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司令也只能吃半饱(1 / 1)

冯玉祥一声令下,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浩**东指,迭克重城要地,打得奉军节节败退。二十三日,方振武部进至磁润,即有万福麟率奉军五旅之众来援,连同张治公残部,不下四万余人,与方振武部激战数日。二十五日,孙良诚率石友三、王和民等部赶到,又以郑大章部骑兵抄袭洛阳以东至惬师一带;于是万福麟东走,张治公率残部人南山,第二集团军跟踪追击,即占领洛阳。二十七日,又克孟津;二十八日,过恨师;二十九日,又击败奉军增援部队于黑石关;三十日,占领孝义。

与此同时,唐生智、张发奎自武汉北上督师,于五月一日由河南驻马店分三路北进。奉军面对两个方向的敌人,恐郑州被冯玉祥所部截断,备受夹击之苦,遂惶恐异常,南路各部纷纷退却。唐生智、张发奎率北伐军犹人无人之境,直指河南军事重地郑州。

这时,更令冯玉祥喜上心头的是,就在武汉国民政府决定实施第二次北伐不久,善于抢革命旗帜的蒋介石也立即改弦更张,高唱起了继续北伐的调子。说来也巧,冯玉祥于五月一日在西安宣誓就职的时候,蒋介石在南京下达了继续北伐的动员令,分兵三路:直驱鲁南、扫**皖北、直指徐州。

对此,冯玉祥是求之不得的。他坐镇渔关,看着奉军三面受敌、全面败北的局势,真是高兴极了!

但是,战争的捷报并不能排除内优,更不能解决冯玉祥的困难。其一是财政拮据。冯玉祥自己这样描述:

“但是队伍必得出撞关作战,要出渔关,必得发给一点路费,这是不能动摇的事实。部队出撞关,自灵宝、陕州一直到洛阳,形成一条深沟;南有秦岭山脉,北有黄河天险,中间这一段路多是荒山野土,连人烟也有限得很。就算不顾革命的纪律,硬着头皮,向经过的地方搜刮,也绝不能搜刮什么到手的。然而什么事都可将就,大家都饿着肚皮,怎么能够行军作战呢?

“财政困难阻挡在我们前面,如同铜墙铁壁,丝毫也不能撼动。薛子良一筹莫展,常常被逼得要喝大烟自杀。幸得于右任先生常常劝慰,大家才勉强撑持着。最后实在无法可想了,只得借了四百元大洋,到山西运城办了些纸张,拿来以石印印了一百万元的军用券,票面写明国民联军的字样,以备民间日后可以兑换现款。此事由薛子良主办,三万、四万分发给出关的各部,以为开拔费用。这实在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再三地向地方宣告我们的苦衷,一再地声明待革命成功之后,一定如数收回,这样的结果,在西安附近地方,行使起来已很困难,一出陕州,人民就多拒而不用……

“我们在夹板缝中挣扎,弄得焦头烂额,军食军炯毫无着落,自总司令以至士兵都是以‘革命饭’吃个半饱不饱;衣服裤子一概没法添置,如叫化子一般。各部自南口退后,转战数省,直到此刻,自然死伤甚多,兵额多不足数。我们一军在河南招募补充兵员,以费用匾乏,非常艰难。 日日三令五申,还是办不出成绩。枪弹的补给,亦是没有办法的问题。新兵无枪,只好每人发给一把大刀,刀是当地定打的,比北京所制品质差得太远。又打大镐、铁锹和大斧,作为兵器。每日朝会议论,总是说着“三粒子弹打到山海关”的口号,其实只是口号罢了。事实上怎么办得到?’此外伤者病者没有医药,残废者没有人抬扶,死者连棺材也没有,只以布袋裹着埋掉,名之日‘革命棺’,言之真堪痛心。”

其二是,随着蒋介石叛变革命,血腥屠杀共产党人,部队中渐渐掀起了反蒋的浪潮。冯玉祥出于自身的利益,极力维护蒋、汪携手北伐,乘胜打垮宿敌张作霖,希冀按照自己的设想统一华北,进而统一全中国。因此,他又站在了反蒋的对立面,压制所部中的反蒋势力。不久,时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的邓演达来到撞关,代表武汉国民政府做拉冯反蒋的工作,对此,冯玉祥不以为然。但作为对上级机关的尊重,冯召集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部所属人员开会,欢迎邓演达的到来。邓借此欢迎大会,公开发表反蒋演说,以他那超群的舌辩之才,大讲国内外的严峻形势,揭露蒋介石背叛革命的种种事实,赢得了不少与会者的共鸣。最后,他带头高呼“打倒新军阀蒋介石”的口号,顷刻之间,会场上空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打倒新军阀蒋介石”的口号声。

这实在是太出冯玉祥的所料了!他依然是出于自身的利益,认为打倒蒋介石,就不能联合北伐,打倒奉系张作霖。所以,他一看会场沸腾的反蒋气氛,脸色稗然大变,但碍于邓演达是总政治部主任的面子,他那火爆脾气没有发作。

事有凑巧,“打倒新军阀蒋介石”的口号声一息,“从队伍的后排右角,走出一个穿灰布军装、个子不高、身体挺结实的青年,他向前迈了几步,高举拳头,操四川口音,连喊三声‘打倒蒋介石’。冯玉祥怒形于色,立即宣布散会。这个青年,随即被军法处带走。”

这时,刚刚走马上任的政治部副主任郭春涛走到冯玉祥的面前,冯玉祥严厉地说:

“谁要打倒蒋介石,是他的自由,我不能干涉,在我这里,穿二尺半的,就不准减打倒蒋某人。”

冯玉祥说罢转身气汹汹地大步走去了。郭春涛和刘伯坚紧急议定,由刘伯坚出面晋见冯玉样,保释这位被捕的四川青年。冯玉祥气消过后,给了刘伯坚个面子,于第二天把这位四川青年释放了。可能这件事给冯玉祥的刺激太大了,数年之后在泰山撰写《我的生活》一书时,虽有意隐去渗遭蒋介石杀害的邓演达的渔关之行,但他仍然记下了这段文字:

此时我们总司令部中人员都在庙中另一边聚会。

一位青年在那里讲演,对我刚才开外讲话的意思大发议论,有几句话利进我的耳朵,他说:

“我们是一致要求倒蒋。可是有一个人现在庇护他。在今天,庇护他的就是军间,就是反动……”

我慢慢走到那边去,看见那位青年朋友大约十八九岁,不过初中毕业的程度,也是政治部中职员。他还继续讲他的,肆意低毁,热心和勇气真是有的,他说:

“我们定要倒蒋,谁不赞成,谁就是反动;我们就连他一块儿打倒!”

我忍不住地说道:“我已经一再地和大家讲过,我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声附和,等事情弄明白了,我们自有主张。你现在又说这些话做什么?你要倒蒋,你倒你的去,我们还不到时候!”

那青年就激吊慷慨地和我顶起来,还满口唱些“自由”、“平等”的高调,说我不应当以自己的地位,来“专制”、“高压”云云。我以为军中纪律必不可破坏,当即令人予以逮捕。后来刘伯坚等向我说好话,方把他释放。

这位被冯玉祥逮捕、拘留的四川青年是谁呢?正是年轻时代的邓小平。

邓小平于一九二五年底由法国到莫斯科,先进东方大学,后转人中山大学。是蒋经国的团小组长,与冯玉祥的女公子冯弗能同学。一九二六年九月五原誓师以后,冯玉祥请求派中共党员到他的部队中工作。第一批被选派的二十几人,其中就有邓小平。他们一行于年底到达库伦,然后委派邓小平和另外两人为先遣队,随同苏联为冯玉祥运送子弹的汽车,辗转一个多月,于一九二七年初春到达西安。此后,邓小平就任中山军事学校政治部主任。一九四九年十二月,时任国务院副秘书长的郭春涛对友人说:当年在撞关欢迎邓演达大会上,喊打倒蒋介石口号的,是邓小平同志。

此段轶事,简记如上。

正当冯玉祥苦于筹措军晌和平息部队中反蒋怒潮的时候,前方迭传胜利捷报。到五月三十一日,东征部队进抵郑州。翌日,武汉的唐生智所部也赶到郑州。六月二日,蒋介石的北伐军也攻下了徐州。至此,冯玉样所企盼的战略计划―与国民政府蒋、汪两派的北伐军会师中原即告实现。他当时激动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这时,他突然接到武汉国民政府的电报,说汪精卫一行北上郑州,希望和冯玉祥会商国是。冯玉祥看罢电文把眉头一皱,黯然自语:

“汪某人如此急切和我见面的目的是什么呢?”

汪精卫如此急切地赶赴郑州,和冯玉祥举行会谈,是为了摆脱内困外扰的政治局面。

汪精卫回到武汉以后,高举执行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的旗帜,的确蒙骗了不少人。刹时之间,武汉似乎真的成了中国革命的中心。但是,这种靠反蒋、讨蒋造成的红火假象,没有持续多少时间,虚弱的本相就又现了原形,到了五月中下旬,汪记的武汉国民政府内部的危机就暴露出来了!

首先,那时武汉的经济算是衰落极了。“武汉政府表面拥有三省的地盘,除湖北之外,只有湖南和江西。湖南仿佛是唐孟潇的采邑,一切收人是不会解到中央的,江西也只能供给朱益之的军费,中央为着不能兼顾起见,似乎给了江西与朱益之,不够不管,有余也不要。那么这样庞大的军费哪里来呢?只有一个办法是拿中央银行变戏法。”结果,经济更加衰落和财政支细,使得物价飞也似的腾贵。军费固无法支持,人民也苦于无路生活。加之,时任财政部长的宋子文倒戈,跑到上海和蒋介石构筑未来的蒋宋大业,汪精卫就更无回天之力了!

其次,就在汪精卫决定北伐不久,蒋介石暗中命令四川军阀杨森的军队顺长江而下,摆出进攻武汉的架子。其中夏斗寅的军队竟然进袭到离武昌只有十多里的纸坊,如果没有叶挺紧急组织军官学校的学生兵奋力厮杀,武昌早已失落敌手。万一蒋介石趁北伐之机挥师西指,和杨森的川军形成东西夹攻之势,武昌必失无疑!面对如此严峻的危局,汪精卫早已失了方寸。怎么办?只有调回刚刚会师郑州的唐生智、张发奎所部护家,似别无它途。但北伐胜利的果实―收复不久的河南省怎么办?他一时也没有定见。

再其次,正当冯玉祥所部和武汉国民政府的北伐军在郑州会师的时候,共产国际代表罗易收到了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发来的“五月指示”电报,大意谓:一,指示中国共产党人坚决实行土地革命;二,动员两万名共产党员,加上湖南、湖北的五万革命工农,编成几个新军,组织一支可靠的军队;三,鉴于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的某些领导正在动摇妥协,应吸收更多的新的工农领袖到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里去;四,组织革命法庭,惩办和蒋介石保持联系或唆使士兵残害人民、残害工农的军官。这位罗易代表不向中共中央传达,首先给了汪精卫一个副本。汪精卫看后震惊万分,五月指示一旦变为现实,他就必然淹没在工农革命的狂涛中!他三思慎行,请来握有武汉国民政府军事大权的唐生智商量对策,一致认为这个电报指示是要共产党解散国民党,实行共产革命。接着,他们又分头和其他国民政府委员密商,做出先下手为强的决定:六月五日,召开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以突然袭击的手段,宜布解除苏联顾间鲍罗廷等人的全部职务,并驱逐回国。从此,汪精卫撕掉了伪装,公开叛变革命。

但是,由谁来举起屠刀,惨杀两湖的工农大众和共产党人呢?惟有从北伐前线河南调回唐生智和张发奎所部。为了拉拢冯玉祥反蒋,并完成所谓的撤军,汪精卫毅然决定北上郑州,和冯玉祥举行会谈。

汪精卫对冯玉祥还是有所了解的。对冯当年欢迎孙中山先生北上议政之举,汪精卫也是十分欣赏的。至于后来冯玉祥宣布加人国民党,举行五原誓师,受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之职,率部东出渔关等义举,汪则更是称道不已。另外,汪精卫也清楚地知道,北赤冯玉祥东山再起,完全是仰仗苏联的支持和共产党人的帮助。时下,冯会赞同自己清共反蒋的路线吗?汪没有一点底数。为此,他在北上郑州的专列中,望着一位年长的大员请教:

“季龙先生,你是冯玉祥加人国民党的介绍人,可否谈谈这位冯将军和苏联、和共产党的关系?”

这位季龙先生,就是国民党的元老徐谦。

徐谦早年曾中举人、进士,在清廷供高职。辛亥革命之后,他辞谢清朝官职,吁请清廷逊位。一九一七年曾出任孙中山军政府秘书长,从此跟随中山先生奔走国民革命。一九二0年受孙中山委派和冯玉祥会谈,使冯赞同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主张。北京政变之后,受冯玉祥之聘出任北京俄文法政专门学校校长,由此深得冯玉祥的信任。冯玉祥被迫通电下野,赴苏考察,他和于右任、顾孟余等陪同前往。行至库伦,同行诸人一起研讨中国的前途。回国述职的鲍罗廷对冯玉祥说:

“您拥有中国最强毅的军队,口称救国,但不知您的救国方针,具体计划如何?何时实现?假设您的救国大策优于国民党,我们可以离国民党来助您;假设没有,就请您加人国民党,接受其主义和政策,联合一致,共计革命的成功,这是我们的希望!”

冯玉祥于戎马佼惚之中,很少研究救国的信仰和主义。多年来靠着朴素的善恶标准行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先敬仰其为人,后才关注其政治信仰。他和共产党人李大钊的友谊,请中山先生北上议政,均先出于对其伟大人格的敬服。对面前这位苏联人鲍罗廷―孙中山先生所信服的外国顾问,他冯玉祥很自然地怀有崇敬之情。所以,当鲍罗廷劝他加人国民党,遂坦诚告之:

“我是一个军人,不懂政治,更没有具体办法,耿耿此心,是仰慕中山先生的为人和主张的。”

后鲍罗廷等人先行动身,徐谦决计留下,陪冯玉祥同赴莫斯科。徐再三地劝说冯玉祥加人国民党:

“我们的党,决不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那个党。这个党是有组织,有主义,有纪律的一种政党。是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前提,决不是所谓‘君子群而不党’的党,也更不是‘营私结党’的党。”

这时,冯玉祥受各方面的影响,已决心加人国民党,共同为中国奋斗。他听了徐谦精辟的讲话后,愈加兴奋,当时即由徐谦介绍,加人了国民党。

徐谦不仅是冯玉祥加人国民党的介绍人,而且还是相知很深的朋友,所以,他决不相信冯玉祥会坚定地站在共产党一边和国民党为敌。他略加思索,十分巧妙地回答了汪精卫方才的问话: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当年介石游俄归来,也曾跟着中山先生高声喊过以俄为师;中山先生仙逝以后,也曾跟着兆铭同志你高声喊过‘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结果怎么样呢?他最先举起清党、分共、排俄的旗帜。”

汪精卫听后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顿感踏实多了。他沉吟片刻,又说:

“季龙先生,你和这位冯将军交谊素笃,郑州此行,你一定要把他争取到我们这方面来。”

“我只能尽力而为。”

“为什么?”

“这要看他索要什么价钱了!”

汪精卫听罢一征,刚刚安定的心又慌乱起来。他近似自语地说:

“冯玉祥会要什么价钱呢?……”

冯玉祥欣然同意举行郑州会谈,索价并不很高。简而言之一句话:他希望武汉国民政府解决他的军需粮晌,继续联合北伐。但这时的汪精卫一是囊中羞涩,难解冯玉祥的燃眉之急,再是急需撤兵武汉,叛变革命;加上汪精卫和冯玉祥生活作风的差异,注定了汪、冯的郑州会谈是不会愉快的。

与此同时,冯玉祥偕国民党元老于右任驱车东来。二人沿路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汪精卫进行的。最后,冯玉祥有些武断地说:

“自打汪先生刺杀摄政王讫始,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是一位极富正义感又十分重名节的人。”

“我不完全这样看汪先生,”于右任叹了口气,侧首看了看倾心聆听的冯玉祥,“我和他相识有年,知之较深。有中山先生在,他可以办好国家大事;中山先生仙逝了,他就失去了主心骨,该谋不谋,当断不断,不到一年,就让蒋介石逼到法国做寓公去了。”

“汪、蒋失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他们二人不都自称是中山先生的忠诚弟子吗?”

“一言难尽,”于右任信手将了将胸前飘逸的美髯,感慨万千地说,“我只能这样对冯先生说,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在王冠面前是不会有亲兄弟的。”

“蒋某人的兴起,是不是靠手中的军队呢?”

“也不尽然,中山先生仙逝之后,介石他并非是三军统帅嘛!”

“那他……”

“有着计高一筹,的权谋。在这方面,汪先生就略逊一筹了。”

冯玉祥经过这次和于右任先生的深谈,暗自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汪精卫不是蒋介石的对手。但他依然出于传统的观念,认为蒋、汪是中山先生的嫡传弟子,认为外人不介人他们的争吵,从旁多做说和工作,争取团结一心北伐,早日打垮老对头张作霖。

冯玉祥的专列驶抵郑州,站上人山人海,有许多军队与人民团体,汪精卫、徐季龙、顾孟余、谭祖安、孙哲生、唐孟潇等军政大员都亲来欢迎。这样隆重的欢迎场面实出冯玉样的意外,他觉得自己实在愧不敢当。他背着把雨伞,穿着一身棉布裤褂,束一根腰带,匆忙下车与迎接者一一握手。汪精卫和冯玉祥这次相见的印象如何呢?先看陈公博的如下记述:

“这次汪先生往郑州一行,使武汉和冯焕章两面都得不到好印象。武汉这班人比较摩登的,眼见着冯先生大布之衣,杂在士兵当中,有专车不坐而偏要坐货车,有好饭不食而偏要嗜粗擂,以为这是太矫乎常情。并且他治军也太奇怪了,对于下级军官常打军棍不用说,就是高级将领和僚属张之江、薛笃弼等,除当面斥责不必论,往往在通电话时,一不合意,即在电话说‘跪’,那接电话的人虽然没见冯先生的影子,也不敢不立刻朝着电话跪下去。冯先生太不把人当人了,他迟早要失败的,这是武汉方面由郑州回来的人这样观察。至于冯先生呢,眼见着武汉这班先生,早上开会,晚上也开会,桌上茶啊,饼啊,也实在不配他老人家的胃口;这班都是傻子吧,冯先生也在那里想。因此河南既下,武汉以为冯先生唾手而得中央的大平原,一定会对武汉表示同情;而冯先生则以为武汉这班先生不一定能会成功,北伐无期,不能不另辟途径。”

对于郑州会谈,冯玉祥是这样记述的:

“哲生、季龙两位先生和我详谈武汉的情形,指出许多方面,令人看不下去。第一是夸张的宣传,例如每一次的开会,总说到了二十万人,或是十多万人,而实际到会的人众连一万也不够。第二是社会秩序的紊乱,只以商店一项来说,就有百业俱废的趋势。他们在衣铺定做两套衣裤,过了约期,老是取不到手。质问老板,老板说,我们现在都是处在打而不倒的境地,工人每天出去游行示威,工作连天地停顿着。他们仅只回店来吃饭,吃完饭,又出去开会或是游行。我们本要停止营业,可是停业又要受工会的处罚。现在勉强开着,事实上等于停业。你们做的衣服不要说两个星期不能交货,就是再过两个月,还是不会做的出来。市面上情形如此,其他方面可以想见。第三,各机关团体依旧不脱旧时散漫懈沓的恶习。比如开会,仅是十几个人的一个会议,召集起来也不容易,往往规定两点钟开会,四点钟还不能到齐。会桌上水果点心摆得满满的,西洋点心,美国橙子,一切都是穷奢极华,旧官僚的习气全都学会了。他们从未想及自己正在干的是什么事,人民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前线上拚血肉的弟兄们吃的什么?他们说的这种种情形,都无半点夸张,因为我此回到郑州,连开会议,亦有同样情形。汪精卫就多次不曾出席。我忍耐不住,因编一副对子,给他写好送去,那联文是:

一桌子汽心,半桌子水果,哪知民间疾苦;

两点钟开会,四点钟到齐,岂是革命精神。

对联而外,再加一张横批,是‘官僚旧样’四个字。这虽未免过于刻薄,但确是当时革命政府官吏的写实。听说汪对此甚为恼恨,在许多朋友面前骂我。”

政治家晤面,绝不以个人的印象好恶为转移。他们为了达到个人的政治目的,都还要做出十分自然的样子,并面生笑颜地和对方恳谈,尽管他们各自的心里都在骂:“你算个什么东西!”郑州会谈的双方,就是这一典型写照。

汪精卫是武汉国民政府的主席,自然以君临属下的领袖身份致开幕词,首先大大表扬了冯玉样自请中山先生北上议政以来的革命业绩,重点嘉奖了促成郑州会师的不灭的功业。最后,又操着关心属下的口吻说:

“为了继续完成北伐大业,我等首先听听冯总司令的第二集团军有哪些困难?”

冯玉祥虽然对汪精卫的作风不感兴趣,但是对他这番演说还是颇觉心情舒畅的。他为了达到自己的预期目的,如实地讲述了所部的经济困难。接着,他又提出:“前方纷纷来电说,从武汉出来的友军都用的现大洋,各地人民无不欢迎,惟有我们却一块现大洋也没有,只是拿军用券和人民淘气。就算勉强用了,也处处受人民的白眼,使人民对我们部队起恶劣印象。同时为革命奋斗的军队,牺牲流血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待遇如此不同?试想我接到这样的电报,心里是什么味道?我只好复电安慰他们说,富家子弟出门,自然盘缠充足;贫家子弟哪有办法?牺牲流血自然是相同的,但我们从穷困的西北打出来,他们却来自富庶的南方。来处两样,贫富也就不同了。你们想待遇一致那还须相当的时候。”冯玉祥说到此处,有意巡视一下参加会谈的武汉大员,发现方才那一个个笑口常开的面孔,不知何时又被苦颜愁色所代替,心里好不痛快!他随即把脸一聋拉,非常郑重地说:

“我们既然已经纳人国民革命军的序列,国民政府就应当解决我们第二集团军的困难。不知汪主席和诸位大员是怎么看的?”

“完全同意冯总司令的意见,而且对第二集团军将士忍饥受饿,还如此英勇的浴血奋战,我深表同情!”汪精卫边说边起身,竟然向冯玉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冯玉祥是位非常实际的军人,他不会被汪精卫这一躬所软化,他依然表情严峻地问:

“我想听听汪主席具体解决的办法。”

汪精卫颇有身份地点了点头,旋即提出了他预先设计好的方案:一,成立开封政治分会,指导豫、甘、陕三省政务,由冯玉祥任主席;二,成立豫、甘、陕三省政府委员会,以冯玉祥为河南省主席;三,唐(生智)、张(发奎)所部武汉部队撤离河南,回镇武汉;四,河南军务由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负责。最后,汪精卫笑了笑说:

“这样一来,第二集团军的给养由河南等省提供,是可缓解军务必须。待武汉国民政府步人正规,再行北伐,第二集团军的困难即可纳人全局解决了。”

冯玉祥对汪精卫信口开空头支票的做法非常不满,但他对如此轻易获得中原地盘则感到有点意外。同时,他对唐、张所部停止北伐,回师武汉不甚理解,故直言相问:

“难道北伐就到此终了了吗?”

“不!是暂时终了。”

“为什么?”

“这就是我要和冯将军商谈的第二个议题。”接着,汪精卫愤慨地谴责蒋介石独裁专横,目无国民政府,要把党和政府放在他的军权控制下;旋即把话题一转,说共产党借口国共合作,搞阶级斗争,弄得人心惶惶,秩序大乱,这是破坏国民革命,应予严厉制止。并攻击鲍罗廷执行的是“破坏国民党的阴谋”,必须解除他的顾问职务等等。最后,他叹了口气又说,“这就是武汉国民政府所面对的现实。不先扑灭家里的野火,就无法全力北伐。因此,暂停北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汪精卫发完言,唐生智、张发奎等人相继指责蒋介石,大骂共产党煽动两湖工农滋事生非,结论都是一个:打倒蒋介石,消灭共产党。其中,何健说道:“湖南更是一团糟,士兵们带了三、五元或十元、二十元回家乡,当地农民协会就要对之收税,甚至加以拘禁,说大家都是无产阶级,你不应随意享用此钱,连长、营长的父母兄弟,有的被拘捕了去当土豪劣绅惩办。湖南的官兵在外都不安心,急着要回老家去。您看,这样下去,还能打仗吗?”这实在是触痛了冯玉祥根深蒂固的“军事第一”的军阀思想。尤其当他想到在西安的时候,也曾发生过农民协会拒绝纳租、交税,甚至杀土豪劣绅的事情,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因而对汪精卫等人的反共言论,他也由犹像转为赞同。但是,他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对于汪精卫等人的反蒋言行决不苟同’。他详细地阐述了对全国政局的见解后,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

“在目前的政局大势之下,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团结一致,打倒军阀,万不可自相水火。因此,我决不赞成对蒋介石用兵。”

由此,汪精卫和冯玉祥陷人了严重的对立,致使会谈无法往下进行。正当汪精卫借故不参加会谈,留在下榻处思索拉冯倒蒋的新招数时,他突然接到了一份密电:蒋介石要冯玉样在郑州扣留汪精卫一行。汪精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决定:

“终止郑州会谈,立即乘车返回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