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改定元旦文告,退给陈方。同时,又恶狠狠地命令道:“为答复白健生、张轮逼我下野的电文,代我分别起草一份复电!”
12月31日下午,蒋介石府邸里火树银花,照耀夺目,四周墙壁还贴着圣诞节的七彩剪纸,显示着节日的气氛,但是在座的人们表情阴郁,好似大祸临头,忧心忡忡。参加晚会的有副总统李宗仁,行政院长孙科,立法院长童冠贤,监察院长于右任,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以及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张群、张治中、召卜力子、陈立夫、谷正纲、谷正鼎、张道藩、范予遂、肖同兹等,共四十多人。饭后,蒋介石以低沉的语调说:“现在的局面严重,党内有人主张和谈。我对于这样一个重大问题,不能不有所表示。现拟好一篇文告,准备在元旦发表。现在请岳军先生朗读一遍,征求大家意见。”
张群照本宣科把全文念完以后,全场鸦雀无声。蒋介石侧目看了看李宗仁。问道:“你对这篇文告有什么意见吗?”
李宗仁知道蒋是在试探自己,他故作憨态,回答道:“我与总统并无不同的意见。”
接着,骨干分子谷正纲、谷正鼎、张道藩先后发言。他们都极力反对发表这个文告,因为它表示蒋下野谋和,将对于士气人心发生重大影响。肖同兹、范予遂等则表示相反的见解。两派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这时,阎锡山说道:“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大家都以为非总统下野没有和谈,非和谈不能救国。如不把和谈做给大家看一下,谁的心也不死。至于这句话,若是没有了,文告也就没意思了。”
阎锡山的这番话暂时把争论平息了。突然谷正纲号陶大哭,坚持删去“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这段话,遂双方争论再起。蒋介石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我并不要离开,只是你们党员要我退职;我之愿下野,不是因为共党,而是因为本党中的某一派系。”随即对张群说,有关他下野的一句话必须列入,言毕即愤然离开宴会厅。
除夕夜,酒过三逛后,蒋介石,向蒋经国吐露真言:退宁台湾,图存复兴;面对人民解放军的节节胜利和内外压力,蒋介石被迫下野x除夕夜是漫长的。对蒋介石而言,1948年的除夕夜尤其显得漫长!
蒋介石参加完府邸餐叙,回到自己空旷的客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再也没有起来。他盛着眉头,微眯着双眼,上身向后倾斜,紧紧靠在沙发背上,不时发出一两声怅然的哨叹。
蒋经国自苏联回国已近十二个年头,在这期间,他经历过许多国际国内的政治危机,但从未看见父亲这样苦闷和悲哀。他作为长子,内心的焦虑和不安是可想而知的。最使蒋经国为难的是,他不仅没有为父亲驱散愁雾的法力,而且连和父亲交谈的话题也找不到。他长久地驻步客室的一隅,看着父亲一筹莫展的样子,听着父亲不时发出枪然的叹息声,心都快要碎了!
“经儿!”
“在!”蒋经国急忙走到近前,毕恭毕敬地问,“父亲,您有何示谕?”
“给我拿酒来!”
“父亲……”蒋经国一听慌了神,忙说,“你……不是一向不饮酒的吗?”
“今夭例外,我要饮个够!”
“这……”
“这是需要!”蒋介石突然睁开双眼,低沉地命令道,“把那瓶苏格兰的威士忌拿来。”
蒋经国一时失却了主张,只好遵命取来了威士忌.小心地打开瓶塞,取来冰块,熟练地调好了一杯,双手捧着酒杯,轻轻地放在蒋介石面前的茶几上,小声说道:“父亲,威士忌调好了。”
蒋介石伸出右手,拿起高脚酒杯,把眉头一皱,一仰脖,连气都不曾换一下,就把这杯威士忌喝了个底朝天。接着,他把高脚酒杯往茶几上一放,命令道:“经儿,再给我调一杯。”
蒋经国自从记事起,从未看见过父亲饮过酒,更没有看见父亲如此狂饮过酒。他于心慌意乱之际,突然想起了两句古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因此,他打心里是不同意父亲再喝了!然而,慑于蒋介石的威严,他还是身不由己地调好了第二杯。当他再次看见蒋介石一饮而尽之后,忙说:“父亲,这是威士忌,不是啤酒,您……”
“我还要喝同样的一杯!”
蒋经国看着父亲那瞪大的双眼中射出的两束凶光,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愕然怔了片刻,不敢不遵命,可他同时又担心父亲喝完之后,又要第四杯、第五杯……所以,当他调好第三杯,双手交到蒋介石的手里后,便哀求地说:“父亲,酒过三巡,您不能再喝了。”
蒋介石二话没说,又一饮而尽。他放下手中的高脚酒杯,说了声“撤!”遂又整着眉头,微眯着双眼,上身向后一倒,又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蒋经国虽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狂饮,可他打心里还是敬佩其饮酒时的行为―因为他从中依然看出了那种所谓大将军的风度。此时,他不禁想到了别姬前的西楚霸王项羽豪饮当歌的故事,心中很不是滋味。
然而,蒋介石在这除夕之夜想的却不是霸王别姬,而是想着如何像历史上那两次下野一样.做到于下野之中就孕育着复出、上台,或者说如何才能做到以在野之身,迫使上台后的李宗仁等再拱手请他出山,收拾残局。因而,他喝酒的动机有消忧解愁之意,但更重要的是为了借酒意开拓制服对手的思路,无需像别姬前的项羽那样豪饮助威,放歌起舞,这是蒋经国所不能理解的。
可能是那三杯威士忌的作用,蒋介石那因心力交瘁而苍白的面色渐渐露出了红晕。深陷的眼睛也突然熠熠闪光,显得是那样的精神。他蓦地站起身来,或许是动作过于猛了一些,觉得有些天眩地转,忙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极力地镇定住自己的情绪。稍顷,他走到挂有地图的大墙前边,拿起教鞭,严厉地说道:“经儿,你过来。今晚,我来给你讲讲国家的大事。”
蒋经国应声走到父亲的右侧,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张标有各种符号的军事地图。
“你来看,”蒋介石用教鞭沿着长江划了一条线,伤情地说,“今年除夕的内容是什么呢?从地图上除掉了江北半壁河山;1949年迎新的内容又是什么呢?确保江南半壁河山不落入共党之手。”
至此,蒋经国才恍然大悟,方才父亲不是在借酒浇愁,而是在筹划自保的战略。
首先,蒋介石指出在新的一年里,要通过“战”“和”两种手段确保长江天堑无虞。这样,就必须调整江南的防线。第一个措施是重新部署军事指挥长官,扩大宁沪警备司令部为宁沪杭总司令部,任命汤恩伯为总司令,全盘掌握苏、浙、皖三省以及赣南地区的军事指挥权。同时,派朱绍良去福州,张群驻重庆,余汉谋掌广州。最后,他说:“这样一来,除去两湖和广西以外,江南的半壁江山还操在父亲的手里,莫说是李宗仁上台,就是司徒雷登代行我的总统大权,他也是徒有虚名的空架子。”
蒋经国信服地点了点头。
“现在美、苏两大强国在德国问题上互不相让,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只要他有旅欧洲正式宣战,第三次世界大战就必然爆发。到那时,美国人为了他的全球利益,就必然会改变现行的对华政策。”
“果真如此,我们中国,乃至亚洲,就又回到二战时的政治格局了。”蒋经国似明白了父亲的战略意图,遂补充道。
“只要出现这种政治格局,我们不仅可以采用以夷制夷的策略箱制苏俄,而且还可以利用远交近攻的谋略打败共党。”蒋介石说罢停了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从这叹息声中可以感到他的底气是很不足的。接着,他又微微地摇了摇头,“经儿,永远记住这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因为世界上的事情不是由我们来安排的。”
“我记下了。”蒋经国以试探的口气问,“万一第三次世界大战打不起来呢?”
“所以,我们还要坚持自卫、自保的立场。”蒋介石又举起教鞭,在长江以南的地图上划了个X字,十分严峻地说道,“经儿,父亲不仅做好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打不起来的准备,而且也做好了长江天堑不保的退守之路。”
“父亲是否还像抗战时期那样,走刘备图川的道路呢?”
“是的!我为什么要派岳军去主川呢?就是为了建立西南联防基地。”蒋介石指着地图又说道,“西北方面的张治中、胡宗南也可率部退入四川,凭借蜀道之险,天府之富,是可以图存待变的。”
“那……父亲是要把四川当做复兴中国的大本营了?”
蒋介石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父亲选的是……”
“台湾!”
“台湾?……”
“对!”蒋介石断然地说道,“未来的台湾,既是遥控指挥西南防线的中心,也是万一西南防线不保,你我父子最后的一块落脚地。”
“未来局势的发展,不会有这样悲观吧?”
“可我们必须想到这一步!”蒋介石碎然变得分外严肃起来,“为了你我父子有一块安全的落脚地,我准备任命陈诚为台湾省主席,你为省党部主任。你们二人一定要在台湾励精图治,大胆革新,把你当年在赣南的理想,都用在台湾的建设上吧!”
蒋经国习惯地把双腿并拢,行军礼,郑重其事地说:“请父亲放心,我一定和辞修配合好,按照您的示谕,把台湾建成反共的基地!”
“随便些,随便些,”蒋介石示意蒋经国不要以军礼相对,遂又深沉地说,“经儿,你还记得两个月前,我让你把在上海‘打虎’的钱封存好的事吗?”
“记得。”蒋经国一听到“打虎”二字,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变了脸色。
“把这笔黄金、外汇送到台湾去。”蒋介石再次变得非常严肃,以命令的口吻说,“同时,还要把中央银行的黄金、外汇储备,也全部运到台湾去。这即是你和辞修建设新台湾的资金,也是我们未来图存复兴的资本。”
“那……李宗仁上台之后,靠什么维持政局呢?”蒋经国不解地问。
“让他找美国人,找司徒老儿要去!”蒋介石愤怒地说罢,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他全身的重负一吐而出,变得轻松了许多,“经儿.这就是父亲在除夕之夜所要告诉你的。除旧的旧,对我们父子而言是美好的,也是痛苦的;我希望迎新的新,对我们父子先是痛苦的,但最终是美好的。”
蒋经国完全理解了父亲下台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也看清了父亲下台以后所绘制的艰难奋斗的蓝图。因而他也从失败的氛围中一跃而出,决心去迎接更大的挑战以及未来为图存复兴所付出的惨重代价。
但是,蒋介石毕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他虽然能在惨败之中运筹应变之策,可他却失去了蒋经国弃旧图新的干劲。上边那番长篇大论的纵横之术,似乎是留给蒋经国的遗嘱,他讲完了,精神也随之垮了下来。接着,他在蒋经国的搀扶下睡到了**,可他仍旧没有忘记明天应该做的事情:“经儿,明天是元旦,把陈方起草的致白健生、张珍的电文发出去。”
再说,远在武汉的白崇禧不知京城这番争斗的内幕,他想当然地认为,只要他的“亥敬”电、“亥全”电相继发出,蒋介石迫于压力就必然下野,他的老搭档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当上总统。除夕之夜,他反复收听了蒋介石的元旦文告,令他惊奇的是其中一字未提下野的事情。正当他要打电话到南京,向李宗仁追间其因之时,他的少将参议刘仲容送来了蒋介石的这通电文:
亥敬亥全两电均悉,中正元旦文告,谅荷阅及,披肝沥胆而出,自问耿耿此心,可质天日。今日吾人既已倾吐精诚,重启和平之门,假令共党确能悟然悔悟,保全国家之命脉,顾念生民之涂炭,对当前国是,能共商合理合法之解决,则中正决无他求,即个人之进退出处,均惟全国人民与全体袍泽之公意是从。惟言和之难,卓见已详。如何乃可化除共党赤祸全国之野心,以达成保国保全之利;如何乃可防止共党翻云覆雨之阴谋,以免战祸再起之害;想兄熟虑深筹,必已有所策划,甚冀惠示其详,傅资借镜。今大计虽已昭明,而前途演变尚极微妙。望兄激励华中军民,持以宁静,藉期齐一步骤,巩固基础,然后可战可和,乃可运用自如,而不为共匪所算,则幸炙。
刘仲容伫立在侧,默然地观察白崇禧研读电文的表情变化。待白阅毕这通电文,忙又报告:“这儿还有蒋总统致张松电的副本,请你一阅。”
“不看了!”
白崇禧说罢遂将手中的电文往桌上一摔,又在室内生气地踱着步子。诚如当事人程思远先生所评述的那样:‘’白崇禧接电后并未如蒋电所说的‘持以宁静’,他继续采取一切可能运用的方法促蒋下野,以利他的‘和谈’。”
元旦深夜,白崇禧迫不及待地从汉口给程思远打电话,告之将派韦永成明日从汉口飞京,向德公提出意见,1月2日下午,韦永成抵南京后,吃过晚饭,由程思远陪同往见李宗仁,当面转陈了白崇禧的如下意见:“白健公认为蒋在元旦文告中提出五个条件,实际上乃为和谈故设障碍,藉此延长时间,争取喘息。并以为蒋派吴忠信做秘书长以代替吴鼎昌,可能是一种缓兵之计,目的在维系德公,使其不致采取过激行动,以威胁蒋的统治地位。健公建议德公对蒋应采取主动,不能静候其从容部署。必要时德公应当离开南京到汉口去,共商谋和大计。”
李宗仁听后未做任何表示。
虽说李宗仁远不是大纵横家蒋介石的政治对手,但在桂系集团中确是一位颇具远见卓识的政治领袖。他寓居傅厚岗官邸,纵观国内外局势,以及华北、徐蚌两地会战的惨败,认为蒋介石下野是定了局的。同时,他作为一方诸侯,深知一切政治较量都是以实力为后盾的。国民党的政治中心在南京,而桂系的实力却远在华中武汉。另外,虽说蒋记武装集团损失大半,但仅集结在京沪杭一线的嫡系部队,依然远比白崇禧掌握的武装力量强大得多。再者,蒋记的特务系统遍及各地,都怕因树倒瑚孙散而殃及自身,因而都把所谓的仇恨集中在逼宫夺权的李宗仁身上。在这种变乱莫测的政局中,这些亡命之徒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出来的。再加上蒋介石吃软不吃硬的倔强个性,他始终认为正确的策略是:静观待变,由蒋介石主动请他上台。
而白崇禧示形于外的逼宫之举,虽有悖于李宗仁的策略,但据形势发展而言,也有某种相辅相成的作用。所以,李宗仁虽不同意白崇禧锋芒毕露的做法,他也无意明令禁止。这就是李宗仁的高明之处。
白崇禧虽有桂系小诸葛之称谓,那主要是指他在军事指挥上的建树而言。在政治与权谋的角逐中,他自己不仅坦率承认政治上乏术,而且还不止一次地感叹:“广西不出政治人才!”他一见自己的使者东下南京没有消息,遂又故伎重演。事后,程思远先生回忆说:192日以后,河南、湖北两省参议会仍继续发出通电.要求停战言和,休养生息。其中以河南省议长刘积学致蒋电最为激切,电中‘敢请即日引退,以谢国人;国事听国人决’等语,尤为时人所传诵。”
蒋介石迭次收到劝退的电文,认为白崇禧并未接受他去电的告诫,仍在武汉有所策动。怎么办?他唯有找李宗仁面谈,重申所谓团结大义,望李与白崇禧共以大局为重,使他能有时间进行一些必要的安排。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和诚意,他移搏就教,1月4日屈驾到傅厚岗往访李宗仁。
蒋介石此举,的确是出李宗仁所料。但蒋介石越是积极主动,李宗仁的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好在他有对蒋的既定方针,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关于这次蒋、李会晤,事后李宗仁做了如下记述:
此次我们见面,蒋先生对引退的事说得非常具体,他首先问我说:“你看现在这局面怎么办?”
我说:“我以前就向总统建议过,武汉和徐州应划为一个单位,统一指挥。今日挫败的原因虽多,而最大的毛病是出在指挥不统一之上。”
蒋说:“过去的奉不必再提了。徐蚌失败后,共军立刻就要到江北,你看怎么办?”
我说:“我们现在样样都站在下风,但是也只有和共产党周旋到底,做一步算一步!”
蒋摆摆头说:“这样下去不是事! 我看我退休,由你顶起这局面,和共产党讲和。”
我说:“你尚且不能讲和,那我更不行了!”
蒋说:“你担起这局面,马上就不同了。”
蒋先生说这话时,显然想到民国十六年他下野那回事。那次他一下野,武汉方面气就松了。但是现在的局面可不相同。共产党的对象并不是蒋先生一人,是要整个拿过去的,不管谁出来都是一样。我心里这样想,嘴里当然未便明言,只是拒不接受蒋先生的委托。
蒋说:“我看你还是出来,你这姿态一出,共军的进攻可能和缓一下。”
我仍然说:“总统,这局面你如支持不了,我就更支持不了。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承当此事的。”
“我支持你。”蒋先生说,“你出来之后,共产党至少不会逼得我们这么紧!”
我还是坚决不答应,蒋先生便回去了。
蒋介石的元旦文告发表之后,在国内外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也就是蒋介石“御驾”往访李宗仁的前一夭―1月3日,司徒雷登给美国政府写了一份报告,称“该文告为一过于冠冕堂皇之文章,含有一个强大的统治者以仁慈口吻对待其厌烦叛徒之意味。是以忽略若干不愉快之现实:即军事力量几已全部崩溃,最近经济措施之失败,几乎举国一致对和平之祈求,与在蒋氏执政期内此种和平之不可能。另一缺点则更为严重,即在某一意义上,彼已表示让步,但并未给予充分之退让。”
这样,中外形成了一致的舆论:蒋介石恋栈不去.中国问题终无解决。蒋介石为缓和压力,又派张群和吴忠信找李宗仁。用李宗仁的话说:“还是逼我出来继任总统,好让他‘退休’。我便很露骨地表示,当今局势非十六年(蒋第一次下野)可比,蒋先生下野未必能解决问题。张、吴二人未得结果而去。”怎么办?蒋介石只好请李宗仁到总统府官邸谈话。对此,李宗仁事后做了如下记述:
蒋先生说:“我以前劝你不要竞选副总统,你一定要竞选。现在我不干了,按宪法程序,便是你继任。你既是副总统,你不千也得干。”
蒋先生搬出宪法来压我,我便很难自圆其说。按宪法程序,他如果真不干了,我的确“不干也得干”。我说:“按宪法,我是无法推辞,但是现在的局面,你尚且干不了,我如何能顶得起?!”
“共产党绝不同我讲和。”蒋先生说,“你出来,最低限度可以变一变。”
我说:“我出来,共产党一定要我无条件投降!”
蒋说:“你谈谈看,我做你后盾!我做你后盾!”
以后又聚会了几次,蒋先生一直说要我继任总统,并强调他五年之内不干预政治。
由于李宗仁在逼宫入围所采取的是“引而不发―跃如也”的策略,使蒋介石难以启齿请李宗仁约束白崇禧,致使豫、鄂两省的民意机关又连续发出通电,对和平有所主张。有人建议,最好中央派一大员赴汉口同白崇禧就和谈问题掬诚相商。蒋认为可行,遂决定派张群于9日飞汉晤白,并做如下两点指示:
一、我如果“引退”,对于和平,究竟有无确实把握;
二、我如果“引退”,必须由我主动,而不接受任何方面的压力。
白崇禧在获知张群9日飞汉的消息后,7日晚,连打四次长途电话到南京找程思远,设法通知当时在上海过隐居生活的黄绍兹,立即回到南京,以便与张群同机飞汉。程思远遵命电告黄绍兹,并说明此行目的在偕张群飞汉,黄遂8日乘夜车来宁.即偕张群飞汉。
与此同时,所谓“徐蚌会战”已近尾声,杜聿明所率国军大部被华野歼灭,所剩散兵游勇已丧失战斗力,希冀求生。对此,蒋介石写下了这则日记:
杜聿明部今晨似已大半被消灭,闻尚有三万人自陈官
庄西南突围,未知能否安全出险,忧念无已。我前之所以不能为他人强逼下野者,为此杜部侍援,我责未尽耳。
10日,杜聿明被俘,邱清泉战死,李弥逃遁,杜聿明所率部队全部被歼。蒋介石迭次收到这不幸的消息,悲叹不已!
12日,美国驻华使馆把政府的意见正式通知吴铁城:“在当前情势下,由美国政府出作调人,实难相信可达到任何有益的结果。”同时,苏、英、法各国政府,也婉拒所请,认为这是一个应当由中国人自己去解决的问题。蒋介石听后,完全看清了美、英诸国惟利是图,无利则弃的实用主义的面目。
14日,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发表关于时局的声明,提出如下八项条件作为国共和谈的基础:“一、惩办战争罪犯;二、废除伪宪法;三、废除伪法统;四、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五、没收官僚资本;六、改革土地制度;七、废除卖国条约;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这等于是中共向中外昭示:蒋介石政权就要寿终正寝了。
15日,天津失守,这标志着所谓“华北会战”失败的开始。到这时,蒋介石真的认为到了考虑“引退”的时候了,遂命令已先期回到溪口的蒋经国,加紧布置警卫网和通讯网,为自己“退居幕后”预作部署。
18日,蒋介石以总统的身份.任命了他和蒋经国议过的文臣武将的职务后,又于1月19日下午4点,约见张群、张治中、吴忠信、孙科、邵力子、吴铁城、陈立夫谈话。蒋介石开始就说:“我是决定下野了的,现在有两个案子请大家研究:一个是请李德邻出来谈和,谈妥了我再下野;一个是我现在就下野,一切由李德邻主持。”这些与会者谁也不愿做出头鸟,故半晌没人说话。蒋介石一个一个地问,只有吴铁城说了这样一句话:“这问题是不是应该召集中常会来讨论一下?”
“不必了!”蒋介石火冒三丈,愤然说道,“我现在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国民党打倒的!我再不愿意进中央党部的大门了!”
与会者一见蒋介石大发脾气的样子,无人再说什么。蒋介石最后说道:“好了,我决心采用第二案,下野的文告应该怎样说,大家去研究,不过主要意思要包含‘我既不能贯彻敬乱的主张,又何忍再为和平的障碍’这一点。”
蒋介石决计下野了!但是,他就像古往今来的中外政治家那样,决不会放弃报复政敌的一切机会。他把下野的日子选在杜鲁门总统就职的第二天,也是艾奇逊接替马歇尔就任国务卿的日子。蒋的用意是清楚的,我的下野不单单是被桂系逼宫造成的,而且也有美国总统杜鲁门的一份“功劳”!
1月20日深夜.蒋介石电告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暗杀李宗仁的行动结束,让沈醉回昆明去。
1月21日上午10时许,蒋介石召集在京党政军高级人员百余人,在其官邸举行紧急会议。与会人员黯然无声,空气极为沉重。蒋介石首先发言,将目前的局面做详细的分析。最后总结说:“军事、政治、财政、外交皆濒于绝境,人民所受痛苦亦已达顶点。我有意息兵言和,无奈中共一意孤行到底。在目前情况下,我个人非引退不可,让德邻兄依法执行总统职权,与中共进行和谈。我于五年之内绝不干预政治,但愿从旁协助。希望各同志以后同心合力支持德邻兄,挽救党国危机。”
蒋介石讲话的声音低沉,似有无限悲伤,对某些兔死狐悲的与会者有着不小的感染力。少壮分子、社会部长谷正纲忽忍泪起立大声疾呼说:“总裁不应退休,应继续领导,和共产党作战。
联姻与角逐―国民党高层内幕到底!”
蒋介石低沉答说:“事实已不可能,我已作此决定了。”旋即取出一纸对李宗仁说:“我今天就离开南京,你立刻就职视事,这里是一项我替你拟好的文告,你就来签个字罢。”
李宗仁事后说:“在那样哀伤的气氛之中,四周一片呜咽之声,不容许我来研究,甚至细读这一拟好的文稿。那气氛更使我不得不慷慨赴义似地不假思索地在这文件上签了名字。”
蒋介石起立宣布散会,李宗仁憨厚地问道:“总统今天什么时候动身?我们到机场送行。”
“我下午还有事要处理,起飞时间未定,你们不必送行!”蒋介石淡然地答说。
“总统!总统!”
蒋介石闻声回身一看,一位美髯飘逸的老者踉跄追来,他忙问:“于院长,有什么要事相告吗?”
这位于院长就是鼎鼎大名的于右任。他十分诚恳地说道:“为和谈方便起见,可否请总统在离京之前,下个手令把张学良、杨虎城放出来?!”
蒋介石只把手向后一摆说:“你找德邻办去!”说毕,便加快脚步走了。
李宗仁事后感慨地说道:“拖着一大把胡须的七十老人于右任,在众人注视之下,慢慢地走回,大家这才黯然地离开会场。”
蒋介石的行踪一向是保密的。他离开会场之后,便径赴机场,乘美龄号专机飞向杭州。厚道的李宗仁下午按时赶到明故宫机场,自然是空跑一趟。这时,他才真地相信蒋介石是下野了。同时,一种莫名的压力向他袭来,使他不得不发出这样的自问:“我将怎样收拾这盘残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