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莎士比亚
William Shakespeare
亨利四世 上篇 King Henry IV
剧中人物
国王 亨利四世
亨利 威尔士亲王,亨利四世之子
约翰·兰开斯特
威斯摩兰伯爵
华特·勃伦特爵士
托马斯·潘西 华斯特伯爵
亨利·潘西 诺森伯兰伯爵
亨利·潘西·霍茨波 诺森伯兰之子
爱德蒙·摩提默 马契伯爵
理查·斯克鲁普 约克大主教
阿契包尔德道 格拉斯伯爵
奥温·葛兰道厄
理查·凡农爵士
约翰·福斯塔夫爵士
迈克尔爵士 约克大主教之友
波因斯 亨利王子的侍从
盖兹希尔
皮多
巴道夫
潘西夫人 霍茨波之妻,摩提默之妹
摩提默夫人 葛兰道厄之女,摩提默之妻
快嘴桂嫂 开设于依斯特溪泊之野猪头酒店的主妇
群臣、军官、郡吏、巡官、使者、酒店主、掌柜、酒保、二脚夫、马夫、旅客及侍从等
地点
英格兰及威尔士
第一幕
第一场
伦敦。王宫
亨利王、威斯摩兰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在这风雨飘摇、国家多故的时候,我们惊魂初定,喘息未复,又要用我们断续的语音,宣告在辽远的海外行将开始新的争战。我们决不让我们的国土用她自己子女的血涂染她的嘴唇,我们决不让战壕毁坏她的田野,决不让战马的铁蹄**她的花草。那些像扰乱天庭的流星般的敌对的眼睛,本来都是同种同源,虽然最近曾经演成阋墙的惨变,今后将要敌忾同仇,步伐一致,不再蹈同室操戈的覆辙;我们决不再让战争的锋刃像一柄插在破鞘里的刀子一般,伤害它自己的主人。所以,朋友们,我将要立即征集一支纯粹英格兰土著的军队,开往基督的圣陵;在他那神圣的十字架之下,我是立誓为他作战的兵士,我们英国人生来的使命就是要用武器把那些异教徒从那曾经被救世主的宝足所踏过的圣地上驱逐出去,在一千四百年以前,他为了我们的缘故,曾经被钉在痛苦的十字架上。可是这是一年前就已定下的计划,无须再向你们申述我出征的决心,所以这并不是我们今天集会的目的。威斯摩兰贤卿,请你报告在昨晚的会议上,对于我们进行这次意义重大的战役有些什么决定。
威斯摩兰 陛下,我们昨晚正在热烈讨论着这个问题,并且已就各方面的指挥做出部署,不料出人意外地从威尔士来了一个急使,带来许多不幸的消息;其中最坏的消息是,那位尊贵的摩提默率领着海瑞福德郡的民众向那乱法狂悖的葛兰道厄作战,已经被那残暴的威尔士人捉去,他手下的一千兵士,都已尽遭屠戮,他们的尸体被那些威尔士妇女们用惨无人道的手段横加凌辱,那种兽行简直叫人无法说出口来。
亨利王 这样看来,我们远征圣地的壮举,又要被这方面的乱事耽搁下来了。
威斯摩兰 不但如此,陛下,从北方传来了更严重的消息:在圣十字架日[1]那一天,少年英武的亨利·潘西·霍茨波和勇猛的阿契包尔德,那以善战知名的苏格兰人,在霍美敦交锋,进行了一场非常惨烈的血战;传报这消息的人,就在他们争斗得最紧张的时候飞骑南下,还不知道究竟谁胜谁败。
亨利王 这儿有一位忠勤的朋友,华特·勃伦特爵士,新近从霍美敦一路到此,征鞍甫卸,他的衣衫上还染着各地的灰尘;他给我们带来了可喜的消息。道格拉斯伯爵已经战败了,华特爵士亲眼看见一万个勇敢的苏格兰人和二十二个骑士倒毙在霍美敦战场上,他们的尸体堆积在他们自己的血泊之中。被霍茨波擒获的俘虏有法夫伯爵摩代克,他就是战败的道格拉斯的长子,还有亚索尔伯爵、茂雷伯爵、安格斯伯爵和曼梯斯伯爵。这难道不是赫赫的战果吗?哈,贤卿,你说是不是?
威斯摩兰 真的,这是一次值得一位君王夸耀的胜利。
亨利王 嗯,提起这件事,就使我又是伤心,又是妒忌,妒忌我的诺森伯兰伯爵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他的声名流传众口,就像众木丛中一株最挺秀卓异的佳树,他是命运的骄儿和爱宠。当我听见人家对他的赞美的时候,我就看见**和耻辱在我那小儿亨利的额上留下的烙印。啊!要是可以证明哪一个夜游的神仙在襁褓之中交换了我们的婴孩,使我的儿子称为潘西,他的儿子称为普兰塔琪纳特,那么我就可以得到他的亨利,让他把我的儿子领了去。可是让我不要再想起他了吧。贤卿,你觉得这个年轻的潘西是不是骄傲得太过分了?他把这次战役中捉到的俘虏一起由他自己扣留下来,却寄信给我说,除了法夫伯爵摩代克以外,其余的他都不准备交给我。
威斯摩兰 他的叔父华斯特在各方面都对您怀着恶意,他这回一定是受了他的教唆才会鼓起他的少年的意气,干犯陛下的威严。
亨利王 可是我已经召唤他来解释他这一次的用意了;为了这件事情,我们只好暂时搁置我们远征耶路撒冷的计划。贤卿,下星期三我将要在温莎举行会议,你去向众大臣通知一声,然后赶快回来见我,因为我在一时愤怒之中,有许多应当说的话没说、应当作的事没做哩。
威斯摩兰 我去去就来,陛下。(各下)
第二场
同前。亲王所居一室
威尔士亲王及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哈尔,现在什么时候啦,孩子?
亲王 你只知道喝好酒,吃饱了晚餐把纽扣松开,一过中午就躺在长椅子上打鼾;你让油脂蒙住了心,所以才会忘记什么是你应该问的问题。见什么鬼你要问起时候来?除非每一点钟是一杯白葡萄酒,每一分钟是一只阉鸡,时钟是鸨妇们的舌头,日晷是妓院前的招牌,那光明的太阳自己是一个穿着火焰色软缎的风流热情的姑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多事,问起现在是什么时候来。
福斯塔夫 真的,你说中我的心病啦,哈尔;因为我们这种靠着偷盗过日子的人,总是在月亮和七星之下出现,从来不会在福玻斯,那漂亮的游行骑士的威光之下露脸。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上帝保佑你殿下——不,我应当说陛下才是——其实犯不上为你祈祷——
亲王 什么!犯不上为我祈祷?
福斯塔夫 可不是吗?就连吃鸡蛋黄油之前的那点儿祷词也不值得花在你身上。
亲王 好,怎么样?来,快说,快说。
福斯塔夫 呃,我说,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不要让我们这些夜间的绅士们被人称为掠夺白昼的佳丽的窃贼;让我们成为狄安娜的猎户,月亮的嬖宠;让人家说,我们都是很有节制的人,因为正像海水一般,我们受着我们高贵纯洁的女王月亮的节制,我们是在她的许可之下偷窃的。
亲王 你说得好,一点儿不错,因为我们这些月亮的信徒们既然像海水一般受着月亮的节制,我们的命运也像海水一般起伏无定。举个例说,星期一晚上出了死力抢下来的一袋金钱,星期二早上便会把它胡乱花去;凭着一声吆喝“放下”把它抓到手里,喊了几回“酒来”就花得一文不剩。有时潦倒不堪,可是也许有一天时来运转,两脚腾空,高升绞架。
福斯塔夫 天哪,你说得有理,孩子。咱们那位酒店里的老板娘不是一个最甜蜜的女人吗?
亲王 甜得像上等的蜂蜜一样,我的城堡里的老家伙。弄一件软皮外套不是最舒服的囚衣吗?
福斯塔夫 怎么,怎么,疯孩子!嘿,又要说你的俏皮话了吗?一件软皮外套跟我有什么相干?
亲王 嘿,那酒店里的老板娘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福斯塔夫 唔,你不是常常叫她来算账吗?
亲王 我有没有叫你付过你自己欠下的账?
福斯塔夫 不,那倒要说句良心话,我的账都是你替我付清的。
亲王 嗯,我有钱就替你付钱;没钱的时候,我也曾凭着我的信用替你担保。
福斯塔夫 嗯,你把你的信用到处滥用,倘不是谁都知道你是当今亲王——可是,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国王以后,英国是不是照样有绞架,老朽的法律会不会照样百般刁难刚勇的好汉?你要是做了国王,千万不要吊死一个偷儿。
亲王 不,我让你去。
福斯塔夫 让我去,那太难得了,我当起审判官来准保威风十足。
亲王 你现在已经审判错了。我是说让你去吊死那些贼,当个难得的刽子手。
福斯塔夫 好,哈尔,好;与其在宫廷里奔走侍候,倒还是做个刽子手更合我的胃口。
亲王 奔走个什么劲儿?等御赏?
福斯塔夫 不,等衣裳,一当刽子手,衣囊就得肥了。他妈的,我简直像一只老雄猫或是一头给人硬拖着走的熊一般闷闷不乐。
亲王 又像一头衰老的狮子,一把恋人的琴。
福斯塔夫 嗯,又像一支风笛的管子。
亲王 你说你的忧郁像不像一只野兔,或是一道旷野里的荒沟?
福斯塔夫 你就会作这种无聊的比喻,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可爱的少年王子;可是,哈尔,请你不要再跟我多说废话了吧。但愿上帝指示我们什么地方有名誉出卖。一个政府里的老大臣前天在街上当着我的面骂你,可是我听也没有听他的;然而他讲的话倒是很有理,我就是没有理他;虽然他的话讲得很有理,而且还是在街上。
亲王 你不理他很好,因为智慧在街道上高呼,谁也不会去理会它的声音。
福斯塔夫 嗳哟!你满口都是些该死的格言成语,真的,一个圣人也会被你引诱坏了。我受你的害才不浅哩,哈尔;愿上帝宽恕你!我在认识你以前,哈尔,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呢,说句老实话,我简直比一个坏人好不了多少。我必须放弃这种生活,我一定要放弃这种生活;上帝在上,要是我再不悔过自新,我就是一个恶徒,一个基督教的罪人,什么国王的儿子都不能使我免除天谴。
亲王 杰克,我们明天到什么地方去抢些钱来?
福斯塔夫 他妈的!随你的便,孩子,我一定参加就是了;不然的话,你就骂我是个混蛋,当场揭去我的脸皮好啦。
亲王 好一个悔过自新!祷告方罢,又要打算做贼了。波因斯上。
福斯塔夫 嘿,哈尔,这是我的职业哩,哈尔;一个人为他的职业而工作,难道也是罪恶吗?波因斯!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盖兹希尔有没有接到一桩生意啦。啊!要是人们必须靠着行善得救,像他这样的家伙,就是地狱里也没有一个够热的火洞可以安置他的灵魂的。在那些拦路行劫的强盗中间,他是一个最了不得的恶贼。
亲王 早安,奈德。
波因斯 早安,亲爱的哈尔。忏悔先生怎么说?甜酒约翰爵士怎么说?杰克!你在上次耶稣受难日那天为了一杯马得拉酒和一只冷鸡腿,把你的灵魂卖给魔鬼,那时候你们是怎么讲定的?
亲王 约翰爵士言而有信,哪怕向魔鬼也绝不失言。常言说得好,魔鬼的就归于魔鬼,他对于这句古训是服膺弗替的。
波因斯 那么你因为守着你和魔鬼的所订之约,免不了是要下地狱啦。
亲王 要是他欺骗了魔鬼,他也一样要下地狱的。
波因斯 可是我的孩儿们,我的孩儿们,明儿早上四点钟,在盖兹山有一群进香人带着丰盛的祭品要到坎特伯雷去,还有骑马上伦敦的钱囊鼓鼓的商人。我已经替你们各人备下了面具,你们自己有的是马匹。盖兹希尔今晚在洛彻斯特过夜。明儿的晚餐我已经在依斯特溪泊预先订下了。咱们可以放手去干,就像睡觉一样安心。要是你们愿意去的话,我一定叫你们的口袋里塞满了闪亮的金钱;要是你们不愿意去,那么还是给我躲在家里上吊吧。
福斯塔夫 听我说,爱德华,我要是躲在家里,少不了要叫你上吊。
波因斯 你也敢,肥猪?
福斯塔夫 哈尔,你也愿意参加吗?
亲王 什么,我去做强盗?不,那可办不到。
福斯塔夫 你这人毫无信义,既没有胆量,又不讲交情;要是这点点勇气都没有,还算得了什么王族血统?
亲王 好,那么我就姑且干一回荒唐的事吧。
福斯塔夫 对了,这才像话。
亲王 呃,无论如何,我还是躲在家里的好。
福斯塔夫 上帝,等你做了国王以后,我一定要造反。
亲王 我不管。
波因斯 约翰爵士,请你让亲王跟我谈谈,我要向他提出充分的理由,让他非去不可。
福斯塔夫 好,愿上帝给你一条循循善诱的舌头,给他一双从善如流的耳朵;让你所说的话可以打动他的心,让他听了你的话,可以深信不疑;让一个堂堂的王子逢场作戏,暂时做一回贼。因为鼠窃狗盗之流,是需要一个有地位的人做他们的护法的。再见;你们到依斯特溪泊找我好了。
亲王 再见,你这迟暮的残春!再见,落叶的寒夏!(福斯塔夫下)
波因斯 听我说,我的可爱的好殿下,明儿跟我们一起上马吧。我打算开一场玩笑,可是独力不能成事。我们已经设下埋伏等候着那批客商,就让福斯塔夫、巴道夫、皮多和盖兹希尔他们去拦劫,你我却不要跟他们在一块儿;等到他们赃物到手以后,要是我们两人没能把它抢下来,您就把这颗头颅从我的肩膀上搬下来吧。
亲王 可是我们动身前怎么和他们分道走呢?
波因斯 那很容易,我们只要比他们先一步或者晚一步出发,跟他们约定一个会面的所在,我们却偏不到那里去;他们不见我们,一定等得不耐烦,自会去干他们的事;我们一看见他们得手,就立刻上去袭击他们。
亲王 嗯,可是他们多半会从我们的马匹、我们的装束和其他服饰上认出我们来的。
波因斯 嘿!他们不会瞧见我们的马匹,我可以把它们拴在林子里;我们跟他们分手以后,就把我们的面具重新换过,而且我还有两套麻布衣服,可以临时套在身上,遮住我们原来的装束。
亲王 嗯,可是我怕他们人多,我们抵挡不了。
波因斯 呃,我知道他们中间有两个人是一对十足的懦夫;还有一个是把生命的安全看得重于一切的,要是他会冒险跟人拼命,我愿意从此以后再不舞刀弄剑。这一场玩笑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我们在晚餐时大家聚在一起,听听这无赖的胖汉会向我们讲些什么海阔天空的谎话;他会告诉我们,他怎样和三十个人——这是最少的数目——奋勇交战,怎样招架,怎样冲刺,怎样被敌人团团围住,受困其中;然后让我们揭穿真相,把他痛痛快快地羞辱一番。
亲王 好,我愿意跟你去。把一切需要的物件预备好了,明儿晚上我们在依斯特溪泊会面,我就在那里进餐。再见。
波因斯 再见,殿下。(下)
亲王 我完全知道你们,现在虽然和你们在一起无聊鬼混,可是我正在效法着太阳,它容忍污浊的浮云遮蔽它的庄严的宝相,然而当它一旦穿破丑恶的雾障,大放光明的时候,人们因为仰望已久,将要格外对它惊奇赞叹。要是一年四季,全是游戏的假日,那么游戏也会变得像工作一般令人烦厌;唯其因为它们是不常有的,所以人们才会盼望它们的到来;只有偶然难得的事件,才有勾引世人兴味的力量。所以当我抛弃这种**的行为,偿付我所从来不曾允许偿还的欠债的时候,我将要推翻人们错误的成见,证明我自身的价值远在平日的言行之上;正像明晃晃的金银放在阴暗处一样,我的改变被我往日的过失所衬托,将要格外耀人眼目,格外容易博取国人的好感。我要利用我的**的行为,作为一种手段,在人们意料不及的时候一反我的旧辙。(下)
第三场
同前。王宫
亨利王、诺森伯兰、华斯特、霍茨波、华特·勃伦特及余人等上。
亨利王 我的秉性太冷静、太温和了,对于这些侮辱总是抱着默忍的态度;你们见我这样,以为我是可以给你们欺凌的,所以才会放肆到这等地步。可是,告诉你们吧,从此以后,我要放出我的君主的威严,使人家见了我凛然生畏,因为我的平和柔弱的性情,已经使我失去臣下对我的敬意;只有骄傲才可以折服骄傲。
华斯特 陛下,我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人犯了什么大不敬的重罪,应该俯受陛下谴责的严威;陛下能够有今天这样巍峨的地位,说起来我们也曾出过不少的力量。
诺森伯兰 陛下——
亨利王 华斯特,你去吧,因为我看见奸谋和反抗在你的眼睛里闪耀着凶光。你当着我的面这样大胆而专横,一个堂堂的君主是不能忍受他的臣下怒目横眉的。请便吧;我需要你的助力和意见的时候,会再来请教你的。(华斯特下。向诺森伯兰)你刚才正要说话。
诺森伯兰 是,陛下。陛下听信无稽的传言,以为亨利·潘西违抗陛下的命令,拒绝交出他在霍美敦擒获的战俘,其实他本人认为这是和事实的真相并不符的。不是有人恶意中伤,就是出于一时的误会,我的儿子不能负这次过失的责任。
霍茨波 陛下,我并没有拒交战俘,可是我记得,就在战事完了以后,我因为苦斗多时,累得气喘吁吁,乏力不堪,正在倚剑休息时,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大臣,打扮得十分整洁华丽,像个新郎一般;他的颏下的胡子新剃不久,那样子就像收获季节的田亩里留着一株株割剩的断梗;他的身上像一个化妆品商人似的洒满了香水;他用两只手指捻着一个鼻烟匣子,不时放在他的鼻子上嗅着,一边笑,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话;他看见一队兵士抬着尸体经过他的面前,就骂他们是没有教养、不懂规矩的家伙,竟敢拿丑恶污秽的骸骨冒渎他的尊严的鼻官。他用许多文绉绉的妇人气的语句向我问这问那,并且代表陛下要求我交出战俘。那时我创血初干,遍身痛楚,这饶舌的鹦鹉却向我缠扰不休,因为激于气愤,不经意地回答了他两句,自己也记不起来说了些什么话。他简直使我发疯,瞧着他那种美衣华服、油头粉面的样子,夹着一阵阵脂粉的香味,讲起话来活像一个使女的腔调,偏要高谈什么枪炮战鼓、杀人流血——上帝恕我这样说!他还告诉我鲸脑是医治内伤的特效秘方;说人们不该把制造火药的硝石从善良的大地的腹中发掘出来,使无数大好的健儿因之都遭到暗算,一命呜呼;他自己倘不是因为憎厌这些万恶的炮火,也早就做一个军人了。陛下,他这一番支离琐碎的无聊废话,我是用冷嘲热骂的口气回答他的;请陛下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辞,怀疑我的耿耿忠心。
勃伦特 陛下,衡情度理,亨利·潘西在那样一个地点、那样一个时候,对那样一个人讲的无论什么话,都可以不必计较,只要他现在声明取消前言,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亨利王 嘿,可是他明明拒绝把他的战俘交给我,除非我答应他所要挟的条件,由王室立刻替他的妻舅,那愚蠢的摩提默筹备赎金,赎回自由。凭着我的灵魂起誓,这次跟随摩提默向那可恶的妖巫葛兰道厄作战的兵士,都是被他存心出卖而牺牲了生命的;听说这位马契伯爵最近已经和葛兰道厄的女儿结了婚了。难道我们必须用罄我们国库中的资财去赎回一个叛徒吗?我们必须用重价购买一个已经失身附逆的人、留作自己心腹间的祸患吗?不,让他在荒凉的山谷之间饿死吧;谁要是开口要求我拿出一个便士来赎回叛逆的摩提默,我将要永远不把他当作我的朋友。
霍茨波 叛逆的摩提默!他从来不曾潜蓄二心,陛下,这次战争失利并不是他的过失;他遍体的鳞伤便是他的忠勇的唯一证明,这些都是他在芦苇丛生的温柔的塞汶河畔单身独力和那伟大的葛兰道厄鏖战大半个时辰所留下的痕迹。他们曾经三次停下来喘息,经过双方的同意,三次放下武器,吸饮塞汶河中滚滚的流水;那河水因为看见他们血污的容颜,吓得惊惶万分,急忙向战栗的芦苇之中奔走逃窜,它的一道道的涟漪纷纷后退,向那染着这两个英勇的斗士之血的堤岸下面躲避。卑劣而邪恶的权谋绝不会用这种致命的巨创掩饰它的行动;忠义的摩提默要是心怀异志,也绝不会甘心让他的身体上蒙受这许多的伤痕;所以让我们不要用莫须有的叛逆的罪名毁谤他吧。
亨利王 潘西,你全然在用无稽的妄语替他曲意回护。他从不曾和葛兰道厄交过一次锋;我告诉你吧,他宁愿和魔鬼面面相对,也不敢和奥温·葛兰道厄临阵一战的。你这样公然说谎,不觉得惭愧吗?可是,小子,从此以后,别让我再听见你提起摩提默的名字了。尽快把你的俘虏交给我,否则你将要从我这里听到些使你不愉快的事情。诺森伯兰伯爵,我允许你和你的儿子同去。把你的俘虏交给我,免得自贻后悔。(亨利王、勃伦特及扈从等下)
霍茨波 即使魔鬼来向我大声咆哮,索取这些俘虏,我也不愿意把他们交出;我要立刻追上去这样告诉他,因为我必须发泄我心头的气愤,哪怕失去这一颗头颅。
诺森伯兰 什么!你气疯了吗?不要走,定一定心吧。你的叔父来了。华斯特重上。
霍茨波 不准提起摩提默的名字!他妈的!我偏要提起他;我要和他同心合作,否则让我的灵魂得不到上天的恕宥。我这全身血管里的血拼着为他流尽,一点一滴地洒在泥土上,我也要把这受人践踏的摩提默高举起来,让他成为和这负心的国王、这忘恩而奸恶的波林勃洛克同样高贵的人物。
诺森伯兰 弟弟,国王把你的侄子激得发疯了。
华斯特 谁在我走了以后煽起这把火的?
霍茨波 哼,他要我交出我的全部俘虏;当我再度替我的妻舅恳求赎身的时候,他的脸就变了颜色,向我死命地瞧了一眼;一听见摩提默的名字,他就发抖了。
华斯特 我倒不能怪他;那已故的理查不是说过,摩提默是他最近的血亲吗?
诺森伯兰 正是,我听见他这样说的。说那句话的时候,这位不幸的国王——上帝恕宥我们对他所犯的罪恶!——正在出征爱尔兰的途中,可是他在半路上被人拦截回来,把他废黜,不久以后就死在暴徒的手里。
华斯特 因为他死于非命,所以我们在世人的悠悠之口里,永远遭到无情的毁谤和唾骂。
霍茨波 可是且慢!请问一声,理查王当时有没有宣布我的妻舅爱德蒙·摩提默是他的王冠的继承者?
诺森伯兰 他曾经这样宣布;我亲耳听见的。
霍茨波 啊,那就难怪他那位做了国王的叔父恨不得要让摩提默在荒凉的山谷之间饿死了。可是你们把王冠加在这个健忘的人的头上,并且为了他蒙上教唆行弑的万恶罪名,难道你们就这样甘心做一个篡位者的卑鄙的帮凶,一个弑君的刽子手,受尽无穷的诅咒吗?啊!恕我这样不知忌讳,直言指出你们在这狡诈的国王手下充任了何等的角色。难道你们愿意让当世的舆论和未来的历史提起这一件令人蒙羞的事实,说是像你们这样两个有地位有势力的人,却会做出那样不义之事——上帝恕宥你们的罪恶!——把理查,那芬芳可爱的蔷薇拔了下来,却扶植起波林勃洛克,这一棵刺人的荆棘?难道你们愿意让他们提起这一件更可羞的事实,说是你们为了那个人蒙受这样的耻辱,结果却被他所愚弄、摈斥和抛弃?不,现在你们还来得及赎回你们被放逐的荣誉,恢复世人对你们的好感;报复这骄傲的国王所加于你们的侮蔑吧,他每天每晚都在考虑着怎样酬答你们的辛劳,他是不会吝惜用流血的手段把你们处死的。所以,我说——
华斯特 静下来,侄儿!别多说了。现在我要展开一卷禁书,向你愤激不平的耳中诵读一段秘密而危险的文字,正像踏着一杆枪渡过汹涌的急流一样惊心动魄。
霍茨波 要是我们跌到水里,那就完了,不论是沉是浮。让危险布满在自东至西的路上,荣誉却从北至南与之交错,让它们互相搏斗;啊!激怒一头雄狮比追赶一只野兔更使人热血沸腾。
诺森伯兰 他幻想着一次轰轰烈烈的行动,全然失去了耐性。
霍茨波 凭着上天起誓,我觉得从脸色苍白的月亮上摘下光明的荣誉,或是跃入深不可测的海底,揪住溺死的荣誉的头发,把它拉出水面,这不算是一件难事,只是,这样把荣誉夺了回来的,就该独享它的一切的尊严,谁也不能参与瓜分。可是谁稀罕这种假惺惺的合作!
华斯特 他正在耽于想象,所以才会这样忘形。好侄儿,听我说几句话吧。
霍茨波 请您原谅我。
华斯特 被你俘获的那些高贵的苏格兰人——
霍茨波 我要把他们一起留下;凭着上帝起誓,他不能得到这些苏格兰人中间的一个。不,要是他的灵魂必须依仗一个苏格兰人得救,他也不能得到他。我举手为誓,我要把他们留下。
华斯特 你又急躁了,不肯听听我有些什么话说。你可以留下这些俘虏。
霍茨波 哼,我要留下他们,那是不用说的。他说他不愿意赎出摩提默;他不许我提起摩提默的名字,可是我要等他熟睡的时候,在他的耳旁高呼“摩提默”!哼,我要养一只能言的鹦鹆,仅仅教会它说“摩提默”三个字,然后把这鸟儿送给他,让它一天到晚拨撩他的怒火。
华斯特 侄儿,听我说一句话。
霍茨波 我现在郑重声明我要抛弃一切的学问,用我的全副心力思索一些谑弄这波林勃洛克的方法;还有他那个荒唐胡闹的亲王,倘不是我相信他的父亲不爱他,但愿他遭到什么灾祸,我一定要用一壶麦酒毒死他。
华斯特 再见,侄儿;等你的火气平静一点儿的时候,我再来跟你谈吧。
诺森伯兰 嗳哟,哪一只黄蜂刺痛了你,把你激成了这么一个暴躁的傻瓜,像一个老婆子似的唠唠叨叨,只顾自说自话!
霍茨波 嘿,你们瞧,我一听见人家提起这个万恶的政客波林勃洛克,就像受到一顿鞭挞,浑身仿佛给虫蚁咬着似的难受。在理查王的时候——该死!你们把那地方叫做什么名字?它就在葛罗斯特郡,那鲁莽的公爵,他的叔父约克镇守的所在;就在那地方,我第一次向这满脸堆笑的国王,这波林勃洛克,屈下我的膝盖,他妈的!那时候你们跟他刚从雷文斯泊回来。
诺森伯兰 那是在勃克雷堡。
霍茨波 您说得对。嘿,那时候这条摇尾乞怜的猎狗用一股怎样的甜蜜劲儿向我曲献殷勤!瞧,“万一我有得志的一天”,什么“亲爱的亨利·潘西”,什么“好兄弟”。啊!愿魔鬼把这些骗子抓了去!上帝恕我!好叔父,说您的话吧,我已经说完了。
华斯特 不,要是你还有话说,请再说下去吧,我们等着你就是了。
霍茨波 我真的已经说完了。
华斯特 那么再来谈你的苏格兰的俘虏吧。把他们立刻释放,也不要勒索什么赎金,单单留下道格拉斯的儿子,作为要求苏格兰出兵的条件;为了种种的理由,我可以担保他们一定乐于从命,其中的缘故,等一天我会写信告诉你的。(向诺森伯兰)你,我的伯爵,当你的儿子在苏格兰执行他的任务的时候,你就悄悄地设法取得那位被众人所敬爱的尊贵的大主教的信任。
霍茨波 是约克大主教吗?
华斯特 正是;他因为他的兄弟斯克鲁普爵士在勃列斯托尔被杀,怀着很大的怨恨。这并不是我的任意猜测,我知道他已经在那儿处心积虑,蓄谋报复,之所以迟迟未发,不过是等待适当的机会而已。
霍茨波 我已经嗅到战争的血腥味了。凭着我的生命发誓,这一次一定要闹得日月无光,风云变色。
诺森伯兰 事情还没有动手,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地泄露了机密。
霍茨波 哈,没得说,准是一个绝妙的计策。那么苏格兰和约克都要集合他们的军力,策应摩提默吗,啊?
华斯特 正是。
霍茨波 妙极,妙极!
华斯特 就是为了保全我们自己的头颅起见,我们也有充分的理由督促我们赶快举兵起事;因为无论我们怎样谨慎小心,那国王总以为他欠了我们的债,疑心我们自恃功高,意怀不满。你们瞧,他现在已经不再用和颜悦色对待我们了。
霍茨波 说得没错,说得没错;我们非得向他报复不可。
华斯特 侄儿,再会吧。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必须依照我在书信上吩咐你的办法去做。等到时机成熟——那一天是不会远的——我就悄悄地到葛兰道厄和摩提默伯爵那儿去;你和道格拉斯以及我们的军队,就按照我的布置,在那里同时集合;我们现在前程未卜的命运,将要被我们用坚强的腕臂把它稳定下来。
诺森伯兰 再会吧,兄弟,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
霍茨波 叔父,再会!啊!但愿时间赶快过去,让我们立刻听见刀枪的交触,人马的嘶号,为我们喝彩助威!(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洛彻斯特。旅店庭院
一脚夫提灯笼上。
脚夫甲 嗨!我敢打赌现在一定有四点钟啦;北斗星已经高悬在新烟囱上,咱们的马儿却还没有套好。喂,马夫!
马夫 (在内)就来,就来。
脚夫甲 汤姆,请你把马鞍拍一拍,放点儿羊毛进去,这可怜的畜生几乎把肩骨都压断了。另一脚夫上。
脚夫乙 这儿的豌豆蚕豆全都是潮湿霉烂的,可怜的马儿吃了这种东西,怎么会不长疮呢?自从马夫罗宾死了以后,这家客店简直糟得不成样子啦。
脚夫甲 可怜的家伙!自从燕麦涨价以后,他就没有快乐过一天;他是为这件事情急死的。
脚夫乙 我想在伦敦所有的道路上,只有这一家客店里的跳蚤是最凶的;我简直给它们咬得没法活。
脚夫甲 嘿,自从第一遍鸡叫以后,它们就成群结队把我拼命乱叮,这滋味真够受哩。
脚夫乙 房里连一把便壶也没有,咱们只好往火炉里撒尿;让尿里生出很多的跳蚤来。
脚夫甲 喂,马夫!快来吧,该死的!
脚夫乙 我有一只火腿,两块生姜,一直要送到查林克洛斯去呢。
脚夫甲 他妈的!我筐子里的火鸡都快要饿死了。喂,马夫!遭瘟的!你头上不生眼睛吗?你聋了吗?要是打碎你的脑壳不是一件跟喝酒同样痛快的事,我就是个大大的恶人。快来吧,该死的!你不相信上帝吗?盖兹希尔上。
盖兹希尔 早安,伙计们。几点钟啦?
脚夫甲 我想是两点钟吧。
盖兹希尔 谢谢你,把你的灯笼借我用一用,让我到马棚里去瞧瞧我的马。
脚夫甲 不,且慢;老实说吧,你这套戏法是瞒不了我的。
盖兹希尔 我只是想借下你的灯笼。
脚夫乙 哼,你想得美。把灯笼借给你,说得挺容易,嘿,我看你还是去上吊吧。
盖兹希尔 脚夫大哥,你们预备什么时候去伦敦?
脚夫乙 告诉你吧,咱们到了伦敦,还可以点起蜡烛睡觉哩。来,马格斯伙计,咱们去把那几位客人叫醒;他们务必结伴同行,因为他们带着不少财物呢。(二脚夫下)
盖兹希尔 喂!掌柜的!
掌柜 (在内)我在呢,偷儿怎么说?
盖兹希尔 说起来掌柜和偷儿还不是一样,您是劳心,别人是劳力;咱们不是全靠您设谋定计吗?掌柜上。
掌柜 早安,盖兹希尔大爷。我昨晚就告诉你的,有一个从肯特乡下来的小地主,身边带着三百个金马克;昨天晚餐的时候,我听见他这样告诉他的一个随行的同伴;那家伙像是个查账的,也有不少货色,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他们早已起来,嚷着要鸡蛋牛油,吃罢了就要赶路的。
盖兹希尔 小子,要是他们在路上碰不到圣尼古拉斯的信徒[2],我就让你把我这脖子拿了去。
掌柜 不,我不要那玩意儿,你还是留着预备将来送给刽子手吧,因为我知道你就是一个虔诚的圣尼古拉斯的信徒。
盖兹希尔 你跟我讲什么刽子手不刽子手?要是我上刑场,可得预备一副结实一点儿的绞架;因为我不上绞架则已,要上,老约翰爵士总要陪着我的,你知道他可不是一个皮包骨头的饿鬼。嘿!咱们一伙里还有几个鼎鼎大名的好汉,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他们为了逢场作戏的缘故,愿意赏给咱们这一个天大的面子,真是咱们这一行弟兄们的光荣;万一官府查问起来,他们为了自己的名誉,也会设法周旋,不会闹出事情来的。我可不跟那些光杆儿的土贼,那些抡长棍的鼠窃狗盗,那些留着大胡子的青面酒鬼们在一起鬼混。跟我来往的人,全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都是很有涵养工夫的,未曾开口就打人,不等喝酒就谈天,没有祷告就喝酒;可是我说错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为国家人民祈祷,虽然一方面他们也把国家人民置于脚底下踩,就像是他们的靴子一般。
掌柜 什么!国家人民是他们的靴子吗?要是路上潮湿泥泞,这双靴子会不会进水?
盖兹希尔 不会的,不会的;法律已经替它上了保险。咱们做贼就像安坐在城堡里一般万无一失;咱们已经得到羊齿草子的秘方,可以隐身来去。
掌柜 不,凭良心说,我想你的隐身妙术,还是靠着黑夜的遮盖,未必是羊齿草子的功劳。
盖兹希尔 把你的手给我;我用我的正直的人格向你担保,咱们这笔买卖成功以后,绝不会缺少你的一份。
掌柜 不,我倒宁愿你用你的臭贼的身份向我担保的好。
盖兹希尔 算了吧,圣人也好,大盗也好,都是一样的人,何分彼此。叫那马夫把我的马儿牵出来。再会,你这糊涂的家伙!(各下)
第二场
盖兹山附近公路
亲王及波因斯上。
波囚斯 来,躲起来,躲起来。我已经把福斯塔夫的马儿偷走,他的脸气得像一块上了胶的皱巴巴的天鹅绒一般。
亲王 你快躲起来。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波因斯!波因斯,该死的!波因斯!
亲王 别闹,你这胖子!大惊小怪的吵些什么呀?
福斯塔夫 波因斯呢,哈尔?
亲王 他到山顶上去了;我去找他。(伪作寻波因斯状,退至隐处)
福斯塔夫 算我倒霉,结了这么一个贼伴儿,那坏蛋偷了我的马去,不知把它拴在什么地方了。我只要多走四步路,就会喘得透不过气来。好,我相信要是现在我把这恶贼杀了,万一幸逃法网,为了这一件功德,一定可以寿终正寝。这二十二年以来,我时时刻刻都想和他断绝来往,可是总是像着了鬼迷似的离不开这恶棍。我敢打赌,这坏蛋一定给我吃了什么迷魂药,叫我不能不喜欢他;准是这个缘故;我已经吃了迷魂药了。波因斯!哈尔!愿瘟疫抓了你们两人去!巴道夫!皮多!我宁愿挨饿,再也不愿多走一步路,做他妈的什么鬼强盗了。从此以后,我要做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不再跟这些恶贼们在一起,这跟喝酒一样,是件好事。否则我就是有齿之物中间一个最下贱的奴才。八码高低不平的路,对于我就像徒步走了七十英里的长途一般,这些铁石心肠的恶人们不会不知道的。做贼的人这样不顾义气,真该天诛地灭!(亲王及波因斯吹口哨)哼!让瘟疫把你们一起抓了去!把我的马给我,你们这些恶贼;把我的马给我,再去上吊吧。
亲王 (上前)别闹,胖家伙!躺下来,把你的耳朵靠在地上,听听有没有行路人的脚步声。
福斯塔夫 你叫我躺了下去?那你有没有什么杠子可以重新把我抬起来?他妈的!即使把你父亲国库里的钱一起给我,我也发誓再不走这么多的路了。你们这不是无理欺人吗?
亲王 胡说,不是我们要“欺人”,是你要“骑马”。
福斯塔夫 谢谢你,好哈尔亲王,帮帮忙,把我的马牵了来吧,国王的好儿子!
亲王 呸,混账东西!我是你的马夫吗?
福斯塔夫 去,把你自己吊死在你那王位继承人的袜带上吧!要是我被官家捉去了,我一定要控诉你们欺人太甚。要是我不替你们编造一些歌谣,用下流的调子把它们唱出来,那就让一杯葡萄酒成为我的毒药吧。我最恨那种开得太过分的玩笑,尤其可恶的是叫我靠着两只脚走路!盖兹希尔上。
盖兹希尔 站住!
福斯塔夫 站住就站住,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波因斯 啊!这是我们的眼线;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巴道夫及皮多上。
巴道夫 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盖兹希尔 戴上你们的面具,戴上你们的面具,有一批国王的钱打这儿山下经过;它是要送到国王的金库里去的。
福斯塔夫 说错了,你这混蛋;那是要送到国王的酒店里去的。
盖兹希尔 咱们抢到了这笔钱,大家就可以发财了。
福斯塔夫 大家就可以上绞架了。
亲王 各位听着,你们四个人就在那条窄路上迎着他们;奈德·波因斯跟我两人在下边把守;要是他们从你们的手里逃走了,我们会把他们拦住的。
皮多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盖兹希尔 大概八到十个的样子。
福斯塔夫 他妈的!咱们不会反倒给他们抢了吧?
亲王 嘿!你胆怯了吗,大肚子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虽然我不是你的祖父约翰·冈特,可是我也不是一个懦夫哩,哈尔。
亲王 好,咱们等着瞧吧。
波因斯 杰克,你那马就在那篱笆的后面,你需要它的时候,可以到那里去找它。再见,不要退却。
福斯塔夫 如果我得上绞架,想揍他也揍不着了。
亲王 (向波因斯旁白)奈德,我们化装的物件在什么地方?
波因斯 就在那里;来吧。(亲王及波因斯下)
福斯塔夫 现在,弟兄们,大家试试各自的运气吧;每一个人都要出力。众旅客上。
旅客甲 来,伙计;叫那孩子把我们的马牵到山下去;我们步行一会儿,舒展舒展我们的腿骨。
众盗 站住!
众旅客 耶稣保佑我们!
福斯塔夫 打!打倒他们!割断这些恶人们的喉咙!啊,婊子生的毛虫!大鱼肥肉吃得饱饱的家伙!他们恨的是我们年轻人。打倒他们!把他们的银钱抢下来!
众旅客 啊!我们这就算完了!
福斯塔夫 哼,你们这些大肚子的恶汉,你们完了吗?还没有,你们这些胖胖的蠢货;我巴不得你们的家当都在这儿!来,肥猪们,来!嘿!混账东西,年轻人也是要活命的。你们作威作福作够了,现在可掉在咱们的手里啦。(众盗劫旅客钱财,并缚其手足,同下)亲王及波因斯重上。
亲王 强盗们已经把良善的人们缚起来了。你我要是能够从这批强盗的手里抢下他们的贼赃,快快活活地回到伦敦去,这一定可以成为整整一个星期的话题,足足一个月的笑柄,而且永远是一场绝妙的玩笑。
波因斯 躲一躲;我听见他们来了。众盗重上。
福斯塔夫 来,弟兄们;让我们各人分一份去,然后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大家上马出发。亲王和波因斯倘不是两个大大的懦夫,这世上简直没有公道了。那波因斯就是一只十足的没有胆量的野鸭子。
亲王 留下你们的钱来!
波因斯 混账东西!(众盗分赃时,亲王及波因斯突前袭击;盗党逃下;福斯塔夫稍一交手后亦遗弃赃银逃走)
亲王 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让我们高高兴兴地上马回去。这些强盗们已经四散逃走,吓得心惊胆战,看见自己的同伴也会疑心他是警士啦。走吧,好奈德。福斯塔夫流着满身的臭汗,一路上浇肥了那瘦瘠的土地;倘不是瞧着他实在太可笑了,我一定会怜悯他的。
波因斯 听那恶棍叫得多么惨!(同下)
第三场
华克渥斯。堡中一室
霍茨波上,读信。
霍茨波 “弟与君家世敦友谊,本当乐于从命。”既然乐于从命,为什么又变了卦?说什么世敦友谊;他是把他的仓房看得比我们的家更重。让我再看下去。“唯阁下此举,未免过于危险——”嘿,那还用说吗?受寒、睡觉、喝酒,哪一件事情不是危险的?可是我告诉你吧,我的傻瓜老爷子,我们要从危险的荆棘里采下安全的花朵。“唯阁下此举,未免过于危险;尊函所称之各友人,大多未可深恃;目前又非适于行动之时机,全盘谋略可以‘轻率’二字尽之,以挡实力雄厚之劲敌,窃为阁下不取也。”你这样说吗?你这样说吗?我再对你说吧,你是一个浅薄怯懦的蠢材,你说谎!好一个没有头脑的东西!上帝在上,我们的计策是一个再好没有的计策,我们的朋友是忠心而可靠的;一个好计策,许多好朋友,希望充满着我们的前途;绝妙的计策,很好的朋友。好一个冷血的家伙!嘿,约克大主教也赞成我们的计策,同意我们的行动方针哩。他妈的!要是现在我就在这混蛋的身边,我只要拿起他太太的扇子来,就可以敲破他的脑袋。我的父亲,我的叔父,不是都跟我在一起吗?还有爱德蒙·摩提默伯爵、约克大主教、奥温·葛兰道厄,此外不是还有道格拉斯也在我们这边吗?他们不是都已经来信约定在下月九日跟我武装相会,有几个不是早已出发了吗?好一个不信神明的恶汉,一个异教徒!嘿!你们看他抱着满心的恐惧,就要到国王面前去告发我们的全部计划了。啊!我恨不得把我的身体一分为二,自己把自己痛打一顿,因为我瞎了眼睛,居然会劝诱这么一个渣滓废物参加我们的壮举。哼!让他去密报国王吧;我们已经预备好了。我今晚就要出发。潘西夫人上。
霍茨波 啊,凯蒂!在两小时以内,我就要和你分别了。
潘西夫人 啊,我的夫主!为什么您这样耽于孤独?我究竟犯了什么过失,这半个月来我的亨利没有跟我同衾共枕?告诉我,亲爱的主,什么事情使您废寝忘食,失去了一切的兴致?为什么您的眼睛老是瞧着地上,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常常突然惊跳起来?为什么您的脸上失去了鲜润的血色,不让我享受您的温情的抚爱,却去和两眼蒙眬的沉思,怏怏不乐的忧郁做伴?在您小睡的时候,我曾经坐在您的旁边看守着您,听见您梦中的呓语,讲的都是关于战争方面的事情,有时您会向您奔跃的战马呼叱:“放出勇气来!上战场去!”您讲着进攻和退却,什么堑壕、营帐、栅栏、防线、土墙,还有各色各样的战炮、俘虏、赎金、阵亡的兵士以及一场血战中的种种情形。您的内心在进行着猛烈的交战,使您在睡梦之中不得安宁,您的额上满是一颗颗的汗珠,正像一道被激动的河流乱泛着泡沫一般;您的脸上现出奇异的动作,仿佛人们在接到了突如其来的非常的命令时屏住了他们呼吸的那种神情。啊!这些预兆着什么呢?我的主一定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必须知道它的究竟,否则他就是不爱我。
霍茨波 喂,过来!仆人上。
霍茨波 吉廉斯带着包裹走了没有?
仆人 回大爷,他在一小时以前就走了。
霍茨波 勃特勒有没有从郡吏那里把那些马带来?
仆人 大爷,他刚才带了一匹来。
霍茨波 一匹什么马?斑色的,短耳朵的,是不是?
仆人 正是,大爷。
霍茨波 那匹斑色马将要成为我的王座。好,我要立刻骑在它的背上;叫勃特勒把它牵到院子里来。(仆人下)
潘西夫人 可是听我说,我的老爷。
霍茨波 你说什么,我的太太?
潘西夫人 您为什么这样紧张兴奋?
霍茨波 因为我的马在等着我,我的爱人。
潘西夫人 啐,你这疯猴子!谁也不像你这样刚愎任性。真的,亨利,我一定要知道你的事情。我怕我的哥哥摩提默想要夺回他的头衔,是他叫你去帮助他起事的。不过要是你去的话——
霍茨波 要去得太远,我腿就要酸了,爱人。
潘西夫人 得啦,得啦,你这假作痴呆的人儿,直截痛快地回答我的问题吧。真的,亨利,要是你不把一切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要把你的小手指头都拗断了。
霍茨波 走开,走开,你真是烦人!爱?我不爱你,我一点儿都不关心你,凯蒂。这不是一个容许我们花前月下、拥抱接吻的世界;我们必须让鼻子上挂彩,脑袋上开花,还要叫别人陪着我们流血。嗳哟!我的马呢?你要我说什么,凯蒂?你要我怎么样?
潘西夫人 您不爱我吗?您真的不爱我吗?好,不爱就不爱;您既然不爱我,我也不愿爱我自己。您不爱我吗?唉,告诉我您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
霍茨波 来,你要不要看我骑马?我一上了马,就会发誓我是无限地爱你的。可是听着,凯蒂,从此以后,我不准你问我到什么地方去,或是为了什么理由。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到什么地方去。总之一句话,今晚我必须离开你,温柔的凯蒂。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是不论你怎样聪明,你总不过是亨利·潘西的妻子;我知道你是忠实的,可是你总是一个女人;没有别的女人比你更能保守秘密了,因为我相信你绝不会泄漏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在这一个限度之内,我是可以完全信任你的,温柔的凯蒂。
潘西夫人 啊!您对我的信任仅限于此吗?
霍茨波 不能再多了。可是听着,凯蒂,我到什么地方去,你也要跟着我到什么地方去;今天我去了,明天就叫人来接你。这可以使你满意了吧,凯蒂?
潘西夫人 既然必须这样安排,我也只好认为满意了。(同下)
第四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亲王及波因斯上。
亲王 奈德,请你从那间气闷的屋子里出来,陪我笑一会儿吧。
波因斯 你到哪里去了,哈尔?
亲王 我在七八十只酒桶之间,跟三四个蠢虫在一起。我已经极尽卑躬屈节之能事。小子,我跟那批酒保们认了把兄弟啦;我能够叫得出他们的小名,什么汤姆、狄克和弗兰西斯。他们已经凭着他们得救的灵魂起誓,说我虽然不过是一个威尔士亲王,却是世上最有礼貌的人。他们坦白地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像福斯塔夫那样一味摆臭架子的家伙,却是一个文雅风流、有骨气的男儿,一个好孩子——上帝在上,他们是这样叫我的——要是我做了英国国王,依斯特溪泊所有的少年都会听从我的号令。他们把喝酒称为红一红面孔,灌下酒去的时候,要是你透了口气,他们就会嚷一声“哼!”叫你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总而言之,我在一刻钟之内,跟他们混得烂熟,现在我已经可以陪着无论哪一个修锅补镬的在一块儿喝酒,并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跟他们谈话了。我告诉你,奈德,你刚才不跟我在一起真是失去了一个得到荣誉的好机会。可是,亲爱的奈德——为了让你这名字听上去格外甜蜜起见,我送给你这一块不值钱的糖,那是一个酒保刚才塞在我手里的,他一生之中,除了“八先令六便士”“您请进来”,再加上这一句尖声的叫喊,“就来,就来,先生!七号房间一品脱西班牙甜酒记账”诸如此类的话以外,从来不曾说过一句别的话。可是,奈德,现在福斯塔夫还没有回来,为了消磨时间起见,请你到隔壁房间里待一会儿,我要问问我这个小酒保他送给我这块糖是什么意思;你总在一边不断地叫“弗兰西斯!”让他除了满口“就来,就来”以外,来不及回答我的问话。暂且下去等在一旁,我要做给你瞧瞧。
波因斯 弗兰西斯!
亲王 好极了。
波因斯 弗兰西斯!(下)
弗兰西斯上。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先生。劳尔夫,下面“石榴”房间你去照料照料。
亲王 过来,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殿下有什么吩咐?
亲王 你在这儿干活,还得干多久呀,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不瞒您说,还得五个年头——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先生。
亲王 五个年头!嗳哟,干这种提壶倒酒的活儿,这可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哩。可是,弗兰西斯,难道你不会放大胆子,做一个破坏契约的懦夫,拔起一双脚逃走吗?
弗兰西斯 嗳哟,殿下!我可以凭着全英格兰所有的《圣经》起誓,我心里恨不得——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先生。
亲王 你多大年纪啦,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让我想一想——到下一个米迦勒节[3],我就要——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先生。殿下,请您等一等。
亲王 不,你听着,弗兰西斯。你给我的那块糖,不是一便士买来的吗?
弗兰西斯 嗳哟,殿下!我希望它值两便士就好了。
亲王 因为你给我糖,我要给你一千镑钱,你什么时候要,尽管来找我拿好了。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
亲王 就来吗,弗兰西斯?不,弗兰西斯;还是明天来吧,弗兰西斯;或者,弗兰西斯,星期四也好;真的,你随便几时来好了。可是,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殿下?
亲王 你愿意去偷那个身披皮马甲、衣缀水晶纽扣、剃着平头、手戴玛瑙戒指、足穿酱色长袜、吊着毛绒袜带、讲起话来软绵绵的、腰边挂着一只西班牙式的钱袋——
弗兰西斯 嗳哟,殿下,您说的是什么人呀?
亲王 啊,那么,你只好喝喝棕色的西班牙甜酒啦;因为你瞧,弗兰西斯,你这白帆布紧身衣是很容易沾上污渍的。在巴巴里,朋友,那价钱可不会这样贵。
弗兰西斯 什么,殿下?
波因斯 (在内)弗兰西斯!
亲王 去吧,你这混蛋!你没有听见他们叫吗?(二人同时呼叫,弗兰西斯不知所措)酒店主上。
店主 什么!你听见客人这样叫喊,却在这儿待着不动吗?到里边去看看客人们要些什么。(弗兰西斯下)殿下,老约翰爵士带着五六个人在门口,我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亲王 让他们等一会儿再开门吧。(店主下)波因斯!
波因斯上。
波因斯 就来,就来,殿下。
亲王 小子,福斯塔夫和那批贼党都在门口;我们要不要乐一乐?
波因斯 咱们要乐得像蟋蟀一般,我的孩子。可是我说,你对这酒保开这场玩笑,有没有其他用意?来,告诉我。
亲王 我现在充满了自从老祖宗亚当的时代以来直到目前夜半十二点钟为止所有各色各样的奇思异想。(弗兰西斯携酒自台前经过)几点钟了,弗兰西斯?
弗兰西斯 就来,就来,先生。(下)
亲王 这家伙会讲的话,还不及一只鹦鹉那么多,可是他居然也算是一个妇人的儿子!他的工作就是上楼下楼,他的口才就是算账报账。我还不能抱着像潘西,那北方的霍茨波那样的心理;他会在一顿早餐的时间里杀七八十个苏格兰人,然后洗了洗他的手,对他的妻子说:“这种生活太平静啦!我要的是活动。”“啊,我的亲爱的亨利,”她说,“你今天杀了多少人啦?”“给我的斑色马喝点儿水,”他回答,“不过十四个人。”仅仅一小时后,他又会说:“不算数,不算数。”请你去叫福斯塔夫进来;我要扮演一下潘西,让那该死的肥猪权充他的妻子摩提默夫人。用醉鬼的话说就是“酒来呀!”叫那些瘦肉肥肉一起进来吧。
福斯塔夫、盖兹希尔、巴道夫、皮多及弗兰西斯上。
波因斯 欢迎,杰克!你从什么地方来?
福斯塔夫 愿一切没胆的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我说,让天雷劈死他们!嘿,阿门!替我倒一杯酒来,堂倌。日子要是像这样过下去,我要自己缝袜自己补袜自己上袜底哩。愿一切没胆的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替我倒一杯酒来,混蛋!——世上难道没有勇士了吗?(饮酒)
亲王 你见过太阳和一盆牛油接吻吗?软心肠的牛油,一听见太阳的花言巧语,就融化了!要是你见过,那么眼前就正是这个混合物。
福斯塔夫 混蛋,这酒里也搀着石灰水;坏人总不会干好事;可是一个懦夫却比一杯搀石灰水的酒更坏,一个刁恶的懦夫!走你自己的路吧,老杰克;愿意什么时候死,你就什么时候死吧。要是在这地面之上,还有人记得什么是男子汉的精神、什么是堂堂大丈夫的气概的话,我就是一条排了卵的鲱鱼。好人都上了绞架了,剩在英国的总共也不到三个,其中的一个已经发了胖,一天老似一天。上帝拯救世人!我说这是一个万恶的世界。我希望我是一个会唱歌的织工,我真想唱唱圣诗,或是干些这类的事情。愿一切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我还是这样说。
亲王 怎么,你这披毛戴发的脓包!你在咕噜些什么?
福斯塔夫 一个国王的儿子!要是我不用一柄木刀把你打出你的国境,像驱逐一群雁子一般把你的臣民一起赶散,我就不是一个须眉男子。你这威尔士亲王!
亲王 嗳哟,你这下流的胖汉,到底是怎么了?
福斯塔夫 你不是一个懦夫吗?回答我这一个问题。还有这波因斯,他不也是一个懦夫吗?
波因斯 他妈的!你这胖皮囊,你再骂我懦夫,我就用刀子戳死你。福斯塔夫我骂你懦夫!我就是眼看着你掉下地狱,也不来骂你懦夫哩;可是我要是逃跑起来两条腿能像你一样快,那么我情愿出一千镑。你是肩直背挺的人,也不怕人家看见你的背;你以为那样便算是做你朋友的支持吗?算了吧,这种见鬼的后援!那些愿意跟我面对面的人,才是我的朋友。替我倒一杯酒来。我今天要是喝过一口酒,我就是个混蛋。
亲王 嗳哟,这家伙!你刚才喝过的酒,还在你的嘴唇上留着残沥,没有擦干哩。
福斯塔夫 那反正一样。(饮酒)愿一切懦夫们都给我遭瘟!我还是这么一句话。
亲王 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斯塔夫 怎么一回事?咱们四个人今天早上抢到了一千镑钱。
亲王 在哪儿,杰克?在哪儿?
福斯塔夫 在哪儿!又给人家抢去了;一百个人把我们四人团团围住。
亲王 什么,一百个人?
福斯塔夫 我一个人跟他们十二个人短兵相接,足足战了两个时辰,要是我说了假话,我就是个混蛋。我这条性命逃了出来,真算是一件奇迹哩。他们的刀剑八次穿透我的紧身衣,四次穿透我的裤子;我的盾牌上全是洞,我的剑口砍得像一柄手锯一样,瞧!我平生从来不曾打得这样有劲儿。愿一切懦夫们都给我遭瘟!叫他们说吧,要是他们说的话不符事实,他们就是恶人,魔鬼的儿子。
亲王 说吧,朋友们;是怎么一回事?
盖兹希尔 咱们四个人被差不多十二个人截击——
福斯塔夫 至少有十六个,我的殿下。
盖兹希尔 还把他们绑了起来。
皮多 不,不,咱们没有绑住他们。
福斯塔夫 你这混蛋,他们一个个都被咱们绑住了,否则我就是个犹太人,一个希伯来的犹太人。
盖兹希尔 咱们正在分赃的时候,又来了六七个人向咱们攻击——
福斯塔夫 他们替那几个人松了绑,接着又来了一批人。
亲王 什么,你们跟这么多人对战吗?
福斯塔夫 这么多!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这么多。可是我要不曾一个人抵挡了他们五十个,我就是一捆萝卜;要是没有五十二三个人向可怜的老杰克同时攻击,我就不是两条腿的生物。
亲王 上帝保佑,但愿你不曾杀死他们几个人。
福斯塔夫 哼,求告上帝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中间有两个人身受重伤;我相信有两个人已经在我手里送了性命,两个穿麻布衣服的恶汉。我告诉你吧,哈尔,要是我向你说了谎,你可以唾我的脸,骂我是马儿。你知道我的惯用的防势;我把身子伏在那儿,这样挺着我的剑。四个穿麻衣的恶汉向我冲了上来——
亲王 什么,四个?你刚才说只有两个。
福斯塔夫 四个,哈尔,我对你说四个。
波因斯 嗯,嗯,他是说四个。
福斯塔夫 这四个人迎头跑来,向我全力进攻。我不费吹灰之力,把我的盾牌这么一挡,他们七个剑头便一齐钉住在盾牌上了。
亲王 七个?咦,刚才还只有四个哩。
福斯塔夫 都是穿麻衣的。
波因斯 嗯,四个穿麻衣的人。
福斯塔夫 凭着这些剑柄起誓,他们一共有七个,否则我就是个恶棍。
亲王 让他去吧;等一会儿我们还要听到更多的人数哩。
福斯塔夫 你在听我说吗,哈尔?
亲王 嗯,杰克,我正在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福斯塔夫 很好,因为这是值得一听的。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九个穿麻衣的人——
亲王 得,又添了两个了。
福斯塔夫 他们的剑头已经折断——
波因斯 裤子就掉下来了。
福斯塔夫 开始向后退却;可是我紧紧跟着他们,拳脚交加,一下子这十一个人中间就有七个人倒在地上。
亲王 嗳哟,奇事奇事!两个穿麻衣的人,摇身一变就变成十一个了。
福斯塔夫 可是偏偏魔鬼跟我捣蛋,三个穿草绿色衣服的杂种从我的背后跑了过来,向我举刀猛刺;那时候天是这样的黑,哈尔,简直瞧不见你自己的手。
亲王 这些荒唐怪诞的谎话,正像一只手掩不住一座大山一样,谁也骗不了的。嘿,你这头脑里塞满泥土的胖家伙,你这糊涂的傻瓜,你这下流龌龊、脂油蒙住了心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