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拉律斯 神圣的造化女神啊!你在这两个王子的身上多么神奇地表现了你自己!他们是像微风一般温柔,在紫罗兰花下轻轻拂过,不敢惊动那芬芳的花瓣;可是他们高贵的血液受到激怒以后,就会像最粗暴的狂风一般凶猛,他们的威力可以拔起岭上的松柏,使它向山谷弯腰。奇怪的是一种无形的本能居然会在他们身上构成不学而得的尊严,不教而具的正直,他们的文雅不是效仿他人,他们的勇敢茁长在他们自己的心中,就像不曾耕耘,却得到了丰盛的收获一般!可是我总想不透克洛顿到这儿来对于我们究竟预兆着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一死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吉德律斯重上。
吉德律斯 我的弟弟呢?我已经把克洛顿的首级丢下水里,叫他向他的母亲传话去了;他的身体暂时留下,作为抵押,等他回来向我们复命。(内奏哀乐)
培拉律斯 我的心爱的乐器!听!波里多,它在响着呢;可是凯德华尔现在为什么要把它弹奏起来?听!
吉德律斯 他在家里吗?
培拉律斯 他在家里。
吉德律斯 他是什么意思?自从我的最亲爱的母亲死了以后,它还不曾发过一声响。一切严肃的事物,是应该适用于严肃的情境之下的。怎么一回事?无事而狂欢,和为了打碎玩物而痛哭,这是猴子的喜乐和小儿的悲哀。凯德华尔疯了吗?
阿维拉古斯抱伊摩琴重上,伊摩琴状如已死。
培拉律斯 瞧!他来了,他手里抱着的,正是我们刚才责怪他无事兴哀的原因。
阿维拉古斯 我们千般怜惜万般珍爱的鸟儿已经死了。早知会看见这种惨事,我宁愿从二八的韶年跳到花甲的颓龄,从一个嬉笑跳跃的顽童变成一个扶杖蹒跚的老翁。
吉德律斯 啊,最芬芳、最娇美的百合花!我的弟弟替你簪在襟上的这一朵,远不及你自己长得一半秀丽。
培拉律斯 悲哀啊!谁能测度你的深浅呢?谁知道哪一处海港是最适合于你的滞重的船只碇泊的所在?你这有福的人儿!乔武知道你会长成一个怎样的男子;可是你现在死了,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充满着忧郁的人间绝世的少年。你怎样发现他的?
阿维拉古斯 我发现他全身僵硬,就像你们现在所看见的一样。他的脸上**漾着微笑,仿佛他没有受到死神的箭镞,只是有一个苍蝇在他熟睡时爬上他的唇边,痒得他笑了起来一般。他的右颊偎贴在一个坐垫上面。
吉德律斯 在什么地方?
阿维拉古斯 就在地上,他的两臂这样交叉在胸前。我还以为他睡了,把我的钉鞋脱了下来,恐怕我的粗笨的脚步声会吵醒了他。
吉德律斯 啊,他不过是睡着了。要是他真的死了,他将要把他的坟墓作为他的眠床;仙女们将要在他的墓前徘徊,蛆虫不会侵犯他的身体。
阿维拉古斯 当夏天尚未消逝、我还没有远去的时候,斐苔尔,我要用最美丽的鲜花装饰你的凄凉的坟墓;你不会缺少像你的脸一样惨白的樱草花,也不会缺少像你血管一样蔚蓝的风信子,不,你也不会缺少野蔷薇的花瓣——不是对它侮蔑,它的香气还不及你的呼吸芬芳;红胸的知更鸟将会衔着这些花朵送到你的墓前,羞死那些承继了巨大的遗产、忘记为他们的先人树立墓碑的不孝的子孙;是的,当百花凋谢的时候,我还要用茸茸的苍苔,掩覆你的寒冷的尸体。
吉德律斯 好了好了,不要一味讲这种女孩子气的话,耽误我们的正事了。让我们停止嗟叹,赶快把他安葬,这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到墓地上去!
阿维拉古斯 说,我们应该把他葬在什么地方?
吉德律斯 就在我们母亲的一旁吧。
阿维拉古斯 很好。波里多,虽然我们的喉咙现在已经变了声,让我们用歌唱送他入土,就像当年我们的母亲下葬的时候一样吧;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曲调和字句,只要把尤莉菲尔的名字换成斐苔尔就行啦。
吉德律斯 凯德华尔,我不能唱歌;让我一边流泪,一边和着你朗诵我们的挽歌;因为不合调的悲歌,是比说谎的教士和僧侣更可憎的。
阿维拉古斯 那么就让我们朗诵吧。
培拉律斯 看来重大的悲哀是会解除轻微的不幸的,因为你们把克洛顿全然忘记了。孩子们,他曾经是一个王后的儿子,虽然他来向我们挑衅,记着他已经付下他的代价:虽然贵贱一体,同归朽腐,可是为了礼貌的关系,我们应该对他的身份和地位表示相当的敬意。我们的敌人总算是一个王子,虽然你因为他是我们的敌人而把他杀死,可是让我们按照一个王子的身份把他埋葬了吧。
吉德律斯 那么就请您去把他的尸体搬来。贵人也好,贱人也好,死了以后,剩下的反正都是一副同样的臭皮囊。
阿维拉古斯 要是您愿意去的话,我们就趁着这时候朗诵我们的歌儿。哥哥,你先来。(培拉律斯下)
吉德律斯 不,凯德华尔,我们必须把他的头安在东方;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有他的理由。
阿维拉古斯 不错。
吉德律斯 那么来,把他放下去。
阿维拉古斯 好,开始吧。
(歌)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骄阳晒蒸,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世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工资回家安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贵人嗔怒,
你已超脱暴君威力;
无须再为衣食忧虑,
芦苇橡树了无区别。
健儿身手,学士心灵,
帝王蝼蚁同化埃尘。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闪电光亮,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雷霆暴作;
吉德律斯 何须畏惧谗人诽谤,
阿维拉古斯 你已阅尽世间忧乐。
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
无限尘寰痴男怨女,
人天一别,埋愁黄土。
吉德律斯 没有巫师把你惊动!
阿维拉古斯 没有符咒扰你魂魄!
吉德律斯 野鬼游魂远离坟冢!
阿维拉古斯 狐兔不来侵你骸骨!
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
瞑目安眠,归于寂灭;
墓草长新,永留追忆!
培拉律斯曳克洛顿尸体重上
吉德律斯 我们已经完毕我们的葬礼。来,把他放下去。
培拉律斯 这儿略有几朵花,可是在午夜的时候,将有更多的花儿开放。沾濡着晚间凉露的草花,是最适宜于撒在坟墓上的;在它们的泪颜之间,你们就像两朵凋零的花卉,暗示着它们同样的命运。来,我们走吧;让我们向他们长跪辞别。大地产生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重新投入大地的怀抱;他们的快乐和痛苦都已成为过去了。(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同下)
伊摩琴 (醒)是的,先生,到密尔福德港是怎么走的?谢谢您啦。打那边的林子里过去吗?请问还有多少路?嗳哟!还有六里吗?我已经走了整整一夜了。真的,我要躺下来睡一会儿。(见克洛顿尸)可是且慢!我可不要跟人家睡在一起!天上的男女神明啊!这些花就像是人世的欢乐,这个流血的汉子是忧愁烦恼的象征。我希望我在做梦:因为我仿佛自己是一个看守山洞的人,替一些诚实的人们烹煮食物。可是不会有这样的事,这不过是脑袋里虚构出来的无中生有的幻象;我们的眼睛有时也像我们的判断一般靠不住。真的,我还在害怕得发抖。要是上天还残留着仅仅像麻雀眼睛一般大小的一点点儿的慈悲,敬畏的神明啊,求你们赐给我一部分吧!这梦仍然在这儿;虽然在我醒来的时候,它还围绕在我的周遭,盘踞在我的心头;并不是想象,却是有实感的。一个没有头的男子!波塞摩斯的衣服!我知道他的两腿的肥瘦,这是他的手,他的墨丘利一般敏捷的脚,他的玛斯一般威武的肌肉,赫刺克勒斯一般雄壮的筋骨,可是他的乔武一般神圣的脸呢?天上也有谋杀案了吗?怎么!他的头已被砍去了!毕萨尼奥,愿疯狂的赫卡柏向希腊人所发的一切咒诅,再加上我自己的咒诅,完全投射在你的身上!是你和那个目无法纪的恶魔克洛顿同谋设计,在这儿害了我丈夫的生命。从此以后,让读书和写字都被认为是不可恕的罪恶吧!万恶的毕萨尼奥已经用他假造的书信,从这一艘全世界最雄伟的船舶上击倒它主要的桅樯了!啊,波塞摩斯!唉!你的头呢?它到哪儿去了?嗳哟!它到哪儿去了?毕萨尼奥可以从你的心口把你刺死,让你保留着这颗头的。你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呢,毕萨尼奥?那是他和克洛顿,他们的恶念和贪心,造成了这样的惨剧。啊!这是很可能的,很可能的!他给我的药,他说是可以振奋我的精神,我不是一服下去就失了知觉吗?那完全证实了我的推测;这是毕萨尼奥和克洛顿两人干下的事。啊!让我用你的血涂在我惨白的颊上,使它添加一些颜色,万一有什么人看见我们,我们可以显得格外可怕。啊!我的夫!我的夫!(仆于尸体之上)
路歇斯、一将领、其他军官及一预言者上。
将领 驻在法兰西的军队已经遵照您的命令,渡海前来,到了密尔福德港,听候您的指挥;他们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路歇斯 可是罗马有援兵到来没有?
将领 元老院已经发动了意大利全国的绅士,他们都是勇敢的义士,一定可以建立赫赫的功勋;他们的首领是勇敢的阿埃基摩,西也那的兄弟。
路歇斯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来?
将领 只要有顺风,他们随时可以到来。
路歇斯 这样敏捷的行动,加强了我们必胜的希望。传令各将领,把我们目前所有的队伍集合起来。现在,先生,告诉我你近来有没有什么关于这一次战事前途的梦兆?
预言者 我曾经斋戒祈祷,求神明垂告吉凶,昨晚果然蒙他们赐给我一个梦兆:我看见乔武的鸟儿,那只罗马的神鹰,从潮湿的南方飞向西方,消失在阳光之中;要是我的罪恶没有使我的推测成为错误,那么这分明预示着罗马大军的胜利。
路歇斯 梦兆是从来不会骗人的。且慢,呀!哪儿来的这一个没有头的身体?从这一堆残迹上看起来,它过去曾经是一座壮丽的屋宇。怎么!一个童儿!还是死了?还是睡在这尸体的上面?多半是死了,因为和死人同眠,毕竟是一件不近人情的事。让我们瞧瞧这孩子的面孔。
将领 他还活着哩,主帅。
路歇斯 那么他必须向我们解释这尸体的来历。孩子,告诉我们你的身世,因为它好像在切望着人家的询问。被你枕卧在他的血泊之中的这一具尸体是什么人?造化塑下了那么一个美好的形象,他却把它毁坏得这般难看。你和这不幸的死者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在这儿?他究竟是什么人?你又是何等人?
伊摩琴 我是一个不足挂齿的人物:要是世上没有我这个人,那才更好。这是我的主人,一个非常勇敢而善良的英国人,被山贼们杀死在这儿。唉!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主人了!我可以从东方漂泊到西方,高声叫喊,招寻一个愿意让我为他服役的人;我可以更换许多主人,也许他们全都是好的,我也会为他们尽忠做事;可是这样一个主人却再也找不到了。
路歇斯 唉,好孩子!你的哀诉打动了我的心,不下于你的流血的主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好朋友。
伊摩琴 理查·杜襄。(旁白)我捏造了一句无害的谎话,虽然为神明所听见,我希望他们会原谅我的。——您说什么,大帅?
路歇斯 你的名字呢?
伊摩琴 斐苔尔,大帅。
路歇斯 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你已经证明你是一个忠心的孩子,愿意在我手下试一试你的运气吗?我不愿说你将要得到一个同样好的主人,可是我担保你一定可以享受同样的爱宠。即使罗马皇帝亲自写了保荐的信,叫一个执政送来给我,这样天大的面子,也不及你本身的价值更能引起我的注意。跟我去吧。
伊摩琴 我愿意跟随您,大帅。可是我还先要用这柄不中用的锄头,要是天神嘉许的话,替我的主人掘一个坑掩埋了,免得他受飞蝇的滋扰:当我把木叶和野草撒在他的坟上,反复默念了一二百遍祈祷以后,我要悲泣长叹,尽我这一点最后的主仆之情,然后我就死心塌地跟随您去,要是您愿意收容我的话。
路歇斯 嗯,好孩子,我将不仅是你的主人,而且还要做你的父亲。朋友们,这孩子已经指出了我们男子汉的责任;让我们找一块雏菊开得最可爱的土地,用我们的戈矛替他掘一个坟墓;来,我们还要替他披上戎装。孩子,他是因为你的缘故而得到我们的优礼的,我们将要按照军人的仪式把他安葬。高兴起来;揩干你的眼睛:说不定一跤会使你跌入青云。(同下)
第三场
辛白林宫中一室
辛白林、群臣、毕萨尼奥及侍从等上。
辛白林 再去替我问问她现在怎样了。(一侍从下)因为她的儿子的失踪,急成一病,疯疯癫癫的,恐怕性命不保。天哪!你在一时之间给了我多少难堪的痛楚!伊摩琴走了,我已经失去大部分的安慰;我的王后病在垂危,偏偏又碰在战祸临头的时候;她的儿子又是迟不迟早不早的,在这人家万分需要他的当口突然不知所踪;这一切打击着我,把我驱到了绝望的境地。可是你这家伙,你不会不知道她的出走,却装出这一副漠不关己的神气,我要用严刑逼着你招供出来。
毕萨尼奥 陛下,我的生命是属于您的,要杀要剐,都随陛下的便;可是说到公主,我实在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出走,也不知道她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求陛下明鉴,我是您忠实的奴仆。
臣甲 陛下,公主失踪的那一天,他是在这儿的;我敢保证他的忠实,相信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履行他的臣仆的责任。至于克洛顿,我们已经派人各处加紧搜寻去了,不久一定会找到的。
辛白林 这真是多事之秋。(向毕萨尼奥)我暂时放过你,可是我对你的怀疑还不能就此消失。
臣甲 启禀陛下,从法兰西抽调的罗马军队,还有一批由他们元老院派遣的绅士军作为后援,已经在我国海岸上登陆了。
辛白林 但愿我的儿子和王后在我跟前,我可以跟他们商量商量!这些事情简直让我不知所措。
臣甲 陛下,您已经准备好的实力,对付这样数目的敌人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来得再多一些,我们也可以抵挡得了;只要一声令下,这些渴望着一显身手的军队立刻就可以行动起来。
辛白林 我谢谢你的良言。让我们退下去筹谋应付时局的方策。我所担心的,倒不是意大利将会给我们一些怎样的烦恼,而是这国内不知道会发生一些怎样的变故。去吧!(除毕萨尼奥外均下)
毕萨尼奥 自从我写信告诉我的主人伊摩琴已经被我杀死以后,至今没有得到他的来信,这真有点儿奇怪;我的女主人答应时常跟我通讯,可是我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克洛顿的下落如何,更是一点也不知道;一切对于我都是一个个疑团,上天的意旨永远是不可捉摸的。我的欺诈正是我的忠诚,为了尽忠的缘故,我才撒下弥天的大谎。当前的战争将会证明我爱我的国家,我要使王上明白我的赤心,否则我宁愿死在敌人的剑下。种种的疑惑到头来总会发现真相;失舵的船只有时也会安然抵港。(下)
第四场
威尔士。培拉律斯山洞前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同上。
吉德律斯 这些喧呼的声音就在我们的四周。
培拉律斯 让我们远远避开它。
阿维拉古斯 父亲,我们要是屏绝行动和进取的雄心,把生命这样幽锢起来,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吉德律斯 对啊,我们让自己躲藏在山谷里,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希望?罗马人一定会从这条路上来的,他们倘不因为我们是英国人而杀死我们,就是把我们当作一群野蛮无耻的叛徒,暂时把我们收留下来,等到用不着我们的时候,再把我们杀死。
培拉律斯 孩子们,让我们到山上高一点儿的地方去,那里比较安全一些。国王的军队我们是不能参加的;克洛顿死得不久,他们看我们都是一些面貌生疏的人,又不曾编入队伍,也许会查问我们的住处,万一我们所干的事被他们追究出来,那我们免不了要在严刑拷打之下死于非命。
吉德律斯 父亲,在这样的时候担心起这种事来,您也太没有男子气了;听了您这样的话,我们是大不满意的。
阿维拉古斯 他们听见敌人军马的长嘶,望见敌人营舍的火光,他们的耳目都凝集在敌人的行动上;在这样军情万急的时候,他们还会浪费他们的时间注意我们,查问我们的来历吗?
培拉律斯 啊!军队里有好多人认识我;就说克洛顿吧,当初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可是多年的暌隔,并没有使我忘记了他的面貌。而且这国王也不值得我的效力和你们的爱戴;因为我被他放逐了,你们才不能享受良好的教养,不得不到这儿来度着艰苦的生活,永远剥夺了你们孩提时代的幸福,夏天被太阳晒成黑娃娃,冬天冷得躲在角落里发抖。
吉德律斯 与其这样活着,还是死了的好。求求您,父亲,让我们到军队里去吧。谁也不认识我们兄弟两人;您自己早已被人忘了,您的模样也早已跟二十年前的您大不相同,人家绝不会来向您寻根究底的。
阿维拉古斯 凭着这一轮光明的太阳发誓,我一定要去。这还成什么话,不曾看见一个人在我的面前死去!除了胆小的野兔、性急的山羊和柔弱的麋鹿以外,简直不曾见过一滴血!也不曾装上靴距,正式地骑过一回马!望着神圣的太阳,我就觉得心中惭愧,徒然沐浴它温暖的光辉,却不能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总是在山野之间做一个碌碌无名之辈。
吉德律斯 苍天在上,我也要去!父亲,要是您允许我,愿意为我祝福的话,我一定自己格外小心;不然的话,就让我死在罗马人的手里吧。
阿维拉古斯 我也是这样说,阿门。
培拉律斯 既然你们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这样轻,我也没有理由爱惜我这衰朽的身躯。我跟你们去吧,孩子们!万一你们为了祖国而战死疆场,那也就是我埋骨的地方。你们带路吧。(旁白)时间仿佛是这样悠长;他们的热血在心头奔涌,要向人显示他们是天生的王子。(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
英国。罗马军营地
波塞摩斯持血帕上。
波塞摩斯 是的,血污的布片,我要把你保藏起来,因为是我让你染上这种颜色。已婚的男子们啊,要是你们每一个人都采取这样的手段,那么多少人将要杀害了远比他们自己无辜的妻子,只因为她们一时小小的失足!啊,毕萨尼奥!良好的仆人并不全然服从主人的命令;那命令如果是荒谬狂悖的,他就没有履行的义务。神啊!要是你们早一些谴罚我的罪恶,我绝不会活到现在,干下这样的勾当;尊贵的伊摩琴也可以不至于惨死,让她有忏悔的机会;只有我这恶人才应该受你们雷霆的怒击。可是,唉!有的人犯了小小的过失,你们就把他攫了去,这是你们的好意,使他以后不再堕落;有的人你们却放任他为非作恶,每一次的罪过比前一次更重,使他对自己的行为都怀着恐惧。可是伊摩琴是你们的,照你们的意旨执行,让我服从你们而得福吧。我跟着意大利的绅士们到这儿来,向我的妻子的国家作战;不列颠,我已经杀死你最好的女郎,再不愿伤害你了!仁慈的上天啁,垂听我的意见:我要脱下这些意大利的装束,穿上一身英国农民的衣服:我要掉转剑头,为我的祖国而战;伊摩琴啊!我要为你而死,虽然你已经使我的生命的每一次呼吸等于一次死亡;我要像这样隐藏我的真相,没有人怜悯,也没有人憎恨,拼着这一身去迎受一切的危险。我要使人们知道,在我这卑贱的服装之内,是藏着极大的勇敢的。神啊!求你们把里奥那托斯家先世的神威注入我的全身!为了羞辱世间的伪装,我要自创先例,让内心的真价胜过外表的寒伧。(下)
第二场
两军营地间的战场
路歇斯、阿埃基摩及罗马军队自一门上;英国军队自另一门上,波塞摩斯穿敝服扮穷兵随上。两军整队穿过舞台,各下。号角声。阿埃基摩及波塞摩斯二人重上,接战;波塞摩斯击败阿埃基摩,解除其武装;波塞摩斯下。
阿埃基摩 重压在我胸头的罪恶剥夺了我的勇气;我曾经冤诬一位女郎,这国里的公主,好像这儿的空气也在向我复仇一般,使我软弱无力,否则我这久经沙场的战士,怎么会失败在这村野伧奴的手里?像我这般骑士的头衔,官家的封典,不过是一些供人讥笑的虚名。不列颠啊,要是你那些绅士们胜过这一个村汉,正像他胜过我们的贵族一样,那么你们都是天神,我们简直不能算是人了。(下)
战争继续;英军败走;辛白林被捕;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维拉古斯上,救辛白林。
培拉律斯 站住,站住!我们占着优势的地形。路口已经把守好了;除了我们自己怯懦的恐惧以外,谁也不能打败我们。
吉德律斯
阿维拉古斯 站住,站住,努力作战!
波塞摩斯重上,助英军作战,协同培拉律斯等将辛白林救出,同下。路歇斯、阿埃基摩及伊摩琴重上。
路歇斯 去,孩子,赶快离开军队,保全你自己的性命吧;战争是盲目的,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中,自己人也会自相残杀的。
阿埃基摩 这是他们新到的援军。
路歇斯 今天的战局会有这样的变化,真是意想不到。我们倘不赶快增援,只有先走为妙。(同下)
第三场
战场另一部分
波塞摩斯及一英国贵族上。
贵族 你是从力行抵抗的那一边来的吗?
波塞摩斯 是的;您是从逃走的那一边来的吧?
贵族 是的。
波塞摩斯 这也怪不得您,先生;倘不是上天帮助我们,一切就全完了。王上自己失去了两翼的卫护,军队四分五散,只看见不列颠人的背部,大家向一条羊肠小径里奔逃。勇气百倍的敌人忙不及地逢人便杀,只恨少生了两只手,杀不完这许多,累得他们气喘吁吁,把舌头都吐了出来;有的给他们当场砍死,有的略受微伤,有的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弄得这一条狭窄的路上填满了背后受伤的死人和苟延蚁命的丢脸的懦夫。
贵族 这条小路在什么地方?
波塞摩斯 就在战场的附近,两旁掘着壕沟,筑着泥墙;那时候有一个老军人,我敢担保他是一个忠勇的战士,就趁势堵住路口;从他斑白的须髯上,可以看出他身经百战,现在果然显出他老当益壮的身手,为他的国家立下这样的功绩;就是他和两个年轻小伙子——瞧这两个小伙子的样子似乎只会在乡间的平地上奔跑,全然不像会干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们的脸是适宜于戴上面罩的,其实那些为了珍惜自己的美貌或是遮掩羞惭而蒙面的脸,还不及他们的姣好——就是他们三个人站在路口,向那些逃走的人高声呼喊:“我们英国的鹿是因为逃遁而被人杀死的,我们英国的男子却不是这样。向后退的人,他们的灵魂向黑暗里投奔。站住!否则我们就是罗马人,你们像畜生一般奔逃,无非为了避免一死,可是你们不死在罗马人手里,我们也不会饶过你们;要是你们想活命,只有咬紧牙关,转过身去。站住!站住!”在军心涣散的时候,这三个人振臂一呼,简直抵得过三千壮士;他们喊着“站住!站住!”靠着地形的优势,尤其是他们那感发人心的忠勇,可以使一根纺线竿变成一柄长枪,那些死灰似的脸色立刻容光焕发起来;一半因为自觉羞愧,一半因为他们的精神已经重新振作,那些跟在人家后面跑而变成懦夫的人——对于初上战场的兵士,这是一种常有的情形——立刻转过脸去,像雄狮般向着猎人的枪刺狞笑。于是敌人开始停止他们的追逐,他们向后退却,溃奔败走,立刻造成混乱的局面;本来像猛鹰一般从天上飞下,现在却变成一群奔逃的小鸡,来的时候是跨着大步的胜利者,去的时候却是抱头鼠窜的奴才。现在我们的这些懦夫,像一群被狂风怒浪吹打得零落不全的船只,立刻成为生气勃勃的英雄;他们发现敌人的心口可以从它的后门进去,天啊!他们冲杀得多么凶猛!死的死,重伤的重伤,还有的已经被前面的人砍倒,又被后面的人戳了几下;本来是一个人追赶十个,现在这十个人每一个杀死二十个;那些宁愿不抵抗而死的人们,都变成了战场上的恶煞凶神。
贵族 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条狭路,一个老人,两个孩子。波塞摩斯不用惊奇;您自己一事不干,听见别人所干的事,就觉得奇怪。您愿意吟两行诗句,聊博一笑吗?我倒有了:
两个孩子,一个老人,一条狭路,
英国人的救星,罗马人的灾祸。
贵族 您别生气呀。
波塞摩斯 唉,何必生气?谁要是见了敌人溜走,我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因为他生来就是如此,会向敌人逃避,他也会逃避我的友谊。——您让我作起诗句来了。
贵族 再见;您在生气了。(下)
波塞摩斯 还想逃走吗?这是一个贵人!啊,高贵的卑怯!自己在战场上,却问我有什么消息!今天有多少人愿意放弃他们的尊荣,保全他们的皮囊!他们拔脚飞奔,结果还是不免一死!我这为悲哀缠绕的人,虽然听见死亡的呻吟,却找不到他的踪迹,虽然看见死亡的巨掌,却碰不到我的身上;死神,这丑恶的妖魔,偏爱躲藏在美酒红被、芳唇蜜语之中,我们这些在战场上为他拔刀弄剑的人,不过是他死不足惜的爪牙。好,我一定要找到他。现在我已经为英国尽过力,我要重新回复我初来时的面目,不再做一个英国人;我也不愿再上战场,无论哪一个下贱的小卒碰见了我,我就让他把我捉去。罗马军队在这儿杀死了不少的人,英国人一定要报复这次仇恨。只有死才可以赎回我的自由,只有死才是我唯一的追求;我要为伊摩琴终结我的残生,再不让它多挨一刻痛苦的时辰。
二英国将领及兵士等上。
将领甲 赞美伟大的朱庇特!路歇斯已经被捕了。大家都猜那老头儿和他的两个儿子是天神下凡。
将领乙 还有一个人,他的装束十分可笑,也跟他们一起将敌人击退。
将领甲 据说是这样;可是这几个人一个也找不到。站住!那儿是谁?
波塞摩斯 一个罗马人,要是有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不会一个人陷在这儿了。
将领乙 抓住他;一条狗!不要让一个罗马的败卒回去告诉他们什么乌鸦在啄他们的朋友。他还自己夸口,好像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带他见王上去。
辛白林率侍从上;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毕萨尼奥及罗马俘虏等同上。二将领献上波塞摩斯,辛白林命狱卒将波塞摩斯收禁;众下。
第四场
英国。牢狱
波塞摩斯及二狱卒上。
狱卒甲 现在可不会有人把你偷走,你的身体已经被锁起来啦。要是这儿有草,你尽管吃吧。
狱卒乙 嗯,那可还要看他有没有胃口。(二狱卒下)
波塞摩斯 欢迎,拘囚的生活!因为我想你是到自由去的路。可是我比一个害痛风病的人还好一些,因为他宁愿永远生活在痛苦呻吟之中,也不愿让死亡这一个手到病除的良药治愈他的疾病;只有死才是打开这些铁锁的钥匙。我的良心上负着比我的足胫和手腕上更重的镣铐;仁慈的神明啊,赐给我忏悔的利剑,让我劈开这黑暗的牢门,得到永久的自由吧!我已经衷心悔恨,这还不够吗?儿女们是这样使他们尘世的父亲回嗔作喜;天上的神明更是充满了慈悲的。我必须忏悔吗?还有什么比拖镣戴铐更好的方式,出于自愿而不是被迫的?为了祓除我的罪孽,我愿意呈献我整个的生命。我知道你们比万恶的世人仁慈得多,他们从破产的负债人手里拿去三分之一,六分之一,或是十分之一的财产,让这些债户留着有余不尽的残资,供他们继续地剥削;那却不是我的愿望。把我的生命拿去,抵偿伊摩琴的宝贵的生命吧;虽然它们的价值并不相等,可是那总是一条生命,为你们所亲手铸下的。在人与人之间,他们并不戥量着每一枚货币,即使略有轻重,也瞧着上面的花纹而收受下来;你们应该把我收受,因为我是你们的。伟大的神明啊,要是你们愿意作这一次清算,就请拿去我的生命,勾销这些无情的债务。啊,伊摩琴!我要在沉默中向你抒陈我的心曲。(睡)
奏哀乐。西塞律斯·里奥那托斯,即波塞摩斯之父,鬼魂出现,为一战士装束之老翁;一手携一老妇,即其妻,亦即波塞摩斯之母的鬼魂;二鬼魂登场时有音乐前导。音乐再奏,里奥那托斯二子,即波塞摩斯之兄,亦相继出现,彼等各因战死而身有伤痕。波塞摩斯睡于狱床之上,众鬼魂绕其四周。
西塞律斯 你驱雷役电的天主,
不要迁怒凡人;
你该责怪玛斯、朱诺
**你的天庭。
我那没见面的孩子
干过什么坏事?
当他尚在母腹待产,
我已长辞人世;
你是孤儿们的慈父,
理应矜怜孤苦,
茫茫人世遍地荆棘,
你该尽力加护。
波塞摩斯之母 我临盆时未蒙神佑,
一阵剧痛丧身;
波塞摩斯 呱呱堕地,
可怜举目无亲!
西塞律斯 造化铸下他的模型,
不失列祖英风,
他值得世人的赞美,
果然头角峥嵘。
波塞摩斯之长兄
当他长成一表男儿,
我临盆时未蒙神佑他的意气才情
我临盆时未蒙神佑在不列颠全国之中,
我临盆时未蒙神佑谁能和他竞争?
我临盆时未蒙神佑除了他有谁能赢取,
伊摩琴的芳心?
波塞摩斯之母 为什么他才缔结良姻,
就被君王放逐,
远离了祖宗的田园,
和情人的衣襟?
西塞律斯 为什么让阿埃基摩,
意大利的伧奴,
用无稽的猜疑嫉妒,
把他心胸玷污;
落得那万恶的奸人,
一旁讥笑揶揄?
波塞摩斯之次兄
因此我们离开坟墓,
我们父子四人,
为了捍卫我们祖国,
曾经赴汤蹈火,
牺牲了我们的生命,
保持荣名不堕。
波塞摩斯之长兄
波塞摩斯为了王家
也曾卓著勋劳;
朱庇特,你众神之王,
为何久抑贤豪,
不给他应得的褒赏,
让他郁郁无聊?
西塞律斯 打开你水晶的窗户,
请你俯瞰尘寰;
莫再用无情的毒害,
尽把壮士摧残。
波塞摩斯之母 可怜我们无辜佳儿,
赐他幸福平安。
西塞律斯 从你琼宫瑶殿之中,
伸出你的援手:
否则我们要向众神,
控诉你的悖谬。
波塞摩斯之次兄
不要有失众望,神啊!
伸出你的援手。
朱庇特在雷电中骑鹰下降,掷出霹雳一响;众鬼魂跪伏。
朱庇特 你们这一群下界的幽灵,
不要尽向我们天庭烦絮!
你们怎么胆敢怨怼天尊,
他雷霆的火箭谁能抵御?
去吧,乐园中憧憧的黑影,
在那不谢的花丛里安息;
人世的事无需你们顾问,
一切自有我们神明负责。
哪一个人蒙到我的恩宠,
我一定先使他备历艰辛。
你们的爱子他灾星将满,
无限幸运展开在他眼前。
我的星光照耀他的诞生,
他在我神殿上举行婚礼。
他将要做伊摩琴的良人;
不经困苦,怎得这番甘甜?
把这简牒安放他的胸头,
他一生的休咎都在其中。
去吧,别再这样喧扰不休,
免得激起我的怒火熊熊。
鹰儿,驾着我飞返琉璃宫。(上天)
西塞律斯 他在雷声中下降;他的神圣的呼吸里充满着硫磺的味道;那神鹰弯下头来,似乎要怒踢我们的样子。他升天时的气味比乐园里的花儿还要芬芳;他的尊贵的鹰儿缮理那永生的羽翼,用它的脚爪剔拭它的尖喙,正像它的神明喜悦的时候一样。众鬼魂感谢,朱庇特!
西塞律斯 那玉石的阶道已经被云儿遮住;他已经回到他光明的宫殿。去吧!让我们恭承天惠,恪遵他庄严的训诫。(众鬼魂隐灭)
波塞摩斯 (醒)睡眠,你已经做了一次老祖父,替我生下一个父亲;你又造下了一个母亲和两个兄长。可是啊,无情的讥刺!他们全去了,正像来的时候一样缥缈:我也就这样醒来。那些倚靠着贵人恩宠的可怜虫,也像我一样做着梦;一醒之后,万事皆空。可是唉!话又说回来。有的人并没有做求名求利的好梦,他们无所事事,却也照样受尽恩荣;我也是这样,不知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做起这种幸福的美梦来。什么神仙到过这里?一册书吗?啊,珍奇的宝册!愿你不要像我们爱好虚华的世人一般,用一件富丽的外服遮掩内衣的敝陋;愿你的内容也像你的外表一般美好,不像我们那些朝士们只有一副空空的皮囊。“雄狮之幼儿于当面不相识、无意寻求间得之,且为一片温柔之空气笼罩之时,自庄严之古柏上砍下之枝条,久死而复生,重返故株,发荣滋长之时,亦即波塞摩斯脱离厄难,不列颠国运昌隆,克享太平至治之日。”仍然是一个梦,否则一定是什么疯子随口吐出,不假思索地狂言;倘不是梦里的鬼话,就是无根的诳语;倘不是毫无意识的乱谈,它的意义也是不可究诘的。可是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我一生的行事却也没头没脑地和它相差不远,只为了同病相怜的缘故,我也要把它收藏起来。
二狱卒重上。
狱卒甲 来,先生,你准备好去死没有?
波塞摩斯 早就准备好了;假如是一块肉的话,烤也烤焦了。
狱卒甲 一句话,要请你去上吊,先生;要是你已经准备好了,那么你这块肉已经烹得很好了。
波塞摩斯 哦,要是我能够在观众眼睛里成为一道好菜,那么总算死得并不冤枉。
狱卒甲 这对于你是一回严重的清算,先生;可是这样也好,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还人家的债,也不用再怕酒店向你催讨欠账,人们在追寻欢乐的当儿,往往免不了这一种临别时的悲哀。你进来的时候饿得有气无力,出去的时候喝得醉步跄踉;你后悔不该付太大的代价,又恼恨人家给你太重的代价;你的钱囊和脑袋同样空洞,脑袋里因为装满空虚,反而显得沉重,钱囊里没有了货色,又嫌太轻了:这一种矛盾,你现在可以从此免去。啊!一根只值一文钱的绳子,却有救苦救难的无边法力:无论你欠下成千债款,它都可以在一刹那间替你结束;它才是你真正的债主和债户;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总账,都可以由它一手清还。你的颈子,先生,是笔,是账簿,也是算盘;不消片刻,你就可以收付两讫了。
波塞摩斯 我死了比你活着还要快乐得多。
狱卒甲 不错,先生,睡熟的人不觉得牙痛;可是一个人要是必须睡你那种觉,还要让一个刽子手照护他上床,我想他一定还是愿意和他的行刑者交换一下位置的;因为你瞧,先生,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哩。
波塞摩斯 我知道,朋友。
狱卒甲 那么你死了以后,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我可只听见人家说,身子一挺,两眼发黑。也许有什么自命为识路的人带领你;也许你自信不会走错,但是我断定你对于这条路是完全生疏的;也许你想冒一下险,探寻前途的究竟。可是,你旅行的结果如何,我想你是再也不能回来告诉人家的了。
波塞摩斯 我告诉你,朋友,除了那些长了眼睛却故意闭上的人们以外,走我这条路是不怕在暗中摸索的。
狱卒甲 可笑一个人长了眼睛,最大的用处却是去赶这条黑暗的路程!我相信绞刑是叫人闭眼的一个方法。
一使者上。
使者 打开他的镣铐;把你的囚犯带去见王上。
波塞摩斯 你带来了好消息;他们要叫我去恢复我的自由了。
狱卒甲 真有那样的事,我就上吊给你看。
波塞摩斯 那你倒可以比当一个看牢门的人自由一些:只有套活人的枷锁,没有关死鬼的牢门。(除狱卒甲外均下)
狱卒甲 除非一个人愿意娶一座绞架做妻子,生一些小绞架下来,我没有见过像他这样一个不怕死的怪东西。可是凭良心说,有些家伙是贪生怕死的,尽管他是个罗马人;他们这批人中间,也有好多虽然自己不愿意,因为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去死;要是我做了他们,我也一定会这样。我希望我们大家都存着一条好心肠;啊!那什么看牢门的人、什么绞架,都可以用不着啦。我说这样的话,固然有碍我自己眼前的利益,可是一个人只要存着善心,总不会没有好处的。(下)
第五场
辛白林营帐
辛白林、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毕萨尼奥、群臣、将校及侍从等上。
辛白林 站在我的旁边,你们这些天神差下来保全我的王位的英雄们。可惜我们找不到那个作战如此奋勇的穷苦的兵士,他的褴褛的衣衫使那些鲜明的盔甲蒙羞;他挺着**的胸膛,走上拥着坚盾的骑士的前面,去迎受敌人的剑锋。谁要是能够找到他,我一定不惜重赏。
培拉律斯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卑微的人会表现出这样忠勇的义愤,这样一个叫花子似的家伙,会干出这种惊人的壮举。
辛白林 没有探听到他的消息吗?
毕萨尼奥 死人活人中间,都已经仔细寻找过,可是一点没有他的踪迹。
辛白林 我很懊恨不能报答他的大功,只好把额外的恩典,(向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加在你们身上了;你们是英国的心肝和头脑,她是靠着你们的力量而生存的。现在我应该询问你们的出身了,回复我吧。
培拉律斯 陛下,我们是堪勃利亚人,出身士族;除此以外,要是再说什么自夸的话就要不免虚伪和狂妄;除非我再加上一句,我们都是忠诚正直的。
辛白林 跪下来。起来,我的战场上的骑士们;我封你们为我的御前护卫,还要用符合你们地位的尊荣厚赏你们。
考尼律斯及宫女等上。
辛白林 这些人的脸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似的。为什么你们用这样惨淡的神情迎接我们的胜利?你们瞧上去像是罗马人,不像是英国宫廷里的。
考尼律斯 万福,伟大的君王!不怕扫了您的兴致,我必须向您报告王后已经死了。
辛白林 这样的消息是应该出自于一个医生的口中吗?可是我想医药虽然可以延长生命,毕竟医生也是不免一死的。她是怎样死的?
考尼律斯 她死的情形十分可怕,简直发疯一般,正像她生前的样子;她活着用残酷的手段对待世人,死去的时候,对她自己也十分残酷。要是陛下不嫌烦渎,我愿意报告她临终时自己供认的那些话;要是我说错了,她的这些侍女们可以纠正我,她们当她弥留的时候,都是满脸淌着眼泪站在一旁的。
辛白林 你说吧。
考尼律斯 第一,她供认她从没有爱过您,她爱的是您的富贵尊荣,不是您;她嫁给您的王冠,是您的王座的妻子,可是她厌恶您本人。
辛白林 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倘不是她临死时所说的话,即使她说了我也不会相信。说下去。
考尼律斯 她在表面上装着十分疼爱您的女儿,其实她自己承认,公主是她眼睛里的一只蝎子;倘不是逃走得早,公主早已被她用毒药毒死。
辛白林 啊,最娇美的恶魔!谁能观察一个女人的心呢?还有别的话吗?
考尼律斯 有,陛下,还有更骇人的话哩。她供认她已经为您预备好一种致命的药石,服了下去,立刻就会侵蚀人的生命,慢慢地把血液一起吸干,叫人一寸一寸地死去;在那一段时间里,她要日夜陪伴您,侍候您,为您流泪,和您亲吻,做出种种千恩万爱的样子,叫您受她的感动;然后趁着适当的机会,当她已经使您中了她的圈套的时候,她就设法骗诱您答应让她的儿子继承您的王冠。可是因为他的离奇的失踪,她这目的不能达到,所以她就发起疯来,忘记了一切的羞耻;当着上天和众人的面,公开吐露了她的心事,懊恨她处心积虑的奸谋不能成为事实,之后就在这样绝望的心绪中死去了。
辛白林 宫女们,你们都是随身服侍她的,这些话你们都听见了吗?
宫女甲 回陛下的话,我们都听见了。
辛白林 我的眼睛并没有犯错,因为她是美貌的;我的耳朵也没有错,因为她的谄媚的话是婉转动听的;我更不责怪我的心,它以为她的灵魂和外表同样可爱,对她怀疑也是一种罪过。可是,啊,我的女儿!你也许会说,这是我的痴愚,并且用你的感觉证明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愿上天弥补这一切吧!
路歇斯、阿埃基摩、预言者及其他罗马俘虏各由卫士押解上;波塞摩斯及伊摩琴亦在众俘之后。
辛白林 卡厄斯,你现在不是来向我们要求纳贡了,那已经被不列颠人用武力抹消了,虽然他们因此丧失了不少的勇士。那些死者的亲属已经提出要求,为了安慰英灵,必须把你们这一批俘虏杀死;这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所以,想一想你们的处境吧。
路歇斯 陛下,胜败本来是兵家常事;你们的得胜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假如这次是我们得胜,当热血冷静下来以后,我们绝不会用刀剑威胁我们的俘虏。可是既然这是天神的意旨,我们除了一死以外,没有其他赎身的方法,那么就让我们死吧;一个罗马人是能够用一颗罗马人的心忍受一切的,这就够了;奥古斯特斯有生之日,将会记着这一件事情;对于我自己个人,已经言尽于此。只有这一件事,我要向您请求:我的童儿,一个生长在英国的孩子,让他赎回他的生命吧。从来不曾有哪一个主人得到过这样一个殷勤亲切、忠心勤恳的童儿;他是那样的遇事谨慎,那样的诚实、伶俐而善解人意。让他本身的好处,连同着我的请求,邀获陛下的矜怜吧;他不曾伤害过一个英国人,虽然他所侍候的是一个罗马人。赦免他,陛下,让其余的人一起身膏斧钺吧。
辛白林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的面貌瞧上去怪眼熟的。孩子,我只瞧了你一眼,你就已经得到我的恩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说“活着吧,孩子”。不用感谢你的主人;活着吧。无论你向辛白林要求什么恩典,只要适合于我的慷慨和你的地位的,我都愿意答应你;即使你向我要求一个最尊贵的俘虏,我也决不吝惜。
伊摩琴 敬谢陛下。
路歇斯 我并不叫你要求饶恕我的生命,好孩子;可是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
伊摩琴 不,不。唉!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哩。我看见一件东西,对于我就像死一般痛苦;您的生命,好主人,只好让它听其自然了。
路歇斯 这孩子侮蔑我,他离弃了我,还要把我讥笑:那些信任着少女们和孩子们的忠心的人,他们的快乐是会转瞬即逝的。为什么他这样呆呆地站着?
辛白林 你想要求些什么,孩子?我越瞧你,越觉得爱你;仔细想一想你应该提出些什么要求吧。你瞧着的那个人,你认识他吗?说,你要我赦免他吗?他是你的亲族,还是你的朋友?
伊摩琴 他是一个罗马人。他不是我的亲族,正像我不是陛下的亲族一样;可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是陛下的臣仆,所以比较起来还是陛下跟我的关系亲密一些。
辛白林 那么你为什么这样瞧着他?
伊摩琴 陛下要是愿意听我说话,我希望不要让旁人听见。
辛白林 哦,很好,我一定留心听着。你叫什么名字?
伊摩琴 斐苔尔,陛下。
辛白林 你是我的好孩子,我的童儿;我要做你的主人。跟我来;放胆说吧。(辛白林、伊摩琴在一旁谈话)
培拉律斯 这孩子是死而复生了吗?
阿维拉古斯 两颗砂粒也不会这般相像。这正是那个可爱的美貌少年,死去了的斐苔尔。你觉得呢?
吉德律斯 正是他死而复生了。
培拉律斯 轻声!轻声!再瞧下去;他一眼也不看我们;不要莽撞;人们的面貌也许彼此相同;若果真是他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对我们说话的。
吉德律斯 可是我们明明见他死了。
培拉律斯 不要说话;让我们瞧下去。
毕萨尼奥 (旁白)那是我的女主人。既然她还在人世,不管事情变好变坏,我都可以放心了。(辛白林、伊摩琴上前)
辛白林 来,你站在我的旁边,高声提出你的要求。(向阿埃基摩)朋友,站出来,老老实实答复这孩子的问话;否则凭着我的地位和荣誉,我们将要用严刑逼你招供真情。来,对他说。
伊摩琴 我的要求是,请这位绅士告诉我,他这戒指是谁给他的。
波塞摩斯 (旁白)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辛白林 你手指上的那个钻石戒指是怎么得来的?
阿埃基摩 你还是不要逼我说出来的好,因为一说出来,会叫你十分难受的。
辛白林 怎么!我?
阿埃基摩 我很高兴今天有这样的机会,被迫吐露那因为隐藏在我的心头使我痛苦异常的秘密。这戒指是我用诡计骗来的,它本来是被你放逐的里奥那托斯的宝物;也许你会像我一样悔恨,因为在天壤之间,不曾有过一位比他更高贵的绅士。你愿意听下去吗,陛下?
辛白林 我要听一切和这有关的事情。
阿埃基摩 那位绝世的佳人,你的女儿——为了她,我的心头淋着血,我的奸恶的灵魂一想起就不禁战栗——恕我,我要晕倒了。
辛白林 我的女儿!她怎么样?提起你的精神来:我宁愿让你活到老死,也不愿在我没有听完以前让你死去。挣扎起来,汉子,说。
阿埃基摩 那一天——不幸的钟敲出了那个时辰!——在罗马——可咒诅的屋子潜伏着祸根!——一个欢会的宴席上——啊,要是我们那时的食物,或者至少被我送进嘴里去的,都有毒投在里面,那可多好!——善良的波塞摩斯——我应当怎么说呢?像他这样的好人,是不该和恶人同群的;在最难得的好人里面,他也是最好的一个——郁郁寡欢地坐着,听我们赞美我们意大利的恋人:她们的美艳使最善于口辩者的夸大谀辞成为贫乏;她们的丰采使维纳斯的神座黯然失色,苗条的弥涅瓦[1]相形见绌;她们的性情是一切使男子们倾心的优点的总汇;此外还有那引人上钩的伎俩,迷人的娇姿丽色。
辛白林 我好像站在火上一般。不要尽说废话。
阿埃基摩 除非你愿意早一点伤心,否则你反而会嫌我说得太快。这位波塞摩斯,正像一位热恋着一个高贵女郎的贵人一样,也接着发表他的意见;并不诽毁我们所赞美的女子,在那一点上他保持着谦恭的沉默,他只是开始描述他的情人的容貌;他的整个的心灵都贯注在他的口舌之上,绘出了一幅绝美的肖像,显得刚才被我们夸美的,只是一些灶下的贱婢,换言之,他越讲越有神,竟使我们变成了一群钝口拙舌的笨人。
辛白林 算了,算了,快讲正文吧。
阿埃基摩 你的女儿的贞操是一切问题的发端。他称道她的贞洁,仿佛狄安娜也曾做过热情的梦,只有她才是冷若冰霜的。该死的我听他这样说,就向他的赞美表示怀疑;那时候他把这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我就用金钱去和他的戒指打赌,说要是我能够把她骗诱失身,这戒指就归我所有。他,忠心的骑士,全然信任她的贞洁,正像我后来所发现的一样,很慷慨地把这戒指做了赌注;即使它是福玻斯车轮上的一颗红玉,甚或是他的整个车子上最尊贵的宝物,他也会毫不吝惜地把它掷下。抱着这样的目的,我立刻就向英国出发。你也许还记得我曾经到过你的宫廷,在那里多蒙你的守身如玉的令嫒指教我多情和**邪的重大区别。我的希望虽然破灭了,可是我爱慕的私心,却不曾因此而遏抑下去;我开始转动我的意大利的脑筋,在你们呆笨的不列颠国土上实施我的恶毒的阴谋,对于我那却是一个无比的妙计。简单一句话,我的计策大获成功;我带了许多虚伪的证据回去,它们是足够使高贵的里奥那托斯发疯的;我用这样那样的礼物,使他对她的贞节失去信念;我用详细的叙述,说明她房间里有些什么张挂,什么图画;还有她的这一只手镯——咽,巧妙的手段!我好容易才把它偷到手里!——不但如此,我还探到了她身体上的一些秘密的特征,使他不能不相信她的贞操已经被我破坏。因此——我现在仿佛看见他——
波塞摩斯 (上前)嗯,你看得不错,意大利的恶魔!唉!我这最易轻信的愚人,罪该万死的凶手、窃贼,过去现在未来一切恶徒中的罪魁祸首!啊!给我一条绳、一把刀或是一包毒药,让它惩罚我的罪恶。国王啊,吩咐他们带上一些巧妙的刑具来吧;是我使世上一切可憎的事情变得平淡无奇,因为我是比它们更可憎的。我是波塞摩斯,我害死了你的女儿;——像一个恶人一般,我又说了谎;我差遣一个助恶的爪牙,一个亵渎神圣的窃贼,毁坏了她这座美德的殿堂;是的,她原是美德的化身。唾我的脸,用石子丢我,把污泥摔在我身上,嗾全街上的狗向我吠叫吧;让每一个恶人都用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做他的名字;愿从今以后再不会出现这样重大的恶事。啊,伊摩琴!我的女王,我的生命,我的妻子!啊,伊摩琴!伊摩琴!伊摩琴!
伊摩琴 安静一些,我的主!听我说,听我说!
波塞摩斯 这样的时候,你还要跟我开玩笑吗?你这轻薄的童儿,让我教训教训你。(击伊摩琴;伊摩琴倒地)
毕萨尼奥 啊,各位,救命!这是我的女主人,也就是您的妻子!啊!波塞摩斯,我的大爷,您并没有害死她,现在她却真的死在您的手里了。救命!救命!我的尊贵的公主!
辛白林 世界在旋转吗?
波塞摩斯 我怎么会这样站立不稳?
毕萨尼奥 醒来,我的公主!
辛白林 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么神明的意思,是要叫我在致命的快乐中死去。
毕萨尼奥 我的公主怎样啦?
伊摩琴 啊!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你给我毒药;危险的家伙,走开!不要插足在君王贵人们的中间。
辛白林 伊摩琴的声音!
毕萨尼奥 公主,要是我知道我给您的那个匣子里盛着的并不是灵效的妙药,愿我遭五雷轰顶;那是王后给我的。
辛白林 又有新的状况了吗?
伊摩琴 它使我中了毒。
考尼律斯 神啊!我忘了王后亲口供认的还有一句话,那却可以证明她的诚实;她说:“我把配下的那服药剂给了毕萨尼奥,骗他说是提神妙药;要是他已经把它转送给他的女主人,那么她多半已经像一只耗子般的被我毒死了。”
辛白林 那是什么药,考尼律斯?
考尼律斯 陛下,王后屡次要求我替她调制毒药,她的借口总是说不过拿去毒杀一些猫狗之类下贱的畜生,从这种实验中得到知识上的满足。我因恐她另有其他歹毒的用意,所以就替她调下一种药剂,服下以后,可以暂时中止生命的机能,可是在短时间内,全身器官就又会恢复活动。您有没有服过它?
伊摩琴 大概我是服过的,因为我曾经死了过去。
培拉律斯 我的孩子们,我们原来弄错了。
吉德律斯 这果然是斐苔尔。
伊摩琴 为什么您要推开您的已婚的妻子?想象您现在是在一座悬崖之上,再把我推开吧!(拥抱波塞摩斯)
波塞摩斯 像果子一般挂在这儿,我的灵魂,直到这一棵树木死去!
辛白林 怎么,我的骨肉,我的孩子!嘿,你要我在这一幕戏剧里客串一个呆汉吗?你不愿意对我说话吗?
伊摩琴 (跪)您的祝福,父亲。
培拉律斯 (向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虽然你们曾经爱过这个少年,我也不怪你们;你们爱他是有原因的。
辛白林 愿我流下的眼泪成为浇灌你的圣水!伊摩琴,你母亲死了。
伊摩琴 我也很惋惜,父王。
辛白林 啊,她算不得什么;都是因为她,我们才会有今天这一番奇怪的遇合。可是她的儿子不见了,我们既不知道他怎么出走,又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毕萨尼奥 陛下,现在我的恐惧已经消失,我可以说老实话了。公主出走以后,克洛顿殿下就来找我;他拔剑在手,嘴边冒着白沫,发誓说要是我不把她的去向说出来,就要把我当场杀死。那时我衣袋里刚巧有一封我的主人所写的假信,约公主到密尔福德附近的山间相会。他看了以后,强迫我把我主人的衣服拿来给他穿了,抱着**邪的念头,发誓说要去破坏公主的贞操,就这样怒气冲冲地向那里动身出发。究竟后来他下落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吉德律斯 让我结束这一段故事:是我把他杀了。
辛白林 嗳哟,天神们不允许这样的事!你刚为国家立下大功,我不希望你从我的嘴里得到一句无情的判决。勇敢的少年,否认你刚才所说的话吧。
吉德律斯 我说也说了,做也做了。
辛白林 他是一个王子啊。
吉德律斯 一个粗野无礼的王子。他对我所加的侮辱,完全有失一个王子的身份;他用那样不堪入耳的言语激恼我,即使海潮向我这样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我砍下他的头;我很高兴今天他不在这儿抢夺我说话的机会。
辛白林 我很为你抱憾;你已经亲口承认你的罪行,必须受我们法律的制裁。你必须死。
伊摩琴 我还以为那个没有头的人是我的丈夫。
辛白林 把这罪犯缚起来,带他下去。
培拉律斯 且慢,陛下,这个人的身份是比被他杀死的那个人更高贵的,他有和你同样高贵的血统:几十个克洛顿身上的伤痕,也比不上他为你立下的功勋。(向卫士)放开他的手臂,那不是生来受缚的双臂。
阿维拉古斯 他说得太过分了。
辛白林 你胆敢当着我的面这样咆哮无礼,你也必须死。
培拉律斯 我们三个人愿意一同受死;可是我要证明我们中间有两个人是像我刚才所说那样高贵的。我的孩儿们,我必须说出一段对于我自己很危险的话,虽然也许对于你们会大有好处。
阿维拉古斯 您的危险也就是我们的危险。
吉德律斯 我们的好处也就是您的好处。
培拉律斯 那么恕我,我就老实说了。伟大的国王,你曾经有过一个名叫培拉律斯的臣子。
辛白林 为什么提起他?他是一个亡命的叛徒。
培拉律斯 他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老头儿;诚然他是一个亡命之人,我却不知道他怎么会是一个叛徒。
辛白林 把他带下去;整个世界都不能使他免于一死。
培拉律斯 不要太性急了;你应该先偿还我你的儿子们的教养费,等我收受了以后,你再没收不迟。
辛白林 我的儿子们的教养费!
培拉律斯 我的话说得太莽撞无礼了。我现在双膝跪下;在我起立以前,我要把我的儿子们从微贱之中拔擢起来,然后让我这老父亲引颈就戮吧。尊严的陛下,这两位称我为父亲的高贵的少年,他们自以为是我的儿子,其实并不是我的;陛下,他们是您的亲生骨肉。
辛白林 怎么!我的亲生骨肉!
培拉律斯 正像您是您父王的儿子一般不容置疑。我,年老的摩根,就是从前被您放逐的培拉律斯。我的过失、我的放逐、我的一切叛逆的行为,都出于您一时的喜怒;我所干的唯一的坏事,就是我所忍受的种种困苦。这两位善良的王子——他们的确是金枝玉叶的王室后裔——是我在这二十年中教养长大的;我把自己所有的毕生学问和本领全都传授了他们。他们的乳母尤莉菲尔当我被放逐的时候,把这两个孩子偷了出来,我也因此而和她结为夫妇;是我唆使她干下这件盗案,因为痛心于尽忠而获谴,才激起我这种叛逆的行为。越是想到他们的失踪对于您将是一件怎样痛心的损失,越是诱发我偷盗他们的动机。可是,仁慈的陛下,现在您的儿子们又回来了;我必须失去世界上两个最可爱的伴侣。愿覆盖大地的穹苍的祝福像甘露一般洒在他们头上!因为他们是可以和众星并列而无愧的。
辛白林 你一边说话,一边在流泪。你们三个人所立下的功劳,比起你所讲的这一段故事来更难令人置信。我已经失去我的孩子;要是这两个果然就是他们,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再有一对比他们更好的儿子。
培拉律斯 请高兴起来吧。这一个少年,我称他为波里多的,就是您的最尊贵的王子吉德律斯;这一个我的凯德华尔,就是您的小王子阿维拉古斯,那时候,陛下,他是裹在一件他的母后亲手缝制的非常精致的斗篷里的,要是需要证据的话,我可以把它拿来恭呈御览。
辛白林 吉德律斯的颈上有一颗星形的红痣;那是一个不平凡的记号。
培拉律斯 这正是他,他的颈上依然保留着那天然的标识。聪明的造物者赋予他这一个特征,那用意就是要使它成为眼前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