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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之命运变迁,更令人做深长之思。

南三阁之文宗、文汇两阁毁于战火。两阁地处镇江、扬州,阁中事务由两淮盐政经略,每年派绅士十几人,司其检曝借收。当地士子也时常至阁阅览、借抄。先是道光二十二年(1842),镇江被英军攻陷,文宗阁遭受涂炭,但所藏库书幸未被全毁。十一年后,咸丰三年(1853),太平军攻入镇江,寺僧得知消息,方丈督促僧众忙着转移佛经,却没有通知典守《四库全书》人员,至文宗阁库书被悉数烧毁。太平军很快攻打扬州,当地士绅敦请盐运使刘良驹转移文汇阁库书,刘良驹置之不问,太平军焚毁文汇阁,库书竟无一册被抢出。同治初,曾国藩曾派学者莫友芝到镇江、扬州探访两阁《四库全书》下落,试图找到一些前此借录未归或拾诸未烬之书,但无功而返。文宗、文汇两阁库书仅存世半个世纪,即片纸无存。

杭州文澜阁遭太平军涂炭。文澜阁库书由两浙盐运使掌管一应事务及维护经费支出,聘请地方著名绅士担任司事、训导等职,负责书籍收发借阅事项,士子得读中秘之书,多有受益。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第一次进入杭州,文澜阁库书幸未遭劫。第二年太平军再次进入杭州,浙省大小官员弃城溃逃,已倾圮的文澜阁内《四库全书》大量散佚,当地藏书家丁申、丁丙兄弟避难至此,偶见市中商家卖物,率以字纸包裹,取视皆为《四库全书》散叶,立即随地捡拾,得数十大册。丁氏深夜潜入阁内,肩负手持,抢救十余日,得书八千余册,藏于杭州府尊经阁。太平军退走后,丁氏兄弟又委托书贾前往杭州搜访购求,收得一部分散佚图书。

光绪六年(1880),地方官吏及士绅发起,重建文澜阁,第二年工程告竣,文澜阁基本上恢复旧时规制。文澜阁建成后,将原存于尊经阁的《四库全书》残本移置阁中,经初步清检编目,共存八千三百八十九册,不足原数四分之一。丁氏兄弟在官府支持下,设立书局,主持补抄事宜,还尽出家藏八千卷楼旧本,同时广泛搜罗当地藏书家藏书,以备采择。从光绪八年到十四年(1882—1888),用六年多时间,补抄阙书二千一百七十四种,阙卷八百九十一种,合之原藏阁本三百三十一种,阁书总数达三千三百九十六种,三万四千七百六十九册。此次补抄,不仅使文澜阁库书初具规模,而且补足了全书所收某些书籍的缺佚。如宋魏了翁《尚书要义》,《四库全书》收十七卷,原阙三卷,此次补抄,补足了二十卷。辛文房《唐才子传》,《四库全书》仅从《永乐大典》辑出各条,厘为八卷,此次补抄,补足十卷,以成全璧。

这之后,一九一一年浙江公立图书馆(后改称浙江省立图书馆)建成,馆长钱洵亲加清点,主持编成《壬子文澜阁书目》。一九一五年,钱洵离任后,又在北京设立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馆,在杭州设立补抄分馆,以文津阁《四库全书》为底本,并参考藏书家珍藏旧籍,按目抄写互校,经数年努力,共抄成待访书十三种,待访卷二十种。一九二三年,浙江教育厅长张宗祥再次发起补抄文澜阁阙书阙卷,历时两年,补抄阙书、阙卷二百一十种,校正订抄二百十三种。三次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基本恢复原貌。

一九二六年,浙江省图书馆对文澜阁《四库全书》又一次全面清理,更正了由于三次补抄出现的重抄、漏抄的缺失。此次清理,统计文澜阁《四库全书》实存三千四百五十九种,三万六千二百七十八册,另阙书一种,阙卷二十六种。其后又陆续补入,至一九三二年再次清点,文澜阁《四库全书》共存三千四百五十九种,三万六千三百零九册,另阙书一种,阙卷二十二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又广泛搜求阁书原本,多有创获,一九五八年清点时,阁书已达三万六千四百六十五册。

北四阁之文源阁,咸丰十年(1860)春,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英法联军攻占北京,火烧圆明园,文源阁《四库全书》在这场浩劫中被化为灰烬。

文渊阁《四库全书》历尽劫波,漂泊台湾。一九二四年,清皇室迁出故宫,文渊阁《四库全书》归清室缮后委员会接管。第二年成立故宫博物院,阁书归博物院图书馆管理。一九三○年,图书馆依照《四库全书》总目对文渊阁库书进行清点,统计阁书为三千四百五十九种,三万六千零七十八册,六千一百四十函,无缺失现象。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件之后,华北形势动**,故宫博物院图书馆于一九三三年将文渊阁《四库全书》装箱运往上海,后辗转运往重庆、南京等地,一九四九年被运往台湾,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

文溯阁《四库全书》,自乾隆四十八年(1783)入藏至十九世纪末,约一百余年,保存完好。一九○○年后,沙俄侵略军窃据盛京皇宫两年半之久,盛京宫内文物蒙遭洗劫,阁藏《四库全书》丢失三十九卷。一九一二年,日本人内滕虎次郎乘清末民初宫廷管理缺失之际,进入奉天,以拍摄《五体清文鉴》名义,偷拍《满文老档》,并抄录大量文溯阁库书珍本携归日本。民国三年(1914),袁世凯称帝之前,其亲信段芝贵以“防备兵变”为由,将文溯阁《四库全书》《古今图书集成》等重要典籍运至北京,存放在保和殿。一九二二年,清朝皇室因经济拮据,欲将文溯阁库书卖给日本人,当时议定价格为一百二十万元。消息传出,国人抗议声鼎沸,此事乃寝。直至民国十四年(1925),奉天省教育会长冯广民等多方奔走,在张学良、杨宇霆等支持下,于八月七日复运回沈阳,并修缮文溯阁,又对全书进行补抄,历时两年,一九二七年重新入藏阁中。“九一八”事变后,沈阳故宫处于日军控制之下,伪国立奉天图书馆用六个月时间,对文溯阁《四库全书》进行全面清点,发现缺书二十八种。一九四五年日军投降后,国民党教育部派员接收了伪国立中央图书馆。一九四八年沈阳解放,文溯阁《四库全书》为东北图书馆收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由于中国与苏联关系紧张,出于战备需要,文溯阁《四库全书》辗转迁徙,藏之甘肃。

唯热河文津阁幸得保全。一九一四年,内务部运送文津阁《四库全书》至京,由古物陈列所收管。一九一五年,移交京师图书馆。一九二○年,陈垣先生受命对文津阁库书进行清查,统计全书共一百零三架、六千一百四十四函、三万六千二百七十七册、二百二十九万一千一百页,为北四阁中保留最为完好的一部。

《四库全书》的底本,也命途多舛,几乎丧失殆尽。

乾隆五十二年(1787)《四库全书》馆闭馆后,作为缮录底本的三千多种书籍全部移交翰林院,由翰林院派专员掌管。嘉道以后,国运衰败,翰林院所藏《四库全书》底本有很多被翰林院官员盗出。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进占北京,院中书籍有很多被侵略军毁弃或盗取,《四库全书》底本遭受涂炭。光绪十九年(1893)翰林院清查时,底本尚存仅一千多种。光绪二十六年(1900),英、日、俄等八国联军攻占北京,翰林院成为战场,很多宫禁藏书或被烧毁,或被掠夺,或被投入井中,残存的一千多种无比珍贵的《四库全书》底本,几乎全被毁于战火。

而对一部书与一代学人命运的思考,却远远没有结束。

(2013年10月4日晨6时20分再改竣于冷板凳斋)

[1]见刘权之《纪文达公遗集序》。

[2]见王昶《蒲褐山房诗话》。

[3]见法式善《试墨斋诗集序》。

[4]见昭梿《啸亭杂录》。

[5]见张维屏《听松庐文钞》。

[6]见俞鸿渐《印云轩随笔》。

[7]见《大清畿辅先哲传》。

[8]见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9]见孙犁《关于纪昀》。

[10]见周积明《纪昀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