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嫁到城里,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有一天护士长到特护病房里去了两趟,每趟进来后摸摸这里擦擦那里穷磨蹭,还很关心地问林红家里的情况。林红觉得护士长那天的神情特别假,故意做出的关切背后带着些敌意。
那时林红刚到这家医院两个多月,她跟随周边县城几个小医院一帮年轻医生护士一块儿来到海城第一人民医院,林红被分配到内科住院区。刚来三天,借故往内科病区跑的医生一下子多了起来。那都一帮未婚小青年,奔内科病区是假,看林红是真。护士长那会儿脸拉得跟抹布似的,一拧准能拧出水来。好在林红懂得自律,不管眼前有什么人晃悠,她照旧冷着一张漂亮的脸,不会不搭理谁,也不跟谁稍露半点颜色。
那些起初往内科病区跑的小伙子们,后来总算明白过来了,心思扑在林红身上,那纯粹瞎耽误工夫,甭管你使多大劲,都没办法拉近一点和林红之间的距离。冷脸美人不是一盆花,她是一道风景,有山有水怡人的风景,看着赏心悦目,但你想把这风景揣兜里带回家,那是做梦。
现在的人都现实,那些小伙子们后来渐渐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另一些可带回家的盆景上,内科病区这边才恢复了安静。林红依旧每天冷着脸,打扮得衣衫鲜亮来上班,跟同事接触不愠不火,不管落在身上的眼球有多少,总是很适度地保持着一个美人矜持的骄傲。
护士长从林红一来眼睛里就落了根钉子,工作中挑不出她的刺来,那钉子就在眼里生了根。那次,病区住进来一位瘫痪的老干部,护士长便安排林红做了特护。特护工作是最让小护士们头疼的事,特护病人身上都有大毛病,要么患了绝症要么生活不能自理。这样的人脑袋里的毛病跟身上的毛病成正比,总觉得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就他自己,绝望的同时潜意识里还有种毁灭什么的冲动。你就天天替他端屎把尿,把他伺候得跟儿子似的,在他眼里还落不下好来。这次住进来这位老干部,浑身都是慢性病,这些病搁别人身上挺挺就过去了,可他实在太老了,这次住进来没有人指望他还能再出去。
林红特护得挺辛苦,她和县里来的另一个小护士轮值,白天黑夜都得有人伺候在老干部边上。老干部现在已经靠输液维持生命了,每天清醒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六个小时。让人头疼的是这老干部患有严重的肺结核,躺那儿动不动就剧烈地咳嗽,一咳嗽就身子乱动,好几次把手背上输液针头都给晃掉了。这也不算大事,针头掉了就再扎他一针,但这老干部还大小便失禁,虽说不吃不喝失禁的内容不是太多,可一天失禁个三回五回也够这些小护士受的了,而且还是未婚小护士。帮个老头换尿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让林红觉得难堪的是来探视老干部的人挺多,老干部跟人说着话的时候下面就开始悄悄失禁了。
当着那么多人面干活,林红有点受不了,特别是有人为了监督她的工作,还凑边上来比划哪儿哪儿再擦一把。每到这时林红很镇定,活儿也做得挺仔细,只是活儿完了端着盆出去她总要在卫生间里呆好长时间。
来探望老干部的人中,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大热的天白衬衫的袖口还扣得严严实实的,头上顶着跟咱主席一样梳得板顺的大背头,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派头的人。林红知道他也是个干部,而且官肯定还不小,每次只要他在,其它探病的人常常会丢下**的老干部围着他转。这老头从不跟林红摆谱儿,也不像其它人一样指使林红干活,只是老干部一失禁,他就要带头站在林红后面,而且还站第一排。林红特别腻烦他。
每次这小老头来,护士长大多陪在边上,这时她就会像一只做运动减肥的胖鸭子,小胖腿颠过来颠过去,反反复复猛夸自己护理老干部如何尽心和猛拍小老头的马屁。
以前小老头不来的时候,护士长坚决不进特护病房,但那天破天荒地一天来了两趟。第一趟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林红去食堂打了饭回特护病房,护士长端着俩饭盆潜进来,跟林红并肩坐着,那饭盆菜盆儿就搁在了一块儿。护士长菜盆里有肉丸子,还有虾,她的筷子却往林红的菜盆里挟青菜。
护士长说:"小林呵,来这么长时间了,咱们医院里惦记你的小伙可不少,你就没看上眼的?是不是条件太高了。"林红挟着青菜说:"那是你们城里人拿我们乡下人逗乐呢。"护士长说:"小林你这话就不对了,瞧瞧你的模样比城里人还漂亮还洋气,谁敢把你当乡下人。"林红勉强露个笑脸,低头吃饭不说话。
护士长接着说:"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在城里找个人嫁了,那可就百分之百成城里人了。"话说到这儿林红就全明白了护士长的心思,她心里暗笑,身上便放松下来。这时她还没有把事情跟那大背头老头联系起来。
到了傍晚临下班的时候,林红办完交接班,在更衣室里换完衣服,回特护病房拿东西,护士长再次踱了进来,后头拿胳膊捅捅她,低声说:"小林呵,我中午跟你说的事你考虑考虑吧。"林红回头看看护士长圆嘟嘟的脸上露出的期待,淡然一笑:"说不用考虑了,男婚女嫁挺正常的事,我也挺想找个城里人嫁,可是我没福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护士长因为期待而紧绷着的面孔一下子松驰下来,那瞬间还吁了口气,让林红感觉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护士长脸上随即再现出的失望便有了些掩饰的成份。
"小林你真就不再好好想想了?"护士长最后说这句话时腰板已经挺直了,话里有了官腔。
林红迟疑了一下,护士长不待她回答,已经径自晃着膀子出去了,那步子居然迈得很轻松。
离开医院林红想想护士长的表现有点不对头,她话里头是受人之托想替林红找个婆家,可心里头却不想把这事给办成了。林红拒绝,对了她的胃口,也去了她一块心病。林红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她心里动了一下,就走了神,路过家边那条巷子时忘了拐进去。
石西这时刚巧骑着车从后头过来,隔多远就叫林红的名字。林红恍恍惚惚转过身,看着石西,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挺不真实。石西推车跟林红一块儿往小巷里面去,石西一条胳膊还搭在了林红的肩上。
回到家里,石西主动到厨房里忙活晚饭,林红没事,就躺在**想事情,石西偶尔进来拿东西,她便闭上眼假装睡着了。石西是个体贴人的男人,过来轻手轻脚地给林红小肚子盖上薄毯子,把电风扇调到最低档。门关上,林红眼里就湿湿的。这么长时间,她还要忍不住为石西一些细微的关心感动,她感动时,真想这样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可是如果真这样了,林林怎么办,他还在等着她去接她,给她幸福的生活。想到这,护士长今天跟她说的事儿又跳出来,林红脑子里把医院里有印象的男人过一遍,暗暗猜测护士长要给她介绍的人是谁。
吃完饭,石西陪林红看了会儿电视,林红要洗澡,他便到外面去烧了水,把洗澡用的大木盆搬到里屋去。水开了,石西在澡盆里兑了冷水,水温调到适中,便让林红进去,自己要到工作间去干活。林红拉住他不让他走,石西立刻便局促起来,脑袋左摇右晃目光不敢跟林红接触。他这儿扭捏的工夫,林红已经脱光了衣服背朝着他坐到了澡盆子里。哗哗的水声响起来,石西眼睛定了神样盯着面前泛着光泽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蹲到了盆边,拿手轻轻抚摸林红光洁的背。林红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微颤,便回过头来说你到外面把搓巾拿来替我搓搓背吧。
石西答应一声却不动弹,眼里落满了水气,雾朦朦的很不真切。林红轻轻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将水淋淋的身子都塞到了石西的眼睛里。石西咽口水的声音很大,目不转睛盯着林红胸前的时候,不知觉中脑门上堆起三道摺子,嘴巴还微微有点撅。每当石西露出这种委屈的表情时,林红心里便会生出无限柔情来,这天也不例外。她主动抱住了石西,把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胸膛上,而石西饥饿的吮吸,也让她的身体变得慵懒了。
后来石西的劲大了点,弄疼了她,在痛感袭来时她立刻警觉起来,那慵懒的身体便感觉到了水的微凉。她轻拍石西的后脊,低声说:"你还是去忙你的事吧。"石西立刻停止了动作,嘴巴还没离开就忙不迭地点头。林红再拍拍他的后背,他虽然不舍,但还是毅然松开林红,站起来羞怯地笑,却笑得僵硬。然后,他甚至不敢看林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红在澡盆里坐到水变得冰凉,她在想自己这样对石西是不是太残酷了些。可是,这么长时间,像习惯石西在她身边为她做一切事一样,她习惯了这样**石西,然后在他孩童样的无奈里,心里便会生出种恶意的快感。水已经变得冰凉了,林红尽量把身子尽数沉到水里。她知道石西这时肯定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无奈,他会很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并且整个晚上都不会来打搅她。那是个极其聪明的男人,虽然有时候林红会觉得他懵懂如婴儿,但是,她想,石西是能洞穿她一切心思的,他不揭穿,只因为他爱林红,林红对他的宽容,将会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一个星期后,大小便失禁的老干部去世了,林红的特护工作便算到此结束。尸体没送太平间,直接让火葬场的车接走了。那天大背头老头也来了,大伙儿全听他的,他指挥起来有条不紊,充份显示了一个领导的良好素质。在病人家属怆天动地的悲号声里,他满脸悲痛,跟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太太数度握手,代表党和政府向她致以最关切的慰问。
乱嘈嘈的一个上午过去了,内科病区又恢复了平静。医院本来就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医生护士对于死亡早已司空见惯,大家很快就把老干部的事抛在了一边。护士长这天有点沮丧,一整天都阴沉着一张脸,大伙儿远远看见她便借故躲开,只有林红不躲,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甚至还坐在了护士长隔壁的座位上。
可自从那天之后,护士长就当林红隐了形,闭口不提那天的事。她不提,林红当然更不好问,所以,林红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晚上回到家,照例吃完饭后要看会儿电视,本市新闻里,林红见到了那老干部去世的讣告,还有大背头老头慰问家属的镜头。林红这时才知道大背头老头原来是市委书记,他刚参加革命的时候是那去世的老干部手下的警卫员。林红有点吃惊,以前虽然猜到这老头是个大官,却没想到会是市里一把手,这时再想想探病的人围着他转和护士长猛拍他马屁,就觉得在情理之中了。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林红也没多想。一个普通老百姓一辈子接触到市长书记的机会没多少,林红也压根没指望自己一个乡下来的小护士会和这些当官的扯上什么关系。
第二天到医院里,护士长堆着一张胖嘟嘟的笑脸在等她,她立刻就想到那件事情还没有结束。虽然这些天她一直都想弄明白护士长到底要把谁介绍给她,但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心里还是隐隐生出些恐惧来。护士长抽空把她叫到了一间空病房里,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林红心里愈发紧张了,但面上依然是冷脸儿,一副不悲不亢,不惊不喜的模样。
护士长说:"小林呵,上次的情况怪我没跟你说清楚,领导批评过我了。"林红装糊涂:"护士长你说的什么事呵。"护士长说:"上次我跟你说在城里找个人嫁的事呗,其实,我是受人之托,人家指名道姓就相中你了。"护士长说话这么坦率,林红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她还必须把自己给端着,虽然她很想知道相中她的人是谁。林红说:"我有男朋友了。"护士长说:"你先别把话说死,男朋友不是丈夫,没结婚就还是自由人。"林红低头不说话了,还适时地在脸上露出些羞涩来。
护士长看了很满意,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打动了林红。她接着说:"不是我跟你卖这个关子,如果你嫁进这户人家,那下半辈子可就算掉进蜜糖罐罐里了,你乡下的家人也跟着享福。"林红证实了自己最初的猜测,心儿就悬到嗓子眼了,话音里便露出了些急切的语气。林红说:"护士长你还是明说吧,那是户什么人家。"护士长呵呵一笑,胖脑门儿凑过来,附在林红的耳边,说:"是咱们罗书记。"林红恍惚了一下,问:"哪个罗书记?"护士长酸溜溜地白她一眼:"咱们市里还有几个罗书记。"林红脑子里立刻现出一个大背头老头的形象来,她脱口而出:"是个老头?"护士长憋一下没憋住,笑得眼儿眉儿都挤到了一块儿。她说:"小林呵瞧你都想到哪去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老头,他是咱们的罗书记。而且,罗书记相中你不假,可他相的是儿媳妇,人家老伴还活得好好的呢。"林红吁口气,脑门上已经沁出了层汗。接着,她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左冲右突。她走到窗户边,假装看外面的风景,可眼里却白茫茫一片,哪还装得下别的东西。
护士长跟过来,喋喋不休一直说个不停,林红这时已经听不见别的了,脑袋晕乎乎的,跟刚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中一样。后来护士长看她的表情知道她离答应已经不远了,就又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林红手中。林红懵懵懂懂接过来,看照片上一个高高大大挺帅气的小伙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随便摆个姿势就气势十足。林红盯着照片看,眼里就落上了些疑问,最初的一些激动也渐渐平息下来。
林红把照片还给护士长,说:"你还是把照片还给罗书记吧,谢谢他的好意,可他们家门坎儿高,我一个乡下人实在高攀不起。"护士长的脸唰地绷紧了,她再开口时话里便有了些威胁的味道:"小林同志,你可得想好了,这种好事儿不是天天有,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这是院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我完不成没关系,院领导在罗书记面前交不了差才是大事。"林红忽然莫名地烦躁起来,大声说:"嫁不嫁人是我的事,谁也别想逼我。"护士长哼哼冷笑两声,晃着脑袋说:"行,小林你这话说的有骨气,我就照你原话背给罗书记听了,你可别后悔。"护士长转身往门边去,高跟鞋踩着鼓点儿,林红又听出了轻松的味道,心里便有些犹豫了。护士长说:"现在不知多少小姑娘头削得跟针尖似地想往大户人家嫁,好事儿落你头上,这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你还这里端着,真当自己是仙女了"林红这会儿不理会护士长话里的讥诮,她飞快地转动念头,知道这一刻其实自己正面临一生中最大的选择。护士长已经拉开了门,林红终于脱口而出:"等等"17中午,林红没有在食堂吃饭,十一点刚过就换了衣服回家。护士长跟在后头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下午千万别迟到了。林红走到家门口的小巷边上,又临时改了主意,她不知道这会儿见到石西该跟他说什么。林红一个人去一家洋快餐店里吃了午餐,剩下的时间就在街上四处转悠。
这座城市这两年发展迅速,满街的高楼跟发豆芽似的,眼一眯的工夫就竖起来了。林红以前来过好多次,大多是走马观花,这次在城里已经呆了将近五个月,但平时也就在医院与石西家两点徘徊,这城市给她的陌生感仍然常常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走在街道上的林红穿着蓝底黄碎花的吊带裙,露在外面的肌肤玉一样晶滢雪白,再加上她漂亮的脸蛋和凸凹有致的身材,到哪儿身上都落满眼球。大家谁都不会把这么一个漂亮新潮的女子跟印象里的乡下人联系起来,但是林红自己却知道,无论她的模样打扮得再光鲜照人,但是,她与真正的城市人之间仍然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后来林红停在了城市最大的一座购物中心门前的广场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落了泪。她想到她可以轻松跨越那道鸿沟了,甚至,这一步她可以跨得很远,把大多数人都抛在身后。这时候,林红就知道自己很难拒绝这样一个**了。
广场上还有很多孩子,他们牵着妈妈的手,或者独自欢快地跑动。看着他们,林红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她想到林林从此就可以过上幸福生活了,一张熟悉且模糊的孩子脸便在脑中清晰起来。她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感觉到了另一个生命轻微且迫且的颤动。林红不再犹豫,她到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医院。
罗书记的家并不像林红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但房间却大且空旷,空气里飘荡着寻常人家没有的威严气息。小保姆把护士长与林红让到客厅里,接待她们的是罗书记的老伴,护士长便跟着小保姆一块儿叫她金阿姨。金阿姨五十多岁的年纪,但保养得很好,身子微微有些发福,却不变形,典型的官太太型象,又不像一般官太太那么世俗与冷傲。金阿姨对护士长与林红很热情,并且在一些简单的寒喧中不断偷偷打量林红。护士长这会儿嗲得厉害,只半边屁股落在沙发上,一说话声音就发颤,一副恨不得趴下来舔人脚趾头的奴才相。而林红却很镇定,仍然冷着脸儿,目光随意落在房间的角落。金阿姨不主动跟她说话,她便抿着嘴唇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很好地将羞涩与宠辱不惊表露在女主人的眼睛里。
大约半小时之后,罗书记赶回来了,他摆摆手,阻住护士长热情得过火的问候。市委书记就是与众不同,在处理家庭事物上也表现出了一个大人物的果断与坚决。他端详了此刻目光停留在自己脚尖上的林红,微一沉吟,便直奔主题。
罗书记冲着护士长说:"你是不是把情况都跟小林说了?"护士长那半边屁股都离开了沙发,站起来曲着腿一迭声说我都说了都说了。罗书记目光变得柔软起来,边上的金阿姨这时也垂下了头,露出伤心的表情。罗书记对着林红说:"既然护士长已经把情况跟你说了,那我也在这里表个态。这件事情你一定得出于自愿,我们不会难为你,我会给你时间让你考虑清楚。"林红还没说话,护士长又抢着说:"我们小林既然来了就是已经想清楚了,罗书记从今天起就把小林当自家人吧。"罗书记不理她,却把质询的目光投到林红身上。林红犹豫了一下,面上虽然还是不动声色,但其实刚才一进这家门,她心里就已经是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了。罗书记说:"小林你也说句话,否则我们心里不踏实。这件事,说起来真是难为了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了,可是,我请你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情。"林红望望护士长,觉出了罗书记话里有话。护士长目光局促起来,不敢与林红的对视,林红便知道她一定隐瞒了自己什么。罗书记是老姜了,目光多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林红心里的疑惑。他再看护士长时眼里便多了几分严厉。他说:"护士长你没把咱们家罗成的情况跟小林说吗?"护士长胀红了脸,低头说:"我给小林看了罗成的照片。"罗书记厉声说:"还有呢?"护士长这回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其它的事情都是小事,我想反正小林答应了,那些事就留着以后慢慢跟她说也不迟。"罗书记一拍桌子,脸上已有了怒意,他大声道:"胡闹,真是胡闹!"罗书记说:"小林同志,这件事情你还不了解情况,我们老俩口不想骗你,我们有责任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事情其实是这样的。罗书记的独子罗成,三年前在一家夜总会里跟人结了怨,还让人打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了几个公安局的哥们,连续几天守在夜总会里,总算把仇家给等来了。能跟市委书记的公子结仇的人当然也不是寻常角色,两边人拉拉扯扯后来就动了手。罗公子情急之下,加上之前又喝了不少酒,一时冲动从一个哥们的胳肢窝里掏出一把枪来,连续扣动板机,不仅打死了仇家,还打残了两个无辜的群众。这事情在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还惊动了省公安厅。最后罗书记大义灭亲,亲自送子去自首,这才把民心给平抚下来。半年后,罗成一审叛处死刑缓期执行,上诉后维持原判。罗书记在这件事一开始就摆明了姿态,后来虽然心痛,但也不好插手过问。唯一的儿子给判了死缓,这事搁在谁身上都是致命的打击。那段日子罗书记与老伴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人知道,但老俩口相继大病一场却是有目共睹的。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许多,罗书记常安慰老伴说:"只要儿子还活着,便还有希望。死缓一般死不了人,表现好一点就无期,过个十年八载的再活动活动,人就能出来。"老伴还是想不开,老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等得了十年八年,"再说,现在你还是这市里的一把手都救不了儿子,十年八年之后退休了,那会儿更没法子了。"罗书记知道女人心气儿窄,所以也不跟老伴争辩,何况老伴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后来有一天,老伴上街买菜经过一家幼儿园,痴痴呆呆在门口呆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便长吁短叹说儿子如果在家这会儿也差不多能给我们生个孙子了。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再也赶不走了,老太太没事就在罗书记耳边唠叨,罗书记开始还劝慰老伴,到后来听得多了,连他自己都沉迷到对孙子的渴望中了。最后,老伴说:"儿子如果这辈子出不来,我们就断子绝孙了。我们前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要让我们遭这种报应呢。"罗书记听这话后脊发凉,便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
这天,罗书记说:"我们给儿子找媳妇,其实主要是为了想抱孙子。罗成哪天出来我们现在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们也不要求儿媳妇能等到罗成出来。孩子生下来后,如果儿媳妇要离婚,我们不会反对。"最后,他又补充一句,"我们这样做当然有点太自私了些,但是,我们会做出补偿的,无论谁做了我们的儿媳妇,我们都会尽我们所能,满足她一切的愿望。"话说完,罗书记与老伴殷切地盯着林红,目光里甚至还露出了些乞求的味道。林红这时候看他们,就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当官的和官太太了,他们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们比普通的老人还要可怜。知道护士长有事瞒着自己,初时林红只当那罗公子是个残废或者生了什么重病,知道原委后她心里彻底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和罗书记老俩口已经站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这样,林红就消去了所有的顾虑,她没有让罗书记失望,虽然说话时还是冷着脸儿,但那话里的温暖却已经暖到了对面两个老人的心窝窝里。
林红说:"我愿意做你们的儿媳妇,我也没有什么心愿要你们完成,而且,我向你们保证,我也不会和你们的儿子离婚。"对面的老头老太这时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金阿姨还哭出了声,扑过来抱住林红,抽泣个不停。事情圆满到这个程度是罗书记想不到的,他心里当然也有过疑惑,但后来很轻易便打消了仅有的顾虑。林红是个乡下女孩,这辈子她能嫁给市委书记的公子也算是她的福气了。所以,他绝没有想到,林红在满足他们的同时,其实他们也满足了林红对于婚姻最美好的想象。
晚上,林红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了衣服到西屋石西的工作室去。石西晚上见到林红总有些慌张,他僵硬地笑笑,说时间不早了,劝林红回去休息。林红在这瞬间脑子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便想到该如何解决自己和石西之间的事了。
林红说:"石西这俩天你有空吗,我要回家一趟。"石西说:"你知道我哪天都有空的。"林红说:"那你准备一下,我们可能要在乡下多呆两天。"石西笑了:"我一年里倒有一半时间在乡下,你还怕我不适应吗。"林红看石西笑得单纯,心里酸酸的,有些柔情生上来,眼前就蒙上了层雾气。林红怕石西看出来,拍拍他的脑门,取了那个花蛇玩具,说声晚安便回屋去了。
当林红再次带着石西爬上凤凰山的南坡时,石西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不安,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林红是要真正离开他了。从城里出来后,坐在车上的林红心里便沉得像揣了两块石头,她不能跟石西提起她即将成为市委书记儿媳妇的事儿,但离开石西,这对于她已经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而是心里那份浓重的歉疚,让她依偎在石西身边时,真实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卑劣。
黄昏的凤凰山上没有了烈日的烘烤,那些清爽的风儿带着些绿色的气息四处飘荡。俩人在山道上行走俱都无言,林红冷着脸儿,走得很慢,仿佛前面是一个她极不愿去的所在。石西被她这一刻的冷漠感染,那些不安便时不时地跳出来,让他心里空落落的有了些慌乱。
林红在行走中,随手采下路边的一些野花野草,石西陪着她折了些低垂的柳枝,林红便用这些柳枝野花编了个小小的花环。手上有些事做可以略微打破无言的尴尬,所以石西在林红开始编花环时,更卖力地上蹿下跳去寻一些颜色鲜艳的野花,林红偷看他的背影,已不知在心里发出多少声幽幽的叹息。
南坡的松林已在眼前,林红一溜小跑向前跑去,石西为讨林红欢心,还停在一处野花丛中采集紫色的蝴蝶花。蝴蝶花有两片对衬的心形花瓣,看起来真的酷似蝴蝶两片美丽的翅膀。
石西采完了蝴蝶花刚直起腰来,便听到松林深处传来林红撕心裂肺般的一声尖叫。石西大惊,撒腿往松林里跑,很快就看到了林红蹲在前方空地上的背影。石西奔过去,看到林红前面那小小的坟盈已经支离破碎了。那小小的隆起的土包,此刻像被五马分尸般已经四分五裂,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有个土包,一眼望去根本不会想到这里会是一座小小的坟盈。
林红蹲那儿捂着脸呜呜地哭,石西想安慰她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也蹲下来抱住林红,不断地拿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林红哭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抓住石西的手捂到自己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连衣裙,温软的肤质让石西胀红了脸,并且在瞬间有了些久违的冲动。林红说:"你听到了吗,林林在叫我了。"当晚,在凤凰镇卫生院的宿舍里,林红像个真正的**样骑在石西的身上,石西用枕头埋住自己的脑袋一任林红动作。黄昏时在凤凰山上生出的那微许的冲动,这时早已烟消云散了,石西在稍微努力之后便彻底放弃了自己。而今夜的林红,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了以前的宽容和矜持,她不断地折磨着石西,用尽了石西所能想到最**荡的办法。
最后林红一无所获地从石西身上起来时,大力掀开遮住石西脑袋的枕头,看到石西已是泪流满面了。林红无视石西这一刻的哭泣,她用种石西听起来非常漠生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个没用的男人,你只会哭!"那一刻,石西后脊发凉,心上有种失去的痛。那一夜,林红夺门而出,不知道去了哪里。石西在凤凰镇上找了一夜,去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最后在土地庙的围墙外面找到了蹲在黑暗里的林红。土地庙的夜晚仍然散发出不食人间烟火的烟香,风从不远处的旷野里掠过来,黑暗里的林红一动不动,有些像在尘世中游荡的鬼魅。
婚礼因为缺少新郎所以并不铺张,只来了四桌客人,但那四桌客人却无不是在这城市可以呼风唤雨的角色。婚礼过后的第二天,罗书记与金老太便带着林红驱车前往常州某监狱,监狱长与罗书记已是老熟人了,这次罗书记又邀得当地市委一个副书记与民事局局长同行,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监狱长表示,服刑人员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他们并没有失去一个公民基本的权利,对于这种服刑人员服刑期间的婚姻,他们不仅全力支持,而且还要在监狱总局办的《大墙之声》报纸上好好宣传一下。
因为有民事局局长同行,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在修饰一新的接见室里,林红第一次见到已成为她丈夫的罗成。罗成除了瘦了些和头发剪成寸头外,几乎和照片上没有什么区别,精神也挺好。在管教干部面前,他显得很温顺,坐那儿腰板挺直了双手平放在腿上,软软的目光落在林红身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那目光在林红眼里还有些懒洋洋的,好象对这个妻子连探寻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林红便在那瞬间也恢复了自己的冷脸儿。
罗书记晚上陪监狱长吃了一顿饭第二天便回去了,林红则留下来陪伴罗成。监狱给了罗成三天的婚假,婚假期间他可以与林红在监狱餐厅享受亲情会餐与在亲情公寓内享受亲情之夜。
单独跟罗成在一块儿,林红心里并没有不安,她知道自己的义务,现在她只在担心夜晚开始后将会发生的事。
在进入监狱的时候林红曾碰到过一队穿着囚衣准备外出干活的犯人,他们不顾管教的约束竟相发出一片唏嘘声,他们的目光有形一般在林红身上摸来摸去,林红背对着他们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种野兽般的力量。
晚上,林红和罗成在亲情餐厅内吃饭,罗成埋头理也不理林红吃个不停,林红从头到尾连筷子都没动一下。这餐厅里的厨师与服务员都是犯人,他们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对着他俩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暖味的嘻嘻哈哈声,管教干部很大声地斥责他们,面上却也露出不当回事的笑容。这监狱的空气里到处飘荡着一种巨大的力量,它们四处逡巡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突破的缝隙,便要直插进来。林红如坐针毡,看着对面埋头吃个不停的罗成,盘旋在这监狱内的力量便都凝聚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林红对夜晚充满恐惧。
亲情公寓的一个单间成了林红与罗成的洞房,林红垂首坐在铺着麻将席的**,不时抬头看一眼坐在边上的罗成。她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心内已是非常恐慌了。罗成这会儿不住地抽烟,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身边的新娘。林红试图与罗成说些什么,几次张嘴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烟雾中的罗成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屁股再猛吸几口,随手弹出老远,然后霍然起身,扑向林红。林红一声尖叫刚呼出一半,嘴巴便已被堵上。她试图挣扎,强壮的罗成整个身子都已经压到了她的身上。
当痛感袭来时,林红感觉到一些粘绸的血液在身体内缓缓流淌,无数扭曲变形的器官在她眼前飘荡。她听到白露充满绝望地在她耳边呼叫:"无耻的男人,万恶的男人"眼泪渗出来了,不知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痛恨,林红身子筛糠样瑟瑟抖个不停。而她身上的罗成,却像是一堵墙,每一次都重重地压将下来,似要把她完全辗碎。
后来林红睁着眼睛看到林林站在阳光明媚的松林里冲她招手,林林的一张脸在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彩,眉眼五官便也都隐藏到了那层光晕的后面。林红渐渐平静下来,她把每一次的痛都想象成是林林向她走来的脚步,那些痛便淡了许多,到后来,她甚至盼望林林的脚步能迈得大些大些再大些。
林红就这样走进了她的婚姻生活。
婚后的林红回过几次龙须乡,她坚决不接乡下的父母弟弟到城里来,却为他们在村里建造了第一幢两层小楼,村人们四处传说林红嫁到城里过上了幸福生活。安排好家人,林红最初有过一段时间的迷惘,她不知道婚姻生活对于她,除了每月一次去监狱与罗成同房外还有什么意义。
在监狱里,她试图与罗成交流,婚姻终究是婚姻,无论它在质上有什么不同,终究将要伴随着她的一生。而罗成从林红身上下来似乎便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对林红的不屑表现得那么直接强烈。
罗成说:"别跟我说话耽误时间,你得明白你是干嘛来了。"林红说:"我们是夫妻了,夫妻之间就不能说些话了吗?"罗成低低骂了句什么,说:"别跟我来这套花活儿,我们家老爷子给了你多少钱?"林红不说话了,脸儿冷到了极致。罗成还不罢休,继续说:"知道你从乡下来的,在城里混不容易。老爷子从哪儿把你找来的,宾馆、舞厅还是小旅馆"林红没等他说完一巴掌就扇他脸上去,狠狠骂一句:"去你妈的!"那是林红第一次骂脏话,她只觉得面前的男人简直跟畜牲没什么两样。那一次的结果是罗成山样的身子又重重地压下来,林红挣扎了一会儿,便像一截木头样任罗成动作了。
这些事林红当然不能跟罗书记与金老太讲,但她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子,她不得不在很多空闲的时候盘算自己的将来。与罗成的婚姻既然只是一种物的交换,她已经交出了自己,那么,她必然要得到自己的物才算公平。她并不怀疑在将来的某一天,罗成会走出监狱,但那时,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纽带都将不复存在,那时,她还能把握些什么呢?
后来再去监狱发生的事,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在亲情公寓内,林红只是罗成发泄的对象,她需要在脑子里一遍遍想着林林对她的召唤才能忍受罗成粗鲁的动作。
那一晚,她又看见林林在落满阳光的松林里向她招手,她恍惚了一下,林林便不见了,她目光四处逡巡一番后,看到窗帘露出了一条缝,缝后面直射进来许多让她窘迫不安的力量。等她看清窗帘后居然会是无数双眼睛时,她蓦然惊叫一声,大力推开身上的罗成,用毯子盖住了身子。
罗成回头看看窗帘,不在意地笑笑,上前一把扯下林红身上的毯子,并且抓住林红强迫她面向窗帘。罗成说:"那都是我哥们儿,他们在这里没少照顾我。他们好久没看到女人了,不要说女人,母猪他们都没看过。"林红拼命挣扎,像个悍妇样又抓又咬,不知在罗成身上留下了多少牙印与伤痕,但那次,罗成仍然面带微笑地向窗帘外展示着林红的身体,直到外面响起管教的一声喝斥。
下次再到监狱来,林红跟管教反映了在亲情公寓干活的犯人偷看的事,管教干部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亲情公寓的窗帘果然自那以后严严实实的不再有一点缝隙,但罗成又来新花样了,每次林红走时他都要留下林红的内衣。林红要面子,不想临走时吵吵闹闹惊动管教,所以每次来都要在包里再准备一身内衣。林红想到自己的内衣被许多双手传递的过程,立刻便会有了想呕吐的欲望。
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林红仍然每个月按时到监狱去,但她和罗成之间的关系却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关上房门的罗成迫不及待扑向林红,却被林红一声大喝止住。
罗成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听了林红的话,他想狠狠地把面前的小女人掀翻在地,然后像以前一样狠狠地折磨她,可这一回,站在他身前的林红身上居然多了种让他不敢冒昧冲动的力量。后来他当然知道这些力量源自何处,他打心底对这些力量不屑一顾,可是,面对林红,他终于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飞扬跋扈了。
这时的林红已经习惯穿些质地爽滑剪裁得体的套装,她的头发剪短了些披在脑后,原来冰冷的脸上这会儿也带上了些习惯性的微笑。林红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你根本感觉不到这个小女人除了漂亮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但当你想侵犯她或者想要仔细些探寻她,她的微笑便会在瞬间生出种慑人的威严来。罗成这辈子见过的大人物多了,但偏偏只有林红此刻不经意的威严让他胆怯。
罗成感觉到了羞辱,自己怎么会对这个乡下来的女人胆怯呢?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目光不看林红,喉咙里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再次向前扑了过去。两声清脆的"噼啪"过后,罗成捂着脸颊有些懵了,而他面前的小女人,仍然保持着那种不经意的微笑。林红这时甚至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她只在拉开房门的时候很有礼貌地回首冲他说了声"再见"。
又过了一个月,林红再来的时候,罗成已经变得非常有礼貌,看起来开始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了。林红很满意罗成的改变,当然,她更满意自己的改变。这时候的林红很忙,她现在在海城一家集团公司挂职,还有那么多的社会活动需要她应酬,每月抽出三天的时间来陪罗成就显得有些吃力。但林红再忙都不会误了日期,这是她和罗书记早就约好的,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许多年前罗成刚进监狱那会儿,身上公子哥的毛病还不少。为这些毛病,他没少遭罪。洗了俩月厕所,帮一个黑道小混混捏了半年多脚丫子,他便变得非常乖巧了。后来有一次犯浑,因为家里才送进来的东西一夜间被偷个精光,他叽叽歪歪那儿嘴里不干不净的。当时没人搭理他,到了这天半夜,他睡得正迷糊,嘴里被塞进几双臭袜子,他想往外扯,脑袋上就遭了重重一击。后来号友们让他在蹲坑上蹲了一夜,并不限制他的手脚,他也不敢再扯嘴里的袜子。第二天早上他刷牙工夫长了又遭管教一骂,心里那个苦呵。
就是那次之后,罗成彻头彻尾把自己平民化了,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家里再送来东西,不待别人动手,自己先给大家散出去。大家后来知道了他是个有来头的人,而且出手宽绰,每个月家里送进来的东西简直比一个号房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大家都想得他的好处,便不再找他麻烦,偶尔碰上他跟别的犯人有什么冲突,号友也能帮帮他。日子这样过下去虽然枯躁单调了些,但总算平平安安没出什么事,可自从家里给他找了林红做媳妇,他身上公子哥的毛病又像冰山样漂着飘着就浮出一角来。
那一角的毛病其实也是同仓的犯人给逼出来的,罗成在不知觉中就上了套。每次罗成亲情之夜回来,当晚一定要被大家缠着非常详尽地讲述亲情之夜的所有内容。监狱里的生活多无聊呵,能听到这样的段子大家比要过年还兴奋。
罗成开始半推半就,后来讲了两次,自己也找到了快感,便在讲述里极尽所能发挥一番,说得每个人心里痒得要命。大家后来对段子不过瘾了,罗成为了卖弄,主动提出来拿些林红的内衣来给大家解解馋。
那段时间,林红的内衣成了跟罗成同仓的犯人意**的对象,一套内衣拿进来没两天便被整得斑斑点点污秽不堪。罗成就那会儿开始翘尾巴了,晚上下了工,没人搭理他他还要主动拽着别人讲亲情之夜的事儿。
严格上说他对林红的描述还是挺客观的,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身子,可这些话在号友的耳朵里就有了刻意卖弄的味道。大伙儿心里酸酸的同时,就开始拿眼角的余光瞥他,他却恍然不觉。后来他在林红那儿没了底气,回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说故事说得更卖力了,一唱三叹越讲越有章法。但**一共那点儿事,你就让单田芳袁阔成来讲,又能讲出什么新意来。大家便有些腻味他了,但耳朵搁那儿不用闲着也是闲着,便任由他表演。
罗成渐渐感觉到大家对他的亲情之夜不感兴趣了,但到这会儿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不讲心里就难受,不讲连觉都睡不踏实。他开始在讲述中加进更多的演义成份,以期再次唤起号友们的热情。那天晚上他正讲得热情高胀,一个号友不轻不重地阴了他一句:"就你那根玩意儿能翻出这些新花样来吗?"一般情况下罗成碰上这种事最多自我解嘲地笑笑就过去了,但鬼使神差,那天他想跟号友幽默一下,他说:"花样是在实际操练中练出来的,要搁那儿闲置几年,甭说花样,不发霉就已经是好事了。"这屋里几个人,除了他谁都闲置好些年了,他这样说,其实已经伤了一屋子人的心。之后的两天里,平安无事,只是大家都有意无意躲着罗成。
两天之后的深夜,这个中队好多犯人都被一声惨嗥惊醒,接下来还有些嘶哑的叫声像是被什么掩住。大家谁都没在意,知道肯定是哪个仓房的兄弟又在收拾人了。值班的管教听到声音不能不管,他们赶到六号仓,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一屋人围着在地上打滚惨叫的罗成,还有一个犯人正用枕头压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叫出声来。
罗成后来让人捎信回家,说以后别再让林红来了,来了也是白搭——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硬生生让同仓的犯人给打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