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完全正确!”竹下义晴少佐倏地站起身来,“现在就去拜访土肥原大佐吧?”
“不急!”河本大作起身把一杯酒递给竹下义晴少佐,自己也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为你我分工合作干掉这老家伙。震惊满洲,震惊中国,震惊全世界,干杯!”
“干杯!”
竹下义晴少佐带着土肥原贤二的信件,于当夜乘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抵达北京后,竹下义晴径直驱车驶人日本驻华使馆,面见受命组织干掉张作霖的副武官建川将军,由他的口中获得了如下的情报:
使馆内的芳泽公使是个坚定的内阁保守派,力主张作霖保存实力,退回关外,并于5月17日晚会见了张作霖。对张讲明大势已经如此,为使战乱不波及京、津,收拾军队撤回满洲。他认为无论对中国国民还是对奉天派都是万全之计。不识时务的张作霖听后不乐,严词拒绝其诸。芳泽继续追阿说:“你们能打过北伐军吗?”张作霖说:“若打不过他们,我们可以退回关外。”芳泽说:“恐怕未必回得去吧。”张作霖说:“关外是我们的家,愿意回去就回去,有什么不行呢?”芳泽见张作霖不能上套,就进一步采取威胁手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单来交给张作霖,提出满蒙权宜的要求,逼张答应。同时,还威胁说:“张宗昌的兵在济南杀死几十名日本侨民”,“你对此应负一切责任”。对此,张作霖勃然大怒,由座上站起来,把手里的翡翠嘴早烟袋猛力地向地上一摔,声色俱厉地冲着芳泽说:“此事(指张宗昌杀日侨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叫我负责,他妈拉巴子的,岂有此理!”他说完之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客厅。三个多小时的会谈就这样结束了。
张作霖本想借日本的武力留在关内,因此对日本的逼迫行径非常不满。加之东北人民的反日运动此起彼伏,使张作霖感到在这种形势下退回东北,去做日本的傀儡,日子是不好过的,因而不愿接受日本的要求。一天晚上,他无意之中发现了田中首相赠给他的礼物:一具人型。他望之深思,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寓意:“汝为小孩,须从吾命,若不从者,我可玩汝于股掌之上。”他一气之下,砸碎了这具人型,并大声辱骂:“妈拉个巴子的!我这个臭皮囊完了,你们日本在中国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但是,面对奉军节节败退的危局,张作霖的亲信将领也纷纷奏请班师关外。人心浮动,张作霖坚守北京的意志动摇了。为防止后院起火,他决定退回关外,并于5月30日下达总退却令。
翌日,张作霖发表了“出关通电”:“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赎武。爱整伤所部退出京师。”竹下义晴少佐读后如获至宝,急忙向河本大作发去了第一份密电,请其做好干掉张作霖的一切准备工作。
竹下义晴少佐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准确地获取张作霖退出北京的时间,以及他乘坐的是哪一节车厢。前者,包在副武官建川将军的身上,后者又如何去完成呢?他想到了行前土肥原贤二为他写的一封引荐信。他依据信皮上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赛大侠在京的住处,并当面把信交到了赛大侠的手里。令他惊诧不已的是,这位有些傲然的侠客十分冷淡,连句客气话都没说一句,就认真地看起了来信:
大侠:
别来无恙乎?念甚!
竹下义晴少佐乃自家人,在京办享不便,望笃诚相助。
中国将有大的事变发生,你和宪飞先生留居京城无益。竹下义晴少佐完事回关外之时,你可随他来奉天。转告宪飞先生:他是否可以去天津卫陪伴皇上?望酌定。
土肥原贤二
是年五月下旬
赛大侠是个外粗内细的人,历经多年的坎坷和磨难,对日本人帮助中国恢复大清的江山发生了动摇,尤其是皇上溥仪避居天津以后,他真想步大保皇派王国维之后,跳进昆明湖里为皇权殉节!张大帅就要离京回关外去了,眼瞅着北京就要变成蒋介石的天下,何去何从?他找不到一个慰藉心灵的去向。突然收到了土肥原贤二的来信,邀请他去奉天,默然思之,不失为一条退路。有顷,他的眼神又看见了信上写的这句话:“中国将有大的事变发生”,暗自思忖:“难道还有比北京易主更大的事发生吗?”他自然不会有结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事变再大,也不会把退位的溥仪拥戴为皇帝。他收好土肥原贤二的来信,望着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竹下义晴少佐,依然淡漠地说:“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需要我保镖,还是要我帮你做事情?”
“需要你帮我找一个熟悉铁路部门的人。”竹下义晴对赛大侠的爽快甚表满意,毫无忌讳地说,“据土肥原大佐讲,你有一个在调度部门工作的朋友。”
赛大侠深沉地点了点头,有意地间:“你的事情急着要办吗?”
“急着要办。”竹下义晴少佐又补充说,“最好现在就去办。”
赛大侠愣了一下神,二话没说,就带着竹下义晴少佐直奔田中隆吉的住处而去。
田中隆吉大尉早已收到土肥原贤二的密电,获知了竹下义晴少佐来京的目的。一见面,他就把屋门关死,先入为主地说:“我现在还不能向你提供准确的消息,因他回家的路线还未最后确定。”
赛大侠是个十分知趣的人,他发现竹下义晴少佐听后不大自然,既不接话茬和田中隆吉交谈,也不直言自己来访的本意,遂说了一句:“你们谈吧!”就转身离去了。
田中隆吉是明白赛大侠这细微的心理活动的,当即告诉竹下义晴少佐,赛大侠是土肥原贤二信得过的保皇干将,又是一位侠义心肠的武人,不要给他造成一种不信任感。
竹下义晴少佐不同意田中隆吉的意见,他认为干掉张作霖是惊天震地的大事,实情不仅不能告诉赛大侠,就是对田中隆吉,也应保守秘密。因此,对田中隆吉如此轻信中国人,一见面就点题的做法很不满,只是有碍于工作的性质不同,没有直言批评。他沉吟了片刻,很是策略地说:“我的受命是有限的,你已经告诉了我,他回家的路线还未确定,我就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田中隆吉是个聪明过人的人。方才他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告诉竹下义晴少佐: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不要瞒着我行事。然而,他这种至诚之举却换来了一句搪塞话,心口感到很不是个滋味。他有些情绪地说:“那好吧!等我知道了他回家的准确路线,一定通知你。”
“谢谢!谢谢……”竹下义晴少佐听了这近似逐客的话后,取出一张名片,填好新的住址和电话,交给田中隆吉。
田中隆吉接过名片没看一眼,就碎然撕碎,投到身旁的纸篓里。他望着惊得不知所以的竹下义晴少佐,扑嗤一声笑了,友善地说:“不要猜疑了!为了稳妥,这期间,你就搬到我的寓所住吧。有消息,好通知你。”
“那……就太麻烦你了。”竹下义晴少佐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田中隆吉匆忙拿起电话,只是嗯啊嗯地说些语气助词,一句也听不出对方说些什么。最后,他说了一句“谢谢!”啪的一声,放下了话机,摇着头说:“很是对不起啊,夭不留人,你就没必要再住在我这里了。”
“为什么?”竹下义晴少佐倏然站起,惊恐地看着田中隆吉。
“老家伙他不准备坐火车回老家了。”田中隆吉哀叹了一声。
这太出乎竹下义晴的意料了!他惊得张开了嘴,两只又黑又亮的眸子死死地定在眼眶里,两耳嗡的一声就像失去知觉一样。稍许,他又恢复了理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准备如何回老家?”
“他准备坐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回奉天。”
“真的?”
“不会错的,刚刚收到的电话。”
“完了!一切全都完了……”竹下义晴少佐哭丧个脸,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身后的沙发上……
河本大作选定爆炸地点;张作霖故布疑阵,惜别北京
河本大作收到竹下义晴的密电后,马丘投入既紧张又神秘的准备工作。正如他自己事后记述的那样:
……经多方研究以后,得出满铁线和京奉线的交叉地点皇姑屯最为安全的结论,因为在这里满铁线走其上面,京奉线通过它的下面,日本人在那里稍微走动也不怎么奇怪。
下来就是要用什么方法的问题。
袭击火车?还是用炸药炸毁火车?只有这两种方法。如果用第一个方法,马上知道是日军于的。如果使用第二个方法,或能不留痕迹地达成目的。
因而我们选择了第二个方法。但为预防雄炸失致,我们准备了第二道计划,即令火车出轨翻车的计划。这时,将乘其混乱,使刺刀队冲上去杀。我们的一切准备都完成了。
河本大作返回“沈阳馆”,把安装爆炸的人员和物力准备就绪后,已经敲响了6月2日子时的钟声,他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安心地上床就寝了。
翌日清晨,酣睡梦乡的河本大作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糟借懂懂地翻身坐起,下意识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电话听简:“喂!你是谁啊?”
“对不起,我是土肥原贤二,搅了你的清晨好梦了。”
“没关系,没关系,有紧急情况吗?”
“没有!趁着人们都在梦乡,我想问间事情进展的情况。”
“北京方面的情况比较乐观,竹下义晴发来密电,告之张作霖近期离京返回奉天,一俊有了准确的车次和乘坐的车厢,立即发报通知。”
“你准备的情况还好吧?”
“很好!选定了爆炸地点,选定了负责实施爆破的专家和人员,一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可以详细地谈谈准备的情况吗?”
“可以!”
接着,河本大作讲了选定的爆炸地点为奉天远郊皇姑屯附近,满铁和京奉两线交叉处;负责实施爆破的专家,是从朝鲜请来的朝鲜军工兵第二大队的一个中尉;负责具体爆破的人员有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的中队长东宫铁男大尉,关东军司令部看家的川越守二大尉。最后,他又告诉土肥原贤二:“为了转移爆破事件的社会舆论,我请人找来了两个吸吗啡的游民,和一个姓王的老百姓,一俊事毕,他们将被处死在爆炸现场。”
土肥原贤二听后十分钦佩这位同窗好友的果敢,以及办事的效率。当河本大作在电话中开玩笑地说完“你是帝国的谋略家,请对我这个新手不吝赐教”以后,他深沉地说:“为防万一,你要事必躬亲,尤其对那三个中国人,要加倍防范。”
“请放心,我一定遵旨行事。”
河本大作十分得意地挂上了电话,穿好衣服。简单地用过早饭后,室外传来了敲门声,他警觉地一怔:“请进来!”
随着屋门的打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地走进来,转身关死屋门,浑身抖瑟不已,他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刘戴明。他声音哆嗦地说:“报告河本长官,那个姓王的小子,他……他得到钱后逃跑了。”
“那也用不着这样紧张!就当是丢了一百五十元钱。”河本大作故作镇静,又声色俱厉地间,“那两个游民呢?”
“他们还在!”刘戴明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天一早,我给他们二人洗了澡,理好发,把您交给我的那两身国民军的衣服给他们换上。等他们吸足了吗啡一看,还蛮精神呢!”
“好!办得不错。”河本大作面色冷酷地说,“信件准备好了吗?”
“好了!”刘戴明从衣内取出三封信,双手呈交给河本大作,“根据您的意见写的。其中两封是南军写给他们的炸毁命令,另一封是密信,用的是印有国民政府任命的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招抚史名字的信纸。”
河本大作看完这三封信,边称赞“很好!很好!”边将其收好装入口袋里。他站起身来.命令地说:“带我去见见他们二人!”
河本大作走出大楼,发现“沈阳馆”大院中停着一辆日本军用汽车,刘戴明冲着汽车大声喊:“出来吧!”随即从汽车里走出两个身着国民革命军军服的年轻军人。他们行礼的姿势,暴露了他们自己根本不是军人,而是两个十足的地痞无赖。河本大作鄙夷地哼了一声,由口袋中取出三封信,分别交给这两个无赖收好,严厉地命令:“这信件在未接到命令之前,一律不准拆阅。”
两个被雇用的无赖同时立正行礼,应声答是。
“还有备用的‘白面’吗?”河本大作转身询问刘戴明。
“有!有……”刘戴明边说边取出两个小包,分别交给了这两个无赖。
河本大作驱车来到了皇姑屯,将这两个无赖交给待命的东宫铁男大尉,领进距离交叉点不远的观察站中。随后,他又在东宫铁男的陪同下,再次详细地视察了地形地物,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严肃地叮嘱东宫铁男:“第一,要严格限制中国宪兵、老百姓走进两线交叉点;第二,要看好这两个伪装成南军的中国游民,不仅要他们吃好、喝好,而且还要让他们抽足‘白面’。”
“是!”东宫铁男立正答道。
河本大作拍了拍东宫铁男的肩膀:“放心地干吧!如果事后受到退役的处分,失去生活保障的话,我准备把家乡价值二万元的不动产处理掉,分给你和另外两个参与此事的军官。”
东宫铁男听后感动极了!他紧紧握住河本大作的双手,近似吸泣地说:“我感激您的义举!为了帝国的生存和发展,我也会像您一样报效国家。”
河本大作告别了东宫铁男,驱车返回沈阳馆,留守司令部的参谋川雄守二大尉迎上来,神秘地送上一封密电:“竹下少佐发来的,说是老头子要改乘汽车回老家。”
河本大作看完这份张作霖可能改乘汽车,取道古北口返同奉天的密电后,犹如一盆冷水浇到他的头上。川越守二终于冲破这窒息人的氛围,小声地说:“事不宜迟,快准备另外一套可行的方案吧!”
谈何容易啊!张作霖如果乘军车取道古北口出关,他的四周至少有数以千计的卫队跟随,一切可疑的人员都无法接近,若想不动用一兵一卒,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干掉,是不可能的。换言之,干掉张作霖,进而解决所谓满洲问题的设想将付诸东流。面对这突变的局面,他思之许久,心中依然是一盆浆糊,透不出一点希望的光亮。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蓦然驻步,严峻地指示川越守二:“我赶往土肥原顾问处,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用电话和我联系。”
河本大作马不停蹄,又驱车赶到了土肥原贤二的住地,令他大为惊讶的是,这位老谋深算的同窗乐呵呵地说:“请坐,请坐!我算就了你会来的。”
“怎么?你也知道了北京的事?”河本大作看着若无其事的土肥原贤二,惊愕地间。
“岂止是知道啊!”土肥原贤二轻轻地哼了一下,“用中国的一句俗话说,这条老狐狸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粪!”
河本大作急不可耐地问:“这条老狐狸真的会改乘汽车,由古北口出关回奉天吗?”
“绝对不会!”土肥原贤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是他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施放的烟幕。”
河本大作也曾想到了这点。但是,他作为一个实际主义者,处理事务的出发点,常常是立足于可靠的情报上,而不是凭推理得出的想象。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作为张作霖的顾间,尤其是作为久居北京的土肥原贤二,更了解张作霖的习性,来自京城的情报也比自己多,且又准确、可靠。故有些焦急地说:“快谈谈你的理由吧!”
首先,土肥原贤二说明张作霖虽官至大帅,但当年“胡子”的旧习不改,那就是个人的形踪绝不提前告之他人。所以说,他过早地透露出乘汽车、出古北口的消息,肯定是欺人的谎言;其次,由古北口出关的路线穿山越谷、坑洼不平,他张大帅怎能耐住这长时间的汽车颠簸之苦?再其次,败师的大忌是滞留于路途,像张作霖这样多疑的泉雄,就不担心刚刚迁入奉天的关东军司令部取他而代之的兵变吗?最后,他笑着说:“河本君,我提前准备了些酒肴,你我边饮边等那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河本大作只好应命入席。他望着谈笑风生的土肥原贤二,自愧不如,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大好局面快些出现吧!”
日薄西山,夜幕就要降临了。河本大作再也坐不住了,焦虑不安地请求离去。土肥原贤二把河本大作按在座位上,成竹在胸地说:“北京没有发来准确的消息,就说明一切如故。你我嘛,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喝!”
河本大作又只好遵命相伴。
“叮叮……”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土肥原贤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冲着神经有些紧张的河本大作狡黯地一笑,拿起话机:“喂!我是土肥原贤二……噢,有什么事情吗?……祝他一路顺风。我一定通知有关人士,请他们准时到场,隆重地欢迎大帅的归来。”
河本大作身不由己地跳起来,盯着刚刚挂上电话的土肥原贤二,激动地说:“这条老狐狸是乘汽车还是坐火车回奉天?”
“坐火车!这下就要看你的了。”
“我一定漂亮地干掉这条老狐狸!”河本大作兴奋得话音都颤抖了。
“行前,我还想送你一句中国的谚语:要逮住狐狸,就得比狐狸还要狡猾一百倍。”
“谢谢!我记下了。”河本大作转过身,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河本大作回到沈阳馆下榻处,川越守二大尉送来了竹下义晴少佐刚刚由北京发来的密电,印证了土肥原贤二的情报的准确性。他当即命令川越守二大尉通知天津、山海关、锦州和新民府京奉线各要地的日本谍报人员,令他们确确实实地监视各通过地点,及时告诉火车是否已经通过。接着,秘密通知有关人员按计划行事。正如日人岛田俊彦所著《皇姑屯事件内幕》一文所记述的那样:
1928年6月3日晚上,有一部载着炸药和电线的运货车,跟几个人悄悄地从奉天的日本独立守备队营房后门出去。没很久,这部运货车到达满铁线跟京奉线在奉天西北部交叉地点之后,就停下来。位于京奉‘线上面之满铁线的铁桥,系由两根以砖头筑成的桥脚支撑着,这些人乘夜在桥脚上层装上了一百到一百五十公斤的黄色炸药。然后从这个地点往南大约二百公尺,到日方为监视列车而设的小屋,安装了导火用的电线。
在紧张地完成了秘密工作之后,河本大作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对负责装置炸药的那位中尉赞誉地说:“很好!不愧为专家。”
这时,东宫铁男大尉受命把那两个化装成北伐军的无赖领到桥旁,河本大作操着日语下达命令:“到时候,按原定的方案执行吧!”
东宫铁男大尉冲着两个端着带刺刀的长枪的日本宪兵使了个眼色,只听“啊”的一声,这两个民族败类同时死在日本宪兵的刺刀下。河本大作望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又下达命令:“把俄式炸弹放在他们的身旁。”
东宫铁男大尉遵命照办了。此刻,一列火车汽笛长鸣,划破了沉沉的夜空。河本大作助洋着驶来的火车,得意地自语:“张大帅,你就是比狐狸狡猾一万倍,也难逃这必死之路!”
张作霖决定撤回关外的声明发表以后,奉天宪兵司令齐恩铭密电北京,说老道口―南满路与京奉路的交叉点,日方近来不许行人通过,请防备。张作霖遂放出风声来:此次回奉天,准备坐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部属闻风而动,上下左右忙得不可开交。事后,盯野武马笃诚相劝,终以公路坎坷不平、易出意外七由,打消了张作霖乘汽车出关的设想。为安全计,他又“故布疑阵,混淆视听”。先宣布6月1日启程,后改为2日动身,弄得办事人员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6月3日清晨,身体虚弱的张学良赶到张作霖的下榻处请安,父子相望,备加伤情。张作霖呷了一口早茶,对张学良叫着习惯的称谓,无限伤感地间:“小六子,你和小诸葛全都部署停当了吗?”
张作霖询间的“部署”,指他率主力退回关外以后,京戮一带的守军缩小驻防区,由张学良和杨宇霆指挥,防止冯玉祥的国民军占领北京。张学良低沉地答道:“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夜长梦多,您也该动身出关了。”
“我这个臭皮囊是到了动身出关的时候了!”张作霖长叹了一口气,两眼滚动着欲出的泪花,异常凄楚地问:“小六子!你还没有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张学良因有吸鸦片等恶嗜,身体虚弱到了极点,难以应付这戎马住惚的生活。近日来,“败走麦城”的慌乱,搞得他连觉都睡不好,他哪还有闲心记住6月4日是什么日子呢!为了不使张作霖由此更加伤感,遂请罪似地小声说:“请父亲原谅,孩儿忙得真的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六子!”张作霖几乎都要哭出声来,慑濡地说,“明天,是你的生日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身处逆境之中的张作霖,此刻有多少事情需要他处理啊,可他竟然还没有忘记爱子张学良的生日。对此,张学良感动地叫了一声“父亲!……”泪水遂冲开了情感的闸门,顺着面颊无声地淌了下来。
“小六子!我本想为你过完生日再出关,可眼下……谁还有他妈拉个巴子的心思啊!”
张学良终于控制了自己的情感,他望着衰老了许多的父亲,知道应该结束这种谈话了。他把头一昂,操着矢志卷土重来的口气,悲壮地说:“父亲!壮别.是纪念我的生日的最好的形式。您走后,我一定戒掉大烟,修身养志,把今天丢失的一切再夺回来!”
“好!好……”张作霖再也忍不住了,情感碎起,老泪纵横,“我这个臭皮囊快不顶用了,未来张氏的天下,就靠你来撑了。不然,我这个臭皮囊连眼都合不上啊!”
“父亲!不要再说这些了,快决定您出关的日期吧。”
“好!那就照你的意见办,在你出生的时刻,我率部出关。”
这时,日本公使芳泽打来了求见的电话。张作霖挂死电话,愤怒地骂了一句:“打家劫舍的强盗!”又对张学良说,“小六子!我这就去会见芳泽公使,你就按照我们计议的去办吧。”
张学良首先找到负责通讯联络的人员,命令他们密电留守奉天的吴俊升,询问沿途防范的情况。接着,又通知京奉铁路局长.预备好两列专车,供出关之用。待他亲自检查了随行人员的准备工作后,才赶到张作霖会见外交使节的大帅府。令他惊诧不已的是,大帅府内唇枪舌剑,大声争论。张学良下意识地驻步门外,用心地听着客厅中的争吵:“大帅,关于建造满蒙等五条铁路的合同,您究竟是签字还是不签字?”芳泽大使色厉内茬地问。
“不签!”张作霖怒火冲夭地说。
“您当真不签?”
“说不签就不签!”
“那,您此次出关回奉天.我们就不保护您的安全。”
“请问什么安全?”
“您要出关就出不去,南京方面有人对您不利。”
客厅内突然静了下来。张学良正要闯进去指责芳泽大使乘人之危、想趁火打劫的强盗伎俩时,张作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一见张学良,小声地问:“小六子!快说说沿途的情形?”
“沿途回电称:防卫周密,万无一失。吴俊升还要亲自赶到山海关接您回奉天。”
张作霖听后犹如吃了颗定心丸,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妈拉个巴子的!”旋即示意张学良离去,自己复又走回,往大帅椅上一坐,仰面朝天,一言不发。
芳泽公使误认为张作霖黔驴技穷,忙凑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帅!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您还是把合同签了吧?”
“不签!”张作霖蓦地站起,因愤怒所至,一脚把桌子给踢翻了。他大吼一声“送客!”自己像个醉汉似地红着个脸,跟踉跄跄地走出了大帅府。
芳泽公使以及随从、满铁等高级官员,望着怒冲冲离去的张作霖的背影,全都惊得不知所措。
张作霖回到下榻处不久,叮野武马和仪我两位顾问尾随而至,说是芳泽公使再次求见。张作霖对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很是气愤,不仅不见,还高声大骂:‘旧本人不够朋友,竟在人家危急的时候掐脖子要好处,我张作霖讨厌这种做法!”叮野武马急忙打圆场,说是为了张作霖未来的事业着想。张作霖可能被逼到了极点,一时性起,大声斥责了盯野武马的论调。最后,他把大腿一拍:“我不能出卖东北,以免后代骂我张作霖是卖国贼。我什么也不怕,我这个臭皮囊早就不打算要了。”
盯野武马是了解张作霖的脾气的,在他火冒三丈的时候,最好什么也不和他说。叮野武马和仪我交换了个眼色,二人准备退出。
“停一下!”张作霖望着愕然相视的两位日本顾问,“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奉天吗?”
盯野武马一征,遂又做出一副为朋友不怕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说:“我早就和您约定了共生死、取天下的哲言,今日回奉天,岂有不形影相随之理?”
张作霖是“胡子”出身,十分看重江湖义气。此时此刻,他听了盯野武马这番话语,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用力握住朝夕相伴的顾间的手,真诚地说:“你归化中国好了,你归化了,我就让你做督军。”
叮野武马深受感动,但他清楚白己肩负的使命,富有寓意地说:“我不要做您的督军,如果您当了皇帝,要把满洲给我,那还差不多。”
张作霖失望地松开了手,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说:“你真是个怪人!算了,快回去准备一下吧,今夭就动身回奉天。”
叮野武马和仪我一同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下榻处打点完行囊,又用电话和京城的友好辞行。令他狐疑的是,公使馆副武官建川将军说了这样一句话:“中国有庆功楼上不离主的故事,我以为是不可取的。”吮当一声,挂死了电话。
一声令下出关,故都北京陷入了一片恐怖之中。十室九家闭户,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张作霖为了自身的安全,决定送他的五夫人和其他一些无足轻重的鹿从乘一列有七节卧车的专列先他而行。然后,才把载有慈禧太后所乘的花车的专列调到前门车站。对张作霖在6月3日离开北京时的场面,(朝日新闻)曾经作了如下的报道:
浴着新绿街道微透森芒的月光,从过去住了两年的大元帅府正门出来,经过窗子,依依不舍地回望南海树丛的张作霖,眼睛竟闪着光亮。
上午10时13分,在水泄不通的警戒中,张作霖一行出现于月台。夜深,警卫队的刀枪发出熠熠寒光;荒凉的军乐,挽歌般地响起。张作霖的左手紧抓着佩剑,行举手礼与送行者告别。
张作霖的表情,显得非常悲痛。一直希望统一中国的他,今日竞不得不以败军之将离开北京,谁目睹此情此景,又怎能毫无感慨?……
张学良、杨宇霆、孙传芳等人,尤其痛感别离的苦楚,他们在月台,一直站到列车开走。列车于1点巧分,留着沉闷的汽笛余音,悄悄地离去。
为了预防万一,使用两部火车头,前后吝配一部钢铁车,又备机关枪队,一共二十辆的长龙列车……
与张作霖同乘慈禧太后当年出巡专列的有盯野武马、仪我,以及亲信重臣。大家相对,默默无言,全都沉浸在一种无声的悲痛中。张作霖隔着车窗,眺望夜幕笼罩中渐渐远去的古都,深陷的眼眶中慢慢地浮现出两汪悲哀的泪水,从这苦涩、晶莹的泪水中,透视出了他藏之心底的一句话:“北京!再见了。我这个臭皮囊还能再次入主、号令天下吗?”
叮野武马和张作霖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关系。他作为日本帝国的臣民,坚定地执行帝国政府的指令;作为共事多年的挚友,他真心希望张作霖在中国取得最高主宰者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经常对张作霖说的一句话“只要你活一天,我就做你的顾问,为你卖命一天”是他这种矛盾心理的真实写照。看着张作霖败回奉天这痛楚不已的神情,兔死狐悲的伤感也在折磨着他的心灵。此时此刻,他明白语言是多余的,只有紧紧伴他出关,才能慰藉张作霖这特有的伤情……
有顷,盯野武马于沉默之中担起了行前建川将军的那句话:“中国有庆功楼上不离主的故事,我以为是不可取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转瞬之间,当他想到建川将军的身分,以及出关路上可能有危险的各种谣传,顿感这句语意双关的话是有着特殊分量的。向张作霖报告此事吗?等于破坏日本帝国的最高利益;听之任之吗?自己和这位张大帅有同归于尽的危险。因而,他陷于了极大的矛盾之中!
叮野武马经过冷静的分析,依然认为干掉张作霖之举是愚蠢的,绝非是帝国内阁之意而是陆军部派往关东军中的少壮派军官的自作主张。正如他事后坚持的那样:“张作霖的死,对日本的确可惜。”最后,他终于作出了既保全自己的生命,又使自己的心灵少受到谴责的抉择:以劝说张宗昌不要和北伐军决战为由.征得张作霖的同意,和北洋政府中末代国务总理潘复等人在天津下车,转赴德州张宗昌的驻地。同时,在他下车之前握手惜别张作霖的时候,正如(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中所说:“切嘱须在日间到达奉天,已露暗示。”
张作霖继续驱车东进,由于叮野武马和潘复下车离去,一种更大的孤寂感压迫着他。良顷,他又狐疑地揣度起盯野武马下车前的叮嘱,顿时各种不祥的画面扑入他的心底,搅得他坐卧不宁。但是,当他看到日本顾问仪我若无其事、紧密相伴的样子,满腹的狐疑又渐冰释。飞驰东去的专列,慢慢地把日头抛向西方,待到西天染遍彤云的时候,专列缓缓地停在了山海关。
专程赶来迎候的昊俊升走上专列,一见面就拱抱起双手,连声向张作霖及其同行的亲属重臣道辛苦。正当他要询问何时开车,张作霖抢先一步宣布:
“下边,请餐车开饭,大家都回到自己的车厢中用晚餐。我嘛,和俊升有要事相谈。”
大家都很识趣,相继默默地离开了专列。张作霖望着强作笑颜的吴俊升,问:“五夫人的专列安全吗?”
“安全!”吴俊升自然明白张作霖问话的真意,绝非是单单关怀爱妻五夫人的安全。遂又补充说,“恐怕已过锦州了,11时左右保证安抵奉天车站。”
张作霖深沉地点了点头。稍许,又长长地吐了口气。
“大帅!”吴俊升忙又亲热地说,“下令开车吧,明晨3时,我们也就安抵奉天车站了。”
张作霖没说什么,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微抱在胸前,整眉凝思,踢踊踱步。他似乎看见了叮野武马,又似听见了要他日间到达奉天的叮嘱……
“大帅!不会有事的,就下令开车吧。”吴俊升再次催问。
“不!晚两个小时开车,我要夭亮以后进奉天站。”张作霖停下脚步,沉吟片时、严肃地命令,“俊升,传我的话,列车要重新编组,把我的座车由第三辆改在第四辆,晚两个小时开车。这期间,要大家饱餐一顿。”
夜幕降临了,一声长鸣,专列驶出了山海关。张作霖踏上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地盘,孤疑不决的心病依然没去,遂约请亲信重臣在一起打牌。东方的夜幕渐渐升起,显出鱼肚白,张作霖知道就要到达皇姑屯车站了,高兴地宜布停止玩牌,要大家回到各自的卧铺车厢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待仪我顾问最后一个离去之后,他打开一瓶啤酒,分倒在两只高脚酒杯里,很是高兴地笑着说:“俊升!端起酒杯,为我安全地回来了,干杯!”
皇姑屯巨响,一代袅雄琐命;望着在悲、喷中不屈服的张学良,土肥原贤二暗叹:“日本帝国永远地失去了他……”
1928年6月3日的夜晚。
河本大作回到“沈阳馆”卧室,处理完有关的应急事情,欲要上床安歇,静候那惊天动地的轰鸣。,这时,土肥原贤二突然叩开了他的屋门,慢条斯理地说:“河本君,你知道了吧?就要到站的专列,是五夫人乘坐的。”
“知道了!为防万一,我已派川越守二大尉紧急赶到现场,通知东宫铁男大尉不要提前按电键。”河本大作望着微然点头的土肥原贤二,“你还有其他要事吧?”
“对!”土肥原贤二陡然沉下脸来,“第一步棋走完了,如何乘着这大好的棋势去走第二步棋呢?”
河本大作明白这第二步棋的;含义,那就是借着皇姑屯拌然而起的爆炸声,进而扩大事态,强迫帝国政府出面干涉,推动关东军一举解决关系日本存亡的所谓“满洲间题”。他十分得意地说:“依我之见,这第二步棋是顺理成章的事。一句话:必成,必胜。”
“为什么?”土肥原贤二两眼闪着疹人的光芒,非常严肃地质问。
“我已经和有关人士达成了默契,并作了安排。”河本大作胸有成竹地说。
“可以扼要地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
接着,河本大作和盘托出了全部的计划。正如他事后追述的那样:“如果对方知道这个爆炸是日军所计划的,并派兵来的话,我们决定不使用日军,而将由荒木五郎指挥他所组织的奉天军中的‘模范队’来对付;另一方面,在安定城内,有关东军司令部的东拓前中央广场,则由日军的主力来警备。万,奉天军动用兵力的话,张景惠将内应日军,另起独立之奉天军。”河本大作说到此处有意停顿了一下,颇有些得意地说:“根据我的经验,老家伙被炸死,小家伙岂肯善罢甘休?他只要动用残兵败将,我们不出气兵一卒,就可以理想地解决满洲间题了。”
“假如小家伙举兵不动,你又如何解决满洲间题呢?”土肥原贤二整着眉头问。
“这不可能!”河木大作断然地否掉了土肥原贤二的假想。
“怎么就不可能呢?万事都不会有一种结果嘛。”土肥原贤二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说,“河本君,像这样重大的事件,绝不应该建立在以自我为中心的立场上,哪怕这种自我为中心的感觉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我说嘛……要建立在百分之百的基础之上。换句话说,借着这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我们要主动出击,逼得奉天军把枪口对准关东争,挑起军事争端、帝国政府才能被追同意我们的计划:出动关东军,一举解决整个的满洲间题。”
河奉大作自以为亲自出马炸死张作霖,就堪称为今古难寻的斗胆义举了!可是当他听了土肥原资二的假想后,大有小巫见大巫之感了。他沉思片刻,有些伤感地说:“土肥原君,事已至此,无法补救,我们只好听天由命了。”
土肥原贤二长叹一声,说了句“但愿苍天保佑我们吧!”遂告辞离去。
子夜的钟声刚刚敲过,历史已经进入了6月4。日。河本大作打开紧闭的窗子,深深地吸了几口经夜幕滤过的新鲜空气,用力地活动了几下上肢,得意地自语:“我将随6月4日永载史册!”
吮当一声,屋门被打开了,川越守二手持一份机密电文闯了进来。河本大作一看来者的面色,就知发生了突然的变故。他低沉地问:“现场发生了什么情况?”
“没有!”川越守二呈上电文,犷我返回驻地以后,又收到这件急电,说是张作霖的专列要晚两个小时到站,他乘坐的车厢也由第三辆改为第四辆。”
河本大作看完石野芳男大尉由山海关发来的这份急电,整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子,无可奈何地自语:“这样一来,专列路过皇姑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是的!我正在为这件事着急。”川越守二小声地问,“我们的爆炸计划……”
“不变!”河本大作斩钉截铁地说。稍候,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请你再辛苦一趟,去征询一下东宫铁男的意见,就说我完全听信他的抉择。”
川越守二大尉驱车赶到了现场,东宫铁男只回答了四个字:
“箭已离弦!”
川越守二听后非常激动,说了一句“祝你成功!”后转身乘车赶回了“沈阳馆”。
初露的朝霞刚刚把鱼肚白的东方染成红色,远方传来了一声清脆而又悠长的汽笛声。东宫铁男循声远眺,只见一列长长的客车向空中射着黑烟,发出“吮当、吮当……”的机械的响声。他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针指向5,分针就要指向23。他收好怀表,用右手紧紧地握住电键,待到火车头驶过南满路和京奉路立体交叉点后,他暗自数着车厢数“一、二、三”,待到第四节车厢已进爆炸点,他猛地按下电键,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烈火进发,黑烟弥漫,第四节慈禧太后乘坐的花车被炸得粉碎,车身崩出三四丈远,只剩下两个车轮子……
权且放下张作霖的死活不表,回过头来再说仪我顾问。他从张作霖的车厢回到自己的卧铺上,心胸感到有些憋闷。他取下一条毯子走到车长的公务车里,裹起身子躺在后面车门的通道上。陡然而起的巨响,几乎把他震昏了过去。当这列火车停下来时,他才从公务车上跳下,一直向张作霖乘坐的那节车厢的残骸奔去。他吓得震愕地自语:“啊!太可怕了!”
仪我顾问很快恢复了理智,当他想到土肥原贤二提前返回奉天,叮野武马在天津中途下车的时候,这其中的玄机就全明白了。他怀着十二分的愤怒,径直奔到土肥原贤二的下榻处,恰逢他刚刚从慌乱的车站返回。仪我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地指责:“真是乱来,连我也搞了。”
对此,土肥原贤二鄙夷地哼了一声,冷漠地答道:“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因此无法解释你的质间。不过,为了帝国的利益,个人的生死荣辱是不足挂齿的!”
好一个“个人的生死荣辱是不足挂齿的!”仪我顾间气得颤抖着身子离去了。
土肥原贤二企望皇姑屯的巨响,能点燃起东北的战火,一举解决所谓的“满洲问题”。但是,历史的进程却令土肥原贤二大失所望。一位当事人记述说:
军署参谋长减式毅怕张作霖去世的消息透露出去,引起地方人心不安,更顾虑日本将会乘机有所举动,而且张学良还未回来,因此决定严守秘密,封锁消息,并且每日令厨房照常开张作霖的饭,杜医宫天天来府假装换药并填写医疗经过、处方等等,以瞒过日本的窥探。日本方面不断有人来慰问求见,皆经婉言谢绝。
张学良乘船秘密地从旅顺登陆,坐汽车回到了奉天。
不久,终于公布了张作霖因伤逝世的消息,并决定6月21日发丧。
盯野武马顾问也赶回了奉天,和土肥原贤二、仪我等顾问一齐参加了张作霖的葬礼。
葬礼敬香的仪式开始了。张学良双手举着一把点燃的高香,跪在张作霖的灵前。站在一旁的土肥原贤二注意到,“他的头发很长,蓬乱得好像几天没梳过,脸色苍白,眼睛凹下去,身穿白色孝衣,因按惯例不许清洗,脏得变成灰色,由于他平常爱漂亮,因此他这个样子显得特别可怜”。张学良敬完香,站起身来,两束木然中带着悲哀、愤慨的视线和土肥原贤二的目光撞个正着。顿时,土肥原贤二从这奇异的视线中感到了一种不屈服的意志和力量。他不禁暗自说:“完了! 日本帝国永远地失去了他……
张学泉敬完香后,自应是其弟学铭敬香。出人所料的是,盯野武马双手捧香跪在了张作霖的灵前,参加葬礼的人都为之一惊。当满脸泪痕的叮野武马回到原处,张学良深受感动地说:“请你继续留在这里。我父亲的遗产也要分给你。跟过去一样,银行里的钱你随便用好了。”
盯野武马擦去满面的泪痕,极力地控制着内心的悲坳,低沉地说:“如果你父亲在世,要送我1000万元,我能要2000万元。但你没有权利给我钱,我不能向你要。”
叮野武马再也忍不住内心中的悲哀了,他硬咽地哭泣着走出了灵堂。
灵堂中的人,只有土肥原贤二知道叮野武马为何而哭,当盯野武马听到朝夕相伴的“满洲王”张作霖遇难的消息后,他的心情和帝国内阁首相田中义一是一样的:“一切都完了!”换言之,内阁试图通过经济渗透和侵略,达到霸占东北的希望破灭了,永远地化为乌有。正如满铁总裁所预言的那样:“田中内阁完了,我要回东京。”盯野武马于当天只身回国。
不久,端纳又从南京赶到了奉天。守丧的张学良很快从悲哀中解脱出来,频频地和有关人士接触,惟独冷落了留用的日本顾问。土肥原贤二焦虑不己,正如他后来所云:“皇姑屯事件未能引起东北混乱,以便关东军出兵干预,反而促成了张学良因‘家仇’而坚定了易帜的决心。”他十分清楚,代表英美利益的端纳打回奉天的目的,表面上是把这位少帅拉向南京,实际上是排挤、打击日本帝国在中国东北的势力。所以,他认为自己在和端纳的较量中,因皇姑屯事件而败北。
与此同时,和张学良有着亲密关系的意大利顾问阿梅莱托.韦斯帕也突然地活跃起来,他不仅经常出入张学良的私人官邸,在他行将离开奉天,只身受命去哈尔滨从事谍报活动的前夕,竟然对刚刚到达奉天的赛大侠说:“张大帅之死,肯定是日本间谍一手策划的。其中,像土肥原贤二这样的谋略家岂能袖手旁观?你们中国人,被私利弄得一盘散沙。”
赛大侠立即向土肥原贤二作了报告,并提出由他把阿梅莱托.韦斯帕干掉。土肥原贤二深知这位意大利间谋的分量,更知道他此次去哈尔滨的意图,故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韦斯帕是个有用的大材.不但不能杀掉.而且还要设法让他为我们服务。”
“谈何容易!明天他就受命去哈尔滨了。”赛大侠难以理解地说。
“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吧?”土肥原贤二若有所思地问。
“不知道!”
“这就好!”土肥原贤二转身取来一笔巨钞,“明天,你和韦斯帕同车去哈尔滨,要施展一切手段,取得他的信任。当然嶙,最好能当上他的助手。”
赛大侠完全明白了土肥原贤二的用意,无声地接过那笔巨钞,问:“在哈尔滨期间,我和谁联系?”
“我收到你的来信以后,再写信通知你。”
“我的公开身分是什么呢?”
“这……”土肥原贤二思索了一会儿,“我看你就用这笔钱开个妓院和烟馆。”
“我可不干这种坑害中国老百姓的缺德事!”赛大侠当即回绝了。
土肥原贤二忙笑着说:“谁让你干坑害中国人的事啦?哈尔滨有许多白俄大娘儿们嘛,干坑害俄国人的事,行吧?”
“试试看吧!”赛大侠转身离去了。
不久,河本大作接到了回国述职的命令。行前,他出席了土肥原贤二为之举办的送行宴会,心情沉重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土肥原君,我走之后,希望你能完成我未能完成的事业!”
土肥原贤二未置可否,只是惨然地笑了笑,无限伤感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做一个谋事者啊!”
这之后,在土肥原贤二和端纳幕后的积极策动下,张学良和杨宇霆本来就存在的矛盾日趋尖锐,逐渐地表面化了。一位当事者回忆说:“此时的张学良迫切需要左右的悉心相赞。同时,他更认识到:御外侮,报父仇,必须首先谋求全国统一,全力对外,始克有济。但杨宇霆返沈之后,俨然以父执自居,同常荫槐勾结一起,企图操纵整个东北政治。张学良先后数次要他接替吴俊升遗下的黑龙江军务督办,征求他担任吉林方面的重任,他都表示不从,大有‘今日天下舍我其谁’之势。”为此,张学良不止一次地大骂:“我他妈的成了鸟总司令了。”他为了试探杨宇霆的真意,曾故装憨状,抱怨地说:“我说我干不了,老杨,还是你来干好。”
杨宇霆利令智昏,不但不自收敛,反而比张作霖在世时更显得目中无人。他望着故作哭丧脸状的张学良,俨然以监护人的身分说:“咳!甭提那个,不要焦心,您现在身体不好,少烦神,多保养,有事大家商量,我代您张罗张罗。”
杨宇霆这句无所顾忌的话语,却在张学良的心底深处埋下了喋血亲友,以巩固东北政权的种子。
随着张学良政权的不断巩固,土肥原贤二妄图扶植亲日派杨宇霆,取代张学良的阴谋变得渺茫起来.随即他又改变策略,在扶植杨宇霆的同时,暗地里使用一切手段离间张杨,以在奉军中引起内江,进而使关东军出兵干涉,达到占领东北的侵略目的。
首先,土肥原贤二利用日本人办的(满洲报)为阵地,进行舆论准备工作卜并暗中推动该报举办了一次东北民意测验。将张学良、杨宇霆等十人列为一表,下面印有选票,要读者每日填写东三省军政长官一人及辽、吉、黑三省主席一人,剪下寄该报馆。杨宇霆利用这一机会,派人大量购买该报,将选票填上杨的名字,陆续寄给报馆,每日几达数千份之多。正当张学良手捧(满洲报)大发雷拉的时候,土肥原贤二却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旁,以顾间的身分报告了真情。事后.在见到得意洋洋的杨宇霆的时候,却对杨大加吹捧:“哈哈,真是民意所归,民心所向啊!”
其次,张学良很早就染上了吸毒的恶习,。与人会晤不足十分钟就得用吗啡提神,对此,奉系文官武将有着各种看法。就说顾间端纳吧,他也曾怀疑自己为这样一个“大烟鬼州服务是杏值得。有一次,土肥原贤二就张学良吸毒一事,请教了杨宇霆。这位奉军中的老将、重臣十分鄙视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每天注射毒针甚多,将来必会自毙。”
“少帅自毙以后,您对东北的政权有何想法呢?”土肥原贤二有意地问。
老奸巨猾的杨宇霆笑而不答。
当天夜里,土肥原贤二又以顾问的身分,向张学良作了如实的报告。事与愿违,引出了和他的设想相反的结果:从此,张学良在其顾问端纳的帮助下决心戒毒。每天,端纳陪伴张学良散步、骑马、打猎、钓鱼、游泳、打网球和高尔失球.尽为引导张学良转向别的嗜好。就在张学良戒毒大有成效的时候,端纳也终于促成了张学良易帜的决心。
日本政府为了改变张学良易帜的决心、堪称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派特使林权助赶来声明:“满蒙是日本付出过重大牺牲而后得有特殊权益的地方,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它是大和民族的生命线……我们听说,张学良将军有随时换上背天白日旗,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意图。”旋即又以命令的口吻对张学良说:“我们就是不准你挂旗!”
“这是什么意思?”张学良勃然变色,厉声问。
张学良忍受不了这种辱吓,他不仅越发地坚定了易帜的决心.而且还以易帜为试金石,检测了所有的文官武将的态度。一天晚上,他和杨宇霆谈起易帜的事情,二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始终把张学良看成一个纹绮子弟的杨宇霆,极度蔑视地说:“你走你的中央路线,我走我的日本路线;两宝总有一宝押中,不是很好吗?”
张学良听后禁不住发出了冷漠的笑声。他碎然收笑,咄咄逼人地质问:“如果是你的那一宝押中了呢?”
这句间话犹如晴天响起的炸雷.惊得杨宇霆瞳目结舌,不知所对。
土肥原贤二利用杨宇霆抵制张学良易帜的企图失败了,张学良终于在父亲殉难年的岁末发表了易帜宣言,奉天城头升起了青天白日旗。土肥原贤二为了推进张杨的矛盾,达到渔翁坐收鹤蚌相争之利的目的,又在暗中帮助杨宇霆组建庞大的黑龙江省山林警备队,订购三万支步枪。同时,还雇用一些走狗在东北各地张贴攻击张学良的传单……
土肥原贤二这一阴谋又被端纳识破了,他不仅向张学良报告了杨宇霆订购三万支步枪之事,而且还交出了劫获的有关电报和凭证。张学良当即把杨宇霆找来质问:“咱们的兵工厂不是有的是步枪吗?”
杨宇霆的回答,恐怕是任何人所想象不到的。他傲岸不逊地答说:“没有人家的好啊!”
张学良听后,轻轻地哼了一声,再也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却证实了端纳所说的这句话:“杨宇霆不但在利用自己的职权组织自己的武力,而且装备还要胜过东北军。”
令张学良更不堪忍受的是,杨宇霆为其父祝寿,“小河沿(系杨公馆处)车水马龙,盛况更为沈阳向所未有。蒋介石、白崇禧、阎锡山以及广东、四川等地方实力派系,都有代表来沈祝贺。日本政界要人亦派有代表前来。东北地方官吏更不消说了。张学良前来,杨竟以普通礼节相待,与一般宾客无异。不仅杨之一举一动俨然以东北第一领袖自居,来自全国各地的贺客,对杨亦恭维备至,谈其为东北众望所归的人物。张目睹这些情景,岂能容忍?”
土肥原贤二以老帅顾间的身分前来祝寿,他看了这一切,禁不住地喜从心来。他格外兴奋地暗自说:“火候到了,就差一位引火人。”
不久,点燃张杨火迸的人来到了奉天,他就是盯野武马。为实现日本对满蒙新五路的要求,盯野奉田中首相之命特从东京来作交涉。杨宇霆欣然作答:“没关系,一定要建设。”从而促使张杨的矛盾爆发了。关于张学良处决杨宇霆、常荫槐的经过,当事人做了如下的记述:
1929年1月10日下午,杨宇建、常荫槐相偕来见张学良,要求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以常荫槐为督办。张学良当时表示,目前东北甫经安定,涉及外交之事应该慎重考虑,故此事须从长计议。杨、常则坚主即刻决定,并取出已经写好的便条,要张签字。张最后推托说,现在已经到晚饭时间,容待饭后再作决定,并留杨、常进晚餐。杨表示临来之际,已告家人回去用饭,还是回去吃了再来。于是杨、常先后辞去。
他们走后,张立刻用电话召我进府,这时已是下午5点半钟。我进府立被张召入内室二他从容不迫地向我说:“杨宇霆、常荫槐二人欺我太甚,他们想尽办法,阻挠全国统……太不成话了。现在他们正在回去吃饭,少刻就会回来。我给你命令,立刻将他二人处死,你率领卫士去执行好了。”
据说张学良在下决心杀杨、常之前,曾踌躇再三而不决,最后在一天夜里,曾用一块“袁大头”占卜。在占卜时,他曾默祷天地神灵显示,假如杨、常可杀,银元的头面向上;假如杨、常不可杀,银元的头面向下。张祷毕,用手将银元扔向空中,很偶然地,扔了三次,银元落地时面都向上。张因此下定决心杀杨、常。
我接受命令后,请示应在何处执行。张指示说,就在老虎厅内执行,并以轻松的语气嘱咐我说:“你可要小心,他们二人都带手枪。”一切布置完毕,经过两个多小时,杨、常来到,径入老虎厅就座。
我同谭海率领六名卫士持手枪进入老虎厅,立即对杨、常宣布:“奉长官命令,你们两人阻挠国家统一,故将二位处死,即刻执行。”杨、常闻言,顿时木然,脸色惨白,一句话也没说出,当即由六名卫士分为两组执行。杨、常二人分别被两名卫士按住,一名卫士开枪,结果了性命,当夜陈尸老虎厅。
张学良处决杨宇霆、常荫槐之后,异常悲痛地对盯野武马说:“杨宇霆想取代我的位置。所以我的部下把他打死了。”
叮野武马很快从震恐中镇定下来,他压抑不住满腔的愤怒,说:“我看不是要你的位置,而是为了满蒙五条铁路。”
“决不是!”张学良急忙回答。
叮野武马赶到杨宇盆的尸体前,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对张学良说:“我将永远不再和你见面了。”转身拂袖离去。他边走边又想起了朝夕相伴的张作霖,暗自感叹地说:“张作霖的死,对日本实在可惜。”
杨宇霆的死,对土肥原贤二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近半年以来的工作,全部付诸东流。他瞻念前途,像是一片沉沉的黑夜.看不到解决“满洲问题”的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