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老板的公开职业是宣记魔术店的老板。他有时也到城隆庙,外滩码头摆摆地摊,耍几套魔术赚几个钱,以维持生计。
宣记魔术店坐落在一条不太繁华的里弄里,白天的行人熙来攘往,给人一种奔命的感觉。魔术店的柜台上,摆满了出售的各种魔术道具。年轻的宣老板穿着一件半新的长衫,戴着一顶黑缎子圆形小帽,手里拿着一把用各色布条做成的拂尘,站在柜台里一边掸着货架上的道具,一边吃吃喝喝地招徕顾客。
一位穿着朴素的姑娘,提着一篮子新鲜青菜走进店来,满脸堆笑地说:“宣大哥,该用早饭了。”
宣老板终止了吃喝,情绪低沉地问:“阿芳,今天早饭有些新的花样没有?”
叫阿芳的姑娘莞尔一笑:“家常便饭,外带你爱喝的绍兴老酒。”说完,提着篮子走进了亭子间似的内室。
阿芳的大名叫李颐芳。一年前由于工作的关系,赵阿妹调到高母家当大家闺秀去了,根据宣老板的请求,组织上又把他一手拉上革命道路,并由他介绍入党的李颐芳调到宣记魔术店当助手,还给他跑一部分交通。李颐芳的公开职业是评弹演员,在三四流的书场卖唱。她和宣老板在历史上曾有过一段传奇性的相遇,故二人以兄妹相称,同居在这家宣记魔术店里。
阴暗的内室,除去一张简易的床铺,一张破木头桌子和两把变了颜色的竹椅外,什么家具也没有。宣老板和李颐芳隔桌相对,一边饮酒吃饭,一边看着门面上的柜台。李颐芳脉脉含情地看着闷闷不乐、一愁莫展的宣老板,柔声问:“宣大哥,你还在为昨天的事不高兴?”
宣老板“嗯”了一声,又端起一杯酒痛饮落肚。
李颐芳拿起酒瓶为宣老板斟满酒,解劝地说:“神枪手没有打死许弋夫,说明这个大特务头子还不该死。我相信他过了初一也过不了十五,迟早还得死在你的枪下。”
宣老板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随手把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发起牢骚来:“咳?别唠叨这些了……处决特务头子叫盲动行为,我真不知道什么才叫革命行为卫”
李颐芳把嘴一撅:“看你,没头没脑地说了些什么J”
宣老板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李颐芳的身边,伸手抚摸着她那油黑的头发,怅然道:“阿芳,不说这些了,给我再小声地哼一段吧!”
李颐芳仰起她那俊俏的面容,说:“只要你高兴就行。想听什么?”
宣老板信口道:“还是那段《待月西厢下》!”
赵坚伯是一位颇有些经历的老海员,年轻的时候随各国的邮轮、商船跑遍了三大洋、五大洲,深感华人受歧视,因此他决心寻求救国之路。几经波折,他带着独生女儿赵阿妹终于找到了党,并参加了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革命的胜利,老人激动的抛洒下滚滚的热泪;不久,大革命失败了,他又把串串的血泪咽到肚里,随着党组织转入地下。他来到高家,公开的身份是高家的男佣人,实际上却是中央的机要交通员。
今天吃过早饭以后,赵坚伯意外地接到了林之侠的电话,要他立刻通知宣老板到高家开会。由于工作的关系,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未来的女婿了,他心里格外的高兴,放下电话,连对阿妹都没说一声,就匆匆忙忙地向宣记魔术店走去。
赵坚伯刚刚迈进宣记魔术店的门坎,纤细的评弹女艺人的歌声飞进了他的耳朵里,他随着娓娓动情的歌声望去,不觉一征,怀疑自己老眼是否看错了,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只见宣老板伸出右手,爱抚地摸着李颐芳的面颊;李颐芳紧紧地依偎在宣老板的身上,微眯着双眼,动情地吟唱……赵坚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心中顿起怒火,真想闯进去大骂宣老板儿句。然而他的身份、任务,又促使他把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理智地换做一副笑脸,向室内边走边玩笑地说:“宣老板!你的日子过得蛮开心啊!”
宣老板闻声匆忙离开李颐芳,非常尴尬地结结巴巴:“你,你
“不认识啦?”赵坚伯信手从柜台上拿起一件魔术道具,熟练地耍了两下:“才分别几年嘛,连师叔都忘了?”
宣老板顺坡下驴地笑着说:“哎呀!师叔啊,你可见老多了!怎么也跑到上海滩来了?”
赵坚伯苦颜难述地搪塞:“咱们家乡不好混啊,来到上海四处打听,也问不到你的下落。咳天无绝人之路,到昨天才碰到一个熟人,知道了你的住处一快给我弄点吃的吧!”
宣老板知道赵坚伯的用意,急忙取出钱:“阿芳,快去打点好酒,多买几样上等的好菜,和师叔对饮几杯!”
李颐芳收下钱,提起那个菜篮子,朝着赵坚伯点了点头:“师叔,您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颐芳离去之后,赵坚伯回身看了看柜台,方才小声地说:“老宣!组织上通知,要你立刻赶到高家开会。”
宣老板情绪不满地问:“是谁召集的?”
赵坚伯摇了摇头:“不知道。”
宣老板情绪抵触地说:“请转告组织,今天我头疼得厉害,不能前去开会;如果是为了我的所谓盲动问题,就说我改天再向组织上做检查!”
赵坚伯神情异常严肃地批评道:“老宣!你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宣老板脸色一变,趾高气扬地说:“你是交通员,无权指责我!”
赵坚伯无比沉痛地摇了摇头:“老宣!你变了,你可真地变了“…”
宣老板很不耐烦地说:“我一点也没有变!再说一次,我头疼得厉害,不能前去开会。”
赵坚伯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刚出门,与买酒肉归来的李颐芳撞了个满怀。李颐芳惊诧地询问:“师叔!您这是怎么了?快进屋去喝酒吧!”
赵坚伯越发生气地大声说:“谢谢你,姑娘,这酒不喝了!我这个师侄变了,没说两句就嫌我混得穷。没关系。过些日子再让他看看!”说完就气呼呼地大步走了。
李颐芳看了看赵坚伯的背影,转身走进魔术店,十分生气地责备说:“宣大哥,您把师叔气跑了是不对的!”
宣老板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