,导游悄悄地告诉我们:“那儿就是论坛创办者施瓦布先生的家。”据说年过六旬的施瓦布,至今仍每周到日内瓦大学给年轻人上一堂经营方针课,功成名就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多年的简朴和淡泊,唯一的业余爱好是收藏古董《圣经》。
本想多打听一些有关施氏的情况,但遗憾的是他的故事好像不多,事实上,他的名字已经和达沃斯论坛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纵观其人其事,似乎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概括他的一生和事业,或者说他是一个很难定位的人。当施瓦布30年前带着梦想来到小镇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刚刚从美国哈佛大学毕业不久的学生,转眼30年后,当初的一次关于欧洲企业管理问题的讨论会竟变成了今天的世界级盛会,可谓功德圆满,名利双收。回顾施瓦布的人生轨迹,支撑其成功的奥秘在哪里呢?
一方面,施瓦布首先是一个学者,但又不仅仅是一个学者,严格地说,他是一个边缘性学者。论在某一方面的专门研究,我想远甚于他的大有人在,以至于我在访问著名的洛桑国际管理学院说起施瓦布时,高傲的教授们多表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不就是个会议商人嘛!”的确,如果从专业著述上讲,尽管施瓦布也非等闲之辈,但在这方面获得的荣耀和影响并不大。然而放眼更宏观的天地,那些终年深陷于象牙塔中的一流教授们,就对历史的贡献而言,又有几个能比得上施瓦布呢?埋首学问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但世界经济论坛只有一个,施瓦布也只有一个。
诚然,在学术上,洛桑学院的教授们可能更有发言权,但让我们看看施瓦布不多的几行简历:他先后就读过4所大学,获得机械工程学博士、公共管理学硕士以及经济学博士3个学位,又对企业有实际的了解和认识。因此,他的视野当然更广阔,头脑也更敏锐,社会性更强。正因为施瓦布不属于已有的任何一个行当,才得以冒着风险去做一番新的事业。令人敬佩和感到庆幸的是,他成功了。由此我不禁想起与其相映成趣的美国人尤伯罗斯,并非体育出身也非经院出身的他,不要政府一分补贴,成功地筹办了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从此改写了奥运会不赚钱的历史。正如施瓦布成功后的低调一样,尤伯罗斯总是带着几分自嘲说:“我是一个三流大学生,三流半的中学生。”或许在许多传统人士的眼里,他们的成功有很多偶然的成分,但偶然背后,恰恰揭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历史的长河中,在社会由量变发展到质变的前夜,时势造英雄,这些人大多游离在一种传统意义上的边缘状态,正是利用这种多元视野和通识之才,当机遇来临时,他们能够以超凡的胆魄和驾驭力做出开创性的事业,从而为后人搭建起一个全新的平台和道路。而那些安分守己、自以为专攻和掌握了世俗真理的人,却早已无影无踪了,这真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但从另一方面,洛桑学院教授的话也没讲错,施瓦布是一个学者,更是一个高明的商人,正如尤伯罗斯成功地把体育文化和商业结合起来一样,施瓦布也把讨论、交流与商业嫁接在了一起。一旦这些看起来跟利润毫不相干的领域与商业联姻,往往自身的能量和影响更大,也走得更远。可以说,施瓦布的成功之处在于他的整合力和创造力。与其说他是个“会议商人”,不如说他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经纪人。今天凡出席达沃斯论坛的,都是世界政治经济文化浪尖上的人物,这些人经营着世界,而施瓦布却利用一个舞台,也在经营着他们。更为巧妙的是,尽管论坛总部宣称自己是个非赢利机构,但达沃斯6天会议,主办者收入上千万美金,小镇收入近1亿美金,简直是座金矿了。我的一位朋友曾不无揶揄地说:“我算明白什么叫非赢利了,就是把挣来的钱花得一分不剩呀。”我想这其间的奥秘,恐怕同样是洛桑学院的教授们所不屑于研究的吧。
然而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不安分和敢于冒险本身并不一定意味着成功。我相信亦学亦商的施瓦布能有今天,一定经历了千辛万苦。30年前,当他来到小镇达沃斯时,迎接他的不会是热情的拥抱,可能更多的是不理解和冷眼旁观。30年后,他给小镇带来了新的生机,小镇也成全了他。
另外,探究施瓦布的成功因素,除了基本的学术水平、超前的商业头脑,似乎还有一项更宝贵的东西——性格禀赋。他的精神里流淌着日耳曼民族的血,天生的严谨和执著铸就了其坚韧不拔的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思路决定出路,正是施瓦布一生的真实写照。也许当年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施瓦布一个人,但30年下来只有施瓦布硕果仅存。抛开客观上的条件不谈,从主观上讲,首先施瓦布不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如果他一开始就把论坛定位成一个挣钱的机构,我想不会有今天的世界经济论坛。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正因为施瓦布耐得住寂寞,始终坚持自己的服务使命,为追求功利的人提供了一个非功利的天地,最终才也得到了自己的回报,是大功利。更难能可贵的是,施瓦布有长线意识,区区一个会议锲30年而不舍,日积月累,厚积薄发,结果论坛的门槛越办越高,规模越办越大,而他本人也从当年的一个发起者和服务者,走到前台成了一个舞龙的人、一个出色的外交家。生活的辩证法总是这般简单而又无处不在,往往越是急功近利的人越得不到想要的,而越是一步一个脚印、无所贪求的人,越容易达到连自己都不曾想过的境界。
反观今天的中国,每天不知有多少一夜成名的人,又有多少一夜沉寂的人。奇迹般地崛起,泡沫般地消失,这样的戏剧无时无刻不在现实中上演,几乎成了时代的一条定律。在汲汲于成功的道路上,有多少禁得住风吹雨打的英雄,又有多少像施瓦布这样能笑到最后的人。这也许是我们这个浮躁的时代所共有的特征,只不过在转型期的中国更为集中罢了。但我还是宁愿少一些泡沫,少几个风云人物,多一些汗水,多几个踏心实干的人。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也许我们会收获得更多。
超级名利场
达沃斯虽小,却是个不缺少名人的地方。此次年会的主题是“持续发展,消除分歧”,想为新世纪开个好头。6天会议,与会代表三千多人,由政治家、企业家和经济学家等社会名流组成,可谓盛况空前。日本、德国以及新加坡等三十多个国家的元首纷至沓来。论坛门槛极高,出场的人物都是正当红的各界明星,政客一旦下野就无缘赴会,仅门票就一万多美金,其他食宿等费用自理。队伍最庞大的莫过于全球1 200家企业的领导者,而这些人也是论坛的衣食父母,像通用电气、可口可乐、麦肯锡等36家世界顶级大财团都是论坛的常年赞助商,每年赞助费达40万美金;另外还有1 000家会员,每年会费1??5万美金。由此可见论坛财力雄厚,明星如云,彼此名来利往,山**上应接不暇。
与其说达沃斯论坛是个会议,倒不如说是一个超级团拜会、一个超级公关宣传会、一个超级交易会、一个超级骡马大会。记得西北农村每逢大集,家家户户都赶到一个固定的空旷地带,一时间人声鼎沸,烟起土冒,虽主题不同,但骨子里与论坛颇为神似。凡此种种,形成了一个强大的磁场,令与会者不觉有一种瘾,欲罢不能。最为清醒者恐怕是施瓦布,用他的话讲,就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其他人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你以我显,我以你荣,方构成这世俗间最为撼人的名利场。
他们乐此不疲,所为何来?原来我对此只是道听途说或站在台下听讲古,不得其要。这次有机会溜到“后台”,窥探了一番导演过程,总算摸出了些门道和奥妙。
首先,分享世界一流情报。6天会期,三百多场会议此起彼伏,私下里还有很多非正式聚会,有阳谋,也有阴谋,稍一留神,就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以说,论坛是最密集、纯度最高、能量最强的黄金信息的聚宝盆。6天管1年,机会难得。据说在2000年的年会上,高盛公司的一位证券分析师预言纳斯达克指数好景不长,将灾难性下挫,结果不幸而言中,当时听信了这一预测并狂抛网络股票的人都占了大便宜。
其次,掌握全球来年经济走势。为使会议紧凑而富有成效,主办方还有不少绝活,其中之一是每年的主题演讲都有对未来经济走势的展望和评估,一般由若干具有世界影响的政治家、企业家和经济学家提出,再选出10大问题公布并讨论。由此天下大势,一目了然。此次会议的话题有:建立一个负责任的全球化经济体制、石油价格波动、美国利率降低对世界资本市场的影响、互联网的二次创业等。与会者包括不少互联网投资者和经营者,他们痛定思痛后认为,互联网不是一场革命,而是人类经济手段的一场革新。伴随着门户网站的成熟,接下来是B2B,再下来是B2C,还有投资价值。
再次,制定全球进程的游戏规则。整个会议,是个阳谋、阴谋并行的策划会。各利益集团和行业巨头出自本身利益,上蹿下跳,合纵连横,左右逢源。因来者皆是世界经济的推动者和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故决策过程极为简练,无需作秀。据说2000年的美国时代华纳和美国在线的并购事件,就是论坛期间两家的首脑一拍即合,利用峰会瞬间达成意向后回去落实的。
最后,充分利用达沃斯这个舞台,进行公关宣传。全世界主流媒体六百多人会集,在世界的聚光灯下,任何想发表自己观点并影响世界的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务实者,像通用电气、松下、可口可乐等大公司,包括香港政府都举办了各自的招待会。更有喜好言论者,好像憋了很久,跳到台上过过嘴瘾,管它是非对错,反正从论坛传出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千万倍,即刻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何乐而不为呢?例如,此次索罗斯又不甘寂寞,宣称美国经济将不可避免地陷入衰退,给格林斯潘泼了一盆冷水。
总之,众多寡头搅和在一起,声气相通,你吐我纳,由此裂变出的信息不仅权威,而且宏大,杂交性极强,如同进了土耳其浴室,彼此赤条条无牵挂,一年到头找个封闭的小山沟互通有无,勾兑、交友、展望、谋划世界政治经济新秩序。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不论会后是对手还是敌人,不论平时多么神秘、傲慢,一旦到了小镇,举手投足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尤值一记的是,在这个大舞台上,中国人的身影日渐增多。其实早在1979年,达沃斯论坛就邀请中国代表出席年会,以后的二十多年,前去采风者不少。从历届中国与会者的心态变化,也可看出时代的变迁。最初是不明就里,国门洞开后来到达沃斯,难免晃了眼睛,还没明白过味来就回家了。还有一种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小演员需要大舞台,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山顶,于是登高一呼,只为满足虚荣,花钱买个“到此一游”的炫耀。可喜的是,今天中方派来的企业家多以海龟(归)派为代表,精通英文,利用论坛不仅广结善缘,而且可以通过蜂拥而至的媒体迅速放大企业和个人的形象,一举两得。尽管一位参会的中国高级经济官员坦言,自己留学归来,自视知识认知度极高,孰料一场会下来,方感头脑匮乏,但毕竟说明中国的声音开始和世界对接,早已不是当年的匆匆过客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舞台上,但愿我们的代表能早日找到感觉,但愿我们可以应付自如的一天早日到来。
两个世界
正当欧洲的中心沉浸在达沃斯的风云际会里的时候、正当论坛的主角们一如既往地谋划着未来世界的时候,在地球的另一端——巴西的阿雷格里港,一个同达沃斯论坛唱对台戏的“世界社会论坛”也宣告了自己的诞生。据说发起者是法国的一名杂志编辑,会议的主题是“世界不是一件商品”,矛头直指达沃斯论坛所代表的富人世界。
无独有偶,记得我初到小镇的那天早上,也无意中看到了论坛的另一面。当我坐着当地人驾驶的马车在雪地里浏览小镇风情时,头顶上不时掠过“嗡嗡”的直升机,一问赶车人,说是专门运送会议代表来论坛的。当我来到会场门口时,只见铁丝网横立,一群手里拿着盾牌,头上戴着耳机的警察站成一行,如临大敌。事后得知,此次前来赴会的,不仅有风光八面的达官巨贾,更有五百多名同样是来自西方的示威者。示威者的不满是,日益加速的全球经济一体化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会议期间还发生了冲突,以至于警察不知如何招架,竟用水枪和牛粪来还击。
达沃斯论坛打破了小镇的宁静,也带来了世俗的烦恼和忧思。尽管此次年会把“缩短南北贫富差距”作为主要的议题之一,然而现实的情况是,这种差距每天都在扩大,即使在发达国家内部,全球经济一体化带来的也不仅仅是福音,更有恐慌。谁之过?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来摧毁,市场经济的法则必然造成两极分化的加剧,于是达沃斯论坛不得不面临一个困境:理论和现实,讨论和行动之间看起来总是那样遥远。时至今日,不知施瓦布有何感想?
事实上,虽然达沃斯论坛保持着一贯的开放性,但还是被很多人批评为“富人俱乐部”。言下之意,穷人没有发言权,只有遵守游戏规则的份儿。与会的坦桑尼亚总统无奈地说:“全球化从理论上讲,就好比我说坦桑尼亚国家足球队从理论上能够踢进世界杯并夺冠一样。”一语道破第三世界国家的悲哀。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也深表忧虑地说:“全球化对于全球一半至今还从未打过或接过电话的人来说,会意味着什么?对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人民,那些比居住在曼哈顿区的穷人还更难接触到互联网的人来说,会意味着什么?”
同在一个屋檐下,面对的却是不同的世界。当然,俱乐部里最为抢眼的,莫过于无处不在的美国人。在一次会议上,终于有一位欧洲官员按捺不住心中的郁闷问道:“我们能不能找一个不是美国人的人来发言?”甚至有的媒体干脆说,美国人占领了达沃斯。我的一位朋友会后颇有感触地说:“原以为施瓦布办成论坛是靠大家捧场,现在才明白,他是大家利益的合成者。他顶多是个高明的导演、编剧,但真正的制片人、老板是美国的大财团。”
这一点恐怕是施瓦布始料未及的。论坛最早发端于1971年的一次非正式集会,当时的议题是讨论欧洲企业如何面对国际市场的挑战,随后施瓦布发起成立了欧洲管理论坛,后来水涨船高,20世纪80年代中期改名为“世界经济论坛”。从论坛本身的发展来说,可谓会议经济的一个成功典范,但从论坛的使命和追求来说,随着世界各国竞争力的变化,尤其是美国经济的一枝独秀,其本来意义也发生了很大的偏差。这种偏差直接反映在参会各国的信息不对称上,几家欢乐几家愁,实力的不平等带来了话语权的不平等,因此大多数人对论坛的期望值也就大打了折扣。总之一句话,论坛代表的是少数人的利益。
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论坛本身只是一面镜子,只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世界。下一年的这个时候,人们还是会把目光集中在小小的达沃斯,而不是巴西阿雷格里港的社会论坛上。其实,无论是达沃斯论坛还是唱反调的巴西小港的论坛,都无法扭转社会发展的车轮。有人把前者比喻为右翼,代表的是少数人所主宰的冷冰冰的现实主义,而把后者比喻为左翼,代表的是多数人的理想主义。两者之间注定是一对永恒的矛盾,不存在谁是谁非,也许巴西论坛更实际的意义在于,提醒我们对单极世界的警惕和重视。同时这对矛盾也告诉我们,在人类发展的进程中,社会的变革总是落后于技术的变革、经济的变革,这一点在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所谓新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显现得尤为明显,而这一落差的存在,也将使人们一次次地陷入困境。
中国的达沃斯之路
令人兴奋的是,站在达沃斯的舞台上,我们中国人不至于发出坦桑尼亚总统般的哀叹,实际上,自从中国打开大门,达沃斯论坛的手就伸了过来。这些年来论坛在中国的活动日益频繁,每年一度的中国企业高峰会就是其参与主办的。因此,达沃斯离我们并不遥远。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曾几何时,神州大地突然刮起了一阵会议经济风,加上各种媒体的帮忙,一时间令人喘不过气来。你是论坛,我是峰会,这边落幕,那边开锣。的确,会议经济作为一个具有巨大关联效应和直接效益的新兴产业,不少人都看到了它如同原子核裂变似的魔力。在这种背景下,达沃斯论坛仿佛离我们更近了。不久前,人们在一夜之间知道了一个名字——博鳌。这个地处海南省琼海市的小城,刚刚举办了亚洲论坛,起点不可谓不高,连江泽民总书记也亲临会议。它创造了一个奇迹,显然是要做中国的达沃斯。再往前,在遥远的滑雪胜地哈尔滨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第一届年会落下帷幕,也使人联想到同是滑雪之乡的达沃斯。另一方面,西方的大财团也闻风而来,最为壮观的莫过于美国时代华纳公司在上海主办的财富论坛,有全球500强为后盾,盛况空前。我想,中华大地上肯定还有其他地方也在做着达沃斯之梦。然而达沃斯只有一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简单地克隆与模仿也做不了达沃斯。
遗憾的是,在现实中我们常常看到两种途径:一种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一些民间机构,实力不够,背景不够,但又把会议作为一种无本经营的妙方来尊奉,常常是一锤子买卖,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是杀鸡取卵就是竭泽而渔,却又乐此不疲;另一种则是将会议作为盘活资产、带动地方经济的终南捷径,由政府出面,或是政府与民间联手,办得固然体面,但多是赔本赚吆喝,雨过地皮湿。立竿见影的效果达到了,长线效益呢?好像谁也不想知道。令人担忧的更是后者,奇迹可以一夜催生出来,但往往会议结束之日,也就是资产闲置之时。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也许是国人对会议经济的热情太高了,达沃斯一行,使我对会议经济的前景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会议经济不是空穴来风,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所谓会议谈不上经济,更谈不上产业化。达沃斯论坛历经三十年的发展才有今天,而人们往往看到的只是论坛露出海面的冰山之一角。首先论坛有三个明显的特点:一是民间化;二是非赢利;三是开放。仅前面两点,在国内就很难兼备。民间主办的一心要挣钱,政府主办的也多是表面文章,很难保证会议能长久下去。总之,都是短期行为。记得一位朋友曾问我办会良方,其实也没什么锦囊妙计,不过是“放水养鱼,培育市场”罢了。但这寻常的八个字,在转型期的中国,又仿佛格外的难。究其原因,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回顾达沃斯论坛的发展轨迹,就更平添了对中国时下会议经济的几分疑问。可以说,达沃斯论坛从小镇走向世界,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施瓦布自然功不可没,但论坛背后的一套体制保障和论坛本身生生不息的创新能力,也是达沃斯能有今天的重要原因。择其要者,至少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始终有一家基金会贯穿其中,从而保证了论坛成员的稳定与不断壮大。二是,与时俱进,论坛的规模和方向不断地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调整,并且始终保持一定的前瞻性。三是,论坛本身也是个学术机构,每年的《世界竞争力报告》就是出自施瓦布之手,增加了论坛的含金量和生命力。四是,主动出击,海纳百川。论坛的触角无处不在,表现出空前的开放性和非政治色彩,实际上论坛除了每年1月份召开为期一周的年会外,平时还在各大洲有很多地区性会议,不仅请进来,更是走出去。每年大约有2/3的收入来自这些会议。五是,尽管论坛今天的权威已无可置疑,但论坛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服务原则,日积月累,已形成一种世界范围内的公信力。当然还有很多达沃斯论坛内容和细节,现在还无从了解。但我认为最宝贵的,莫过于论坛多年培育的无形资产——公信力。由此也可以看出,天道酬勤,正因为会议经济有它先天的潜力和效应,往往也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来孕育市场,这也是一条最没有捷径、最没有功利可走的道路。樱桃好吃树难栽,没有长期不懈的努力和付出,要想做中国的达沃斯,无异于南柯一梦。而这种付出,有时候与其说是物质上的,不如说是精神上的。天时、地利,更需要人和。
即便如此,会议经济的产业化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可惜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和经验还少得可怜。会议经济在大多数中国人的眼里,好像一只五彩斑斓的风筝,而地方经济仿佛是一台汽车,人们在盼望着起飞的风筝能带动汽车,并且相信一定能够。精神可嘉,但会不会只是个良好的愿望呢?可以肯定,会议经济不会遍地开花,真正的奇迹也不会一夜诞生,也许我们该把衡量得失的尺度放长远一点,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达沃斯论坛就是个鲜明的例证。
当然,话说回来,历史的机遇已经降临在中国的大地上,会议经济就像一桌丰盛的宴席,你自己不摆,西方都会抢着来帮你摆,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这个意义上讲,达沃斯离中国的距离正越来越近,现实在呼唤达沃斯,也在呼唤施瓦布这样的真英雄;但纵观时下会议经济的产业化水平,尤其是产业环境,我们不得不说,中国的达沃斯之路,还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