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故事 The Winter’s Tale(1 / 1)

剧中人物

里昂提斯 西西里国王

迈密勒斯 西西里小王子

卡密罗 西西里大臣

安提哥纳斯

克里奥米尼斯

狄温

波力克希尼斯 波希米亚国王

弗罗利泽 波希米亚王子

阿契达摩斯 波希米亚大臣

水手

狱吏

牧人 潘狄塔的假父

小丑 牧人之子

牧人之仆

奥托里古斯 流氓

赫米温妮 里昂提斯的王后

潘狄塔 里昂提斯及赫米温妮之女

宝丽娜 安提哥纳斯之妻

爱米利娅 宫女随侍王后

其他宫女

毛大姐 牧羊女

陶姑儿

西西里众臣、贵妇、侍从、卫士、扮萨特者、牧人、牧羊女、仆人等致辞者扮时间

地点

西西里;波希米亚

第一幕

第一场

西西里。里昂提斯宫中的前厅

卡密罗及阿契达摩斯上。

阿契达摩斯 卡密罗,要是您有机会到波希米亚来,也像我这回陪驾来到贵处一样,我已经说过,您一定可以瞧出我们的波希米亚跟你们的西西里有很大的不同。

卡密罗 我想在将要到来的夏天,西西里王会打算回访波希米亚。

阿契达摩斯 虽然我们简陋的款待不免贻笑,可是我们会用热情来表示我们的诚意;因为说老实话——

卡密罗 请您——

阿契达摩斯 真的,我并不是随口说说。我们不能像这样盛大——用这种珍奇的——我简直说不出来。可是我们会给你们喝醉人的好酒,好让你们感觉不到我们的简陋。虽然得不到你们的夸奖,至少也不会让你们见怪。

卡密罗 您太言重了。

阿契达摩斯 相信我,我说的都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老实话。

卡密罗 西西里对于波希米亚的情谊,是怎么也不能完全表示出来的。两位陛下从小便在一起受教育,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本来非常深切,难怪现在这么要好。自从他们长大之后,地位和政治上的必要使他们不能再在一起,但是他们仍旧交换着礼物、书信和友谊的使节,代替着当面的晤对。虽然分离,却似乎朝夕共处;虽然远隔重洋,却似乎携手相亲;虽然一在天南,一在地北,却似乎可以互相拥抱。但愿上天继续着他们的友谊!

阿契达摩斯 我想世间没有什么阴谋或意外的事故可以改变他们的心,你们那位小王子迈密勒斯真是一位福星,他是我眼中所见到的最有希望的少年。

卡密罗 我很同意你对于他的期望。他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受到全国人民的爱慕。在他没有诞生以前,即使是那些已经扶杖而行的老人,也希望着能够活到看见他长大成人的一天。

阿契达摩斯 否则他们便会甘心死去吗?

卡密罗 是的,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使他们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阿契达摩斯 要是王上没有儿子,他们会希望扶着拐杖活下去,看到他有个孩子的。(同下)

第二场

同前。宫中大厅

里昂提斯、波力克希尼斯、赫米温妮、迈密勒斯、卡密罗及侍从等上。

波力克希尼斯 自从我抛开政务、辞别我的御座之后,牧人日历中如水的明月已经盈亏了九度。再长一倍的时间也会载满我的感谢,我的王兄;可是现在我必须负着永远不能报答的恩情而告别了。像一个置身在富丽之处的微贱之徒,我再在以前已经说过的千万次道谢之上再加上一句“谢谢”!

里昂提斯 且慢道谢,等您去的时候再说吧。

波力克希尼斯 王兄,那就是明天了。我在担心着当我不在的时候,也许国中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愿平安无事,不要让我的疑惧果成事实!而且,我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长得叫您生厌了。

里昂提斯 王兄,您别瞧我不中用,以为我一下子就会不耐烦起来的。

波力克希尼斯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里昂提斯 再住一个星期吧。

波力克希尼斯 真的,明天就要回去了。

里昂提斯 那这样吧,我们折中一下,您再住半个星期,这回您可不能反对了。

波力克希尼斯 请您不要这样勉强我。世上没有人,绝对没有人能像您那样说动我;要是您的请求对于您确实是必要,那么即使我有必须拒绝的理由,我也会遵命住下。可是我的事情逼着我回去,您要是拦住我,虽说出于好意,却像是给我一种惩罚。同时我留在这儿,又要累您麻烦。免得两面不讨好,王兄,我还是回去了吧。

里昂提斯 你怎么不说一句话?我的王后,难道你结舌了吗?

赫米温妮 我在想,陛下,等您逼得他发誓绝不耽搁的时候再开口。陛下的言辞太冷淡了些。您应当对他说您相信波希米亚一切都平安,这可以用过去的日子来证明的。这样对他说了之后,他就没有任何借口了。

里昂提斯 说得好,赫米温妮。

赫米温妮 要是说他渴想见他的儿子,那倒是一个有力的理由;他要是这样说,便可以放他去;他要是这样发誓,就可以不必再挽留,我们会用纺线杆子把他打走的。(向波力克希尼斯)可是这不是您的理由,因此我敢再向陛下告借一个星期;等您在波希米亚接待我的王爷的时候,我可以允许他比约定告辞的日子迟一个月回来——可是说老实话,里昂提斯。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下于任何太太对丈夫的感情哩——您答应住下来吗?

波力克希尼斯 不,王后。

赫米温妮 你真的不愿意住下来吗?

波力克希尼斯 我真的不能耽搁了。

赫米温妮 真的!您用这种话来轻易地拒绝我;可是即使您对着上天发誓,我仍旧要说:“陛下,您不准回去。”真的,您不能去;女人嘴里说一句“真的”,也跟王爷们嘴里说的“真的”一样有力呢。您仍旧要走吗?一定要我把您像囚犯一样拘禁起来,而不像贵宾一样款留着吗?您宁愿用赎金代替道谢而脱身回去吗?您怎么说?我的囚犯呢,还是我的贵宾?凭着您那句可怕的“真的”,您必须在两者之间选取其一。

波力克希尼斯 那么,王后,我还是做您的宾客吧;做您的囚犯是说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那我是万万不敢的。

赫米温妮 那么我也不是您的狱卒,而是您的殷勤的主妇了。来,我要问问您,我的王爷跟您两人小时候喜欢玩些什么游戏:那时你们一定是很有趣的哥儿们吧?

波力克希尼斯 王后,我们那时是两个不知道有将来的孩子,以为明天就跟今天一样,永远是个孩子。

赫米温妮 我的王爷不是比您更喜欢开玩笑吗?

波力克希尼斯 我们就像是在阳光中欢跃的一对孪生的羔羊,彼此交换着咩咩的叫唤。我们都天真地相待,不懂得做恶事,也不曾梦想到世间会有恶人。要是我们继续过那种生活,要是我们的脆弱的心灵从不曾被成年人的欲望所冲击,那么我们可以大胆向上天说,人类所继承下来的罪恶,我们是无份的。

赫米温妮 照这样说来,我知道你们后来都曾经犯过罪了。

波力克希尼斯 啊!我的圣洁的娘娘!此后我们便受到了**,因为在那些乳臭未干的日子,我的妻子还是一个女孩子,您的美妙的姿容也还不曾映进了我的少年游侣的眼中。

赫米温妮 嗳哟!照你这么说,也许您要说您的娘娘跟我都是魔鬼哩。不过您继续说下去也不妨,我们可以担承陷害你们的罪名,只要你们继续跟我们犯罪,而不去跟别人犯罪。

里昂提斯 他答应了没有呢?

赫米温妮 他愿意住下来了,陛下。

里昂提斯 我请他,他却不肯。赫米温妮,我的亲爱的,你从未像今天一样表现得这么好。

赫米温妮 从来都没有吗?

里昂提斯 除了还有一次之外,可以说是空前的。

赫米温妮 什么!我的舌头曾经立过两次奇功吗?以前的那次是在什么时候?请你告诉我,把我夸奖得心花怒放,高兴得像一头养肥了的家畜似的。一件功劳要是默默无闻,可以消沉了以后再做一千件的兴致:褒奖便是我们的酬报。一回的鞭策还不曾使马儿走过一亩地,温柔的一吻早已使它驰过百里。言归正传:我刚才的功劳是劝他住下,以前的那件呢?要是我不曾听错,那么它还有一个大姐姐呢,我希望她有一个高雅的名字!可是那一回我说出好话来是在什么时候?告诉我吧!我急着要知道呢。

里昂提斯 那就是当三个月难熬的时间终于黯然消逝,我使你伸出你的白白的手来,答应委身于我的那时候,你说“我永远是你的了”。

赫米温妮 那真是一句好话。你们瞧,我已经说过两回好话了。一次我永久得到了一位君王,一次我暂时留住了一位朋友。(伸手给波力克希尼斯)

里昂提斯 (旁白)太热了!太热了!朋友交得太亲密了,难免发生情欲上的纠纷。我的心在跳着,可不是因为欢喜,不是欢喜。这种招待客人的样子也许是很纯洁的,不过因为诚恳,因为慷慨,因为一片真心而忘怀了形迹,并没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地方,我承认这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手捏着手,指头碰着指头,像他们现在这个样子,脸上装着不自然的笑容,好像对着镜子似的。又叹起气来,好像一头鹿临死前的喘息:嘿!那种招待我可不欢喜;就是我的额角也不愿意长什么东西出来呢。——迈密勒斯,你是我的孩子吗?

迈密勒斯 是的,好爸爸。

里昂提斯 哈哈,真是我的好小子。怎么!把你的鼻子弄脏了吗?人家说他长得很像我的样子。来,司令官,我们一定要齐齐整整;不是齐齐整整,是干干净净,司令官。可是别人会说公牛、母牛和小牛也会齐齐整整。——还在弄他的手心!——喂喂,你这顽皮的小牛犊!你是我的小牛犊吗?

迈密勒斯 是的,要是您愿意,爸爸。

里昂提斯 你要是有一头蓬松的头发,再出了一对像我这样的角儿,那就完全像我了。可是人家说我们简直像两个蛋一样相像:女人们这样说,她们是什么都说得出来的,可是即使她们像染坏了的黑布一样坏,像风像水一样轻浮不定,像人们在赌钱时用的骰子一样不可捉摸,然而说这孩子像我却总是一句真话。来,哥儿们,用你那蔚蓝的眼睛望着我。可爱的坏东西!我最亲爱的亲骨肉!你的娘会不会?——也许有这种事吗?——爱情!你深入一切事物的中心;你会把不存在的事实变成可能,而和梦境互相沟通——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你能和伪妄合作,和空虚联络,难道便不会和实体发生关系吗?这种事情已经无忌惮地发生了,我已经感觉出来了,这真使我痛心疾首。

波力克希尼斯 西西里在说些什么?

赫米温妮 他好像有些烦躁。

波力克希尼斯 喂,王兄!你怎么啦?觉得怎样?

赫米温妮 您似乎头脑昏乱,想到了什么心事啦,陛下?

里昂提斯 不,真的没有什么。有时人类的至真的情感会使人作出痴态来,让心硬的人看着取笑!瞧我这孩子脸上的线条,我觉得好像恢复到二十三年之前,看见我自己没有穿裤子,仅仅罩着一件绿天鹅绒的外衣,我的短剑套在鞘子里,因恐怕它伤了它的主人,就如同一般装饰品一样,证明它是危险的。我觉得那时的我多么像这个小东西,这位小爷爷。——我的好朋友,你愿意让人家欺骗你吗?

迈密勒斯 不,爸爸,我要打他。

里昂提斯 你要打他吗?哈哈!——王兄,您也像我们这样喜欢您的小王子吗?

波力克希尼斯 在家里,王兄,他是我唯一的消遣,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关心;一会儿是我的结义之交,一会儿又是我的敌人;一会儿又是我的大臣、我的兵士和我的官员。他使七月的白昼像十二月天一样短促,用种种孩子气的方法来解除我心中的郁闷。

里昂提斯 这位小爷爷对我也是这样。王兄,我们两人先出去走走,你们多耽搁一会儿。赫米温妮,把你对我的爱,好好地在招待我这位王兄的身上表示出来吧。西西里所有的一切贵重的东西,都不要嫌破费去备来。除了你自己和我这位小坏蛋之外,他便是我最贴心的人了。

赫米温妮 假如您需要我们,我们就在园里,我们就在那边等着您好吗?

里昂提斯 随你们便吧,只要你们还是在蓝天之下,总可以找得到的。(旁白)我现在在垂钓,虽然你们没有看见我放下钓线去。去吧,去吧!瞧她那么把嘴向他送过去!简直像个妻子对她正式的丈夫那样毫无顾忌!(波力克希尼斯、赫米温妮及侍从等下)已经去了!一顶绿头巾已经稳稳地戴上了!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你妈在玩着,我也在玩着,但我扮的却是这么一个丢脸的角色,结果肯定会被人喝倒彩嘘下坟墓去的,轻蔑和讥笑便是我的葬钟。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要是我不曾弄错,那么乌龟这东西确是从来便有的。即使在现在,当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就有许多人抱着他的妻子,却不知道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早已给别人揩过油。他自己池子里的鱼,已经给他堆满笑脸的邻居捞了去。我知道自己,聊堪**吧。假如有了不贞的妻子的男人全都怨起命来,世界上十分之一的人都要上吊死了。补救的办法是一点也没有的。正像有一个荒**的星球,照临到人世,到处惹是招非。你想,东南西北,无论哪里都抵挡不过肚子底下的作怪,魔鬼简直可以带了箱笼行李堂而皇之地进出呢。我们中间有千万个人都害着这毛病,但自己却不觉得。喂,孩子!

迈密勒斯 他们说我像您呢。

里昂提斯 嗯,这倒是我的一点点儿安慰。喂!卡密罗在不在?

卡密罗 有,陛下。

里昂提斯 去玩吧,迈密勒斯,你是个好人儿。(迈密勒斯下)卡密罗,这位王爷还要住下去呢。

卡密罗 您好容易才把他留下来的,方才您几次努力都没有成功。

里昂提斯 你也注意到了吗?

卡密罗 您几次请求他,他都不肯再留,反而把他自己的事情看得更为重要。

里昂提斯 你也看出来了吗?(旁白)他们已经在那边交头接耳地说西西里是怎么怎么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我应该老早就看出来的——卡密罗,他怎么会留下来?

卡密罗 因为听从了贤德的王后的恳求。

里昂提斯 单说听从了王后的恳求就够了;贤德两个字却不大得当。从表面上看是这样,但其中却另有原故。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看不出来吗?你是一个聪明人,比普通人更善于察言观色,怎么反倒看不出来?低贱的人众也许完全不懂这种把戏吧?你说呢?

卡密罗 什么把戏,陛下!我以为大家都知道波希米亚王要在这儿多住几天。

里昂提斯 嘿!

卡密罗 在这儿多住几天。

里昂提斯 嗯,可是有什么道理呢?

卡密罗 因为不忍辜负陛下跟我们大贤大德的娘娘的美意。

里昂提斯 不忍辜负你娘娘的美意!这就够了。卡密罗,我不曾瞒过你一切我心底里的事情,向来我的私事都要跟你商量过;你常常像个教士一样洗净我胸中的污点,听过了你的话,我便像个悔罪的信徒一样得到不少的教益。我以为你是个忠心的臣子,可是我看错人了。

卡密罗 我希望不至于此吧,陛下!

里昂提斯 我还要这样说,你不是一个诚实的人。否则,你便是个懦夫,不敢堂堂正正地尽你的本分,或者你是个为主人所倚重而辜恩怠职的仆人,或是一个傻瓜,看见一场赌局已经结束,大宗的赌注已被人赢走,还以为只是一场玩笑。

卡密罗 陛下明鉴,微臣也许是疏忽、愚蠢而胆小。这些毛病是每个人免不了的,在世事的纷纭之中,常常不免要显露出来。在陛下的事情上我要是故意疏忽,那是因为我的愚蠢;要是我有心假作痴呆,那是因为我的疏忽,不曾顾虑到结果;要是有时我不敢去做一件我所疑虑的事,可是后来毕竟证明了我的疑虑不对,那是连聪明人也常犯的胆怯。这些弱点,陛下,是正直人所无法避免的。可是我要请陛下明白告诉我我的错处,好让我有解释的机会。

里昂提斯 难道你没有看见吗,卡密罗?——可是那不用说了,你一定已经看见,否则你的眼睛比乌龟壳还昏沉了——难道你没有听见吗?——像这种彰明昭著的事情,不会没有谣言兴起的——难道你也没有想到我的妻子是不贞的吗?——一个人除非没有脑子,总会思想的。要是你不能厚着脸皮说你不生眼睛、不长耳朵、没有头脑,你就该承认我的妻子是一匹给人骑着玩的木马;就像没有出嫁便去跟人睡觉的那种小户人家的女子一样**贱。你老实说吧。

卡密罗 要是我听见别人这样诽谤我的娘娘,我一定要马上教训他,给他一些颜色看。真的,您从来没有说过像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把那种话重说一遍,那罪恶就跟您所说的这种事一样大,如果那是真的话。

里昂提斯 难道那样悄声说话不算这么一回事吗?脸贴着脸,鼻子碰着鼻子,嘴唇咂着嘴唇,笑声里夹着一两声叹息,这些百无一失的失贞的表征,都不算一回事吗?脚踩着脚,躲在角落里,巴不得钟走得快些,一点钟一点钟变成一分钟一分钟,中午赶快变成深夜;巴不得众人的眼睛都出了毛病,看不见他们的恶事;这难道不算什么吗?嘿,那么这世界和它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什么。笼罩宇宙的天空也不算什么;波希米亚也不算什么;我的妻子也不算什么;这些算不得什么事的什么事根本就没有存在,要是这不算是什么一回事。

卡密罗 陛下,赶快去掉这种病态的思想吧,它是十分危险的。

里昂提斯 即使它是危险的,真总是真的。

卡密罗 不,不,不是真的,陛下。

里昂提斯 是真的,你说谎!你说谎!我说你说谎,卡密罗!我讨厌你。你是个大大的蠢货,没有脑子的奴才;否则便是个周旋于两可之间的骑墙人,能够看明善恶,却不敢得罪哪一方。我的妻子的肝脏要是像她的生活那样腐烂,她不能再活到下一个钟头。

卡密罗 谁把她腐烂了?

里昂提斯 嘿,就是那个把她当作肖像一样挂在头颈上的波希米亚啦。要是我身边有生眼睛的忠心的臣子,不但只顾他们个人的利害,也顾到我的名誉,他们一定会出来阻止以后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你是他的行觞的侍臣,我把你从卑微的地位提拔起来,使你身居显要;你知道我的烦恼,就像天看见地、地看见天一样明白。你可以给我的仇人调好一杯酒,让他得到一个永久的安眠,那就使我高兴万分了。

卡密罗 陛下,我可以干这事,而且不用急性的药物,只用一种慢性的,使他不觉得中了毒。可是我不能相信娘娘会这样败德,她是那样高贵的人。我已经尽忠于您——

里昂提斯 你要是还不相信,你就该死了!你以为我是这样傻,发痴似的会这么自寻烦恼,使我的被褥蒙上不洁,让荆棘榛刺和黄蜂之尾来捣乱我的睡眠,让人家怀疑我的儿子的血统,虽然我相信他是我的而疼爱着他。难道我会无中生有,而没有充分的理由吗?谁能这样丢自己的脸呢?

卡密罗 我必须相信您的话,陛下。我相信您,愿意去谋害波希米亚。但是,除掉他之后,请陛下看在小殿下的面上,仍旧跟娘娘和好如初,免得和我们有来往的列国朝廷里兴起谣言来。

里昂提斯 你说得正合我心,我决不让她的名誉沾染上污点。

卡密罗 陛下,那么您就去吧!对于波希米亚和娘娘,您仍然要装出一副和气殷勤的容貌。我是他的行觞的侍臣,要是他喝了我的酒毫无异状,您就不用把我当作您的仆人。

里昂提斯 好,没有别的事了。你做了此事,我的一半的心便属于你的;倘不做此事,我要把你的心剖成两半。

卡密罗 我一定去做,陛下。

里昂提斯 我就听你的话,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下)

卡密罗 唉,不幸的娘娘!可是我在什么一种处境中呢?我必须去毒死善良的波力克希尼斯,理由只是因为服从我的主人,他自己发了疯,硬要叫他手下的人也跟着他干发疯的事。我做了这件事,便有升官发财的希望。即使我能够在几千件谋害君主的前例中找得出后来会有好结果的人,我也不愿去做。既然碑版卷籍上从来不曾记载过这样一个例子,所以为了不干这种罪恶的事,我也顾不得尽忠了。我必须离开朝廷;做与不做,都是一样的为难。但愿我有好运气!——波希米亚来了。

波力克希尼斯重上。

波力克希尼斯 这可奇了!我觉得这儿好像有点不大欢迎我了。不说一句话吗?——早安,卡密罗!

卡密罗 给陛下请安!

波力克希尼斯 朝中有什么消息?

卡密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陛下。

波力克希尼斯 你们大王的脸上很难看,似乎失去了什么州省或是一块宝贵的土地一样。刚才我见了他,照常礼向他招呼,他却把眼睛转向别处,轻蔑地撇着嘴唇,便急急地从我身边走去了,使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事情使他这样改变了态度。

卡密罗 我不敢知道,陛下。

波力克希尼斯 怎么!不敢知道!还是不知道?你知道了,可是不敢说出来吗?讲明白点吧,多半是这样的;因为就你自己而论,你所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没有什么不敢知道的道理。好卡密罗,你变了脸色了,你的脸色正像是我的一面镜子,反映出我也变了脸色了,因为我知道我在这种变动当中一定也有份。

卡密罗 有一种病使我们中间有些人很不舒服,可是我说不出是什么病来,而那种病是从仍然健全着的您的身上传染过去的。

波力克希尼斯 怎么!从我身上传染过去的?不要以为我的眼睛能够伤人。我曾经看觑过千万个人,他们因为得到我的注意而荣耀起来,可是却不曾因此而伤了命。卡密罗,你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学问渊博,洞明世事,那是跟我们的高贵家世一样值得尊重的。要是你知道什么事是应该让我知道的,请不要故意瞒着我。

卡密罗 我不敢回答您。

波力克希尼斯 从我身上传染过去的病,而我却健康着!我非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可,你听见了吗,卡密罗?凭着人类的光荣的义务,我请求你告诉我,你以为会有什么祸事将要临到我身上,离我有多远多近。要是可以避过的话,应当采取什么方法;要是避不了的话,应当怎样去承受。

卡密罗 陛下,我相信您是个高贵的人,您既然以义理责我,我不得不告诉您。请您听好我的建议吧,我只能很急促地告诉您,您也必须赶快依我的话去做,否则您我两人都难幸免,到时候就都完了!

波力克希尼斯 说吧,好卡密罗。

卡密罗 我是奉命来谋害您的。

波力克希尼斯 奉谁的命,卡密罗?

卡密罗 奉王上的命。

波力克希尼斯 为什么?

卡密罗 他以为——不,他十分确信地发誓说您已经跟他的娘娘发生暧昧,确凿得就好像是他亲眼看见或是他自己诱导出那件恶事一样。

波力克希尼斯 啊,真有那样的事,那么让我的血化成溃烂的毒脓,我的名字跟那出卖救主的叛徒相提并论吧!让我的纯洁的名声发出恶臭来,嗅觉最不灵敏的人也会掩鼻而避之,比之耳朵所曾听到书上所曾记载过的最厉害的恶疾更为人所深恶痛绝吧!

卡密罗 您即使指着天上每一颗星星发誓说他误会,那也无异于叫海水不要服从月亮,因为想用立誓或劝告来解除他那种痴愚的妄想是绝不可能的,这种想头已经深植在他的心里,到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了。

波力克希尼斯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卡密罗 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避免已经起来的祸患,比起追问它怎么发生要安全些。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可以把我的一身给您作担保,今夜您就离开吧!我可以去通知您的侍从,叫他们三三两两地从边门溜出城去。至于我自己呢,愿意从此为您效劳,因为这次的泄漏机密,我已经无法在这里立足了。不要踌躇!我用我父母的名誉为誓,我说的是真话;要是您一定要先证明,那我就没办法了,您的命运也将跟王上亲口定罪的人一样,难逃一死。

波力克希尼斯 我相信你的话,我已经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来。把你的手给我,做我的引路人,您将永远得到我的眷宠。我的船只已经备好,我的人民在两天之前就已经盼我回去。这场嫉妒是因一位珍贵的人儿而起的,她是个绝世的佳人,他又是个当代的雄主,因此这嫉妒一定很厉害,而且他以为使他蒙耻的是他的结义的兄弟,一定更使他急于复仇。恐怖包围着我,但愿我能够平安离去,但愿贤德的王后快乐!她也是这幕剧中的一个角色,可是他不曾对她有恶意的猜疑吧?来,卡密罗,要是你这回帮我脱离此地,我将把你当作父母看待。让我们逃吧。

卡密罗 京城的各道边门的钥匙都归我掌管,请陛下赶紧准备吧。来,陛下,走吧!(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西西里。宫中一室

赫米温妮、迈密勒斯及宫女等上。

赫米温妮 把这孩子带去。他老是缠着我,真讨厌死人了。

宫女甲 来,我的好殿下,我跟您玩好吗?

迈密勒斯 不,我不要你。

宫女甲 为什么呢,我的好殿下?

迈密勒斯 你吻我吻得那么重,讲起话来仍旧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似的。(向宫女乙)我还是喜欢你一些。

宫女乙 为什么呢,殿下?

迈密勒斯 不是因为你的眉毛生得黑一些,虽然人家说有些人还是眉毛黑一些好看,只要不十分浓,用笔描成弯弯的样子。

宫女乙 谁告诉您这些的?

迈密勒斯 我从女人的脸上看出来的。(向宫女甲)现在我要问你,你的眉毛是什么颜色?

宫女甲 青的,殿下。

迈密勒斯 哎,你在说笑话了,我看见过一位姑娘的鼻子发青,但青眉毛我倒是没有见过。

宫女乙 好好听着,您妈妈的肚子高起来了,我们不久便又要服侍一位漂亮的小王子,那时您想跟我们玩也要看我们高兴不高兴了。

宫女甲 她近来胖得厉害,愿她幸运!

赫米温妮 你们在讲些什么聪明话呢?来,哥儿,现在我又要你了。请你陪我坐下来,讲一个故事给我听。

迈密勒斯 是快乐的故事呢,还是悲哀的故事?

赫米温妮 随你的意思讲个快乐点儿的吧。

迈密勒斯 冬天最好讲悲哀的故事,我有一个关于鬼怪和妖精的。

赫米温妮 讲给我们听吧,好哥儿。来,坐下来,讲吧,尽你的本事用你那些鬼怪吓我,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哩。

迈密勒斯 从前有一个人——

赫米温妮 不,坐下来讲。好,讲下去。

迈密勒斯 住在墓园的旁边——我要悄悄地讲,不让那些蟋蟀听见。

赫米温妮 那么好,靠近我的耳朵讲吧。里昂提斯、安提哥纳斯、众臣及余人等上。

里昂提斯 在哪里看见他的?他的随从也在吗?卡密罗也和他在一起吗?

臣甲 我在一簇松树后面碰见他们,我从来不曾见过人们这样匆促地赶路,我一直望到他们上了船。

里昂提斯 我多么运气,判断得一点不错!唉,倒是糊涂些好!这种运气可是多么倒霉!酒杯里也许浸着一个蜘蛛,一个人喝了酒,却不曾中毒,因为他没有知道这回事。可是假如他看见了这个可怕的东西,知道他喝过了这杯里的酒,他便要呕吐狼藉了。我便是喝过了酒而看见那蜘蛛的人。卡密罗是他的同党,给他居间拉拢,他们在阴谋算计着我的生命,篡夺我的王位,一切的猜疑都已证实。我所差遣的那个奸人,原来已给他预先买通了,被他知道了我的意思,使我空落得人家的笑骂。嘿,真有手段!那些边门怎么这样不费事地开了?

臣甲 这是他的权力所及的,就跟陛下的命令一样有力。

里昂提斯 我很知道。(向赫米温妮)把这孩子给我。幸亏你没有喂他吃奶,虽然他有些像我,可是他的身体里你的血分太多了。

赫米温妮 什么事?开玩笑吗?

里昂提斯 把这孩子带开,不准他走近她的身边,把他带走!(侍从等拥迈密勒斯下)让她跟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孽种玩吧,你的肚子是被波力克希尼斯弄大的。

赫米温妮 可是我要说他不曾,而且不管你怎么想,你也要相信我的话,我发誓。

里昂提斯 列位贤卿,你们瞧她,仔细瞧着她,你们嘴里刚要说,“她是一个美貌的女人”,你们心里的正义感就会接上去说,“可惜她不贞洁”。你们可以单单赞美她的外貌,我相信那确是值得赞美的,然后就耸了耸肩,鼻子里一声哼,嘴里一声嘿,这些小小的烙印都是诽谤所常用的——我说错了,我应当说都是慈悲所常用,因为诽谤是会把贞洁都烙伤了的。你们刚说了她是美貌的,还来不及说她是贞洁的,这种耸肩、这种哼、这种嘿,就已经跟着来了。可是让我告诉你们,虽然承认这点使我比任何人都觉得痛心——她是个**妇。

赫米温妮 要是说这话的是个恶人,是世界上最恶的恶人,那么说出这些话之后就会使他恶上加恶了。您,陛下,只是弄错了。

里昂提斯 你错了,我的娘娘,才会把波力克希尼斯当成了里昂提斯。唉,你这东西!像你这样身份的人,我真不愿这样称呼你,也许人家会学着我的样子,粗野地不再顾到社会上阶级的区别,将要任意地把同样的言语向着不论什么人使用,把王子和乞丐等量齐观。我已经说她是个**妇,我也说过她跟谁通奸,而且她是个叛逆。卡密罗是她的同党,她跟她那个万恶的主犯所干的无耻勾当他都知道。他知道她是个不贞的女人,像粗俗的人们用最难听的名称称呼着的那种货色一样不要脸。而且她也预闻他们这次的逃走。

赫米温妮 不,我以生命起誓,我什么都不知情。等到您明白过来,想一想您这样羞辱我,那时您将要多么难过!我的好王爷,那时您就是承认您错了,也不能再洗刷掉我的委屈了。

里昂提斯 不,要是我把这种判断的根据搞错了,那么除非地球小得不够给一个学童在上面抽陀螺。把她带去收了监!谁要是给她说句话,即使他和这件事不相干,也要算他有罪。

赫米温妮 我现在正是灾星当头,必须忍耐着等到天日清明的时候。各位大人,我不像我们一般女人那样善于哭泣,也许正因为我流不出无聊的泪水,你们会减少对我的怜悯。可是我心里蕴藏着正义的哀愁,那愤火的燃灼的力量是远胜于泛滥的泪水。我请求各位衡情酌理来审判我吧,好让陛下实现他的意旨!

里昂提斯 (向卫士)没有人听我的命令吗?

赫米温妮 谁愿意跟我去?请陛下准许我带走我的侍女,因为您明白我现在的情形,这是必要的。别哭,傻丫头们,用不着哭。等你们知道你们的娘娘罪有应得的时候,再用眼泪送我吧。我现在去受鞫的结果,一定会证明我的清白。再会,陛下!我一向希望着永远不要看见您伤心,可是现在我相信我将要看见您伤心了。姑娘们,来吧,你们已经得到了许可。

里昂提斯 去,照我的话办,去!(卫士押王后及宫女等下)

臣甲 请陛下叫娘娘回来吧。

安提哥纳斯 陛下,您应该仔细考虑您做的事,免得您的聪明和正直反而变成了暴虐。这样一来,将会有三位贵人都要遭到不幸,您自己、娘娘和小殿下。

臣甲 陛下,如果您肯接受,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担保王后是清白的,当着上天和您的面——我的意思是说,在您所谴责她的这件事情上,她是无罪的。

安提哥纳斯 假如她果然有罪,我便要把我的妻子像狗马一样看守起来,一步都不放松,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独自待着。因为假如娘娘是不贞的,那么世间女人身上一寸一厘的肉都是不贞的了。

里昂提斯 闭上你们的嘴!

臣甲 陛下——

安提哥纳斯 我们说这些话都是为了您,不是为我们自己。您上了人家的当了,那个造谣生事的人不会得到好死的。要是我知道这个坏东西是谁,他休想好好地活在世上!我有三个女孩子,大的十一岁,第二个九岁,小的才四五岁:要是王后果然靠不住,这种事果然是真的话,我愿意叫她们受过。我一定要在她们未满十四岁之前叫她们全变成石女,免得产下**邪的后代来;她们都是嗣我家声的人,我宁愿阉了自己,也不愿让她们生下败坏门风的子孙。

里昂提斯 闭嘴!别再说了!你们都是死人鼻子,冷冰冰地闻不出味来。这件事情我可是亲眼看见、亲身感觉到的,正像你们看见我这样用手指碰着你们而感觉到一样。

安提哥纳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无须去掘什么坟墓来埋葬贞洁了,因为世上根本不曾有什么贞洁存在,可以来装饰一下这整个粪污的地面。

里昂提斯 什么!我的话不足信吗?

臣甲 陛下,在这件事情上我宁愿您的话比我的话更不足信,不论您怎样责怪我,我宁愿王后是贞洁的,不愿您的猜疑得到证实。

里昂提斯 哼,我何必跟你们商量?我只要照我自己的意思行事便好了。我自有权力,无须征询你们的意见,只是因为好意才告诉你们。假如你们的知觉那样麻木,或者故意假作痴呆,不敢或是不愿相信这种真实的事实,那么你们应该知道我本来不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这件事情怎样处置,利害得失,都是我自己的事。

安提哥纳斯 陛下,我也希望您当初只在冷静的思考中进行判断,而不用声张出来。

里昂提斯 那怎么能够呢?倘不是你老悖了,定然你是个天生的蠢材。他们那种狎昵的情形是不难想见的。除了不曾亲眼看见之外,一切都可以证明此事是真实的;再加上卡密罗的逃走,使我不得不采取这种手段。可是这等重大的事情,最忌鲁莽从事,为了进一步确定这件事,我已经派人赶到得尔福圣地的阿波罗神庙里去,我所差去的是克里奥米尼斯和狄温两人,你们知道他们都是十分可靠的。他们带来的神谕会告知我们一切,会鼓励我或阻止我这样行事。我这个办法好不好?

臣甲 很好,陛下。

里昂提斯 我虽然十分确信不必再知道什么,可是那神谕会使那些不肯接受真理的愚蠢的轻信者无法反对。我认为应当把她监禁起来,以防那两个逃去的人定下的阴谋由她来执行。跟我来吧,我们要当众宣布此事,因为这事已经闹开了。

安提哥纳斯 (旁白)照我看来,等到真相大白之时,这件事不过一场笑话而已。(众下)

第二场

同前。狱中外室

宝丽娜及侍从等上。

宝丽娜 通报一声狱吏,告诉他我是谁。(一侍从下)好娘娘,你应该配住欧洲最好的王宫的;狱中的生活你怎么过呢?

侍从偕狱吏重上。

宝丽娜 长官,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狱吏 我知道您是一位我所钦仰的尊贵的夫人。

宝丽娜 那么请你带我去见一见王后。

狱吏 我不能,夫人,有命令禁止接见。

宝丽娜 这可难了!一个正直的好人,连好意的访问者都不能相见!请问见见她的侍女可不可以呢?随便哪一个?爱米利娅?

狱吏 夫人,请您遣开您这些从人,我就可以带爱米利娅出来。

宝丽娜 请你就去叫她来吧。你们都走开。(侍从等下)

狱吏 而且,夫人,我必须在场听你们的谈话。

宝丽娜 好,就这样吧,谢谢你。(狱吏下)明明是清白的,却要弄一团漆黑,还这么不可理喻!

狱吏偕爱米利娅重上。

宝丽娜 好姑娘,我们那位贤德的娘娘好吗?

爱米利娅 她总算尽了一个那样高贵而无助的人儿所能尽的力量支撑过来了。她所遭受的惊恐和悲哀,是无论哪位娇弱的贵夫人都受不了的。在这种惊忧交迫之下,她已经不足月而早产了。

宝丽娜 一个男孩吗?

爱米利娅 一个女孩子,很好看的小孩,很健壮,大概可以活下去。她给娘娘不少的安慰,她说:“我的可怜的小囚徒,我是跟你一样无辜的!”

宝丽娜 那是一定的。王上那种危险的胡作胡为真是该死!必须要叫他明白才是,他一定要明白他犯的错误。这种工作还是一个女人来担任好一些,我去对他说吧。要是我果然能够说得婉转动听,那么让我的舌头说得起泡,再不用来宣泄我的愤火了。爱米利娅,请你给我向娘娘多多致意;要是她愿意把她的孩子托付给我,我愿把她拿去给王上看,替她竭力说情。我们不知道他见了这孩子会多么心软起来。无言的纯洁的天真,往往比说话更能打动人心。

爱米利娅 好夫人,照您那样正直和仁心,您这种见义勇为的行动是不会得不到美满的结果的。除了您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担任这件重大的差使了。请您到隔壁坐一会儿,我就去把您的尊意禀知娘娘。她今天正也想到这个计策,可是唯恐遭到拒绝,不敢向一个可以信托的人出口。

宝丽娜 对她说,爱米利娅,我愿意竭力运用我的口才。要是我有一片生花的妙舌,如同我有一颗毅勇的赤心一样,那么我一定会成功的。

爱米利娅 上帝保佑您!我就对娘娘说去。请您过来。

狱吏 夫人,要是娘娘愿意把孩子交给您,我让您把她抱了出去,上头没有命令,可不大方便。

宝丽娜 你不用担心,长官。这孩子是娘胎里的囚人,一出了娘胎,按照法律和天理,便是一个自由的解放了的人;王上的愤怒和她无关,娘娘要是果真有罪,那错处也牵连不到小孩的身上。

狱吏 我相信您的话。

宝丽娜 不用担心,要是有什么危险,我可以为你负责。(同下)

第三场

同前。宫中一室

里昂提斯、安提哥纳斯、众臣及其他侍从等上。

里昂提斯 黑夜白天都得不到安宁。这种情形要是还要忍受下去,不过是懦弱而已,全然的懦弱。而扰乱我安宁的原因,一部分原因就是那**妇造成的。因为我的手臂伸不到那个**君的身上,我对他无计可施;但她却在我手掌之中。要是她死了,用火把她烧了,那么我也许可以恢复我一部分的安静。来人!

侍从甲 (趋前)陛下?

里昂提斯 孩子怎样?

侍从甲 他昨夜睡得很好,希望他的病很快就会退去。

里昂提斯 瞧他那高贵的天性!知道了他母亲的败德,便立刻心绪消沉,受到了无限的感触,把那种羞辱牢牢地加在自己身上。颓唐了他的精神,消失了他的胃口,扰乱了他的睡眠,很快地憔悴下来了。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去瞧瞧他看。(侍从甲下)嘿,嘿!别想到他了。一味的想着复仇只能对我自己不利。那人太有势力,帮手又多,我暂时把他放过;先把她处罚了再说。卡密罗和波力克希尼斯会嘲笑我,瞧着我的伤心而得意。要是我的力量能够达到他们,他们可不能再笑了;可是她却在我的权力之中,看她能不能笑我。

宝丽娜抱小儿上。

臣甲 你不能进去。

宝丽娜 不,列位大人,帮帮我忙吧。唉,难道你们担心他的无道的暴怒,更甚于王后的性命吗?她是一个贤德的纯洁的人儿,比起他的嫉妒来她要无辜得多了。

安提哥纳斯 够了。

侍从乙 夫人,他昨夜不曾安睡,吩咐谁都不能见他。

宝丽娜 您别这么凶呀,我正是来使他安睡的。都是你们这种人,像影子一样在他旁边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偶然听见他的一声叹息就大惊小怪地发起急来。都是你们这种人累得他无法安睡。我一片诚心带来几句忠言给他,它们都是医治他失眠的灵药。

里昂提斯 喂,谁在吵闹?

宝丽娜 不是吵闹,陛下,我是来跟您商量请谁行洗礼。

里昂提斯 怎么!把那个无礼的妇人撵走!安提哥纳斯,我不是命令过你不准她走近我身边吗?我知道她要来的。

安提哥纳斯 我对她说过了,陛下;我告诉她不准前来看您,免得招惹您,同时也连累到我。

里昂提斯 什么!你管不了她吗?

宝丽娜 我要是做错了事,他可以管得了我;可是这一次除非他也学您的样子,因为我做了正事反而把我关起来。不然,相信我吧,他是管不了我的。

安提哥纳斯 您瞧!您听见她说的话。她是要自己做起主来,我只好由她。可是她是不会犯错误的。

宝丽娜 陛下,我的确来了。请您听我说,我自认我是您的忠心的仆人,您的医生和您的最恭顺的臣子。可是您要是做了错事,我却不敢像那些貌似恭顺的那些人一样随声附和。我说,我是从您的好王后那儿来的。

里昂提斯 好王后!

宝丽娜 好王后,陛下,好王后。我说是好王后,假如我是男人,那么即使我毫无武艺,也愿意跟人决斗,以证明她是个好王后。

里昂提斯 把她赶出去!

宝丽娜 谁要是向我动一动手,那就叫他留心着自己的眼珠吧。我要走的时候自己会走的,可是必须先把我的事情办好。您的好王后,她真是一位好王后,已经给您添下一位公主了。这便是,希望您给她祝福。(将小儿放下)

里昂提斯 出去!大胆的妖妇!把她撵出去!不要脸的老鸨!

宝丽娜 我不是。我不懂你加给我这种称呼的意思。你自己才是昏了头了。我是个正直的女人,正像你是个疯子一样。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我的正直就和你的疯狂同等程度。

里昂提斯 你们这些奸贼!你们不肯把她推出去吗?把那野种给她抱出去。(向安提哥纳斯)你这不中用的汉子!你是个怕老婆的,那个母夜叉把你吓倒了吗?把那野种捡起来!对你说,把她捡起来,还给你那头老母羊去。

宝丽娜 要是你服从了他的暴力的命令,把这孩子拿起来,你的手便永远是不洁的了!

里昂提斯 他怕他的妻子!

宝丽娜 我希望你也怕你的妻子,那么你一定会把你的孩子认为是亲生的了。

里昂提斯 都是一群奸党!

安提哥纳斯 天日在上,我不是奸党。

宝丽娜 我也不是,谁都不是。这里只有一个人是,那就是他自己。因为他用比刀剑还厉害的谰言来中伤他自己的、他的王后的、他的有前途的儿子的和他的婴孩的神圣的荣名;可恨的是没有人能够强迫他除去他那种龌龊不堪的猜疑。

里昂提斯 这个长舌的泼妇,刚打过她丈夫,现在却来向我寻事了!这小畜生不是我的,她是波力克希尼斯的孩子。把她拿出去跟那母狗一起烧死了吧!

宝丽娜 她是你的。正像古语所说:“她这么像你,才真倒霉!”瞧,列位大人,虽然是副缩小的版子,那父亲的全副相貌,都抄了下来了。那眼睛、鼻子、嘴唇、皱眉头的神气,那额角,以至于颊上的可爱的酒窝儿,那笑容、手哪、指甲哪、手指哪,都是一副模型里造出来的。慈悲的天神哪!你把她造得这么像她的生身父亲,但愿你使她的性情不要像她的父亲,不要让她也有一颗嫉妒的心,否则也许她也要像他一样疑心她的孩子不是她丈夫的儿子呢。

里昂提斯 好一个蠢俗的妖婆!你这不中用的汉子,你不能叫她闭嘴,你也是该死。

安提哥纳斯 要是把在这种工作上无能为力的丈夫们都吊死了,那么您恐怕连一个臣子也没有了。

里昂提斯 我再吩咐一次,把她撵出去!

宝丽娜 最无道的忍心害理的昏君也不能做出比你更恶的事来。

里昂提斯 我要把你烧死。

宝丽娜 我不怕。生起火来的人才是个异教徒,而不是被烧死的人。我不愿把你叫做暴君,可是你对于你的王后这种残酷的凌辱,只凭着自己的一点毫无根据的想象就随便加以诬蔑,不能不说是暴君的行为。它会叫你丢脸,给全世界所耻笑的。

里昂提斯 你们要是还有一点忠心的话,快给我把她带出去吧!假如我是个暴君,她还活得了吗?她要是真知道我是个暴君,绝不敢这样叫我的。把她带出去!

宝丽娜 请你们不用推我,我自己会走的。陛下,好好照顾您的孩子吧,她是您的。愿上帝给她一个更好的守护神!你们用手揪住我做什么?你们眼看他做着傻事却不敢有什么举动,全都是些没有用处的饭桶!好,好,再见!我们走了。(下)

里昂提斯 你这奸贼,都是你撺掇你的妻子做出这种把戏来的。我的孩子!把她拿出去!我就吩咐你,你这软心肠的人,去把她立刻烧死了!我不要别人,只要你去。快把她抱起来,在这点钟之内就来回报,而且一定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你的命和你的财产都要保不住。要是你违抗我的命令,胆敢触怒我的话,那么你说吧,我要用我自己的手亲自摔出这个野种的脑浆来。去,把她丢到火里,因为你的妻子是受了你的怂恿才来的。

安提哥纳斯 不是的,陛下,这儿的各位大人都可以给我辩白,要是他们愿意。

臣甲 我们可以给他证明,陛下,他的妻子来此和他并不相干。

里昂提斯 你们都是说谎的骗子。

臣甲 请陛下相信我们。我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地侍候着您的,请您不要以为我们会对您不忠。我们跪下来向您请求,看在我们过去和将来的忠诚的分上,收回了这个旨意,它是这样残酷而可怕,将会有不幸的结果发生,我们都在这儿下跪了。

里昂提斯 我是一片羽毛,什么风都可以把我吹动。难道我要活着看见这个野种跪在我膝前,叫我做父亲吗?与其将来恨她,还是现在就烧死了的好。可是好吧,就饶了她的命吧,她总不会活下去的。(向安提哥纳斯)你过来。你曾经那么好心地跟你那位老母鸡出力保全这野种的生命——她是个野种,正像你的胡须是灰色的一样毫无疑问——现在你打算怎样搭救这小东西呢?

安提哥纳斯 陛下,只要是我的力量所能胜任的合乎正义的事,我便愿意去做。我愿意用我仅余的一滴血救助无罪的人,只要不是不可能的事。

里昂提斯 我要叫你做的事并不是不可能的。凭着这柄宝剑,你发誓你愿意执行我的命令。

安提哥纳斯 我愿意,陛下。

里昂提斯 那么你小心执行着吧,要是有一点点儿违反我的话,不但你不能活命,就是你那出言无礼的妻子也难逃一死,现在我姑且宽恕了她。你既然是我的臣仆,我命令你把这野女孩子抱出去,到我们国境之外远远的荒野里丢下,让她风吹日晒,自求生路,不要怜悯她,死也好活也好。她既然来得突然,我们也就叫她去得突然,你赶快把她送到一块陌生的地方去,悉听命运把她怎样支配。倘不依话办去,你的灵魂就要因破誓而受罪,你的身体也要因违命而被罚。把她抱起来!

安提哥纳斯 我已经发过誓,只好去做,虽然我宁愿立刻受死刑的处分。来,可怜的孩子,但愿法力高强的精灵驱使鸢隼乌鸦来乳哺着你!据说豺狼和熊都曾经脱去了它们的野性,做过这一类慈悲的好事。陛下,您虽然做了这等事,仍旧愿您幸福吧!可怜的东西,命定要给丢弃的,愿上天祝福你,帮助你抵御这种残酷的命运!(抱儿下)

里昂提斯 不,我可不能把别人的孩子养大起来。

一仆人上。

仆人 启禀陛下,奉旨前去叩求神谕的使者已经在一小时前到了。克里奥米尼斯和狄温已经去过得尔福,起程回国,现在都已登陆了。

臣甲 陛下,他们这一趟走得出乎意外的快。

里昂提斯 他们去了二十三天,的确很快。可见得伟大的阿波罗要这事的真相早早明白。各位贤卿,请你们预备一下,召集一次廷议,好让我正式对我这个不贞的女人提出控诉。她既然已经公开被控,就该给她一个公正的公开的审判。她活着一天,我总不能安心。去吧,想着执行我的命令。(众下)

第三幕

第一场

西西里海口

克里奥米尼斯及狄温上。

克里奥米尼斯 气候宜人,空气爽朗极了,岛上的土壤那样膏腴,庙堂的庄严远超过一切的赞美。

狄温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种神圣的法服,还有穿着法服的庄严的教士那种虔敬的神情。啊,那种祭礼!在献祭的时候,那礼节是多么隆重、严肃而神圣!

克里奥米尼斯 可是最奇怪的是那神谕的宣示和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正像天神的霹雳一样,把我吓呆了。

狄温 我们这次的旅程是那么难得,那么可喜,又那么快捷。要是它的结果能够证明王后的无罪——但愿如此!——那么总算不虚此行了。

克里奥米尼斯 伟大的阿波罗把一切事情都转到最好的方面!这些无故诬蔑赫米温妮的诏令真让我十分难过。

狄温 这回残酷的审判会分别出一个明白来的。等阿波罗的神圣的祭司所密封着的神谕宣示出来之后,一定会有出人意料的事向众人宣布。去,换马!希望诸事大吉!(同下)

第二场

西西里。法庭

里昂提斯、众臣及庭吏等上。

里昂提斯 这次开庭是十分不幸并使我痛心的。我们所要审判的一方是王家之女,我的素来受到深思殊宠的御妻。我们这次要尽力避免暴虐,因为我们已经按照法律的程序公开进行审判,有罪无罪,总可以见个分晓。带犯人上来。

庭吏 有旨请王后出庭。肃静!

卫士押赫米温妮上,宝丽娜及宫女等随上。

里昂提斯 宣读起诉书。

庭吏 (读)“西西里贤王里昂提斯之后赫米温妮其敬听!尔与波希米亚王波力克希尼斯通奸,复与卡密罗同谋弑主;迨该项阴谋事泄,复背忠君之义,暗助奸慝,夤夜逃生:揆诸国法,良不可恕。我等今控尔以大逆不道之罪。”

赫米温妮 我所要说的话,不用说正跟控诉我的话相反,而能够给我证明的,又只有我自己,因此即便辩白无罪,也没有多大用处。我的真诚已经被当作虚伪,那么即使说真话也不能使你们相信。可是假如天上的神明临视着人们的行事,我相信无罪的纯洁一定可以使伪妄的诬蔑惭愧,暴虐将会对含忍战栗。陛下,我过去的生活是怎样贞洁而忠诚,您是十分明白的,虽然您不愿意去想它;我现在的不幸是史无前例的。我以一个后妃的身份,叨陪着至尊的宝座,一个伟大的国王的女儿,又是一个富有前途的王子的母亲,现在却成为阶下之囚,絮絮地讲着生命和名誉,来请求你们垂听。当我估量到生命中所有的忧愁的时候,我就觉得生命是不值得留恋的;可是名誉是我所要传给我的后人的,它是我唯一关心的事物。陛下,我请你自问良心,当波力克希尼斯没有来此之前,你曾经怎样眷宠着我,那种眷宠是不是得当;他来了之后,我曾经跟他有过什么礼法所不许的约会,以至于失去了你的欢心,而到了今天这等地步。无论在我的行动上或是意志上,要是有一点儿越礼的地方,那么听见我说话的各位,尽可以不必对我加以宽恕,我的最亲近的人也可以在我的坟墓上羞骂我。

里昂提斯 我向来就听说,人做了无耻的事之后,总免不了还要用加倍的无耻来抵赖。

赫米温妮 陛下,您的话说得不错,可是那不能应用在我的身上。

里昂提斯 那是因为你不肯承认。

赫米温妮 我所没有份儿的事,别人用诬蔑的手段加之于我的,我当然不能承认。你说我跟波力克希尼斯有不端的情事,我承认我是照着他应得的礼遇,用合于我的身份的那种情谊来敬爱他;那种敬爱正是你所命令于我的。要是我不对他表示殷勤,我以为那不但是违反了你的旨意,同时对于你那位在孩提时便那样要好的朋友也未免有失敬意。至于阴谋犯上的事,即使人家预先布置好了叫我尝试一下,我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我唯一知道的,卡密罗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为什么他要离开你的宫廷,那是即使天神也像我一样全然不知道的。

里昂提斯 你知道他的出走,也知道你在他们去后要干些什么事。

赫米温妮 陛下,您说的话我不懂,而我现在却要为你那荒诞的念头献出我的生命。

里昂提斯 我的念头完全是你的所作所为造成的!你跟波力克希尼斯生了一个野种,那也是我的梦吗?你和你的那一伙都是些无耻的东西,完全靠不住,愈是抵赖愈显得情真罪确。你那个小东西没有父亲来认领,我已经把她丢掉了,她本没有什么罪,罪恶是在你的身上,现在你该受到我们的制裁,最慈悲的判决也就是死刑。

赫米温妮 陛下,请不用吓我吧,你所用来使我害怕的鬼物,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对于我,生命并不是什么可贵的东西。我的生命中的幸福的极致,你的眷宠,已经无可挽回了。因为我觉得它离我而去,但是不知道它是怎样去的。我的第二个心爱的人,又是我第一次结下的果子,已经被隔离了,无法和我见面了,似乎我是一个身染恶疾的人一样。我的第三个安慰出世便逢厄运,无辜的乳汁还含在她那无辜的嘴里,便被人从我的胸前夺了去,然后活活的把她害死。我自己呢,被公开宣布是一个娼妇,无论哪种身份的妇女都享受得到的产褥上的特权,也因为暴力的憎恨而拒绝了我。这还不够,现在我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还要把我驱到这里来,受风日的侵凌。请问陛下,我活着有什么幸福可言,为什么我要怕死呢?请你就动手吧。可是听着:不要误会我,我不要生命,它在我的眼中不值一根稻草,但我要把我的名誉洗刷干净。假如你根据了无稽的猜测把我定罪,一切证据都可以不问,只凭着你的妒心做主,那么我告诉你这不是法律,这是暴虐。列位大人,我把自己信托给阿波罗的神谕,愿他做我的法官!

臣甲 你这请求是全然合理的。凭着阿波罗的名义,去把他的神谕取来。(若干庭吏下)

赫米温妮 俄罗斯的皇帝是我的父亲,唉!要是他活着,在这儿看见他的女儿受到这样审判,要是他看见我这样极度的不幸,但不是用复仇的眼光,而是用怜悯的心情!

庭吏偕克里奥米尼斯及狄温重上。

庭吏 克里奥米尼斯和狄温,你们愿意按着这柄公道之剑宣誓说你们确曾到了得尔福,从阿波罗大神的祭司手中带来了这通密封的神谕;你们也不曾敢去拆开神圣的钤记,私自读过其中的秘密吗?克里奥米尼斯

狄温 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宣誓。

里昂提斯 开封宣读。

庭吏 (读)“赫米温妮洁白无辜;波力克希尼斯德行无缺;卡密罗忠诚不二;里昂提斯者多疑之暴君;无罪之婴孩乃其亲生;倘已失者不能重得,王将绝嗣。”

众臣 赞美阿波罗大神!

赫米温妮 感谢神明!

里昂提斯 你没有念错吗?

庭吏 没有念错,陛下,正是照着上面写着的念的。

里昂提斯 这神谕全然不足凭信。审判继续进行。这是假造的。

一仆人上。

仆人 吾王陛下,陛下!

里昂提斯 什么事?

仆人 啊,陛下!我真不愿意向您报告,小殿下因为担心着娘娘的命运,已经去了!

里昂提斯 怎么!去了!

仆人 死了。

里昂提斯 阿波罗发怒了,诸天的群神都在谴责我的暴虐。(赫米温妮晕去)怎么啦?

宝丽娜 娘娘受不了这消息,瞧她已经死过去了。

里昂提斯 把她扶出去。她不过因为心中受了太多的刺激,就会醒过来的。我太轻信我自己的猜疑了。请你们好生在意把她救活过来。(宝丽娜及宫女等扶赫米温妮下)阿波罗,恕我大大地亵渎了你的神谕!我愿意跟波力克希尼斯复合,向我的王后求恕,召回善良的卡密罗,他是一个忠诚而慈善的好人。我因为嫉妒而失了常态,一心想着流血和复仇,才选中了卡密罗,命他去毒死我的朋友波力克希尼斯。虽然我用死罪来威吓他,用重赏来鼓励他,可是卡密罗的好心肠终于耽误了我的急如烈火的命令,否则这件事早已做出来了。他是那么仁慈而心地高尚,便向我的贵宾告知了我的毒计,牺牲了他在这里的不小的家私,甘冒着一切的危险,把名誉当作唯一的财产。他因为我的锈腐而发出了多少的光明!他的仁慈显得我的行为格外的卑鄙。

宝丽娜重上。

宝丽娜 不好了!唉,快把我的衣带解开,否则我的心要连着它一起爆碎了!

臣甲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夫人?

宝丽娜 昏君,你有什么酷刑给我预备着?碾人的车轮?脱肢的拷架?火烧?剥皮?炮烙还是油煎?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触犯着你的,你有什么旧式的、新式的刑具可以叫我尝试?你的暴虐无道,再加上你的嫉妒,比孩子们还幼稚的想象,九岁的女孩也不会转这种孩子气的无聊的念头!唉!要是你想一想你已经做了些什么事,你一定要发疯了,全然发疯了,因为你以前的一切愚蠢,不过是小试其端而已。你谋害波力克希尼斯,那不算什么,那不过表明你是个心性反复、忘情背义的傻子。你叫卡密罗弑害一个君王,使他永远蒙着一个污名,那也不算什么,还有比这些更重大的罪恶哩。你把你的女儿抛给牛羊践踏,不是死就是活着做一个卑微的人。即使是魔鬼,在干这种事之前,他的发火的眼睛里也会迸出眼泪来的。我也不把小王子的死直接归罪于你,他虽然那么年轻,他的心地却是那样的高贵,看见他那粗暴痴愚的父亲那样侮辱他贤德的母亲,他的心便碎了。不,这也不是我所要责怪你的,可是最后的一件事——各位大人哪!等我说了出来,大家恸哭起来吧!——王后,王后,最温柔的、最可爱的人儿已经死了,可是还没有报应降到害死她的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