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的人相信运气。”爱默生说道。易卜生戏剧的成功靠的不是运气。他研究、规划并努力写作。让我们走进他的工作间,看看他是如何创作的。让我们来分析《玩偶之家》里的娜拉和海尔茂,因为在前提和人物行为准则的引导下,这些人物开始自主构建自己的情节。
毫无疑问,易卜生对他所处时代的女性受到的不公待遇感到不平(要知道,这部戏写于1879年)。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一位斗士,试图证明“婚姻中两性的不平等会孕育不幸”。
首先,易卜生知道他需要两个角色来证明自己的前提:一对夫妻。但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适合,他需要一位能够汇集那个时代所有男人的自私共性于一身的丈夫,也需要一位能够代表当时所有女性顺从一面的妻子。他要寻找的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和一个忍让牺牲的女人。
他选择了海尔茂和娜拉,但此时他们还只是带有“自私”和“无私”标签的两个名字。自然,第二个步骤就是完善他们。作者在建立自己的人物时必须非常谨慎,因为在此后的冲突中,人物将自行决定该做的事和不做的事。鉴于易卜生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前提,这也正是他迫切想要证明的,那么合适的人物就会在脱离作者意志的情况下,独立自主地朝着证明前提的方向进发。
海尔茂成了银行经理,意味着他必须是一个非常刻苦的、勤勉的人,否则无法在一个重要机构担任最高职务。他富有责任感,这也暗示了他是一个拘泥于各种规矩的不近人情的上司。毫无疑问,他会要求下属守时且忠诚。他有着过度的公民自豪感,他深知社会地位的重要性,并且小心翼翼地维护它。体面于他而言如同生命一样重要,甚至为此愿意牺牲任何事,包括爱情。简单来说,海尔茂是一个被下属憎恶,又深受上级赏识的人。他只有在家的时候才像一个有温度的人。他对自己的家庭有着无止境的爱,也正因为他总是被别人憎恶或畏惧,所以也就比普通人更需要爱。
他大概38岁,中等身高,有着坚定的性格。他的言论中带着虚情假意,总是严肃地劝诫别人,即便在家也一样。他是中产阶级出身,正直,并不十分富有。他对自己喜爱的银行工作,总是兢兢业业。从表面上看,他对自己年纪尚轻已就职高位感到非常满足,并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没有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在某些特殊场合会喝上一两杯。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高尚道德标准的人。
所有这些都可以在剧本中看到,而当我们粗略地对人物进行研究时,就会发现易卜生一定对海尔茂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普遍的女性必然会对这个男人的理念产生抗拒。
于是,他塑造了娜拉这样的人物。她是一个孩子:她是个挥霍者,不负责任,爱撒谎,会像个孩子般欺瞒他人。她是一只百灵鸟,唱着,跳着,无忧无虑,却也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是她性格的关键点,她足够爱自己的丈夫,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娜拉有着美好的灵魂,她愿意寻根问底,但又对自己所处的社会了解甚少。出于对海尔茂的爱和倾慕,她愿意成为一位玩偶般的妻子,也因此放缓了自己心智的成熟,即使她实际上十分聪慧。她从小就是一个被宠溺的孩子,与丈夫共同生活后,越发受到纵容。
她大概在28至30岁之间,迷人,有吸引力。她的社会背景并不像海尔茂那般毫无污点,因为她的父亲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的所思所想毫无约束,家族中还传有丑闻。但是娜拉的小心思却很单纯,仅仅只是希望所有人能像她一样幸福。
现在,作者已经建立起两个能够引起冲突的人物了。但冲突该如何引发呢?他们之间不可能产生三角关系。那么,在一对彼此深爱的夫妻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冲突呢?如果我们产生了任何疑问,切记翻阅回人物分析与剧本前提页,这样就能找到线索。我们找到了一条线索,既然娜拉代表了无私和爱,她一定会为家庭做一些事,最好是为她的丈夫,并能够引起他的误解。但这件事是什么呢?思路在这里又中断了,我们可以再次阅读人物研究,它一定会为你指引答案。海尔茂很在乎体面。那可太好了,娜拉的行动应该会动摇,或威胁到他所处的社会地位。但鉴于她是无私的,这个行为一定要出于海尔茂的原因,而他的反应则必须展示出,当爱情与体面相违背时,他对娜拉的爱是空洞且不堪一击的。
什么样的行为会令这样一个人在他的地位遭受威胁时,失控到将一切都置之脑后?这一点,从他的自身经验出发,能与最卑鄙最无耻挂钩的行径也就是关于钱了。
偷窃?可能会有这个效果,但娜拉并不是个小偷,她也没有渠道接触到大额资金。她做的必须跟救急资金有关,并且她需要迫切地拿到一笔钱,这笔钱必须比她平日里能接触到的资金数额要大,但也不需要她大动干戈。
在我们进行下一步之前,必须了解她的动机,为什么她不惜使用会让丈夫动怒的方法来得到这笔钱(动怒只是个温和的说法)。也许他身负债务……不,不会的,海尔茂绝不会欠下自己无法处理的贷款。也许她需要一些家居用品?不,这不会触及海尔茂的终极利益。疾病?好主意。海尔茂自己生病了,而娜拉需要钱来救他。
娜拉的逻辑很简单。她对钱的事务知之甚少,照料海尔茂又需要钱,而海尔茂宁愿死去也不愿借钱。她无法寻求朋友的帮助,以免海尔茂发现她的所作所为,而为此感到羞耻。如我们所见,她也不能偷。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向专业的借款方借款。然而,她也知道,作为女性,她的签名效力远远不够,同时也不能寻找朋友做担保,因为她不想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通过陌生人?除了走向不道德的卖**,她很难接触到不认识的人。她太爱她的丈夫,甚至已经将这些事情都考虑过了。只有一个人会为她借钱:她的父亲。但是他病得很严重,奄奄一息。如果他身体健康,一定会帮助她获得这笔钱,但这样这出戏就不成立了。人物必须通过冲突来证明剧本的前提,因此,娜拉的父亲必须死去。
娜拉哀叹于这一现实,但同时也使她萌生了新的法子,她要伪造自己父亲的签名。发现了这唯一的办法后,娜拉感到欢欣鼓舞,这个完美的主意也令她充满喜悦。她不仅有了获得这笔钱的方法,也能够向海尔茂隐瞒这笔钱的来历。她会跟他说,这笔钱是自己的父亲留给她的,这样他就无法拒绝。这笔钱就成了他的钱。
她走完了流程,拿到了钱,感到无比开心。
这个计划里有一个问题。借款者认识这家人,他与海尔茂在同一家银行工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签名是伪造的,但这份伪造的签名对他来说比一份完美的担保更有价值。如果娜拉无法履行还款,海尔茂需要偿还上千倍的金额。海尔茂的性情正如我们所知,在他的体面危如累卵、事业也卷涉其中时,他什么都愿意做。借款人深知这一点,从而非常得意。
如果你仔细阅读娜拉和海尔茂的人物特征,你会看到他们的性格将会使这个故事成为可能。
问与答
问:是谁迫使娜拉做出这个行为?为什么她无法克服忧虑去合法地借钱呢?
答:前提会驱使她作出唯一的选择,这个选择能够证明前提。你会说一个人有权选择一百种能够达成他目标的方式,我们也同意。但如果你希望在剧本中验证某个明确的前提,情况就不一样了。在仔细筛查和排除之后,你一定会找到一条路,指引你实现目标,并验证你的前提。易卜生选择了他的那条路,通过刻画人物,使他们能够自然地朝着验证前提的方向去行动。
问:我不理解为什么建立冲突的方式只有一种。我不相信娜拉除了伪造自己父亲的签名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用了。
答:你觉得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问:我不知道,但肯定有别的办法吧。
答:如果你拒绝思考,那么讨论就此结束。
问:好吧,为什么偷窃不比伪造文书合理呢?
答:我们已经指出,她没有接触钱的途径。假设她有,她应该偷谁的钱呢?亲戚的吗?好吧,但当他们发现窃贼的真面目之后,会告发她吗?他们这么做一定会玷污家族的名声,而要隐瞒事实还得有赖于亲戚们对此守口如瓶。她会偷邻居或者陌生人的钱吗?以她的性格,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但假设她这么做了,也只能发生在更复杂的情况之下。
问: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冲突?
答:只有当冲突能够证明前提时我们才需要它。
问:偷窃不能证明前提吗?
答:不。当她伪造了父亲的签名时,她只是将自己和丈夫置于危险之中,但如果是偷窃,她就伤害了无辜的人,如果这些人的钱财没有被盗,他们就与本剧毫无关系。另外,如果她确实偷了钱,前提就改变了。她害怕此事败露,也担心不可避免的羞辱,这样将会弱化原有的前提,把它变成对偷窃的谴责,而不是对女性平等权益的抗争。
但你问道,如果娜拉偷窃且并没有被发现,又会如何?那就证明了她是一个优秀的窃贼,那么这就不是一个应该得到平等权益的女性了。而如果她被发现又会怎么样?会引发一起英勇的斗争,海尔茂会努力将她从狱中拯救出来,随后抛弃她。正是他视之如命的体面指使他这么做的,但这意味着故事的走向与最初的前提几乎完全背离。不,我的朋友。你一方面已经明确了一个前提,另一方面也有了完美的人物分析,你必须保持走在一条规划完备的正路上,而非徘徊在偏僻的岔路口。
问:看起来你无法逃脱前提的掌控。
答:确实是这样。前提就是一个暴君,只允许你沿着一条路往前走,就是能够完全验证前提的道路。
问:为什么娜拉不能去卖**呢?
答:这可以证明她负担了家庭的重担和责任吗?可以证明她和男人一样平等吗?可以证明不应该有玩偶之家吗?可以吗?
问:我怎么知道?
答:如果你不知道,讨论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