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龙云蒙难(1 / 1)

龙云和蒋介石 王朝柱 2555 字 2个月前

陪都重庆的夜晚灯火通明。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的鞭炮声、锣鼓声响成一片,把山城都震撼了!欢腾的人们不分男女,也忘记了身分,一齐冲向街头,拼命地狂欢着,庆贺着,众口一声地高呼着:“胜利了!光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然而,坐落在重庆郊区的珊瑚坝机场仍然岗哨林立,一如往常,或迎接前来重庆朝圣的将官要人,或送别派到全国各地执行任务的军政大员。这儿似乎与世隔绝,永远是那样的阴森可怖。

突然,机场上的信号灯刷地一下亮了起来,刺得人们难以睁开眼睛。地勤人员忙碌起来,在明如白昼的机场上做着飞机降落前的准备工作。随着由远而近的马达声,一架军用飞机安全地降落在跑道上。两名地勤人员麻利地推来舷梯,对准了机舱门。舱门开处,走出一位年近四十的国民党将军。他中等身材,长方脸型,两道眉毛浓淡不一,一对黑黑的眸子在眼眶中滾动,高高的鼻梁下边留着漂亮的小胡子,虽说身体十分虛弱,但是将军的风度犹在。他站在机舱门口稍事停顿,微微地抬起头眺望了一下山城的万家灯火,遂挺着胸膛,故做高傲不凡的样子,“嘎、嘎……”不慌不忙,富有节奏地走下了舷梯。

不知何时,一辆高级黑色轿车停在了舷梯旁边。一位衣冠楚楚的侍从军官走上前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指着早已打开的车门,声音洪亮地说:

“请杜将军上车。”

这位姓杜的将军就是国民党的名将杜聿明。他微微地与了点头,俯身钻进轿车的后座,背倚着靠垫,微眯起双眼。轿车尚未启动,他已沉入对往昔戎马生涯的回忆中了……

杜聿明将军字光亭,陕西米脂人,父亲是一个举人出身的教书先生。早年,杜聿明将军在父亲任教的榆林中学读书。其后,他出陕赴粤,考入黄埔军校一期,并以军官训练班学员的身分参加了第二次东征,深得校长蒋介石的宠信。从黄埔军校毕业以后,他参加了北伐,从连长晋升为副师长。抗战开始,他受命开赴前线,以陆军二百师师长的身分,率部参加了震惊中外的台儿庄会战,以及有名的兰封、信阳战役。武汉失守以后,杜聿明晋升为五军军长。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杜聿明将军率部参加远征军,曾被中印缅战区司令长官——蒋介石的参谋长史迪威中将誉为“好样的”,称他是“计谋周详、斗志旺盛”的将军。远征军失利之后,杜聿明将军就象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那样,率领可怜的残部由印度回到云南。他逢人便诉苦,以博取同僚的怜悯。由于杜聿明将军是蒋介石的亲信,他不但未受军法处分,反而被晋升为昆明防守司令长官。

常年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活,使杜聿明将军得了胃溃疡、肺结核、肾结核等多种疾病,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而日渐加重。几年来,他不止一次地对爱妻曹秀清女士表示:抗战胜利了,一定去上海治病。

日本投降的消息还未正式公布,远在昆明的杜聿明将军便接到了蒋介石的密电,要他火速赶到重庆,面授机宜。

行前,他仅向爱妻曹秀清女士一人透露了去重庆的消息。爱妻吟哦片时,微笑着提醒说:

“光亭,可盼到抗战胜利这一天啦,你这次去重庆,—定要当面向老头子(蒋介石)请假,去上海根治这全身的疾病。”

杜聿明虽说还不清楚此次重庆之行的真正使命,但他凭着多年从政从军的经验,深知蒋介石是不会同意他离开部队去治病的,便为难地笑了笑说:

“唉!恐怕还不到我治病的时候啊。我思之良久,老头子这次密电召我去重庆,恐怕是让我根治他的心病。”曹秀清深知丈夫和蒋介石的关系,也知道一些蒋介石秘而不宣的军政大事,然而在日军宣布投降的时刻,她却猜不出蒋介石有何心病亟需丈夫根治,因而迷惑不解地说:

“看你说的。老头子有什么心病?为何在这个时候非要你去根治?”

“一言难尽啊!”杜聿明将军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苦笑了一下,“但愿不要让我去做代他受过的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齐鸣的鞭炮声,冲天的欢呼声,汇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声浪,在夜空中不停地回**。这声音把杜聿明将军从沉思中惊醒。他微微睜开双眼,隔着轿车前的挡风玻璃望着大街上狂欢的人们,禁不住自言自语:“举国上下都沉浸在欢庆胜利的气氛中,老头子还不至于急着走下步棋吧?”不久,他又陷入了苦思冥想中……

飞速行驶的轿车穿街越巷,戛然停在了“老草房”的大门前。坐在司机旁的侍从军官熟练地打开车门,纵身跳出轿车,又迅速打开后车门,躬立一旁,并恭敬地说:

“杜将军,请下车吧,委员长在官邸等候您。”杜聿明将军躬身步出轿车,望了望那威严的大门,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冷气。而满城的鞭炮声和欢呼虫,又使他忐忑不安:“老头子为何不去与民同庆抗战胜利,反而独自一人留在官邸秘密召见我呢?”他困惑地摇了摇头,旋即又习惯地整了整军容风纪,跟在侍从军官的身后走进了大门。这是一座深幽的院落,在灯光的照耀下可看出别具匠心的建筑布局。杜聿明将军无暇顾及这些,直接把视线投向正房客厅中。只见一位身着睡衣的长者背身面壁,在独自凝思,客厅中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他那没有毛发的秃头。杜聿明将军跨进厅堂的门坎,便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右手,随即两腿并拢,行了一个军礼,声调微颤地说:

“报告校长!学生杜聿明奉命赶来,请您当面示谕。”蒋介石急忙转过身来,面带笑容地迎上前去,用力握住杜聿明的双手,关切地打量了一下杜的面容,格外热情地说:

“光亭,你来得正好,快坐下谈。”

杜聿明反被这意外的热情弄得很不自然,有些拘谨地坐在蒋介石的身边。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不无讨好地说:

“全国人民在您的统帅之下,浴血奋战八年有余,终于取得了今天的胜利,这是中华民族的洪福,也是校长对党、对国建树的至高无上的功勋。”

蒋介石微微摇了摇头,好象对此并无兴趣,半吐半露地说:

“圣战已经成为历史,欢庆胜利是百姓们的事,而我嘛……”

蒋介石突然收住话头,随手端起一个景德镇产的釉上彩细瓷茶杯,呷了一口香茶,看了看杜聿明,方才淡然一笑说:

“我所考虑的事嘛,是下几步棋的走法。不然的话,全国从狂欢声中静下来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蒋介石这简单的几句话,几乎使杜聿明对老校长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为了摸清蒋介石此刻所设想的下几步棋,倏地站起身来,请战似的说:

“报告校长!在您未来要走的几步棋中,就大胆地起用我这名过了河的卒子吧。我是不会给校长丢脸的!”蒋介石露出满意的笑容,匆忙站起身来,破例伸出双手,把杜聿明按在沙发上,爱抚地说:

“光亭啊,你还是那么虎虎有生气,真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哈哈……”

接着,蒋介石一收笑声,换了个口气,就象是严师考问学生那样,神态严肃地问:

“光亭,依你之见,这当务之急的大事应该是什么呢?”

对此,杜聿明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他就象一名优等学生,亳不犹豫地回答:

“报告校长!日本投降了,对日受降应是当务之急。”

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然而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杜聿明的答案并不很满意。他沉思了片刻,又不慌不忙地问:

“还有呢?”

“还有……”杜聿明停顿了一下,稍加思索后又说,“还有一件与此相关,那就是设法禁止八路军接收被敌人占领的沦陷区,以及日军的精良武器。否则……”

“后患无穷,对吧?”蒋介石接过话茬补充说。

“对!可是……”杜聿明显然有些为难地收住了话,见蒋介石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才接着说,“校长,八路军多在沦陷区,我们占据的是大后方,这客观条件……”

“对我们是很不利的。”蒋介石代杜聿明做了结论。他看了看自己颇有难色的学生,坦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我自有对日受降的良策。昨天,我已通过盟军电令待命受降的日军原地不动,等候国军的到来。在此期间,还要他们负责维持治安。”

“如果毗邻的八路军要对他们受降怎么办?”杜聿明不安地询问。

“这还是很好办的嘛,”蒋介石轻蔑地一笑,冷漠地说,“那就重开内战呗!”

“可举国上下……”

“都要求和平,对吧?”蒋介石蓦地把脸一沉,“我也需要和平嘛!为了和平建国,我正拟请毛泽东来渝进行和平谈判呢!”

“什么?您……拟请毛泽东来渝进行和平谈判?”

蒋介石望着因惊愕而站起的杜聿明,伸手示意他坐下,接着,又品了一口香茗,以教训的口吻说:

“你等不要过问这样的大事,我嘛……自有请毛泽东来渝进行和平谈判的目的。”

杜聿明连连点头,以示唯命是从。但是,他心里还是暗自猜想着蒋介石这招绝棋的用意,以及秘召自己来渝的目的。当他想到日本投降,驻防全国各地的日军就要待命受降的时候,很自然地又联想到自己当年远征异国,惨败日军手下的耻辱历史,忙又试探地询问:

“此次校长召我来渝,是否为了让我率部出国,接受日军投降?”

“不!”蒋介石摆了摆手,“这件事,我早已安排好了合适的人选。”

“是谁?”杜聿明迫不及待地问。

“卢汉。”

“卢汉?”

蒋介石以肯定的语气说了个“对”字,旋即又侧过脸来,看了看老大不高兴的杜聿明,以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训导说:

“光亭,你何时才能成为一名具有政治远见的军事战略家啊!出国受降,自然要光荣些;可那些比出国受降还要重大的事交给谁?你必须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护城保帅的士相,往往比过河杀敌的车马更重要。”

杜聿明深知蒋介石的脾气,大凡他决定了的事是不可更改的,他的命令更不允许部属悖逆。因此,杜聿明装出—副虔诚求教的样子,小声地说:

“请校长明示。”

蒋介石蓦地离开座位,一步跨到客厅的中央,边踱着步子边严肃地问:

“光亭,今年四月份我秘密召你来渝的事还记得吗?”

杜聿明最为担忧的事就要发生了。他望着突然收住脚步,等待他回答的蒋介石,吓得急忙站起身来,象个胆怯的小学生回答严师提问那样,有点机械地说:

“记得。为了安定后方,统一云南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做好在军事上彻底解决云南王龙云的准备工作。”蒋介石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手示意杜聿明落座,然后略显激动地说:

“为了统一全国大业,必须严防后院点起火来!随着日本的投降,解决云南王龙云的条件也就成熟了。你先回去做好解决龙云的准备工作,一俟对日受降的事有个眉目,我再命令你付诸实施。”

“是。”杜聿明再次站起身来,成立正姿势,好象已接受了战斗命令似的。

蒋介石没有再示意杜聿明落座,他微微仰起头,望着远方,颇为得意地说:

“为了保证此次军事行动的顺利进行,我决定命令卢汉率第一方面军的第五十二军、第六十军以及九十三军出国,去越南担任对日受降的任务。这样一来,云南王龙云就成了无兵之帅,遇事只好唱空城计了。”

至此,杜聿明方才明白任命滇军主将卢汉出国受降的真实意图。他望了望喜形于色的蒋介石,越发觉得这位校长难以企及。然而,当他想到云南和越南为毗邻之地,龙云和卢汉为结义兄弟之时,又很不放心地问:

“校长,如果卢汉闻讯率部回国,引起新的内战怎么办?”

“哈哈……看来你是成不了政治家了!”蒋介石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在云南居住多年,应当知道龙云和卢汉这对难兄难弟的矛盾。另外,古往今来的历史都证明了这样一个真理:在权势方面是没有亲疏之分的。一句话,我的锦襄之中已经有了让卢汉跟我走的妙计了。”

杜聿明虽说还不知蒋介石这锦囊妙计的详细内容,也难以预卜这场权势之争的结果,但是依据多年官场争斗的经验,他坚信自己的校长是有着超人的才能的,这张胜券也必然操在他的手中。因此,他不再究根问底,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句:

“校长,您还有何示谕?”

“除军事上积极准备以外,还要对昆明所有的通讯、交通设施进行严密的监视和布署,严防龙云乱中逃跑。”蒋介石边说边用力挥了下右手,接着又换了一种口气说,“解决龙云以后的人事我自有安排。到时,你照令行事就是了。”

杜聿明知道自己应该离去了。他行了个军礼,说道请校长放心,我一定忠诚地执行您的意旨,在解决龙云的战斗中打一个漂亮仗。遂告辞走出了客厅。

蒋介石稍事休息后,伸手按了两下电铃。一位姓裴的军统大特务立即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客厅中央。蒋介石小声命令说:

“近期内我将调云南省主席龙云来渝,任命他为军事委员会军事参议院院长。由你出任他的总务厅长。”

“是!”这个姓裴的特务头子出于职业的原因,又进—步请示,“总裁授给我这个厅长多大的权限?”

“首先,要保证龙院长的工作顺利进行。”蒋介石勃然变色,有些阴森地说,“让戴笠给你派些得力的助手,防止重庆的共产党,还有那些同情共产党的民主人士找龙院长的麻烦,干扰龙院长的正常工作。”

“是!”这位已经升任厅长的军统特务行了个军礼,心满意足地告辞,准备欢迎就要赴任的军事参议院龙云院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