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第二个新春,南京十分清冷、萧条。瑟瑟的朔风夹杂着冰屑、雪片,扑头盖脑地洒向石头古城,稀疏的行人,流动的便衣,结队而来的刑警混在一起,有的把头缩进大衣领内,有的把手抄进破烂的衣袖里,惶惶然地走着。刑车警笛发出刺耳的嘶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好像胆战心惊地闪烁着。
一辆披着雪盔、辨不出颜色的轿车,向着中山东路驰去。轿车内灯光柔和、微亮,乘车的主人倾倒在后排的靠垫上。他戴着一副特制的方型墨镜,使人难以看出他的“庐山真面目”。从他那身考究的西服,梳得快要冒油生花的背头来分析,一定是位注重衣着的绅士。他微锁着眉宇,不停地吸着雪茄,显示出他那郁闷的心中正在思索着什么。他就是国民党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后来简称“中统”的特务头子许弋夫。
他从何处归来?又是为了什么而怅然深思?简言之,他刚受完蒋总司令的召见归来,似乎蒋介石的怒骂声言犹在耳:“……十万人之兵力,并进长追之战略,全部付之一炬,犹如东流之水!……前总指挥张辉曦也落入共军之手,这,这成何体统……是共军兵力强悍?还是朱毛用兵神速?……全然不是!是你们把‘围剿’的情报泄露出去了。我有证据,你们的要害部门,混进了共产党……我要你限期破获,否则军法从事!……”
许弋夫反复地思忖着蒋介石的怒骂,很快就悟出了两条原因:第一,蒋介石劳师动众,对江西红军进行“围剿”败得这样快、如此惨,总要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部属,借以保全总司令的面子。第二,主子得意之时,奴才之间为了争宠,会闹不和;主子失意之时,奴才之间也会为了推卸责任而制造矛盾,借以搞掉对手,使自己成为奴才之中的霸王。许弋夫从奴才的勾心斗角的哲理中,自然又怀疑起政敌、兼情敌吴洋―军统头子戴笠手下的一员大将,在蒋介石的面前搞了什么鬼?
许弋夫挨蒋介石的骂是不在意的。经验告诉了他:代主子受过,是底得主子欢心、借以向上爬的最好阶梯。对于同伙之间的争宠暗斗,他却是耿耿于怀,斤斤计较的。
此刻,蒋介石说的“你们的要害部门,混进了共产党……”再次萦绕在许弋夫的耳际。他暗自得出的结论是:一要狠,二对亲娘老子也不能相信。他不免怀疑起两个人:一个是熟知密码的机要译电员刘菲菲,另一个是机要秘书、总管机要密码和电文的高剑宇。
刘菲菲原系早期军统大员吴洋的女友,半年前才从美国镀金归来,在一次舞会上与许弋夫邂逅相遇,刘菲菲的姿色、谈吐,很快使许弋夫迷恋、赏识;许弋夫那调镜、潇洒的风度使刘菲菲仰慕、倾倒。他们二人结伴起舞,婆要翩翩,一个像是舞场的皇后,一个恰似王子。他们二人先后在美国留学,英语便成了交谈的语言,西方的见闻成了他们的话题。
几经交往,关系迅速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吴洋为此大为吃醋,在一次舞会上当众打了刘菲菲一记耳光。从此之后,刘菲菲带着军统内部的一些秘密情报做进见礼,投到许弋夫的门下。历经几个月的考查,遂当上了机要译电员。
高剑宇是一位多才多艺、沉默寡言的人,用大特务头子陈立夫的话说:天生适合做特工的人。他祖籍浙江,是许弋夫信得过的小老乡。他们二人自幼相识,多年来过往甚密,昔日同居上海时,两家从不分你我。中统特务组织创建伊始,高剑宇就是许弋夫的助手,几年来形影不离,十分默契。
中统与军统之间矛盾重重,高剑宇和吴洋有同窗之谊,经常能搞到军统内部的一些动态、情报;许弋夫越发信任高剑宇这个小老乡了。
许弋夫凝思良久,实在找不出一点破绽,证明高剑宇、刘菲菲是共产党。至于刘菲菲是否向昊洋透跟过有关情报,成为今天老头子翘自己的依据?他想着想着又微微地摇了摇头。
为了防止身边的机要人员有变,同时也避免共产党破译有关情报,许弋夫暗自决定:“废弃这套密码,立即改用特种密码!”随之伸出右手,习惯地摸了摸左边胸房,满意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