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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云和蒋介石 王朝柱 1802 字 2个月前

龙云蛰居李子坝六十六号翰苑,过着形同软禁的生活。他一方面要和蒋介石派到自己身边的坐探——军统特务头子裴厅长周旋,并通过张秘书和重庆的共产党以及各民主党派的领袖人物取得联系,正确把握时代发展的动向,给这令人窒息的樊笼生活增添几分生气;另一方面他有意闭门思过,通过回顾自己大半生的坎坷生涯,尤其是这次昆明兵变,希冀在晚年能悟出一些道理来。

近日来,龙云十分惧怕渡过漫漫长夜,每当失眠的时候,就必然想起使他悔恨终生的昆明事变;沉入梦乡的时候,又经常梦游生养他的故乡——四川金阳。他就象真的置身于哺育自己的黑彝纳吉家族之中。亲朋故旧,有的叫着他的汉名毛老四,有的亲切地呼喚他的舞名纳吉岬岬。然而,当老年人谈起他幼年丧父,苦读私塾,犹喜打拳摔跤,并在黑彝纳吉家族中以械斗英勇著称的时候,他总是感动得哭醒过来……

多事的十月转瞬即逝。历史进入十一月的时候,蒋介石又下令召开复员整军会议。龙云自打听说卢汉奉召自昆明飞抵重庆始,内心就有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痛苦。方才,信息灵通的裴厅长带来了消息,说是卢汉已经驱车来李子坝了。因此,龙云越发难过起来。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惑,不禁又回忆起那动乱的年月……

龙云和卢汉是同乡、同族,又是联姻的亲戚。辛亥革命那年,龙云因在一次寃家械斗中失败,便带着小自己十一岁的卢汉逃离故乡,在四川宜宾投靠了潰军梯团长谢汝翼。不久,龙、卢随军回滇,龙云和卢汉一齐被保送到云南陆军讲武堂第四期步兵科学习。自此以后,龙、卢相依,从军从政,在风云变幻的灑军中一直没有分开过。龙云任昆明镇守使的时候,因不满意唐继尧任用亲信、排斥异己,联合胡若愚、张汝骥、李选廷等三位镇守使成功地发动了倒唐政变。但此后不久,四位镇守使因权势之争加剧了矛盾,胡若愚联合张汝骥向龙云发动进攻,并且扣龙云于昆明。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刻,是卢汉率部自滇西回攻昆明,救出了龙云,旋即又把龙云捧上了云南省主席的宝座……想到这里,龙云怎么能不感激这位难弟卢汉呢!

但是,令龙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次自己蒙尘受难,卢汉为何没有率部北上解围。很快,他又想起了自己和卢汉曾经有过的不偸快的往事……

当年,卢汉以前敌总指挥身分率部进兵广西,因久攻不下,乃于第二年撤兵回滇。在由桂返滇的途中,龙云要求卢汉对腐败的滇军进行裁并,从而引起了卢汉对龙云的不满。卢汉联合其他军官,以“清君侧,去佥壬”为名,向龙云进行兵谏。失败以后,龙云扣压了卢汉,并削掉了他的兵权。随着日月的流逝,虽说龙云又重新授给卢汉兵权,但龙、卢潜在的矛盾始终未能冰释如初……

龙云蛰居重庆期间,有关卢汉不回救昆明的各种传说他都听到了。更令他痛心的是,卢汉在越南不但按兵不动,而且还私自对滇军进行了整饬,强行撤换了一批亲龙云的将领。今天,作为蒋介石新委任的云南省主席卢汉,主动地前来拜访他这位蒋介石的阶下囚,真可谓各种滋味一齐涌入龙云的心头。见面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怎样来把握这微妙的火候?龙云思绪纷繁,犹如乱麻,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卢汉就要到了,龙云再也坐不住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客厅中踱着步子,紧锁双眉,感情复杂地凝思着。突然间,云南那旖旎妩媚的风光,还有那憨直侠义的百姓,全都闪现在他脑海的屏幕上。他对此是很有感情的。可是,他就象一只笼中的鸟,无法再回到云南这块土地上了。他只有遙想兴叹,以释这难以忘怀的思恋。少时,他想到了卢汉,十分感慨地说:

“他是离不开云南的。我的一些空想,只有交给他去实现了!”

客厅的大门轻轻地打开了,裴厅长笑眯眯地走进来说:“报告龙院长,云南省新任省府主席卢汉将军到了。”

龙云一听“云南省新任省府主席”这几个字,心里就感到不是个滋味。他强按下心火,收住脚步,转身向客厅大门口看去一一卢汉已经走进客厅,有些尴尬地朝着自己快步走来。龙云急忙迎过去,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卢汉的手。这两位难兄难弟相视许久,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龙院长,卢主席,您二位快坐下谈吧。”裴厅长一面倒水,一面有意打趣地说,“我们家乡有句俗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您二位多年患难与共,可应当笑语满堂啊!”

龙云和卢汉听了这带刺的玩笑话,心里都有一种忧虑和痛楚。他们两人落座之后,看着这位异常活跃的裴厅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在他们两人多年的政治生涯中,首次感到了什么叫言论不自由。龙云再也忍不住了,非常严肃地说:

“裴厅长,去忙你的事吧。”

“不、不……”裴厅长狡黯地一笑,有意把嗓门提高—个八度说,“龙院长,我奉蒋委员长之命而来,只有帮着忙您的事,我是没有任何私事好忙的。”

龙云听后怒火攻心,真想将这位裴厅长从客厅中轰出去。但是,打狗也得看主人,这位裴厅长毕竟是蒋介石安插的钉子,做过了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的。可是,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和卢汉就什么也谈不了了。最后,龙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直言道:

“裴厅长,请你回避一下,我和卢主席要进行私谈。”裴厅长有意举起蒋介石这把上方宝剑,想长长自己的志气,灭灭龙云的威风,没想到不但没有起作用,反而遭到了如此不讲情面的驱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世界上一切奴才都是欺软怕硬的。裴厅长一看这场面,知道再坚持下去准会自讨没趣,便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虛伪地笑着说:“好、好……我哪敢听您二位的私谈呀。”极不自然地走出了客厅。

龙云和卢汉默然相对,仍然谁也不说一句话,客厅中的空气显得那样沉闷。不多时,龙云再次想起了这次使自己蒙受耻辱的昆明之变,便严厉地质问:

“你还记得你率部赴越南对日受降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卢汉最为忌讳的事发生了,他很不自然地答道:

“记得。如果后方有事,闻讯即火速回师。”

“可你……”龙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可能是由于过分激动,面部猝然变色,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被困在五华山多日,你在越南为什么按兵不动?”

卢汉对此早有准备,他毫不惊诧,神态严肃,不慌不忙地说:

“我有我的难处啊!”

“你还有难处?这不是笑话嘛!”

“不是笑话。当时,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在河内坐镇,拿着蒋委员长的命令,我岂敢不从?再说,当我们获悉昆明事变的真相时,你已经答应乘专机赴渝上任了。”

龙云听罢顿时脾气大发。首先他厉言指责卢汉所言纯系解脱之词;继之,他又愤慨地痛责卢汉违约,把一个好端端的云南拱手让给了蒋介石,从此云南人民将在中央军的铁蹄下生活。卢汉一方面是亏心气不足,另一方面也不想把会面的气氛搞得太紧张,伤了兄弟间多年的感情,便做出大度的样子任龙云责骂。没有对立面,架是吵不起来的。龙云的火气渐渐地消了,他望着只听不语的卢汉,开门见山地问道:

“云南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卢汉知道该进入实质性的谈话了,他抬起头,情绪低沉地说:

“我今天来,一是代表滇军部属看望你,再就是听听你对云南的意见。”

龙云深感卢汉的权势已经今非昔比了。他先没有正面去谈对云南的意见,而是突然话题一转:

“你对国共双方近期签订的‘双十协定’有何看法?”“没有定见。”卢汉有意回避实质性的问题,打着官腔说,“‘双十协定’本身是划时代的。如果国共双方都按照协定的条款办事,苦难的中国就有出头之日了。”

“你的这些看法是不现实的。”龙云仍然希望卢汉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故愤慨地说,“蒋介石是个市井流氓,他心狠手毒,阴谋独裁,他迟早会把这个协定撕得粉碎。”卢汉不完全同意龙云的见解,加之因地位的改变,使他不敢对蒋介石公开指责。因此,他有意识地把交谈的话题引向了就要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上来。龙云一听火气更大了,当即掲露了蒋介石召开政治协商会议的真实目的。尔后,他才正面谈出了对云南问题的意见:

“依我看,政治协商会议期间,我们的军队应该继续留在越南,暂勿回滇。看看会议的发展情况,如果国内实现了和平,即可回滇进行退役复员工作,恢复地方秩序!万一破裂,你们就在越南通电反对内战,与各民主党派一致行动。你们可以通电反蒋,打固云南,肃清蒋介石在云南的一切势力。”

卢汉出于自身的利益,在这些问题上看法巳经和龙云大相悖逆了。但是,由于他不愿意再惹得龙云发火,所以表面上虛与委蛇。接着,他又关切地说:

“我听重庆方面的朋友讲,你在军统特务的包围中生活。这可是真的?”

“真的。”龙云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了,不太在乎地说,“方才那位赖着不走的裴厅长,就是蒋介石派在我身边的坐探,也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军统特务头子。”

卢汉听罢大吃一涼,随意谈了一些其他事情,说了一句:“请多多保重。”便告辞离去了。

龙云心事浩茫地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跃然枝头的小鸟出神。不久,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一定要冲出樊笼,获得自由!”

龙云是怎样冲出樊笼,获得自由的呢?第二部一一《龙云出走》将作洋细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