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整肃”就象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刺在了龙云的心尖上。他为留居昆明的亲朋好友、社会贤达不幸落难感到心痛;对卢汉赴渝朝拜蒋介石,参予“整肃”活动表示愤慨。然而,当杨杰将军逃到香港,并给他带来卢汉真切的问候时,他又有些迷惘了。今天,蒋唯生陪伴夫人顾映秋来到了香港。当龙云听说了卢汉派人警卫龙公馆,亲自送夫人顾映秋上飞机的事以后,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滋味。他暗自感叹道:“还是手足情深啊!”蒋唯生详尽地汇报了“九九整肃”的内幕。至此,他对卢汉的猜疑终于冰释,举行云南起义的希望又在他的心头升起。
蒋唯生受到了龙云的热情接待。当龙云提出一块商议如何解救“整肃”中的受难者,加快云南起义的步伐时,蒋唯生却借口要去广州看望一位久违的朋友,告别了浅水湾旁的龙公馆。善心的龙云对此毫无警惕,还提醒蒋唯生注意安全,不要耽搁太久,要快去快回。
蒋唯生来到广州,找到了保密局广州办事处,当面向郭处长递交了毛人凤的亲笔信,并告知他是毛人凤派到香港暗杀龙云的。郭处长早已获悉此事。按照预先准备好的方案,由袁副处长和蒋唯生接头,并负责他的食宿。
袁副处长和蒋唯生接洽以后,决定用毒药毒杀龙云。起初蒋唯生恐怕毒药发作太快,自己难以从龙公馆脱身。袁副处长告诉他,这种毒药无异味,可置于酒中,饮后不会马上发作,几个小时后即无法医救。蒋唯生听后认为此药甚佳,当即要药,准备立即回香港办案。袁副处长吿诉他,这种毒药市面上不易购到,蒋唯生返回香港后可先和叶处长见面,毒药弄到后立即送往香港。
蒋唯生离去之后,袁副处长便去广州各药店搜寻这种毒药。各药房都说这种药是毒剂,除非有医生证明,否则不能购买。袁副处长通过特务系统搞到了医院征明,买了几支毒剂。为了保险起见,他还买了一只兔子实验。实验成功之后,他命人把毒药锴带往香港,当面交给了蒋唯生。
蒋唯生身藏毒剂回到了龙公馆,他以巧嘴利舌哄得龙云愁云消散,又以善变的面孔取得了龙云的信任。龙云为了给蒋唯生补办接风洗尘的仪式,命家庭厨师做了几道家乡菜。
龙云的家宴开始了。蒋唯生发现,龙云的酒杯与众不同,斟酒也由专人负责。他为了探明其中的奥妙,装出一副十分忠诚的样子,象过去那样,主动拿起酒瓶,热情地说:
“为了祝愿老主席早日重主云南,让我先给老主席满上一杯!”
蒋唯生正要为龙云斟酒,只听一声“慢”,龙绳武的夫人伸手挡住了蒋唯生。接着,她拿起面前的酒瓶,朝蒋唯生笑了笑,熟练地为龙云斟满酒。
蒋唯生被这意外的行为惊呆了,拿着酒瓶的手不知所措。这时,龙云笑着说:
“蒋秘书,你新来乍到,还不知道龙公馆新定的规矩吧?”
蒋唯生木呆呆地摇了摇头。
“为了我的安全,家人商定:我的起居饮食,全由我大儿媳妇负责。”龙云说罢敲了敲面前的酒杯,“这斟酒的事嘛,别人更是代劳不得的。”
蒋唯生听后完全傻了眼,原定在酒中施放毒药的计划落空了。怎么办呢?他一时无计可施,连面部的表情都不自然了。
龙云对部属向来是宽厚的。他望着蒋唯生那反常的表情,误以为是由斟酒引起的,便急忙从蒋唯生的手中夺过酒瓶,破例为蒋斟满了一杯酒,满面笑容地说,“都举起酒杯,为蒋秘书的到来,干!”
“干!”
蒋唯生恢复了理智,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用力碰了一下龙云的酒杯,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这时,一位仆从走进餐室,恭敬地报告:
“老主席,您的电话。”
龙云站起身来,客气地说:“对不起,你们大家陪着蒋秘书多喝几杯,一会儿我再来补。”便随仆从离开餐厅来到客室。他拿起话筒,客气地问道:
“喂!您是哪一位啊?”
“我是杨杰。龙志公吗?”
“是啊!是啊!耿光将军,您有何要事相吿?”
“我是向您辞行的。”
龙云自然明白杨杰这话的含意。难道他也要北上,投入到人民的怀抱?龙云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有意说道:
“我祝福您啊!回到家里以后,见到老朋友、老同学,一定代我致意、问好。”
“请放心,我一定带到。龙志公,我此次北上,是应邀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您也是在邀的代表,准备何时动身?”
“我也很想北上啊,只是故乡的事情特别棘手,一时离不开。”
“您要我带话给他们吗?”
“请转告最高领导,我虽然不能出席盛会,可我的心是追随着他们的。一俟家乡的事情解决,我立即北上,参加建国大业。”
“我一定转告!但愿我们能够早日见面。”
“我祝您一路顺风!”
龙云接完电话,心情异常兴奋。他快步走回餐厅,为每个人斟了一杯酒,然后自己带头把酒杯举到额前,无比激动地说:
“为了蒋家王朝彻底覆灭,为了新中国早日诞生,干杯!”
“干杯!”
美酒越喝越有兴味,家乡菜越吃越开胃口,餐厅中时时飞出阵阵的笑声和杯盘碰撞声。然而,蒋唯生却陷人了极度的痛苦中。他如果毒死龙云,全家都可以远走高飞,躲到异乡他国去享清福;如果他的这一行动失败了,不但这到手的美钞要化为清风,而且连自己的生命也难以保全。怎样才能把毒药投到龙云的酒杯中呢?他一时想不出办法来。
俗话说:贼人有妙计。蒋唯生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主意一定,他便一反忧郁不快的表情,忽而举杯祝愿龙云健康长寿,忽而祝愿云南起义早日成功,忽而又祝新中国尽快诞生……在他频频举杯、狂饮大笑的带动下,宴会掀起了一个又一个**。蒋唯生有些醉了,他右手拿着酒瓶,左手端着酒杯,耍酒疯似的说道:“我行行方便去,可我的酒……一杯也不能少喝……”边说边自斟自饮、一歪一斜地走出了餐厅。
参加欢宴的人大都有三分醉意了。望着蒋唯生那醉鬼的形象,听着他那落俗的醉话,大家都禁不住地哈哈大笑。
众人都醉他独醒,龙绳武的妻子却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她望着蒋唯生歪歪趔趔的样子,暗生疑心:蒋秘书饮酒是海量啊!再说,如此斯文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俗话呢?
蒋唯生走进卫生间,锁死门,转身放下酒瓶和酒杯,从怀中取出毒剂。这时,他的心象敲大鼓似的跳着,手也开始颤抖了。他望着手中的毒药,一种负疚感撞击着他的心头。少顷,他又想起了摆在自己面前的两种不同结局,那刚刚要被撞开的良心之门又紧紧地合上了。他暗自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主席,我对不起您了!”遂将毒剂放进自己的酒杯中。
蒋唯生左手端着放有毒药的酒杯,右手举着酒瓶嘴对嘴喝着,一路歪斜地又幸进了餐厅。他的这副醉态,又引起众人一阵大笑。蒋唯生回到座位上放下酒瓶、酒杯,看了看杯底象是剩酒似的毒药,得意地想:你就是神仙,也不会识破我这一招的。
这时,龙绳武的夫人拿起龙云面前的酒瓶,非常冷静地说:
“蒋秘书,让我给你斟一杯父亲专用的酒,为你接风洗尘。”
“慢!”蒋唯生急忙站起,一把抓住龙绳武夫人手中的酒瓶,蓦地夺到了自己的手中。他惟恐露出破绽,又装做酒醉的样子,榣着酒瓶说:“请绳武夫人……看着……我来斟酒……”接着,蒋唯生颤抖着为龙云和自己斟满了酒。他放下酒瓶,交换了酒杯,自己先把龙云的酒杯擎在空中:“请老主席赐给我……这一杯美酒……也请老主席喝了我杯中的美酒……它体现着我和老主席……心心相印……没有猜疑……”遂一饮而尽。
龙云被蒋唯生的话感动了,连声说“好!好!我也喝了你这一杯美酒。”说着,他端起了蒋唯生的酒杯,高窩地举到空中。
“慢!”龙绳武的夫人一把夺过了龙云手中的酒杯,十分严肃地说,“父亲,全家订的规矩,是不能破坏的。”接着,又把这杯毒药酒放在了蒋唯生的面前。
蒋唯生被这意想不到的动作震住了,一时又没了招。但当他俯首看到装有毒药的酒杯和龙云专用的酒杯都在自己面前时,他灵机一动,又装做醉意十足的样子说:
“绳武夫人……可真够尽心的啊……老主席,把我酒杯中的酒……倒在您的酒杯中……您总该喝下去了吧?”龙云是位憨厚的长者,觉得儿媳妇的行为虽是出于好心,可也太让蒋唯生下不来台了。为了不破坏这欢乐的气氛,他痛快地说:
“行!我一定喝下你这杯酒。”
蒋唯生端起酒杯晃了晃,正欲向龙云的酒杯中倒酒,龙绳武的夫人抢先把龙云的专用杯拿走,放在了龙云的面前,一边斟酒一边说:
“请父亲用这杯酒和蒋秘书干杯。”
龙云觉得儿媳妇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为了宽慰热心敬酒的部属,主动端起酒杯,高举在手,望着失神变态的蒋唯生,歉意地说:
“蒋秘书,不要多疑。来,为了我们的云南早日解放干杯!”
“干!”
龙云一饮而尽。蒋唯生哆嗦着把酒杯端到嘴前,刚要仰脖痛饮,只听“啪”的一声,酒杯掉在了地上。接着,蒋唯生也晃了晃身子,瘫倒在桌下……
保密局叶处长奉命来到香港,在浅水湾龙云住宅的附近租了一所房子,带着六名枪法极佳的特务住在里面,天天监视龙云的行动,伺机暗杀龙云。蒋唯生抵港以后,他又接到毛人凤的密电,要他做好暗杀龙云和杨杰的准备。
这天,蒋唯生携带毒药打入龙公馆,叶处长命令随从立即去侦察杨杰的住宅,同时做好持枪闯人龙公馆,当面次杀龙云的准备。
夜很深了,蒋唯生仍然没有返回报捷,这说明毒杀龙云的计划没有成功。于是,他下令准备实施第二套刺杀龙云的方案。
蒋唯生终于醉醺醺地回来了。他一看到荷枪实弹、待命出发的特务们那满脸杀气,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叶处长是从事暗杀的老手,他一看蒋唯生的熊样,就知道毒杀龙云的计划破产了。他狠狠地踢了蒋唯生一脚,命令道:“快交出龙公馆的平面图!”
蒋唯生全身就象是筛糠似的哆嗦着。他双手按地,吃力地站起来,从内衣中取出一张纸,双手交给叶处长,忏悔道:
“我没完成任务。这、这是龙公馆内的平面图。”叶处长接过图纸用心审阅,暗自思忖着冲进龙公馆,枪杀龙云的办法。当行动方案业已形成,叶处长正准备下令动手的时候,广州办事处的郭处长突然闯了进来。他急切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密电:
“叶处长,这是毛局长拍来的急电。”
叶处长明白,目前有更重要的案子要他去办。他接过电报,急忙拆阅:
郭并转叶:
杨杰近日离港投共,总裁指令,务必在港暗杀,奖金银元两万元。
毛亲发于渝
叶处长刚刚阅完急件,派出侦察杨杰住宅的特务兴冲冲地走进来:
“报告叶处长!杨杰住宅的情况搞清楚了。”
“快快报告。”叶处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叶处长听完报告,下令暗杀龙云的特务待命休息,然后,和郭处长一起秘密商讨暗杀杨杰的方案去了。
翌日上午,叶处长凶相毕露地对郭处长说:
“制裁杨杰的准备工作就绪,下午即可动手。你赶快离港返穗,以免于刺杀杨杰后受到连累。”
郭处长点了点头,很不放心地问:
“总裁十分关心暗杀龙云的事情。请问,你计划……”
“近日即可动手。”叶处长成竹在胸,“请你电告毛局长,龙云不会比杨杰晚死几天的。”
郭处长听后非常满意,紧紧握住叶处长的双手说:“祝你成功!”然后起身告辞了。
刺杀杨杰的经过,当事人郭处长曾撰写成文。为保存史料的真实,现摘抄如下:
九月十九日上午十时左右,叶翔之由香港飞到广州,来到我处……我看了报上登载杨杰被刺的消息后,问叶进行暗杀杨杰的经过。叶说:“……我即亲往侦查杨的住所的环境,得知杨的住所铁门常关,不易登堂入室,乃假以贺耀祖的名义,写了一封信,遨请杨吃饭商讨问题,并叫毛钟新和盛昌富备好手枪。次日下午四时许,我带了韩世昌等四人前往轩足诗道二六0号,看到杨在四楼平台上乘凉,凭着栏杆频频地伸出头来俯视街上,我即分派韩到杨的住所借送信杀杨,另一人到楼上把风,我和另二人在三楼二楼和楼下看风……韩即携信和枪上楼,韩借送信为名,进入内宅,要求将信亲手交给杨。杨闻声走下平台来接见,韩即将信交給杨,当杨拆开信来看时,韩即出手枪对准杨的头部打了一枪,杨应声扑于桌边,韩又打了一枪,见杨已被打死,忙转身退出。另一人持枪看住宅内的工人,不许他声张,将电话线割断,将铁门关好反锁后下楼,五人分乘两部“的士”从容逃逸……龙云的运气真好,我已经准备好日内动手了,杨杰做了他的替死鬼。……
蒋介石暗杀龙云未遂,于九月二十二日离渝返台,中途顺访昆明,再次安抚卢汉。龙云获悉之后,当即致电卢汉,要卢扣蒋。但卢汉没有这样做。事后,江南先生曾撰文评说:“一系迫于形势,卢永衡的实力,仅八个保安团,决非李弥、余程万的二十六军和第八军的对手。中共南下兵团,尚在湖、粵南进,远水救不了近火,轻举妄动,后果甚虞。一系卢的性格使然,彷徨失措,意志不坚。”“蒋先生自己,对卢信任有加,拒阎扣卢于先,批驳毛人凤杀卢之议于后,基于这个道理,蒋绕道昆明返台。”
龙云获知蒋介石安抵广州的消息以后,也只能望洋兴叹,怒指苍天。他曾经愤愤不平地说过这样一句话:“难道蒋介石的劫数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