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孔子怎么当官(1 / 1)

人文九课 何香久 7589 字 4个月前

孔子五十一岁时出来做官了。

文人出仕,孔子是第一人。更有意思的是,用类似现代“跑官”的方式进入仕途的文人,孔子也是第一个!

对当官,孔子一直是很向往的。不但向往,而且很热衷,而且很舍得下功夫。

他年轻时一直没有机会出仕,在他三十五岁那年(鲁昭公二十五年),季平子和郈伯因为在斗鸡中产生了矛盾,致使鲁国发生大乱,连鲁昭公自己都跑到齐国去了。孔子呢?也就离开鲁国去了齐国。孔子到齐国后也不得志,甚至跟齐国大夫关系也处得很不好,于是两年后他又回到鲁国。

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在齐国时,曾为“高阳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高阳子是个名声很坏的贵族,但是孔子为了能够接近齐景公,能达到出仕的目的,既使给一个名声很坏的人做家臣也在所不惜。

在这以后又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鲁国季氏家臣公山不狃盘踞费邑,起兵反叛季氏,想让孔子去那里做官。孔子很想去,他的学生子路不干了。子路很不高兴。为什么呢?公山不狃这个人是鲁国的第二号大坏蛋,头号大坏蛋当然要算阳货。子路说什么呢?他说:“老师您要实在没地方去就算了,为什么要到公山氏那里去呢!”

孔子怎么说,他说:“请我去的人,难道没有什么意图吗?如果有人任用我,我难道不可以在那个地方恢复文、武、周公的事业,从而挽回东周这种衰败的局势吗?”

孔子为什么明知公山不狃是第二号大坏蛋,是文、武、周公事业最坚决的颠复者,还要到那里去呢?难道孔子不知道他想依靠公山不狃这样的人恢复文王、武王、周公的事业是“与虎谋皮”吗?难道他为了当官连最其码的原则也不要了吗?孔子所处的时代,诸侯也好,公卿也好,陪臣也好,没一个正经东西,差不多是“洪洞县里无好人。”孔子是想有一个政治平台来施展自己的报负,他做谁的官都一样。孔子没法跟子路讲这些的,但他还是听从了子路的意见。

还有一件发生在孔子流亡途中的事,晋国的佛肸在中牟那个地方(现在的河北邯郸与邢台之间)搞叛乱,抗拒赵筒子,让孔子去那里做官,孔子仍然准备去,还是这个直性子的子路出来反对,阻止他说:“老师我记得您从前说过,‘君子决不与做坏事的人同流合污,’如今佛肸盘踞中牟谋反,您却要去,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

孔子怎么回答?他说:没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你应该知道,最坚硬的东西是不容易被磨薄的,最洁白的东西是染不黑的。难道我这个人是个葫芦,只挂在那里给人看吗?

孔子是很想当官的。他的从政情结特别强烈。后世的知识分子一个劲地往这条小道上挤,不知与他老人家带了头是不是有关系。但是命运似乎一直在跟他闹别扭,尽管他从年轻时就为此而不懈奋斗,储备知识,精湛“六艺”,磨砺精神,用各种手段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但总是碰不上合适的机会。

那个时候季氏操盘鲁国国政,但是季氏又受制于他的家臣阳货。阳货这个人是有野心的,他要背叛季氏,自己跳到政治前台上来,所以就想拉拢孔子。

我们看一看《论语。阳货》篇,阳货与孔子的会见是很富戏剧性的。阳货希望孔子去拜会他,孔子不去,他就送了一只烤乳猪给孔子。这下孔子为难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管怎么说,总要上门谢谢人家才是啊。可是孔子又实在不愿意见这个讨厌的家伙,怎么办呢?孔子就想了一个办法,专门瞅准了阳货不在家时去拜谢他。没想到两个人在半路上碰见了,这就叫“冤家路窄。”阳货对孔子说:哈哈,老兄,别躲我了,我有话对你说呢!孔子没办法,只好走过去。阳货说:一个人自己具备才干却让国家陷入困境,这可以称做行仁德吗?我会说不可以。喜欢从政做官却屡次错过时机,这可以称做明智吗?我会说不可以。光阴似箭,时间不等人呀。

孔子说:好吧,我会出去做官的。

阳货想让孔子给他撑门面,虽然孔子非常想当官,但他不愿意当阳货的官。

在这之后,孔子与他的弟子子贡有了一次意味深长的对话。子贡问孔子:“这里有一块美玉,您老人家说是把它藏在箱子里呢还是找个识货的人把它卖掉?”

孔子怎么说,他说:“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卖掉它吧!卖掉它吧!我也是正等待识货们买主呀!

孔子想出仕的心情是多么迫切!

不久,果然这一回机会真的来了。

阳货反叛季氏在鲁国引发了一场内乱,内乱平息之后,鲁国特别需要一个能够维持局面的人,鲁定公和季桓子,同时想到了孔子。于是,51岁的孔子被任命为中都宰。孔子之被任用,完全是因为他日益高涨的社会影响。中都宰这个官职,相当于县长。

中都宰这个职务,孔子干了很短一段时间就升迁了,第二年,他52岁时,被任命为小司空,管理建筑。又没过多久,由司空再升为大司寇,管理司法。再后来孔子还当过三个月的代理宰相,位列大夫。

孔子怎么当官,史料记载不多,《史记。孔子世家》记:“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当了县长不过一年,已成为领导干部学习的榜样,中都县周边地区都学习他的做法。他树立了什么榜样呢?《孔子家语》记载了他实行的几条政令,如:“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涂,路无拾遗,器不雕伪。为四寸之棺,五寸之椁,因丘陵为坟,不封不树。”按照年龄长幼分配食物,按照身体强弱分配劳动项目,男女分路行走,器物不搞华美的雕饰,实行丧葬改革等等。除此之外,孔子肯定还做了能成为周边地区样板的许多事情。鲁定公接见过他,并且问他:“学子之法,以治鲁国,何如?”学习你治理中都的办法,来治理鲁国,可不可以呢?孔子充满自信地回答:“虽天下可以乎,何但鲁国而己哉!”用我的办法,治理天下都是行得通的,何况只是一个鲁国呢!

《史记。孔子世家》记载他参与国政三个月的政绩:“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途,途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孔子做的第一件事,是治理市场,平抑物价,使贩卖猪、羊的商人不敢哄抬物价。第二件事,是男女分路行走,率先施行男女有别的政策。第三件事,治理社会治安环境,以至于东西掉在路上都没人拣拾。第四件事,是加强政府的廉政、高效建设,四面八方的旅客来到鲁国的城邑,要办什么事不必向有关部门求情送礼,有关政府部门必须对他们给予热情接待,不得出现“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情况,确保服务质量的“零投诉”,直到客人满意归去。

我们说,孔子实在了不得,这些事现在做起来都难啊。可是他做到了。

《孔子家语》中记载了一个孔子办案的故事:孔子当大司寇时,有一天来了一对打官司的父子,父亲控告儿子不孝,儿子又诉父亲不慈。孔子怎么处理这个案子呢?他不判谁对谁错,而是命令把这爷俩全关起来,关在一间牢房里。关起来之后,孔子似乎把这件事忘了,一天不问,两天不问,就是不审理他们。下属办案人员说:这事怎么处置啊?总得先审一审,看看原告被告谁对谁错,拿个处理意见。孔子笑笑说:“不用管他们。”就这样一直关了三个月。最后老人提出撤诉,不告儿子了。儿子呢?也表示以后会善待父亲。父子俩尽释前嫌,和和睦睦回家了。从此以后父慈子孝,连口角也没发生过。

当政者季桓子对这件事提出批评,他以为孔子这么做是背离了以孝治民的道路。明明是那个做儿子的不孝顺父亲,父亲告他儿子是正当的。可你却不分是非曲直,把两个人全关了,让人家自己解决。以后有不孝之子,当老子的就只有忍气吞声了?孔子说:“上失之,下杀之,岂可乎?不教其民,而听其颂,杀不辜也。”意思很明白,为政的人首先要做好表率,不教而诛是万万不可以的,更不能滥用刑罚。孔子还有一个观点:这对父子讼于公堂,不只是他们中谁的错,而是我们这些当官的没有把他们教育好。搞法律的,不要动不动就是处罚,像这父子二人,让他们两个好好反思,用情理来化解矛盾,不也很好吗?其中的效果,是使用刑罚得不到的。

我们说孔子这个理念很超前,早在两千多年前,他就想到了用情感因素去解决法律问题,这不简单,真的不简单。我们试想一想,如果他当时把那个不孝的儿子打一顿板子再关上几个月的班房,他表面上伏了,但会积郁更大的怨恨,这矛盾看起来化解了,实际上却隐伏着更大的矛盾。而采取自我反思的方式化解,效果就不一样了。当然这是指民事个案而言。

如果您认为孔子当官只能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错特错了。孔子为政的才能是表现在多方面的,值得一提的“大手笔,”就有“夹谷会盟”和“堕三都”事件。

我们先简单说说“夹谷会盟”。

鲁定公十年(前500)夏,鲁国与齐国两国首脑约定在夹谷会盟,签立和平条约。夹谷在什么地方呢?就在现在的山东莱芜南部。这次会盟的政治背景,与孔子有关。齐国大夫黎弥说齐景公:鲁国重用孔子,那么形势的发展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必定会给齐国带来更大的威胁。于是齐景公派使臣约会鲁定公,在夹谷相会洽谈缔结盟约。

鲁定公本来没有一点戒备心理,孔子向他建议说:办理文事一定要有武备,办理武事一定要有文备。古代诸侯出国,一定配备文武官员随行,您不妨安排左右司马同去。鲁定公采纳了他的建议。

果然不出孔子所料,这一次会盟一开始就险象丛生。两国首脑相见的程序刚过,齐国的四方舞乐队伍就就以旌旗为先导,头戴羽冠,全副武装蜂涌登场,试图武力劫持鲁定公。鲁定公一时手足无措。这个时候,被齐国大夫黎弥认为“知礼而无勇”的孔子突然站起来,从容不迫地走到盟坛上,大义凛然地对鲁景公说: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两国首脑在这里会盟,为什么让这些夷狄的舞乐来出丑,你齐君还怎么号令诸侯?齐景公自知失礼,挥手斥退了舞乐。

紧接着,又演奏宫中之乐,齐国一些戏谑艺人和一群小矮人边舞边唱上了台。孔子又说:百姓迷惑戏弄诸侯,论罪当斩!请命令有司去执行。这些人于是全被腰斩。

盟约快要缔结时,齐国提出:齐国将来如果出兵作战,鲁国必须出动三百辆兵车助战,否则就是破坏盟约。这是一个“霸王条款”。如果鲁国承认了这个条款,就等于是把自己降格为齐国的属国。孔子随机应变,马上提出:如果齐国不把前一年阳货奔齐时侵占的鲁国汶阳地区的郓、灌、龟阴三地归还鲁国,而要求鲁国出兵车,也是破坏盟约。

于是这一条也写在了两国的盟约上。会盟之后,齐国如约归还了他们占据的鲁国汶阳地区郓、讙、龟阴的土地。

夹谷之会真是孔子的大手笔。面对国力、兵力皆大大强于鲁国的齐国,孔子不畏强霸、大义凛然,他所表现的政治家的气度、外交家的风度,让我们今天看来也不由为之鼓掌喝彩。

再说孔子的另一个大手笔“堕三都。”

先要弄明白什么是“三都。”我先讲讲当时鲁国的政治格局。鲁国的政权,是由鲁桓公三个儿子的后裔分享的,其中孟孙氏为司空,叔孙氏为司马,季孙氏为司徒。这三个人就是鲁国三卿,也被称为“三桓。”其中季孙氏势力最大,鲁国国政实际上把持在他手里。“三桓”在各自割据领地内的城堡,被称为“三都。”即季孙氏的费邑、叔孙氏的郈邑、孟孙氏的成邑。这三座城堡,是他们搞分裂、闹独立的大本营。到了孔子仕鲁的时候,发生了很有意味的变化,本来“三桓”向鲁国国君要筹码闹独立的据点,反而变成了“三桓”的家臣向“三桓”闹独立的据点。当时“三桓”全部住在国都曲阜,这三大城堡是由他们各自的家臣盘踞着。他们拥兵自重,对“三桓”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形成了“陪臣执国命”的局面。

我们知道此时的孔子,正怀着平治天下的抱负,他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加强鲁国公室,削弱“三桓”特别是季孙氏的权力扩张,剥夺“三桓”家臣膨胀的私欲。最终达到尊天子、服诸侯,以仁德统一天下的大目标。

孔子“堕三都”的计划是这样的:“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今三家过制,请皆损之。”不允许“三都”有自己的军队,城市面积要按规矩缩小。这个计划,一开始鲁定公和“三桓”都是支特的。

这个计划的实施却遭到了抵制,拆除叔孙氏郈邑的城堡还算顺利,但拆除季孙氏费邑城堡时就遭到了邑宰公山不狃的强烈抵抗。公山不狃突袭曲阜,吓得鲁定公和孟孙氏、叔孙氏都藏在季孙氏家里。这个危急关头,孔子挺身而出,组织将领率兵反击,大败公山不狃,公山不狃出逃齐国,费邑城堡被拆除。

但是,最后一座城堡:孟孙氏的成邑(在今山东宁阳东北)却成为孔子的“滑铁卢。”

成邑邑宰叫公敛处父,他对孟懿子说:你是孔子的学生,况且堕三都的计划你是投过赞成票的,不能出尔反尔。现在你也知道堕三都对你是多么不利了,那么,你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由我来抗住它。所以由于公敛处父的抵抗,从夏到冬几个月成邑毫发未损。鲁定公御驾亲征,但季孙氏、叔孙氏都持观望态度,不予任何支持。孔子这才醒悟,“三桓”已经把他当成他们的对立面了。随着鲁定公出兵失利,孔子的“堕三都”计划宣告流产。这对孔子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孔子伤心透了。

更让他伤心的还在后面。

齐国国君用大夫黎弥之计,送了80名年轻的美女和披挂彩衣的30匹文马给鲁君,齐国的美女、文马到了鲁国国都曲阜城外,不敢贸然进城,先是派人去谒见季桓子。季桓子穿着便服三番五次去偷看,决定接受下来。就请鲁君外出巡游,借此去城外观赏美女文马。然后照单全收。收下之后鲁定公耽于声色,把政事全懈怠了,而且疏远了孔子。季桓子也是“三日不听政,”连祭天这样的国家大事也不参加了。郊祭结束,又没有把祭肉分给孔子。这个时候的鲁君和季桓子,巴不得孔子早一天离开,好让他们心安理得地享用美女和名马,所以用不分祭肉的方式故意羞辱孔子。

子路对老师说:咱们还是离开鲁国吧。

这一回,他听从了子路的劝告,怀着一腔悲愤离开鲁国,开始了长达14年周游列国的颠沛流离的生涯。

这一年,孔子已经55岁了。

孔子曾对他的学生说:“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论语。宪问》)。国家政治清明时,做官领俸禄,国家政治黑暗,还去做官领俸禄,这是莫大的耻辱!

他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自己的政治主张。

八、理想主义者孔子孔子是个理想主义者,一个很天真烂漫的理想主义者。

14年的颠沛流离,孔子经历了许多磨难。

不幸的是,各国的诸侯都不愿意用他,不是因为孔子没有才华,相反,他的才华已经到了让他们害怕的地步。他让鲁国的政治、经济环境都有了很大的改观,夹谷会盟的胜利让他在鲁国和周边地区有了很高的声望,“堕三都”虽然功亏一篑,但这个事件本身带给各诸侯国的震撼是非常强烈的。按常理来说,他在哪一个国家谋一个位置都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他有敏感的政治意识,批评诸侯无不切中弊病,而且不留情面,谁愿意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呢?他开头去卫国,受到卫灵公短暂的礼遇,仿照鲁国的俸禄标准,给他六万小斗谷子,但没多久就被猜忌,被诽谤,孔子只好选择离开。

孔子周游列国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外乎“求仕、”“行道、”“教学。”但孔子自己知道,要实现这三个目标,实在是难于上青天。首先,“求仕”之道从他流亡的第一站起就已成为畏途。司马迁说:“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说孔子为了寻求出仕之路,在周游列国的过程中曾游说过七十多个国君,但没有一个国君愿意任用他。孔子游说七十余个国君当是夸张,在14年的流亡生涯中,他到过的国家有卫、陈、曹、宋、郑、蔡等六个,这些国家和地区多分布在现在的山东、河南两省,其中在卫、陈两国呆得时间最长,仅在卫国,先后就有十年时间,但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他在匡地被当地人围困过五天,在蒲地被人扣押,在宋国又差点让司马恒魋杀了,在陈蔡之间又被围困在野外,绝粮七日,差点饿死。真是历尽劫难。

矢志不改的,是他道德理想。

在他离开宋国前往郑国时,和他的学生们走散,独自一人站在郭城东门外等他的学生,有个郑国人对寻找老师的子贡说:“东门外有一个人在那儿站着,脑门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腰以下比禹短三寸,看他上半身有圣人气象,但下半身却如同丧家之犬。”子贡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孔子,孔子说:他说得没错!

在被匡人围困时,他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意思是说:周文王死后,周代的文化礼乐不还在我这里吗?上天如果要灭绝这种文化,那我死后,人们再也不会掌握这种文化了;如果上天不灭绝这种文化,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同样,在宋国时他带领学生们在树下演习礼仪,宋国司马恒魋把树砍了,扬言杀他,孔子又说:上天已经赋予了我传播道德的使命,一个恒魋又能把我怎么样?

在被围困在陈蔡之间,绝粮七日,不少弟子饿昏的情状下,他却照样给弟子讲学、诵诗、弹琴、唱歌,鼓舞他的学生们坚定信念。直性子的学生子路问孔子:“君子亦有穷乎?”君子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吗?孔子怎么回答?他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走投无路时,会一如既往坚持自己的原则,換了小人,肯定要胡作非为了。

孔子在这里给“君子”和“小人”划了一道分水岭:君子处于困境也不失自己的信仰,保持自己的理想人格。而小人在穷困时却是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这就是孔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论语。宪问》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孔子留居卫国时,有一天正在击磬,有个人担着草筐从门前经过,说:“这磬声里有击磬人的心声,含着深意啊。”停了一下,又说:“声音硁硁的,太执著了!没有人了解自己,放弃就算了,所谓:水深的话,穿着衣裳走过去;水浅的话,撩起衣裳蹚过去。”孔子说:“有这种坚决弃世之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孔子在信念问题上是从不讲究“变通”的。

我们再看《论语。微子》中的一则故事。孔子和他的学生在流浪途中要过一条河,不知道渡口在什么地方,正好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两个农夫在耕田,就让子路去问津,问问哪里有渡口可以过河。原来这两个耕田的农夫,却不是一般的农夫,而是两个“高人,”也就是避世的隐士。一个叫长沮,一个叫桀溺。子路先问长沮,长沮反问他:你替他赶车的那老头儿是谁?子路说:那是我的老师,天下闻名的孔丘啊!长沮哂笑说:“既然是孔丘,他理所当然应该知道路该怎么走,还用得着去问别人吗?”这句话有弦外之音:你孔先生周游列国,到处布道,给人指点迷津,你自己还不知自己的路应该走哪一条?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没救了,你想拯救世界?此路不通呀!

子路又问桀溺,桀溺反问子路是谁?子路以名字相告,桀溺又问他是不是鲁国孔丘的门徒,子路回答说是的。桀溺不告诉他渡口在什么地方,却答非所问地说:“如今世风日下,礼崩乐坏,这就像大水泛滥似的成为时代的潮流,谁也不能遏止它、改变它。与其追随逃避坏人的人,你何不跟着逃避社会的人呢?”说完继续埋头干自己的农活,不再理睬子路了。子路把问路的情况向孔子一说,孔子脸色沉了下来,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人各有志,各自走各自的路,如果天下有道,那么我孔子也用不着东奔西走,反倒可以回家去种地了。

孔子何尝不知这个世界是他所没有能力改变的,但他又清楚,如果谁也不去管,这个世界可就真的没希望了。

孔子知道他自己走上了一条什么路。他也知道他自己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他所做的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他既然上路了,就不能放下自己的行囊。

这就是孔子。

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孔子结束了他十四年的流浪生活,回到鲁国,他已经是66岁的老人了。

回国以后,尽管他被国人尊为“国老”,鲁哀公、季康子且每以政事相询,但孔子铁下一颗心,不再去做官了。

孔子晚年,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继续教学生,二是研究整理古文献。经他之手整理的古文献有《诗》、《书》、《礼》、《乐》、《易》等,他对《易》用力最勤,手不释卷,以致于把串联竹简的绳子磨断了三次,后人称孔子读易,韦编三绝,就是这么来的。另外,孔子还据鲁国的国事,编成了《春秋》一书。

公元前479年孔子去世,享年73岁。

晚年,孔子遭受的最多打击,就是他心仪的弟子一个个相继离开人世。

比他小三十岁的颜回死了,死于贫、病;

他最忠实的弟子子路死了,死于卫国的内乱;

他欣赏的弟子冉伯牛也死了,死于瘟疫。冉伯牛病重时,他的家里人怕传染,不敢去看他,但是孔子去了,冉伯牛却紧紧闩着门,不让老师进去。孔子一遍遍敲门,敲不开,就从窗外把手伸进去。冉伯牛哭着把老师这只手握住了。孔子也哭了,只是说:这都是命运啊,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了这样的病呢?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了这样的病呢?

死去的还有他的弟子闵子骞、仲弓……还有一件让他伤心的事,鲁国贵族们打猎时捕获了一头麒麟。当时谁也不认得这头怪兽,就把它送给管理山林的人了。孔子见了,立刻掩面大哭。他的学生见他哭得这么伤心,问他,孔子说:这是麒麟啊!它是含仁怀义的祥瑞之兽,只在政治清明,社会安定,有仁爱君王出现时它才出现,可现在正是恶人当道的乱世啊,它出来了,真是生不逢时啊。所以它会受到伤害,我就是因此而悲伤啊。最后,孔子长吁一声:“吾道穷矣”!我一生所奉行的道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孔子哭麟,实际上是在哭他自己啊。

孔子怀着一腔悲愤和无尽的惆怅离开人世。

司马迁给他的评价是“高山仰之,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孔子就像一座巍巍大山,让人敬仰,他一生的学问人品,像大道为人们所遵循。一般的人虽然没有可能达到他那么高的思想境界,但是心灵是永远向往着他的。

这是对孔子一生最权威的定评了。

九、孔子在人间司马迁对孔子的定评是不过份的。

孔子自己也万万不会想到,他东碰西撞地活了一世,却被世世代代千世百世的人们记在心里。

从他还活着时被自己的学生尊为圣贤,他的头上就已经有了太多的光圈。

这不是孔子自愿的事,他活着时对说自己是圣人非常反感。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

孔子成为圣人,是因为有人需要他成为圣人。

千百年来,我们心目中的孔子早已失却了他老人家的“本来面目。”

那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孔子不是原本的孔子;

那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孔子不是原本的孔子;

那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孔子不是原本的孔子;

那个“存天理、灭人欲”的孔子不是原本的孔子……那是董仲舒和朱熹们“制造”的孔子。

真正的孔子在哪里?就在历史的紫陌红尘里,就在我们这个烟薰火燎的人世间。

今天,我们研究孔子的学术,重温孔子的思想,首先,应该让那个真性情的孔子回到人间。

以上我所讲的,是孔子学说和思想对世道人心的贡献,还有一点,是我们不能忽略的,那就是孔子的人生智慧。

我们不能忽略一个日常的孔子。

前些年我在一家高等院校讲孔子,学生递了一个条子给我,说老师你说孔子这么了不起,但是我觉得他轻视女人,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是应该批判的吧?

我认为,对孔子的女性观的认识,首先要从“礼”上做一番考察。

坚持“孔子轻视女性”观点的朋友有很充分的理由,光是从《论语》里摘出几条言论就能成为很好的论据了,而且,孔子说他“有教无类,”实际上是“有类”的,他的学生不论穷富只有一类人,那就是男人,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这里面没有一个是女人。

孔子的时代和我们这个时代完全不一样,无沦从思想观念还是社会风俗都不一样,首先从周朝的礼制上就规定了男女之间的“大防。”我们看《尚书大传》,那里面记录了孔子关于男女从不同风俗的角度看待男女关系的话。孔子说:“吴越之俗,男女同川而浴,其刑重而不胜,出无礼也。”吴越这个地方的风俗,男的女的在一条河里洗澡,虽然刑罚对于这一点是很重的,但还是不能制止这种行为,因为他们不懂得“礼。”接下来他又说:“中国之教,内外有分,男女不同椸架,不同巾栉,其刑重而胜,由有礼也。”什么意思呢?中原这个地方,很重风俗的教化,男女有别,内外有分。男人女人不在同一个衣架上晾衣服,或者更进一步说男人女人的衣服不晾在一个衣架上,男人女人不共用一条毛巾,一把梳子,那里的刑罚与吴越地区是一样的,但是却可以制止犯罪,原因在于他们遵循“礼”的制约。男女没有分别,重刑也不起作用的地区,是因为没有“礼”的制约,这里,孔子是把“礼”看得重于“法”的。所以他当了中都宰,就制订了一条“地方礼规:”(请注意是“礼规,”同时也是“法规”)那就是“男女别涂。”男人女人各走各的道,一条街上男人走这一边,女人走那一边。看起来怪怪的,有点滑稽,有点非夷所思,可那时就是这样的。所以有的朋友递条子给我,说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可以为师的“三人”中包括女人吗?我说孔子没说女人不可以为师呀,但那时男女走路是分开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同行的人中肯定不是女人了。但是没关系,如果孔子认为这个女人很优秀,就肯定会赞美她并向她学习。

但是,孔子所赞美的女人,往往是与“知礼”有关的。在《礼记。檀弓下》篇,孔子赞美一个名叫敬姜的女人,她是鲁国大夫穆伯的夫人。赞美她什么呢?她的丈夫穆伯死了,她只在白天哭,出殡的时候,她躲在帐子里面哭。而她的儿子死了,她白天黑夜都哭。孔子赞美她说“知礼矣!”这个女人懂得礼节啊。这里“礼”和“节”是这样构成组合的,即用“礼”来“节”制自己的情感。

我们再看一个记录在《孔子家语。好生》篇中的故事:鲁国有一个男子,独自住在一所房子里。(这个男人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后世的人称他“鲁男子”)他有一位邻居,是个寡妇。有一天半夜,下起了暴雨,寡妇家的房子冲毁了,于是就到鲁男子家来打门,要求到他家借住。鲁男子却拒绝了,没有给她开门。寡妇在门外说: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仁爱之心?不肯帮助我呢?鲁男子说:我听说男人和女人不到六十岁是不可以同住的,我们都还年轻,所以我不敢接纳你。女人说:你干吗不学学人家柳下惠呢?人家怀里抱着没赶上出城的女子,可是没有一个人说他心术不正啊。鲁男孒说:柳下惠做到的事情,我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就用我自己做不到的,学习柳下惠能做到的。

柳下惠我们都知道这个人,当年他差不多就是一个“感动中国”的人物,有一个成语叫“坐怀不乱”就是讲他的事。柳下惠是春秋中叶鲁国大夫,他其实不姓柳,而是姓展,展开的展。名获,字子禽,因为他受封的那个地方叫柳下,他死后谥号叫惠,所以就叫他柳下惠了。还有人说他姓“柳下”,单名叫惠,就更大错特错了。他当鲁大夫是有贤名的,孔子很欣赏他,《论语》中多次写到他,称赞他贤能之人。却说有一天晚上柳下惠夜宿城门,偏巧有一个女人因为错过了出城的时间,也只好在城门洞里过夜。晚上天气很冷啊,柳下惠怕那个女子冻伤了,就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抱了整整一夜,一点没有越轨的行为。所以后来就成了“坐怀不乱”的榜样。

我们说鲁男子这个回答太有趣了。鲁男子的意思是: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成为柳下惠,比方说我就不行。一个年轻女人如果抱在我怀里我肯定做不到“坐怀不乱。”所以我只能用“礼”来克制自己,“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

孔子是赞美鲁男子的做法的,他说:“善哉!欲学柳下惠者,未有似于此者。期于至善,而不袭其为,可为智者乎!”孔子赞扬鲁男子的“活学活用,”说从来学习柳下惠的人,没有像鲁男子这么样懂得变通原则的人。他学到了柳下惠的精神,却用得是另外一种行为方式来达到“至善,”而不是死搬硬套照抄蓝本,可以算是智者了。

这位鲁男子拒绝接纳女人过夜,可能有两种想法,第一是感到自己没有柳下惠那样的道德定力,怕把持不住自己,第二是怕对方也不是柳下惠抱在怀里的那类女人,即使自己有定力,对方没定力也不成。成全了柳下惠“坐怀不乱”英名的那个女子,也是个“坐怀不乱”的人呀。所以孔子称赞鲁男子变通的智慧。

孔子曾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吃饭喝水、男女之情,都是人生存的大欲望,是人性中最根本的问题。对这个问题怎么妥善处理好,就只有用“礼”去权衡约束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必苛求孔子。

孔子自己的婚姻不幸福,他19岁时娶丌官氏,妻子为他生了一儿一女,但他们之间却没有留下任何情深义笃的记录。《礼记。檀弓上》上记载,孔子的夫人死后一年,儿子孔鲤还在哭祭,孔子听到哭声,问:谁在那里哭呀?他的学生说:是伯鱼(孔鲤的字)。孔子说:“嘻,其甚也。”他也太过份了吧。伯鱼听到父亲斥责他,就除掉丧服不哭了。

有一种说法是:孔子是与妻子离了婚的,那个时代叫休妻。这不是野史,而是有据可考的。我们还看《礼记。檀弓上》篇:

子上之母死而不丧,门人问诸子思,曰:“往昔子之先君子丧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丧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无所失道。道隆则从隆,道污则从污。伋则安能?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故孔氏之不丧出母,自子思始。

我们看大屏幕上这段原文,我来解释一下。“子上”是指孔子的重孙子孔白,字上。子思,是孔子的孙子、孔鲤的儿子孔伋,字子思。这段文字涉及了孔家四代人的婚姻问题。子上的母亲,也就是子思的妻子死了,但子上却没有为母亲穿孝服。原因是子上的母亲、子思的妻子是离了婚的。门生问子思:“从前您的父亲孔鲤,不也曾给离婚的母亲戴过孝吗?”子思说:“对呀。”门生又问:“您不让孔白戴孝,是为什么呢?”子思回答:“我的父亲从前没有失礼的地方。按照礼节,该隆重的就隆重,该简单的就简单,我怎么能做到呢?如果是我的妻子,那么她当然也就是孔白的母亲了,但如果她已经不再是我的妻子,就不应该是孔白的母亲了。”

这段文字透出了以下几个方面的信息:

孔子是离过婚(出妻)的。门生问孔子的孙子子思:“从前你的父亲孔鲤不是给离婚的母亲戴过孝吗?”子思承认说:是这样。孔鲤的母亲,是孔子的夫人。

孔子的孙子孔伋(子思)是离过婚的,所以不让自己的儿子孔白(子上)给他的母亲戴孝。因为妻子既然离了婚,就不再是自己的妻子,也就不再是儿子的母亲了。

从子思那时起就立了一条规矩,孔家是不为已经离了婚的母亲戴孝的。

孔子离过婚,这没什么不正常的,谁说名人、圣人、伟人的婚姻就一定要美满幸福呢?这是两码事。孔子为什么离婚?我们也不必深究。孔子自己制订过“出妻”的七种原由:

不孝敬父母;

没生育子女;

**邪僻;

心怀妒忌;

身有残疾;

拨弄是非;

偷盗财物。

但我们还是无从考察孔子婚姻出现问题的原因。

孔子的儿子孔鲤也是离过婚的,他离婚的原因大概可以和以上条款中的某一条对上号,《阙里述闻》记:“伯鱼前妻无德……妻不可化,乃出之。后妻贤,生子伋。”

孔子自己和他的儿子、孙子三代婚姻都是失败的,这给了我们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儿子的婚姻是孔子主的,孙子的婚姻是儿子主的,其结果是一连串的失败,说明不论是谁,都会遇到理想与现实不合卯楔的矛盾。

孔子其实是一个很讲究生活品味的人,比如他对于饮食、服饰的讲究,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起来,那真是精致到了极点。

我们都知道孔子有一句名言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论语。乡党》)文革期间“批孔”,说他是“寄生虫,”他的上述理论,成为很醒目的靶子。

孔子对吃是很讲究的,他有“十不食”论也非常著名:

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饐,读yi,指食物陈旧,餲,读ai,指食物腐败变质。粮食陈旧发霉,鱼肉腐败变质,当然是不能吃的。

色恶,不食。食物的颜色变了,意味着已经变质,这也是不能吃的。

臭恶,不食。食物变味,是万万吃不得的。

失饪,不食。食物在制做过程中出现了问题,火候不到或太过,不能吃。

不时,不食。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不是应时的东西不吃,也就是不知那些反季节的东西。二是不该进食的时候不吃东西。

割不正,不食。肉切得不方正,不吃。孔子认为割不正是失礼的表现,所以不吃。

不得其酱,不食。孔子那时吃肉,没现在这么复杂的烹饪手段,煮熟了放点盐,而酱是主要的调味品。如果酱调理的不好,一来败坏胃口,二来也是失礼的表现,所以不能吃。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尽管肉很多,而且烹制也合口味,但是注意不多吃。食气是什么意思?“气”与“饩”是通假字,食饩,指的是主食。这一条的意思是吃肉不要超过主食的量。

沽酒市脯,不食。从街上买来的酒和肉干,不吃。这是从卫生的角度谈的。当时的食品加工非常粗糙,不堪入口。

不撤姜食,不多食。吃完肉食以后,姜不撤下,但也不多吃。古人对吃姜是很讲究的,几乎每顿饭都有姜,作为一种调味品,也有祛寒湿解温毒的作用。但不宜多吃,要适可而止。

文革时批判孔子的“十不食”,说这是奴隶主腐化堕落的生活写照,今天看起来,“十不食”中除了极个别的是出于对“礼”的遵循,大部分体现了孔子的饮食科学观和养生思想。

现代人又把孔子抬举成一个“美食家”,这个观点我也不敢苟同。孔子的饮食观,只不过是反映了最基本的饮食科学常识,相反,他是个“无终食之间违仁”的人,哪怕是吃一顿饭,也不敢违背“仁”、违背“礼。”《吕氏春秋》中有个故事,证明了这一点。那个故事说:周文王喜欢吃昌蒲的根腌制的咸菜,孔子是很崇拜周文王的,处处拿周文王做自己的榜样。他听说周文王喜欢吃昌蒲根腌渍的咸菜,也强迫自己吃这东西。但是这种咸菜实在是不好吃,孔子一边吃一边皱着眉头,“缩頞而食之,三年然后胜之”(《吕氏春秋。孝行览。遇合》)。就这么皱着眉头坚持了三年,终于习惯了这种东西。在孔子心目中,难咽的昌蒲根咸菜因为周文王的嗜好而变成了一种“圣物”,他逼着自己用了三年的时间去接受它,是为了让自己去接近“仁。”

据说孔子也是个喜欢酒的人,而且还有海量,古谣曲有“先舜千钟,孔子百觚”之说。觚和钟一样,都是酒器。觚就是牛角大杯,容量很大,能饮“百觚”是夸张,但看出他酒量还是蛮大的。但是孔子喝酒很有节制,他爱酒而不为所困,善饮而不及乱,时刻保持着一种清醒。他从来没有放纵过,你翻遍能看到的史籍,都找不到孔子醉酒的记录。

孔子对穿衣也很讲究。我们打开《论语。乡党》篇,就等于打开了孔子的一架大衣橱。那里边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各种质地们朝服、祭服、常服、斋服甚至睡衣、亵服应有尽有。而且麑裘、狐裘、羔裘之类的高档服装也不少。齐国的国务总理晏婴就曾批评孔子“盛容饰。”晏子这个国务总理是以节俭出名的,他天天坐着破烂的牛车上下班,穿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他对衣冠楚楚的孔子是看不上的。

孔子对服装的过份讲究,当然也是出于“礼。”他的学生颜渊问他怎么去治理一个国家,他讲到其中一点就是“服周之冠,”即戴周王朝款式的帽子。他向来都是从政治的高度来考虑服装问题的。一些国君碰到了服饰方面的难题,总是找他请教。

孔子在服装问题上也有“活用”的时候,比如他在家里穿的皮袍,就做成了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的,“亵裘长,短右袂。”右边的袖子短半截,看起来不太协调,但实用、方便。这是他的灵活之处。

孔子这个人,从来不太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比如他和他的学生们有时也没大没小地争论,比如他也想发财,他自己就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论语。述而》)如果可以求得财富,既使是让我去做拿鞭子干的活儿,我也去干。孔子时代,所谓“执鞭之士”是一种很低贱的职事,拿着鞭子给人家看门儿。孔子认为人想发财是正常的欲望,这叫“可欲。”孔子不掩饰自己这方面的追求。但是他又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同上)不义之财对我来说就是天上的浮云,从来不会让我动心的。

孔子爱哭,但是他又是一个随时随地能给自己找到欢乐的人。《孔子家语》里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回孔子到泰山出游,碰上一个高人。这个高人是一个隐士,名叫荣声期,当时已经95岁了。他穿着鹿皮袍子,腰里扎着绳子,一边走路,一边快乐地弹琴唱歌。孔子看见这个老头活得这么快活,就问他:老人家,您怎么这样高兴呢?荣声期说:让我高兴的事太多了,而最值得高兴的有三件。第一、天生万物,人是最尊贵的,而我呢,能够成为一个人,这是头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第二呢,人中有男人有女人,男尊女卑,我又有幸成为一个男人,这是又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第三呢,人生寿夭不同,有的没出襁褓就死了,而我却活到了九十五岁。难道这不值得高兴吗?

孔子很受感动,他说:“善哉!能自宽者也。”这个老汉,是个能宽慰自己的智者啊!

孔子就是以一种大生命的意识来创造生活,并且创造生活的欢乐的哲人。

孔子对欢乐的认识是他人生智慧的精华。他曾提出“益者三乐”和“损者三乐”的观点:益者之乐,首先是以遵循礼乐为快乐,其次是以扬人之善为快乐,再次是以多交有德行的朋友为快乐。损者之乐,首先是以骄纵为快乐,其次是以闲游浪**为快乐,再次是以大吃二喝为快乐。(见《论语。季氏》)孔子告诉我们,欢乐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

这对于我们的人生有着很重要的启迪意义。生命中的大欢乐是人生的大超越。金钱和权力不可能给人带来持久的欢乐,因为金钱有地域性,你到外国,花人民币就不方便了。权力有时限性,你从领导岗位上总有一天会退下来。但欢乐是没有边界的,你可以无所不快乐,无往不快乐。

在日常生活中,孔子是个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凡人。

但他同时又是一个超越了“本我”的大写的人。

孔子的人生智慧,是全人类的精神不动产。

在结束这一课的时候,我想起了伏尔泰的话:人们对孔子的信仰不同于对神的膜拜,人们之所以尊敬他,是因为他在上天的启示下,为人类创造了最崇高的理想。(《自然法则》)

人间的孔子,他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属于人类;

人间的孔子,他属于历史,也属于现在,属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