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塔夫 什么,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事实不就是事实吗?
亲王 嘿,既然天色黑得瞧不见你自己的手,你怎么知道这些人穿的衣服是草绿色的?来,告诉我们你的理由。你还有什么话说?
波因斯 来,你的理由,杰克,你的理由。
福斯塔夫 什么,这是可以强迫的吗?他妈的!即使你们把我双手反绑吊起来,或是用全世界所有的刑具拷问我,你们也不能从我的嘴里逼出一个理由来。强迫我给你们一个理由!即使理由多得像乌莓子一样,我也不愿在人家的强迫之下给他一个理由。
亲王 我不愿再背负这蒙蔽事实的罪名了;这满脸红光的懦夫,这睡破床垫、坐断马背的家伙,这庞大的肉山——
福斯塔夫 他妈的!你这饿鬼,你这小妖精的皮,你这干牛舌,你这干了的公牛鸡巴,你这干瘪的腌鱼!啊!我简直说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这裁缝的码尺,你这刀鞘,你这弓袋,你这倒插的锈剑——
亲王 好,休息一会儿再说下去吧;等你搬完了这些下贱的比喻以后,听我说上几句话。
波因斯 听着,杰克。
亲王 我们两人看见你们四人袭击四个旅客,看见你们把他们捆了,夺下他们的银钱。现在听着,几句简单的话,就可以把你驳倒。那时我们两人就向你们攻击,不消一声吆喝,你们早已吓得抛下了赃物,让我们把它拿去;原赃就在这屋子里,尽可当面验明。福斯塔夫,你抱着你的大肚子跑得才快呢,你还高呼饶命,边走边叫,听着就像一条小公牛似的。好一个不要脸的奴才,自己把剑砍了几个缺口,却说是跟人家激战砍坏了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鬼话,什么手段,什么藏身的地窟,可以替你遮盖这场公开的羞辱呢?
波因斯 来,让我们听听吧,杰克;你现在还有什么鬼话?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们。嗨,你们听着,列位朋友们,我是什么人,胆敢杀死当今的亲王?难道我可以向金枝玉叶的亲王行刺吗?嘿,你知道我是像赫剌克勒斯一般勇敢的;可是本能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勇气;狮子无论怎样凶狠,也不敢碰伤一个堂堂的亲王。本能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是因为基于本能而成为一个懦夫的。我将要把这一回事情终身引为自豪,并且因此而格外看重你;我是一头勇敢的狮子,你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可是,上帝在上,孩子们,我很高兴钱在你们的手里。喂,老板娘,好生看守门户;今晚不要睡觉,明天一早祈祷。好人儿们,孩子们,哥儿们,心如金石的兄弟们,愿你们被人称誉为世间最有义气的朋友!怎样?咱们要不要乐一乐?要不要串演一出即景的戏剧?
亲王 很好,就把你的逃走作为主题吧。
福斯塔夫 啊!哈尔,要是你爱我的话,别提起那件事了!
快嘴桂嫂上。
桂嫂 耶稣啊!我的亲王爷!
亲王 啊,我的店主太太!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桂嫂 呃,我的爷,有一位宫里来的老爷等在门口,要见您说话;他说是您的父王叫他来的。
亲王 你就尊他一声老太爷,叫他回到我的娘亲那儿去吧。
福斯塔夫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桂嫂 一个老头儿。
福斯塔夫 老人家半夜里从**爬起来干吗呢?要不要我去打发他?
亲王 谢谢你,杰克,你去吧。
福斯塔夫 我要叫他滚回去。(下)
亲王 列位,凭着圣母起誓,你们打得很好;你也打得不错,皮多;你也打得不错,巴道夫。你们全都是狮子,因为本能的冲动而逃走;你们是不愿意碰伤一位堂堂的王子的。不!呸!
巴道夫 不瞒您说,我因为看见别人逃走,所以也跟着逃走了。
亲王 现在老实告诉我,福斯塔夫的剑怎么会有这许多缺口?
皮多 他用他的刀子把它砍成这个样儿;他说他要发漫天的大誓,把真理撵出英国,非得让您相信它是在激战中砍坏了的不可;他还劝我们学他的样子哩。
巴道夫 是的,他又叫我们用尖叶草把我们的鼻子擦出血来,涂在我们的衣服上,发誓说那是勇士的热血。我已经七年没有干这种把戏了;听见他这套鬼花样,我的脸也红啦。
亲王 啊,混蛋!你在十八年前偷了一杯酒喝,被人当场捉住,从此以后,你的脸就一直是红的。你又有火性又有剑,可是你却临阵逃走,这是凭着哪一种本能?
巴道夫 (指己脸)殿下,您看见这些流星似的火点儿吗?
亲王 我看见了。
巴道夫 您想它们表示着什么?
亲王 热辣辣的情欲,冷冰冰的钱袋。
巴道夫 殿下,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副躁急的脾气。
亲王 不,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条绞刑的绳索。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杰克来了——
福斯塔夫重上。
亲王 啊,我的亲爱的大话博士!杰克,你已经有多长时间看不见你自己的膝盖了?
福斯塔夫 我自己的膝盖!我在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哈尔,我的腰身还没有鹰爪那么粗;我可以钻进套在无论哪一个议员大拇指上的指环里去。都是那些该死的叹息忧伤,把一个人吹得像气泡似的膨胀起来!外边消息不大好;刚才来的是约翰·勃莱西爵士,奉着你父亲的命令,叫你明天早上进宫去。那北方的疯子潘西,还有那个曾经用手杖敲过亚迈蒙[4]的足胫、和路锡福的妻子通奸、凭着一柄弯斧叫魔鬼向他宣誓尽忠的威尔士人——该死的,你们叫他什么名字?
波因斯 奥温·葛兰道厄。
福斯塔夫 奥温,奥温,正是他;还有他的女婿摩提默和诺森伯兰那老头儿,还有那个能够骑马奔上悬崖、矫健的苏格兰英雄魁首道格拉斯。
亲王 他能够在跃马疾奔的时候,用手枪打死一只飞着的麻雀。
福斯塔夫 说得正是。
亲王 可事实上那麻雀并没有被他打中。
福斯塔夫 哦,那家伙有种;他不会见了敌人就奔走。
亲王 咦,那么你为什么刚才还称赞他奔走的本领了得呢?
福斯塔夫 我说的是他骑在马上的时候,你这呆鸟!可是下了马他就会站住了一步也不动。
亲王 是的,杰克,这要靠本能。
福斯塔夫 我承认,那也得看本能。好,他也在那里,还有一个叫做摩代克的和其余一千个蓝帽骑士。华斯特已经在今晚溜走;你父亲听见这消息急得胡须都白了。现在你可以收买土地,那像买一条臭青鱼一般便宜。
亲王 好啊,那么今年要有一个炎热的夏季了,而且这场内战还要继续的话,看来我们可以像人家买靴钉子一般整百地买黄花姑娘啦。
福斯塔夫 真的,孩子,你说得对;咱们在那方面倒可以做一笔很好的生意,可是告诉我,哈尔,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呢?你是当今的亲王,这世上却还有像那煞神道格拉斯、恶鬼潘西和妖魔葛兰道厄那样的三个敌人,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听了这样的消息,你的全身的血都会迸裂呢?
亲王 一点儿不,真的;我缺少你那样的本能。
福斯塔夫 好,你明儿见了你父亲,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要是你爱我的话,还是练习练习怎样回答吧。
亲王 你就权充我的父亲,向我查问我的生活情形。
福斯塔夫 我充你的父亲?很好。这一张椅子算是我的宝座,这一把剑算是我的御杖,这一个垫子算是我的王冠。
亲王 你的宝座是一张折凳,你的黄金御杖是一柄铅剑,你的富丽的王冠是一个寒伧的秃顶!
福斯塔夫 好,要是你还有几分天良的话,现在你将要被感动了。给我一杯酒,让我的眼睛红红的,人家看了会以为我流过眼泪;因为我讲话的时候必须充满情感。(饮酒)我就用戏剧中坎拜西斯王的那种恳切的腔调吧。
亲王 好,我在这儿下跪了。(行礼)
福斯塔夫 听我的话。各位贵爵,站在一旁。
桂嫂 耶稣啊!这才好玩呢!
福斯塔夫 不要哭,亲爱的王后,因为流泪是徒然的。
桂嫂 天父啊!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福斯塔夫 为了上帝的缘故,各位贤卿,请把我的悲哀的王后护送回宫,因为眼泪已经遮住她的眼睛了。
桂嫂 耶稣啊!他扮演得活像那些走江湖的戏子。
福斯塔夫 别闹,好酒壶儿!别闹,老白干!亨利,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消磨你的光阴,更不知道有些什么人跟你做伴。虽然紫菀草越被人践踏长越得快,可是青春越是浪费,越容易消失。你是我的儿子,不但你的母亲这么说,我也这么相信;可是最重要的证据,却是你眼睛里有一股狡狯的神气,还有你那股垂着下唇的傻样子。既然你是我的儿子,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你做了我的儿子,却要受人家这样指摘?天上光明的太阳会不会变成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吃起乌莓子来?这是一个不必问的问题。英格兰的亲王会不会做贼,偷起人家的钱袋来?这是一个值得问的问题。有一件东西,亨利,是你常常听到的,说起来大家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沥青;这沥青据古代著作家们说,一沾上身就会留下揩不掉的污点;你所来往的那帮朋友也是这样。亨利,现在我对你说话,不是喝醉了酒,而是流着眼泪;不是抱着快乐的情绪,而是怀着满腹的悲哀;不是口头的空言,而是内心的忧愁的流露。可是我常常注意到在你的伴侣之中,有一个很有德行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亲王 请问陛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福斯塔夫 这人长得仪表堂堂,体格魁梧,是个胖胖的汉子;他有一副愉快的容貌,一双有趣的眼睛和一派非常高贵的神采;我想他的年纪约莫有五十来岁,或许快要近六十了;现在我记起来啦,他的名字叫做福斯塔夫。要是那个人也会干那些荒****的事,那除非是我看错了人,因为,亨利,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德之人。是什么树就会结什么果子,我可以断然说一句,那福斯塔夫是有德行的,你应该跟他多多来往,不要再跟其余的人在一起胡闹。现在告诉我,你这不肖的奴才,告诉我,这一个月来你在什么地方?
亲王 你说得像一个国王吗?现在你来代表我,让我扮演我的父亲吧。
福斯塔夫 你要把我废黜吗?要是你在言语之间能够及得上我一半的庄重严肃,我愿意让你把我像一只兔子般倒挂起来。
亲王 好,我在这儿坐下了。
福斯塔夫 我在这儿站着。各位,请你们评判评判。
亲王 喂,亨利!你从什么地方来?
福斯塔夫 启禀父王,我从依斯特溪泊来。
亲王 我听到许多人对你失望不满的怨言。
福斯塔夫 他妈的!陛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嘿,我扮演年轻的亲王准保叫你拍手称好!
亲王 你开口就骂人吗,没有礼貌的孩子?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我的面。你全然野得不成样子啦;一个魔鬼扮成一个胖老头儿的样子迷住了你;一只人形的大酒桶做了你的伴侣。为什么你要结交那个充满着怪癖的箱子,那个塞满着兽性的柜子,那个水肿的脓包,那个庞大的酒囊,那个堆叠着脏腑的衣袋,那头肚子里填着腊肠的烤牛,那个道貌岸然的恶徒,那个须发苍苍的罪人,那个无赖的老头儿,那个空口说白话的家伙?他除了辨别酒味和喝酒以外,还有什么擅长的本领?除了用刀子割鸡、把它塞进嘴里去以外,还会干什么精明灵巧的事情?除了奸谋诡计以外,还有些什么聪明?除了为非作歹以外,还有些什么计谋?他干的哪一件不是坏事?哪一件会是好事?
福斯塔夫 我希望陛下让我知道您的意思;陛下说的是什么人?
亲王 那邪恶而可憎的**青年的福斯塔夫,那白须的老撒旦。
福斯塔夫 陛下,这个人我认识。
亲王 我知道你认识。
福斯塔夫 可是要是说他比我本人有更多的坏处,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他老了,这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他的白发可以为他证明;可是恕我这么说,谁要是说他是个**的**棍,那我是要全然否认的。如果喝几杯掺糖的甜酒算是一件过失,愿上帝拯救罪人!如果老年人寻欢作乐是一件罪恶,那么我所认识的许多老人家都要下地狱了;如果胖子是应该被人憎恶的,那么法老王的瘦牛才是应该被人喜爱的了。不,我的好陛下;撵走皮多,撵走巴道夫,撵走波因斯;可是讲到可爱的杰克·福斯塔夫,善良的杰克·福斯塔夫,忠实的杰克·福斯塔夫,勇敢的杰克·福斯塔夫,老当益壮的杰克·福斯塔夫,千万不要让他离开您的亨利的身边;撵走了肥胖的杰克,就是撵走了整个的世界。
亲王 我偏要撵走他。(敲门声。桂嫂、弗兰西斯、巴道夫同下)
巴道夫疾奔重上。
巴道夫 啊!殿下,殿下,巡官带着一队恶狠狠的警士到了门口了。
福斯塔夫 滚出去,你这混蛋!把咱们的戏演下去;我还有许多替那福斯塔夫辩护的话要说哩。
快嘴桂嫂重上。
桂嫂 耶稣啊!我的爷,我的爷!
亲王 嗨,嗨!魔鬼腾空而来。什么事情?
桂嫂 巡官和全队警士都在门口,他们要到这屋子里来搜查。我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福斯塔夫 你听见吗,哈尔?再不要把一块真金叫做赝物。你根本就是个疯子,虽然外表上瞧不出来。
亲王 你是个天生的懦夫,而且毫无本能。
福斯塔夫 我否认你的论点。要是你愿意拒绝那郡吏,很好;不然的话,就让他进来吧。要是我坐在囚车里,比不上别人神气,那我就是白活了这一辈子。我希望早一点儿让一根绳子把我绞死,不要落在别人后面才好。
亲王 去,躲在那帷幕的背后;其余的人都到楼上去。现在,我的朋友们,装出一副正直的面孔和一颗无罪的良心来。
福斯塔夫 这两件东西我本来都有;可是它们现在已经寿终正寝了,所以我只好躲藏一下。(除亲王及皮多外均下)
亲王 叫巡官进来。
巡官及脚夫上。
亲王 啊,巡官先生,你有什么赐教?
巡官 殿下,我先要请您原谅。外边有一群人追捕逃犯,看见他们走进这家酒店。
亲王 你们要捉什么人?
巡官 回殿下的话,其中有一个人是大家熟悉的,一个大胖子。
脚夫 肥得像一块牛油。
亲王 我可以确实告诉你,这个人不在这儿,因为我自己刚才叫他干一件事情去了。巡官先生,我愿意向你担保,明天午餐的时候,我一定叫他来见你或是无论什么人,答复人家控告他的罪名。现在我要请你离开这屋子。
巡官 是,殿下。有两位绅士在这件盗案里失去三百个马克。
亲王 也许有这样的事。要是他果然抢劫了这些人的钱,当然要依法惩办的。再见。
巡官 晚安,殿下。
亲王 我想现在已经是早上了,是不是?
巡官 是的,殿下,我想现在有两点钟了。(巡官及脚夫下)
亲王 这老滑头就跟圣保罗大教堂一样,没有人不知道。去,叫他出来。
皮多 福斯塔夫!嗳哟!他在帷幕后面睡熟了,像一匹马一般打着鼾呢。
亲王 听,他的呼吸多么沉重。搜搜他衣袋里有些什么东西。(皮多搜福斯塔夫衣袋,得到若干纸片)你找到些什么?
皮多 只有一些纸片,殿下。
亲王 让我看看上面写些什么。你读给我听。
皮多 (读)付阉鸡一只二先令二便士;
付酱油四便士;
付白葡萄酒二加仑五先令八便士;
付晚餐后鱼、酒二先令六便士;
付面包半便士。
亲王 啊,该死!只有半便士的面包,却要灌下这许多的酒!其余的你替他保藏起来,我们有机会再读吧。让他就在那儿睡到天亮。我一早就要到宫里去。我们大家都要参加战争,你将要得到一个很光荣的岗位。这胖家伙我要设法叫他带领一队步兵;我知道二百几十英里路程的行军,准会把他累死的。这笔钱将要加利归还原主。明天早一点儿来见我;现在再会吧,皮多。
皮多 再会,我的好殿下。(各下)
第三幕
第一场
班谷。副主教府中一室
霍茨波、华斯特、摩提默及葛兰道厄上。
摩提默 前途大可乐观,我们的同盟者都是可靠的,在这举事之初就充满了成功的希望。
霍茨波 摩提默伯爵,葛兰道厄姻丈,你们都请坐下来;华斯特叔父,您也请坐。该死!我又忘记把地图带来了。
葛兰道厄 不,这儿有。请坐,潘西贤侄,请坐。兰开斯特[5]每次提起您那霍茨波的威名时,总是面无人色,长叹一声,恨不得您早早归天。
霍茨波 他每次听见人家说起奥温·葛兰道厄的时候,也恨不得您落下地狱。
葛兰道厄 这也怪不得他;在我诞生的时候,天空中充满了一团团的火块,像灯笼火把似的照耀得满天通红;我一下母胎,大地的庞大的基座就像懦夫似的战栗起来。
霍茨波 要是令堂的猫在那时候生产小猫,这现象也同样会发生的,即使世上从来不曾有您这样一个人。
葛兰道厄 我说在我诞生的时候,大地都战栗了。
霍茨波 要是您以为大地是因为惧怕您而战栗的,那么我就要说,它的意见跟我并不一致。
葛兰道厄 满天烧着火,大地吓得发抖。
霍茨波 啊!那么大地是因为看见天上着了火而战栗的,不是因为害怕您的诞生。失去常态的大自然,往往会发生奇异的变化;有时怀孕的大地因为顽劣的风儿在她的腹内作怪,像疝痛一般转侧不宁;那风儿只顾自己的解放,却把大地老母拼命摇撼,尖塔和高楼都在它的威力之下纷纷倒塌。在您诞生的时候,我们的大地老祖母多半正在害着这种怪病,所以痛苦得战栗起来。
葛兰道厄 贤侄,别人要是把我这样顶撞,我是万万不能容忍的。让我再告诉你一次,在我诞生的时候,天空中充满了一团团的火块,山羊从山上逃了下来,牛群发出奇异的叫声,争先恐后地向田野奔窜。这些异象都表明我是非常的人物;我一生的经历也可以显出我不是个碌碌庸才。在那撞击着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海岸的怒涛的环抱之中,哪一个人曾经做过我的老师,教我念过一本书?我的神奇而艰深的妙法,哪一个妇人的儿子能够步我后尘?
霍茨波 我想您的威尔士语讲得比谁都好。我要吃饭去了。
摩提默 得啦,潘西贤弟!不要激得他发起疯来。
葛兰道厄 我可以从广阔幽深的地下召唤幽魂。
霍茨波 啊,这我也会,什么人都会;可是您召唤它们的时候,它们果然会应召而来吗?
葛兰道厄 嘿,老侄,我可以教你怎样驱役魔鬼哩。
霍茨波 老伯,我也可以教您怎样用真理来羞辱魔鬼的方法;魔鬼听见人家说真话,就会羞得无地自容。要是您有召唤魔鬼的法力,叫它到这儿来吧,我可以发誓我有本领把它羞走。啊!一个人活在世上,应该时时刻刻说真话羞辱魔鬼!
摩提默 得啦,得啦;不要再说这种无益的闲话吧。
葛兰道厄 亨利·波林勃洛克曾经三次调兵向我进攻,三次都被我从威伊河岸及砂砾铺底的塞汶河边杀得他丢盔卸甲,顶着恶劣的天气狼狈而归。
霍茨波 丢盔卸甲,又赶上恶劣的天气!凭着魔鬼的名义,他怎么没冻得发疟疾呢?
葛兰道厄 来,这儿是地图;我们要不要按照我们各人的权利,把它一分为三?
摩提默 副主教已经把它很平均地分为三份。从特兰特河起直到这儿塞汶河为止,这东南一带的英格兰疆土都归属于我;由此向西,塞汶河岸以外的全部威尔士疆土,以及在那界限以内的所有沃壤,都是奥温·葛兰道厄所有;好兄弟,你所得到的是特兰特河以北的其余的土地。我们三方面的盟约已经写好,今晚就可以各人交换签印。明天,潘西贤弟,你、我,还有我的善良的华斯特伯爵,将要按照约定,动身到索鲁斯伯雷去迎接你的父亲和苏格兰派来的军队。我的岳父葛兰道厄还没有准备完成,我们在这十四天内,也无须他帮助。(向葛兰道厄)在这时间以内,也许您已经把您的佃户们、朋友们和邻近的绅士们征集起来了。
葛兰道厄 各位贵爵,不用那么多的时间,我就会来跟你们相会的;你们两位的夫人都可以由我负责护送,现在你们却必须从她们的身边悄悄溜走,不用向她们告别;因为你们夫妇相别,免不了又要淌一场淌不完的眼泪。
霍茨波 我想你们分给我的勃孰以北这一份土地,讲起大小来是比不上你们那两份的;瞧这条河水,打这儿弯了进来,硬生生从我的最好的土地上割去了半月形的一大块。我要把这道河流在这地方填塞起来,让澄澈明净的特兰特河更换一条平平整整的新的水道;我可不能容许它弯进这么深,害我失去这么一块大好的膏腴之地。
葛兰道厄 不让它弯进去!这可不能由你做主。
摩提默 是的,可是你瞧它的水流方向,在这一头也使我遭到同样的损失;它割去了我同样大的一块土地,正像它在那一头割去你的一样。
华斯特 是的,可是我们只要稍微花些钱,就可以把河道搬到这儿来,腾出它北岸的这一角土地,然后它就可以顺流直下,不必迂回绕道了。
霍茨波 我一定要这么办;只要稍微花些钱就行了。
葛兰道厄 这件擅改河道的事,我是不能同意的。
霍茨波 您不同意吗?
葛兰道厄 我不同意,我不允许你这样干。
霍茨波 谁敢向我说一个不字?
葛兰道厄 嘿,我就要向你说不。
霍茨波 那么不要让我听懂你的话;你用威尔士语说吧。
葛兰道厄 阁下,我的英语讲得跟你一样好,因为我是在英国宫廷的教养里长大的;我在年轻的时候,就会把许多英国的小曲在竖琴上弹奏得十分悦耳,使我的歌喉得到一个美妙的衬托;这一种本领在你身上是找不到的。
霍茨波 呃,谢天谢地,我没有这种本领。我宁愿做一只小猫,向人发出喵喵的叫声;也不愿做这种吟风弄月的卖唱者。我宁愿听一只干燥的车轮在轮轴上吱轧吱轧地摩擦;那些忸忸怩怩的诗歌,是比它更会使我的牙齿发痒的;它正像一匹小马踏着混乱的细步一样装腔作势得可厌。
葛兰道厄 算啦,你就把特兰特河的河道变更一下好了。
霍茨波 我并非真的计较这些事情;我愿意把三倍多的土地送给无论哪一个真正值得我敬爱的朋友;可是您听着,要是真正斤斤较量起来的话,我是连一根头发的九分之一也不肯放松的。盟约已经写下了吗?我们就要出发了吗?
葛兰道厄 今晚月色很好,你们可以乘夜上路。我就去催催书记员,叫他把盟书赶紧办好,同时把你们动身的消息通知你们的妻子;我怕我的女儿会发起疯来,她是那样钟情于她的摩提默。(下)
摩提默 嗳哟,潘西兄弟!你把我的岳父顶撞得太过分啦!
霍茨波 我也难以自控。有时候他使我大大生气,跟我讲什么鼹鼠蚂蚁、术士梅林以及他的预言,还有什么龙,什么没有鳍的鱼,什么剪去翅膀的鹰喙怪兽,什么脱毛的乌鸦,什么蜷伏的狮子,什么咆哮的猫,以及诸如此类荒唐怪诞的无稽之谈。我告诉你吧,昨晚他拉住我至少谈了九个钟头,向我列举一个个为他奔走的魔鬼的名字。我只是嘴里“哼”呀“哈”地答应他,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啊!他正像一匹疲乏的马、一个长舌的妻子一般令人厌倦,比一间烟熏的屋子还要闷人。我宁愿住在风磨里吃些干酪大蒜过活,也不愿在无论哪一所贵人的别墅里饱啖着美味的佳肴,听他喋喋不休的谈话。
摩提默 说真的,他是一位很可尊敬的绅士,学问渊博,擅长异术,狮子一般勇敢,对人却又和蔼可亲;他的慷慨可以比得上印度的宝山。要不要我告诉你,兄弟?他非常看重你高傲的性格,虽然你这样跟他闹别扭,他还是竭力忍住了他的天生的火性,不向你发作出来;相信我,他对你是特别容忍的。我告诉你吧,要是别人也像你这样撩拨他,他早就大发雷霆,给他领略一些厉害了。可是让我请求你,不要老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华斯特 是呀,我的少爷,你太任性了;自从你到此以后,屡次在言语和举动上触犯他,已经到了使人家忍无可忍的地步。你必须设法改正这种过失;虽然它有时可以表示勇气和魄力——那是人生最高贵的品质——可是它也往往会给人粗暴、无礼、躁急、傲慢、顽固的印象;一个贵人如果有了一点点这样的缺点,就会失去人们对他的信心,在他其余一切美好的德行上留下一个污迹,遮掩了它们值得赞叹之处。
霍茨波 好,我领教了;愿殷勤的礼貌帮助你们成功!我们的妻子来了,让我们向她们告别吧。
葛兰道厄率摩提默夫人及潘西夫人重上。
摩提默 这是一件最使我恼恨的事,我的妻子不会说英语,我又不会说威尔士语。
葛兰道厄 我的女儿在哭了;她舍不得和你分别;她也要做一个军人,跟着你上战场去。
摩提默 好岳父,告诉她您不久就可以护送她跟潘西夫人来和我们重聚的。(葛兰道厄用威尔士语向摩提默夫人谈话,后者亦以威尔士语作答)
葛兰道厄 她简直在这儿发疯啦;好一个执拗使性的丫头,什么劝告对她都不能发生效力。(摩提默夫人以威尔士语向摩提默谈话)
摩提默 我懂得你的表情;从这一双泛滥泪珠的眼眶里倾注下来的美妙的威尔士的语言,我能够完全懂得它的意思;倘不是为了怕人笑话,我也要用同样的言语回答你。(摩提默夫人又发言)我懂得你的亲吻,你也懂得我的亲吻,那是一场感情的交流。可是爱人,我一定要做一个发愤的学生,直到我学会你的语言;因为你的妙舌使威尔士语仿佛就像一位美貌的女王在夏日的园亭里弹弄丝弦,用抑扬婉转的音调,歌唱着辞藻雅丽的小曲一般美妙动听。
葛兰道厄 不要这样,如果你也是柔情脉脉,她准得发了疯。(摩提默夫人又发言)
摩提默 啊!我全然不懂你说的话。
葛兰道厄 她叫你躺在这软绵绵的茵草上,把你温柔的头靠着她的膝,她要唱一支你所喜爱的歌曲,让睡眠爬上你的眼睑,用舒适的倦怠迷醉你的血液,使你陶然于醒睡之间,充满了朦胧的情调,正像当天马还没有从东方开始它的金色的行程以前那晨光熹微的时辰一样。
摩提默 我满心愿意坐下来听她唱歌。我想我们的盟书到那时候多半已经抄写好了。
葛兰道厄 你坐下吧;在几千英里外云游的空中的乐师,立刻就会到这儿来为你奏乐;坐下来听吧。
霍茨波 来,凯蒂,你睡下的姿势是最好看的;来,快些,快些,让我好把我的头靠在你的膝上。
潘西夫人 去,你这调皮呆鹅!(乐声起)
霍茨波 现在我才知道魔鬼是懂得威尔士语的;无怪他的脾气这么古怪。凭着圣母起誓,他是个很好的音乐家哩。
潘西夫人 那么你也应该精通音乐了,因为你的脾气是最变化莫测的。静静地躺着,你这贼,听那位夫人唱威尔士歌吧。
霍茨波 我宁愿听我的母狗用爱尔兰调子吠叫。
潘西夫人 你要我敲破你的头吗?
霍茨波 不。
潘西夫人 那么不要作声。
霍茨波 我也不愿;那是一个女人的缺点。
潘西夫人 那上帝保佑你!
霍茨波 保佑我到那威尔士女人的**去。
潘西夫人 什么话?
霍茨波 不要出声!她唱了。(摩提默夫人唱威尔士歌)来,凯蒂,我也要听你唱歌。
潘西夫人 我不会,真的不骗你。
霍茨波 你不会,“真的不骗你”!心肝!你从哪一个糖果商人的妻子那儿学会了这些口头禅?你不会用“真的不骗你”“死人才说谎”“上帝在我的头上”“天日为证”,你总是用这些软绵绵的字句发誓,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世面似的。凯蒂,你是一个堂堂的贵妇,就应该像一个贵妇的样子,发几个响响亮亮痛痛快快的誓;让那些穿着天鹅绒衬衣的人们和在星期日里出风头的市民去说什么“真的”不“真的”,以及这一类胡椒姜糖片似的辣不死人的言语吧。来,唱呀。
潘西夫人 我偏不唱。
霍茨波 那么你可以做裁缝师傅或是知更鸟的教师了。要是盟书已经写好,我在这两小时内就要出发,随你什么时候进来吧。(下)
葛兰道厄 来,来,摩提默伯爵;烈性的潘西火急着要去,你却这样慢腾腾地不想动身。我们的盟书这时候总该写好了,我们只要签印以后,就可以立刻上马。
摩提默 那再好没有啦。(同下)
第二场
伦敦。宫中一室
亨利王、亲王及众臣上。
亨利王 各位贤卿,请你们退下,亲王跟我要作一次私人的谈话;可是不要走远,因为我即刻就需要你们。(众臣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帝的意思,因为我干了些使他不快的事情,他才给我这种不幸的惩罚,使我用自己的血脉培养我痛苦的祸根;你一生的行事使我相信,你是上天注定惩罚我的过失的灾殃。否则像这种放纵的下流的贪欲,这种卑鄙荒唐、恶劣不堪的行动,这种无聊的娱乐、粗俗的伴侣,怎么会跟你的伟大的血统相匹配,使你尊贵的心能与所有这一切相称呢?
亲王 请陛下恕我,我希望我能够用明白的理由解释我的一切过失,我相信我能够替自己洗涤许多人家所加在我身上的罪名。让我向您请求这一个恩典:一方面唾斥那些笑脸的佞人和那些无中生有的人们所捏造的谣言,他们是惯爱在大人物的耳边搬弄是非的;一方面接受我的真诚的服罪,原谅我那些无可讳言的少年的错误。
亨利王 上帝宽恕你!可是我不懂,亨利,你的性情为什么和你的祖先们大不相同。你已经大意地失去了你在枢密院里的地位,那位置已经被你的兄弟取而代之了;整个宫廷和王族都把你视同路人;世人对你的希望和期待已经毁灭,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预测着你的倾覆。要是我也像你这样不知自爱,因为过度的招摇而引起人们的轻视;要是我也像你这样结交匪类,自贬身价;那么帮助我得到这一顶王冠的舆论,一定至今拥戴着旧君,让我在默默无闻的放逐生涯中做一个庸庸碌碌毫无希望的人。正因为我在平时是深自隐藏的,所以不动则已,一有举动,就像一颗彗星一般,使众人惊愕;人们会指着我告诉他们的孩子“这就是他”,还有的人会说,“在哪儿?哪一个是波林勃洛克?”然后我就利用一切的礼貌,装出一副非常谦恭的态度,当着他们在位的国王的面,我从人们的心头取得了他们的臣服,从人们的嘴里博到了他们的欢呼。我用这一种方法,使人们对我留下了新鲜的印象;就像一件主教的道袍一般,我每一次露脸的时候,总是受尽人们的瞩目。这样,我维持着自己的尊严,避免和众人作频繁的接触,只有在非常难得的机会,才一度显露我的华贵的仪态,使人们像置身于一席盛筵之中一般,感到由衷的满足。至于那举止轻浮的国王,他总是终日嬉游、无所事事,陪伴他的都是一些浅薄的弄臣和卖弄才情的妄人,他们的机智是像枯木一般易燃易灭的;他把他的君主的尊严作为赌注,自侪于那些嬉戏跳跃的愚人之列,不惜让他的伟大的名字被他们的嘲笑所亵渎,任何的戏谑都可以使他展颜大笑,每一种无聊的辱骂都可以加在他的头上;他常常在市街上游逛,使他自己为民众所狎习;人们的眼睛因为每天饱餍着他,就像吃了太多的蜂蜜一般,对任何的甜味都厌恶起来;世间的事情,往往失之毫厘,就会谬之千里。所以当有什么正式的大典接见臣民的时候,他就像六月里的杜鹃鸟一般,人家都对他抱着听而不闻的态度;他受到的只是一些漠然的眼光,不再像庄严的太阳一样为众目所瞻仰;人们因为厌倦于他的声音笑貌,所以不是当着他的面前闭目入睡,就是像看见敌人一般颦眉蹙额。亨利,你现在的情形正是这样;因为你自甘下流,已经失去你的王子的身份,谁见了你都生厌,只有我希望多看见你几面;我的眼睛不由我自己做主,现在已经因为满含着痴心的热泪而昏花了。
亲王 我的最仁慈的父王,从此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
亨利王 如今的你,就像当年我从法国回来,在雷文斯泊登岸那时的理查一样,那时的我,正像是现在的潘西。凭着我的御杖和我的灵魂起誓,他才有充分的跃登王座的资格。你的继承大位的希望,却怕只是一个幻影;因为他以一个毫无凭借的匹夫,使我们的国土之内充满了铁骑的驰骤,凭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张牙舞爪的雄狮为敌,虽然他的年纪和你一样轻,年老的贵族们和高龄的主教们都服从他的领导,纷纷参加杀人流血的战争。他和素著威名的道格拉斯的鏖战,使他获得了多么大的不朽的荣誉!那道格拉斯的英勇战绩和善斗的名声,在所有基督教国家中是被认为并世无敌的。这霍茨波,襁褓中的战神,这乳臭未干的骑士,却三次击败这伟大的道格拉斯,一次把他捉住了又释放,并和他结为朋友,以进一步表示自己的强悍无忌,继而摇撼我的王座的和平与安全。你有什么话说?潘西、诺森伯兰、约克大主教、道格拉斯、摩提默,都联合起来反抗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把这种消息告诉你呢?亨利,你才是我的最亲近最危险的敌人,我何必告诉你我有些什么敌人呢?也许你因为出于卑劣的恐惧、下贱的习性和一时意志的动摇,会去向潘西卖身投靠,帮助他和我作战,追随在他的背后;当他发怒的时候,忙不迭地打躬作揖,表示你已经堕落到怎样的地步。
亲王 请不要这样想;您将会发现事实并不如此。愿上帝恕宥那些煽惑陛下的圣听、离间我们父子感情的人们!我要在潘西身上赎回我所失去的一切,在一个光荣的日子行将结束的时候,我要勇敢地告诉您我是您的儿子;那时候我将要穿着一件染满了血的战袍,我的脸上将涂着一重殷红的脸谱,当我洗清我的血迹的时候,我的耻辱将要随着它一起洗去;不论这一个日子是远是近,这光荣和名誉的宠儿,这英勇的霍茨波,这被众人所赞美的骑士,将要在这一天和您的被人看不起的亨利狭路相逢。但愿他的战盔上顶着无数的荣誉,但愿我的头上蒙着双倍的耻辱!总有这么一天,我要使这北方的少年用他的英名来和我的屈辱交换。我的好陛下,潘西不过是在替我挣取光荣的名声;我要和他算一次账,让他把生平的荣誉全部缴出,即使世人对他最轻微的钦佩也不在例外,否则我就要直接从他的心头上挖取下来。凭着上帝的名义,我立愿做到这一件事情;要是天赐我这样的机会,请陛下恕免我这一向放浪形骸的过失;否则生命的终结可以打破一切的约束,我宁愿死十万次,也绝不破坏这誓言中的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亨利王 你能够下这样的决心,十万个叛徒也将要因此而丧生。你将要独当一面,受我的充分的信任。
华特·勃伦特爵士上。
亨利王 啊,好勃伦特!你脸上充满了急迫的神色。
勃伦特 我现在要来报告的事情也同样急迫。苏格兰的摩提默伯爵已经通知道格拉斯和英国的叛徒们本月十一日在索鲁斯伯雷会合,要是各方面都能够践约,这一支叛军的声势是非常强悍可怕的。
亨利王 威斯摩兰伯爵今天已经出发,我的儿子约翰·兰开斯特也跟着他同去了;因为我们在五天以前就得到这样的消息。亨利,下星期三应该轮到你出发;我自己将要在星期四御驾亲征;我们在塞汶河上的桥北镇集合;亨利,你必须取道葛罗斯特郡进军,这样兼程行进,大概十二天以后,我们的大军便可以在桥北镇齐集了。我们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让我们去吧,因循迟延的结果,将是徒然替别人造成机会。(同下)
第三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自从最近干了那桩事以来,我的精力不是大不如前了吗?我不是一天一天消瘦,一天一天憔悴了吗?嘿,我的身上的皮肤宽得就像一件老太太的宽罩衫一样;我的全身皱缩得活像一只干瘪的熟苹果。好,我要忏悔,我要赶紧忏悔,趁着现在还有一些勇气的时候;等不多久,我就要心灰意懒,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忏悔了。要是我还没有忘记教堂的内部是个什么样儿,我就是一粒胡椒、一匹制酒人的马;教堂的内部!都是那些朋友,那些坏朋友害了我!
巴道夫 约翰爵士,您动不动就发脾气,看来您是活不长久的了。
福斯塔夫 哎,对了。来,唱一支****的小曲儿给我听听,让我快活快活。我本来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绅士,难得赌几次咒,一星期顶多也不过掷七回骰子;一年之中,也不过逛三四——百回窑子;借了人家的钱,十次中间有三四次是还清的。那时候我过着很好很有规律的生活,现在却糟成这个样子,简直不像话了。
巴道夫 哎,约翰爵士,您长得这样胖,狭窄的规律怎么束缚得了您。
福斯塔夫 你要是能把你的脸改样,我就可以矫正我的生活。你是我们的海军旗舰,在舵楼上高举你的灯笼,可是那灯笼却在你的鼻子上;你是我们的“明灯骑士”[6]。
巴道夫 哎,约翰爵士,我的脸可没有妨害您什么呀。
福斯塔夫 没有,我可以发誓;我常常利用它,正像人们利用骷髅警醒痴愚一样;我只要一看见你的脸,就会想起地狱里的烈火,还有那穿着紫袍的财主[7],假如你是一个好人,我一定会凭着你的脸发誓;我会这样说,“凭着这团火,那是上帝的天使”;可是你却是一个堕落透顶的人,除了你脸上的光亮以外,全然是黑暗的儿子。那一天晚上你奔到盖兹山上去替我捉马的时候,我真把你当作了一团鬼火。啊!你是一把凯旋游行中的不灭的火炬。你在夜里陪着我从这一家酒店走到那一家酒店的时候,曾经省去我一千多马克的灯火费;可是你在我这儿所喝的酒,算起价钱来,即使在全欧洲售价最贵的蜡烛店里,也可以买到几百捆蜡烛哩。这三十二年来,我每天用火喂饱你这一条火蛇,愿上帝褒赏我做的这一件善事!
巴道夫 他妈的!我倒愿意把我的脸放进你的肚子里去。
福斯塔夫 慈悲的上帝!那可要把我的心都烧坏了。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母鸡太太!你调查了谁掏过我的衣袋没有?
桂嫂 嗳哟,约翰爵士,您在想些什么呀?您以为我的屋子里养着贼吗?我搜也搜过了,问也问过了;我的丈夫也帮着我把每一个人、每一个孩子、每一个仆人都仔细查问过。咱们屋子里是从来不曾失落过半根头发的。
福斯塔夫 你说谎,老板娘。巴道夫曾经在这儿剃过头,失去了好多的头发;而且我可以发誓我的衣袋的的确确给人掏过了。哼,你是个女流之辈,去吧!
桂嫂 谁?我吗?不,我偏不走。天日在上,从来不曾有人在我自己的屋子里这样骂过我。
福斯塔夫 得啦,我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桂嫂 不,约翰爵士,您不知道我,约翰爵士;我才知道您。您欠了我的钱,约翰爵士,现在您又来跟我寻事吵架,想要借此赖债。我曾经给您买过一打衬衫。
福斯塔夫 谁要穿那种肮脏的粗麻布?我早已把它们送给烘面包的女人,让她们拿去筛粉用了。
桂嫂 凭着我的良心起誓,那些都是八先令一码的上等荷兰麻布。您还欠着这儿的账,约翰爵士,饭钱、酒钱,连借给您的钱,一共是二十四镑。
福斯塔夫 他也有份的,叫他付好了。
桂嫂 他!唉!他是个穷光蛋,他什么都没有。
福斯塔夫 怎么!穷光蛋?瞧瞧他的脸吧,哪一个有钱人比得上他这样满面红光?让他们拿他的鼻子、拿他的嘴巴去铸钱好啦!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付的。嘿!你们把我当作小孩子看待吗?难道我在自己的旅店里也不能舒舒服服地歇息一下,一定要让人家来掏我的衣袋吗?我已经失去一颗我祖父的图章戒指,估起价来要值四十马克[8]哩。
桂嫂 耶稣啊!我听见亲王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那戒指是铜的。
福斯塔夫 什么话!亲王是个坏家伙鬼东西,他妈的!要是他在这儿向我说这句话,我要像打一条狗似的把他打个半死。(亲王及波因斯作行军步伐上;福斯塔夫以木棍横举口旁作吹笛状迎接二人)
福斯塔夫 啊,孩子!风在那门里吹着吗?咱们大家都要开步走了吗?
巴道夫 是的,两个人一排,就像新门监狱里的囚犯的样子。
桂嫂 亲王爷,请您听我说。
亲王 怎么,桂嫂?你的丈夫好吗?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好人。
桂嫂 我的好亲王爷,听我说。
福斯塔夫 不要理她,听我说。
亲王 你怎么说,杰克?
福斯塔夫 前天晚上我在这儿帷幕后面睡着了,不料被人把我的口袋掏了个空。这一家酒店已经变成窑子啦,他们都是扒手。
亲王 你不见了什么东西,杰克?
福斯塔夫 你愿意相信我吗,哈尔?三四张钱票,每张票面都是四十镑,还有一颗我祖父的图章戒指。
亲王 一件小小的玩意儿,八便士就可以买到。
桂嫂 我也是这样告诉他,亲王爷;我说我听见殿下您说过这一句话;可是,亲王爷,他就满嘴胡言地骂起您来啦,他说他要把您打个半死。
亲王 什么!他这样说吗?
桂嫂 我要是说了谎,我就是个没有信仰、没有良心、不守妇道的女人。
福斯塔夫 你要是有信仰,一颗煮熟的梅子也会有了;你要是有良心,一头出洞的狐狸也会有了;你要是懂得妇道,玛利安姑娘[9]也可以做起副典狱长的妻子来了。滚,你这东西,滚!
桂嫂 你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福斯塔夫 什么东西!嘿,一件需要感谢上帝的东西。
桂嫂 我不是什么需要感谢上帝的东西,你得放明白点儿,我是一个正经人的妻子;把你的骑士身份搁在一边,你这样骂我,你就是个恶棍。
福斯塔夫 把你的女人身份搁在一边,你要是否认你是个下贱的东西,你就是一头畜生。
桂嫂 说,什么畜生,你这恶棍?
福斯塔夫 什么畜生?嘿,你是一个水獭。
亲王 水獭,约翰爵士!为什么是一个水獭?
福斯塔夫 为什么?因为她既不是鱼,也不是肉,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东西。
桂嫂 你这样说我,真太冤枉人啦。你们谁都知道我是个老老实实的女人,从来不会藏头盖脸的,你这恶棍!
亲王 你说得不错,店主妇;他把你骂得太过分啦。
桂嫂 他还造您的谣言哪,亲王爷;前天他说您欠他一千镑钱。
亲王 喂!我欠你一千镑钱吗?
福斯塔夫 一千镑,哈尔!一百万镑;你的友谊是值一百万镑的;你欠我你的友谊哩。
桂嫂 不,亲王爷,他骂您坏家伙,说要把您打个半死。
福斯塔夫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巴道夫?
巴道夫 真的,约翰爵士,您说过这样的话。
福斯塔夫 是的,我说要是他说我的戒指是铜的,我就打他。
亲王 我说它是铜的;现在你有胆量实行你所说的话吗?
福斯塔夫 哎,哈尔,你知道,假如你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人,我当然有这样的胆量;可是因为你是一位王子,我怕你就像怕一头乳狮的叫吼一般。
亲王 为什么是乳狮?
福斯塔夫 国王本人才是应该像一头老狮子一般被人畏惧的;你想我会怕你像怕你的父亲一样吗?不,要是这样的话,求上帝让我的腰带断了吧!
亲王 啊!要是它真的断了的话,你的肠子就要掉到你的膝盖下面去了。可是,家伙,在你这胸膛里面,是没有信义、忠诚和正直的位置的;它只是塞满了一腔子的脏腑和下水。冤枉一个老实女人掏你的衣袋!嘿,你这下流无耻、痴肥臃肿的恶棍!你的衣袋里除了一些酒店的账单、妓院的条子以及一小块给你润喉用的值一便士的糖以外,要是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那么我就是个恶人。可是你却不肯甘休,反倒认为自己受了委屈,你不害臊吗?
福斯塔夫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哈尔?你知道在天真纯朴的环境里,亚当也会犯罪堕落:那么在眼前这种人心不古的万恶的时代,可怜的杰克·福斯塔夫还有什么办法呢?你看我的肉体比无论哪一个人都要丰满得多,所以我的意志也比无论哪一个人都要薄弱一些。这样说来,你承认是你掏了我的衣袋吗?
亲王 照情节看起来,大概是的。
福斯塔夫 老板娘,我宽恕你。快去把早餐预备起来;敬爱你的丈夫,留心你的仆人,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对任何一个正当理由总是心悦诚服的。你看我的气已经平下来了。不要做声!你去吧。(桂嫂下)现在,哈尔,让我们听听宫廷里的消息;关于那件盗窃案,孩子,是怎样解决的?
亲王 啊!我的美味的牛肉,我必须永远做你的保护神;那笔钱已经归还失主了。
福斯塔夫 啊!我不赞成还钱;那是双倍的徒劳。
亲王 我的父亲已经跟我和好了,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了。
福斯塔夫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抢劫国库,而且要明目张胆地干,别怕弄脏了你自己的手。
巴道夫 干它一下吧,殿下。
亲王 杰克,我已经替你谋到一个军职,让你带领一队步兵。
福斯塔夫 我希望是骑兵就好了。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找到一个有本领的偷儿呢?啊!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机灵的偷儿,那才是我所迫切需要的。好吧,感谢上帝赐给我们这一批叛徒;他们不过得罪了一些正人君子;我赞美他们,我佩服他们。
亲王 巴道夫!
巴道夫 殿下?
亲王 把这封信拿去送给约翰·兰开斯特殿下,我的兄弟约翰;这封信送给威斯摩兰伯爵。去,波因斯,上马,上马!你我在中午以前,还有三十英里路要赶哩。杰克,明天下午两点钟,你到圣堂的大厅里来会我:在那里你将要接受你的任命,并且领到配备武装的费用和训令。战火已经燃烧着全国;潘西的威风不可一世;不是我们,就是他们,总有一方要从高处跌落下来。(亲王及波因斯、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痛快的话语!壮烈的世界!老板娘,我的早餐呢?来!这个店要是我的战鼓,那才够好!(下)
第四幕
第一场
索鲁斯伯雷附近叛军营地
霍茨波、华斯特及道格拉斯上。
霍茨波 说得好,高贵的苏格兰人。要是在这吹毛求疵的时代,说老实话不至于被认为是谄媚,那么在当今武人之中,这种称誉只有道格拉斯才可以受之无愧。上帝在上,我不会说恭维人的话;我顶反对那些阿谀献媚的家伙;可是您的确是我衷心敬爱的唯一的人物。请您吩咐我用事实证明我的诚意吧,将军。
道格拉斯 我也素仰你是个最重视荣誉的好汉。说句不逊的话,世上无论哪一个势力强大的人,我都敢当面捋他的虎须。
霍茨波 那才是英雄的举动。一使者持书信上。
霍茨波 你拿的是什么书信?(向道格拉斯)我对于您的好意只有感谢。
使者 这封信是您老太爷写来的。
霍茨波 他写来的信!为什么他不自己来?
使者 他不能来,将军:他病得很厉害。
霍茨波 见鬼!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他怎么有工夫害起病来?那么他的军队归谁指挥?哪一个人带领他们到这儿来?
使者 将军,他的意思都写在信里,我什么也不知道。
华斯特 请你告诉我,他现在不能起床吗?
使者 是的,爵爷,在我出发以前,他已经四天不能起床了;当我从那里动身的时候,他的医生对他的病状非常焦虑。
华斯特 真希望我们把事情整个安排好了他再害病才好;他的健康再也不会比现在更事关紧要。
霍茨波 在现在这种时候害病!这病是会影响到我们这一番行动的结果的;我们的全军都要受到它的传染。他在这儿写着,他已经病入膏肓;并且说他一时不容易找到可以代替他负责的友人,他以为除了他自己以外,把这样重大而危险的任务委托给无论哪一个人,都不是最妥当的。可是他勇敢地建议我们,联合我们少数的友军努力前进,试一试我们前途的命运;因为据他在信上所写的,现在已经没有退缩的可能,国王毫无疑问已经完全知道我们的企图了。你们有什么意见?
华斯特 你父亲的病,对于我们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霍茨波 一个危险的伤口,简直就像砍去我们一只手臂一样。可是话又要说回来了,我们现在虽然觉得缺少他的助力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也许不久后会发现这损失未必十分严重。把我们全部的实力孤注一掷,这可以算是得策吗?我们应该让这么一支雄厚的主力参加这场胜负不可知的冒险吗?那不是好办法,因为那样一来,我们的希望和整个命运就等于翻箱倒柜、和盘托出了。
道格拉斯 不错,我们现在既然可以保留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那么大可奋勇向前;万一一战而败,还可以重整旗鼓,把希望寄托于将来。
霍茨波 要是魔鬼和厄运对我们这一次刚刚开始的尝试横加压迫,我们多少还有一条退路,一个可以遁迹的巢穴。
华斯特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的父亲在我们这儿。我们这一次的壮举是不容许出现内部分裂的。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看见他不来,多半会猜想这位伯爵的深谋远虑、他对于国王的忠心以及对于我们的行动所抱的反感,是阻止他参与我们阵线的原因。这一种观念也许会分化我们自己的军心,使他们对我们的目标发生怀疑;因为你们知道,站在攻势方面的我们,必须避免任何人对我们的批判;我们必须填塞每一个壁孔和隙缝,使理智的眼睛不能窥探我们;你的父亲不来,就等于拉开了一道帐幔,向无知的人们显示了一种他们以前所没有想到的可怕的事实。
霍茨波 您太过虑了。我却认为他的缺席倒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使我们这一次伟大的壮举格外增加光彩,博得人们更大的称誉,显出我们更大的勇气;因为人们一定会这样想,我们没有他的助力尚且能够进攻一个堂堂的王国,那么要是我们得到他的助力,一定可以把这王国根本推翻。现在一切都还进行得顺利,我们全身的肢体也都还完好。
道格拉斯 我们还能抱什么奢望呢?在苏格兰是从来没有人提起恐惧这两个字的。
理查·凡农爵士上。
霍茨波 我的凡农表兄!欢迎欢迎!
凡农 但愿我的消息是值得欢迎的,将军。威斯摩兰伯爵带着七千人马,正向这儿进发;约翰王子也跟他在一起。
霍茨波 不要紧;还有什么消息?
凡农 我又探听到国王已经亲自出马,就要到这儿来了,他的军力准备得非常雄厚。
霍茨波 我们也同样欢迎他来。他的儿子,那个善于奔走、狂野不羁的威尔士亲王和他的那班放浪形骸的同伴在哪儿?
凡农 他们一个个顶盔戴甲、全副武装,就像一群展翅风前羽毛鲜明的鸵鸟,又像一群新浴过后喂得饱饱的猎鹰;他们的战袍上闪耀着金光,就像一尊尊庄严的塑像;他们像五月天一般精神抖擞,像仲夏的太阳一般仪态轩昂,像小山羊般放浪,像小公牛般狂**。我看见年轻的亨利套着面甲,他的腿甲遮住他的两股,全身披戴着壮丽的戎装,有如插翼的墨丘利从地上升起,悠然地跃登马背,仿佛一个从云中下降的天使,在驯伏一头倔强的天马,用他超人的骑术眩惑着世人的眼目一般。
霍茨波 别说下去了,别说下去了;你这段赞美的话,比三月的太阳更容易引起疟疾。让他们来吧;他们来得就像一批装饰得整整齐齐的献祭的牺牲,我们要叫他们浑身流血,热气腾腾地把他们奉献给战争的火眼女神,戎装的玛斯将要高坐在他的祭坛之上,享受血流成河的汇报。我听见这样重大的战利品近在眼前,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真把我急得像在火上似的。来,让我试一试我的马儿,它将要载着我像一个霹雳般打进那威尔士亲王的胸头;亨利和亨利将要两骑交战,非等两人中的一人坠马殒命,否则绝不中途分手。啊!要是葛兰道厄来了就好了。
凡农 消息还有呢。当我骑马经过华斯特郡的时候,我听说他在这十四天之内,还不能把他的军队征集起来。
道格拉斯 那是我听到的最坏的消息。
华斯特 哦,凭着我的良心发誓,这真是个坏消息。
霍茨波 国王一共有多少军力?
凡农 三万。
霍茨波 四万也不怕他。我的父亲和葛兰道厄既然都不能来,我们现有的军力也足够应付这一场伟大的决战。来,让我们赶快集合队伍。末日已经近了,大家快快乐乐地面对生死吧。
道格拉斯 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我在这半年里头是不怕死神的眷顾的。(同下)
第二场
考文垂附近公路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你先到考文垂去,替我装满一瓶酒。咱们的军队要从那儿开过,今天晚上要到塞登考菲尔。
巴道夫 您肯不肯给我几个钱,队长?
福斯塔夫 尽管用公款吧,用公款吧。
巴道夫 这么一瓶酒足值一个金币。
福斯塔夫 要是它值这么多钱,就把那钱赏给你吧;要是它值二十个金币,你也可以一起拿了去,那造币的费用都记在我账上好了。叫我的副官皮多在市郊边上会我。
巴道夫 是,队长;再见。(下)
福斯塔夫 要是我见了我的兵士不觉得惭愧,我就是一条干瘪的腌鱼。我把官家的征兵命令任意滥用。我已经用一百五十个兵士换到了三百多镑钱。我在征兵的时候,一味拣那些有身家的人们,小地主的儿子们;到处探问那些已经两次预告结婚的订了婚的单身汉子们;诸如此类的贪生怕死的奴才,他们宁愿听见魔鬼叫,也不愿听战鼓擂;枪声一响,就会把他们吓得像一只打伤了的野鸭。我一味拣这些吃惯牛油涂面包的家伙,他们的胆子装在他们的肚子里,只有针尖那么大;他们为了避免兵役的缘故,一个个拿出钱来给我。现在我的队伍里净是些军曹、伍长、副官、小队长之流,衣衫褴褛得活像那些被狗儿舐着疮口的叫花子;他们的的确确从来没有当过兵,无非是些被主人辞歇的不老实的仆人、非嫡出的小儿子、捣乱的酒保、失业的马夫这一类太平时世的蠹虫病菌。我把这些东西搜罗下来,代替那些出钱免役的人们,人家一定会奇怪我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这一百五十个衣服破烂无家可归的浪子,准以为他们新近还在替人看猪,吃些渣滓皮壳过活。一个疯汉在路上碰见我,对我说,我已经把绞架上的死人一起放下来,叫他们当了兵了。谁也没有瞧见过瘦得这么可怜的家伙。我不愿带着他们列队经过考文垂,那是不用说的;他们开步走的时候,两腿左右分开,仿佛戴着脚镣一般,因为说句老实话,他们中间倒有一大半是我从监牢里访寻得来的。在我的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一件半衬衫;那半件是用两块毛巾缝了起来,披在肩上的,就像一件没有袖口的传令官的制服;讲到那整件的衬衫,说句老实话,是我从圣奥尔本的那位店主,也许是达文特里的那个红鼻子的旅店老板手里偷来的。可是那没有关系,他们在每一家人家的篱笆里,都可以趁便拿些衣服来穿穿。
亲王及威斯摩兰上。
亲王 啊,膨胀的杰克!你好啊,肉棉絮被子?
福斯塔夫 嘿,哈尔!怎么,疯孩子!见鬼的,你到华列克郡来干吗?我的好威斯摩兰伯爵,恕我失礼了;我以为尊驾已经到索鲁斯伯雷去啦。
威斯摩兰 真的,约翰爵士,我早就应该在那里,您也一样;可是我的军队已经到了那里了。我可以告诉您,王上在盼着我们呢:我们必须连夜出发。
福斯塔夫 咄,您不用担心我;我是像一头偷乳酪的猫儿一般警醒的。
亲王 你偷的果然是乳酪,因为你的偷窃已经使你变成一堆牛油啦。可是告诉我,杰克,这些跟随在你后面的家伙都是谁的人?
福斯塔夫 我的,哈尔,我的。
亲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怜相的流氓。
福斯塔夫 咄,咄!供枪挑,像这样的人也就行了;都是些炮灰,都是些炮灰;叫他们填填地坑,倒是再好没有的。好了,朋友,人都是要死的,人都是要死的。
威斯摩兰 嗯,可是,约翰爵士,我想他们穷得太不成样子啦,衣服也没有一件好的,可真够受。
福斯塔夫 凭良心说,讲到他们的贫穷,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搞成这般的;但讲到他们真够“瘦”,那我倒可以确定他们并没有学我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