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奴隶在替迅先生的帮助下,均进入了创作的旺盛时期,给上海文坛以很大的展动。然而,随着这种忘年友谊的发展,鲁迅先生的健康情况越来越坏,文坛上的斗争也越来越尖锐、复杂,就说这三个小奴隶吧,他们各自的情况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一天,萧红穿着新奇的火红的上衣,很宽的袖子,手里拎着一包东西,像个孩子似地闯进了鲁迅先生的卧室。鲁迅先生倒在躺椅里,手里拿着一本萧红新出版的《商市街》,仰起脸微微地摇了摇头,带着有些惊异的口吻说:
“红姑娘!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萧红顿感一征,说自己天天都来,怎么会好久不见了呢?鲁迅先生爽朗地笑了,而且笑得是那么的开心。当他看到海婴扑到萧红的怀里,亲昵地玩耍着,又异常高兴地问:
“红姑娘!你知道海婴为什么特别喜欢你吗?”
萧红茫然地摇了摇头。鲁迅先生告诉她,海婴看你梳着辫子,就看你小,和他自己差不多,别人在他的眼里都是大人。督迅先生为了证明自己的立论正确,问:
“海婴!爸爸说得对吧?”
“对!红阿姨有小辫子。”海婴抓住萧红脚前的辫子边摇边说。
正在伏案抄写文稿的许广平,也被逗得开心地笑了。鲁迅先生问萧红的包里装的是什么?萧红掂了掂手中的包,有些得意地说是外国酸菜,和绞肉机纹成的牛肉。鲁迅先生会意地笑了,说道:“对!还是包饺子吃。”旋即又咳嗽起来,接着又说:
“过一会儿要来位贵客,我帮不了忙啦,你们下楼去吧。”
萧红并没有离去,走到鲁迅先生的面前,带着年轻女性那待有的自我赞赏的口吻问:
“先生!您看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鲁迅先生放下手中的《商市街》,打量了一下萧红的衣着,淡然地说:
“不大漂亮!”
“为什么?”萧红惊诧地问。
“因为你的咖啡色的裙子配得不对。”鲁迅先生点着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继续评论说:“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各种颜色都是好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浑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紫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
萧红听得入了神,似在用心地寻思着。鲁迅先生吸了口烟,遂又头头是道地说:
“你是学过一点美术的,应当懂得这方面的常识。比方人瘦不要穿黑衣裳,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脚长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脚短就一定要穿白鞋子;方格的衣裳胖人不能穿,但比横格子的还好;横格子的,胖人穿上,就把胖子更往两边裂着,更横宽了,胖子要穿竖条子的,竖的使人显得长,横的使人显得宽……”
“哎呀呀户萧红吃惊地说,“您怎么晓得女人穿衣襄的这些事呢?”
鲁迅先生微微一笑,掸了掸烟灰,告诉她一是观察生活,二是看过书的,关于美学的书。萧红像个求知的孩子,追间什么时候看的这些书?鲁迅先生笑着答说:
“大概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
“是买的书吗?”
“不一定是买的,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抓到就看的……”
“看了有趣吗?”
“随便看看。”
“您看这类书做什么?”
“先生什么书都看的!”许广平收好文稿,起身拍了拍稚心追问的萦红,说:“好啦!咱们下楼包饺子去吧!”
萧红和许广平又说又笑地包完饺子之后,又很快地做了几个炒菜。萧红把鲁迅先生爱吃的黄花鱼端上桌,许广平打开绍兴老酒的时候,鲁迅先生引一位很瘦、很高,穿着中国小背心的生人走进客厅,他指着来者高兴地说:
“红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同乡,是个商人。”
这位商人趋步近前,主动地伸出手,握住萧红的手,大方地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女作家萧红。”
萧红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对!”鲁迅先生忙代答:“她就是我们家的第四个成员,当今文坛有才能的女作家萧红。”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这位商人严肃地说,“对不起,你的大作《生死场》、《商市街》,我只粗粗地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研究、学习。”
萧红听了这番话后,觉得这位商人的言语有些蹊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待大家落座之后,鲁迅先生极有兴致地说:
“红姑娘!我这位老乡可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商人,他给我讲了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你要听了啊,准不放他离开我家,让他白天黑夜给你讲,讲个没完。”
这位商人端起酒瓶,给表情不大自然的萧红倒了一杯酒,有意地说:
“来!借用鲁迅先生的话说:为中国最有才能的女作家,写出更多扰乱奴隶心的作品干杯!”
萧红勉强地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仍然不大自然地询问这位商人,其商号买卖设在什么地方?这位商人笑答没有固定的地方,令萧红不解的是,他竟然诙谐地说:
“比方说吧,现在,我就把它设在鲁迅先生的家里。红姑娘!你的家住在哪里?”
“我从小就没有家,或者说没有一个真正的家。”萧红伤感地说,“来到上海以后,我才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家,就是鲁迅先生的这个家。”
这位商人感到自己的问话失口,说罢“我怎么忘了呢,鲁迅先生称你是他家的第四个成员嘛!”遂又自我解嘲地笑了。鲁迅先生有意地说:
“红姑娘!你想听听有关苗人啊,藏人的故事吗?你想知道雪山、草地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全都知道。”
萧红好奇心很强,马上换做笑颜答说:“想知道!”商人喝了杯酒,于是绘声绘色地讲述起苗人穿着什么衣服,蒙古人俐悍善骑,尤其当他讲到经过西藏的时候,藏族的女人见了男人追她,她就如何如何时,逗得大家捧腹大笑。爱刨根问底的萧红,又惊诧不已地说:
“哎呀呀!您到过的地方真多,您知道的事也真不少,可您到这些地方去做什么买卖呢?”
鲁迅先生与商人相对一看,忍不住地笑了。鲁迅先生十分神秘地说罢“我这位老乡,是贩卖私货的商人,”遂又伸出右手指粉头说:
“他是贩卖精神私货的商人,懂吗?”
萧红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离席走进厨房的许广平,端来一大盘煮好的饺子,放在餐桌中央,格外热情地说:
“老冯!这是红姑娘的手艺,先生他是很爱吃的。”
这位叫老冯的商人夹起一个饺子,边说“我一定也爱吃!”边香甜地吃了起来。萧红自言自语地说着“老冯,老冯……”她突然醒悟了,蓦地站起身,无比激动地说:
“您就是大诗人、评论家冯雪峰先生吧?”
鲁迅先生警惕地“嘘”了一声,告诉萧红猜对了,冯雪峰刚刚走完两万五千里,又马不停蹄地从西北来到了上海。萧红非常崇敬地说:
“您真了不起!快着讲讲那边的情况吧!”
“不急!我会告诉你的,因为你们夫妇也是小小红军嘛。”冯雪峰亲切而又幽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