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悲痛地再也讲不下去了,听故事的许广平也流下了同情的热泪,就说海婴吧,愤怒的眼睛也渐渐地红了起来。萧红擦去满面的泪水,看着没有包多少的饺子,难为情地说:
“快包饺子吧,不然先生他们来了,那该有多不好意思啊!”
“红姑娘,你就这样和萧军先生结合了?”许广平擦去泪水,同情地问。
萧红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们结合以后,生活得一定很幸福吧?”许广平一边包饺子一边问。
“一言难尽!但幸福还是主要的。我记得那时三郎写过一首古体诗,倒是很真实地记录下我们的生活,还有我们的情感。”萧红沉吟片刻,轻声背了出来:
浪儿无国亦无家,
只是江头暂寄搓;
结得鸳鸯眠更好,
何关梦里路天涯?
正当许广平寻味这首七言绝句的寓意时,海婴按照自己的思路,天真地问:
“红阿姨,你怎么不把孩子带来和我玩?”
“我……一把他送人了。”萧红低沉地答说。
“为什么把他送人?”海婴稚气地问。
许广平看见凄楚难答的萧红,知道海婴的间话刺痛了她内心的隐痛,忙生气地批评海婴不要随便插嘴。对此,海婴不服气,把嘴一撅躲在一边玩去了。萧红为了扭转谈话的气氛,亲热地叫了许广平一声大姐,深沉地说:
“你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大家闺秀,这怕和先生的开导有关吧?”
“有关!但也可以说无关。”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一位不甘受奴投的奴隶!”
“什么?……这可能吗?”
“可能!你们成立奴隶社的那天晚上,我对先生说:我也应当成为奴隶社的一员。先生点了点头,低沉地说:是啊!你也是一位反抗封建札教的奴隶嘛。”
“大姐,你可以把自己的经历说给我听吗?”
“可以!不过,没有你的经历那么富有传奇色彩和戏剧性。”许广平沉吟片刻,遂讲起了自己的一段悲惨的经历:
“我出生在一个妇女的命运任人摆布,随人践踏的黑暗时代。刚刚出生三天,我的父亲正喝得酩配大醉之中,碰杯为婚,把我许配给一个姓马的劣绅家。这个劣绅参加了孔教会,常纵容家人在乡间拦路抢劫,民愤极大。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佳得了‘所遇非人’这句话的含义。在我13岁那年,就公开向这门亲事提出挑战,马家来人,我就冲出门去;马家给我包银,我就把它扔到地上。后来,由抗拒封建包办婚姻所带来的后果,你是可想而知了……”
萧红听着许广平讲述的事情,字字句句都在心灵深处引起极大的共鸣,小声地问:
“大姐!你是怎样取得成功的呢?”
“和你差不多,离开家进学校,学得独立工作、生活的能力。所不同的是,我那位包办的未婚夫没找我的麻烦。”许广平感伤地说。
“你是幸运的!”萧红感慨地说。
“不!”许广平极度悲哀地说:“我冲破包办婚姻的牢笼不久,初恋的悲剧,又不幸地降临到我的身上。”
“怎么?你和先生结合之前,也曾有过初恋的悲剧?”萧红惊诧地问。
许广平悲苦地点了点头。
“大姐!快把你初恋的悲剧告诉我吧,让我也分喝一杯你的苦酒。”萧红同情地说。
“好吧!”许广平同意了萧红的请求,有些凄楚地谈起了这段往事:
“我考入北京女高师的第一年,一位热情、任侠、豪爽、廉洁的青年点嫉了我心中的爱情火种。他叫李小辉,是我的表亲,由于误了赴法勤工俭学的考试,改在北大读书。我们经常相聚,纵谈国家的出路、个人的理想,我们的友情越来越深,渐渐地升华为纯洁、高尚的爱情。不幸的是,这年的除夕之夜,我感到喉咙阵阵作痛,被误诊为扁桃腺炎。李小辉获悉我的病情之后,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设法买来了医治喉症的西藏出产的青果,守候在我的身边。我的病情越来越重,颈部肿得像头一般粗,经过同仁医院的一位日本医生诊查,我得的是猩红热,李小辉听后痛苦地离开了我。事后,经过开刀,取出一盘浓液,我竟然死里逃生又活了下来。我急切想知道李小辉的情况,但是,得到的消息却胜似晴空霹雳:李小辉在看守我的时候,不幸染上了猩红热,永远地离开了我……”
萧红被李小辉的钟情、许广平初恋的悲剧感动得涕零满面。至此,她完全明白了许广平为什么如此同情自己的命运。她禁不住地暗自说:“是啊!她也是一位不甘于受奴役的奴隶。”许广平为了宽慰萧红,有意地说:
“红姑娘!人的初恋固然难忘,但初恋的破灭,并不意味着爱情的花朵,永远不在心灵的枝头开放,你说对吗?”
“对,对!”萧红十分赞成地说:“你和先生的结合,就是在你的心灵枝头,开放了一朵最为艳丽的爱情之花。”
许广平深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取来一首鲁迅先生亲笔题写的七言绝句,感叹地说:
“你看看这首古体诗,就知道了我和先生两顺相通的心了。”
萧红接过一看,抬头写着《题三集赠许广平》,七言绝句是:
十年携手共艰危,
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画图怡倦眼,
此中甘苦两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