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戏剧集 喜剧Ⅱ(1 / 1)

威廉·莎士比亚

William Shakespeare

爱的徒劳 Love’s Labour’s Lost

剧中人物

腓迪南 那瓦国王

俾隆 国王侍臣

朗格维

杜曼

鲍益 法国公主侍臣

马凯德

唐·阿德里安诺·德·亚马多 一个怪诞的西班牙人

纳森聂尔 教区牧师

霍罗福尼斯 塾师

德尔 巡丁

考斯塔德 乡人

毛子 亚马多的侍童

管林人

法国公主

罗瑟琳 公主侍女

玛利娅

凯瑟琳

杰奎妮妲 村女

官吏、侍从等

地点

那瓦

第一幕

第一场

那瓦王御苑

国王、俾隆、朗格维及杜曼上。

国王 让众人所追求的名誉永远记录在我们的墓碑上,使我们在死亡的耻辱中获到不朽的光荣;不管饕餮的时间怎样吞噬着一切,我们要在这一息尚存的时候,努力博取我们的声名,使时间的镰刀不能伤害我们;我们的生命可以终了,我们的名誉却要永垂万古。所以,勇敢的战士们——因为你们都是向你们自己的感情和一切俗世的欲望奋勇作战的英雄——我们必须把我们最近的敕令严格实行起来,那瓦将要成为世界的奇迹。我们的宫廷将要成为一所小小的学院,潜心探讨有益人生的学术。你们三个人,俾隆、杜曼和朗格维,已经立誓在这三年之内,跟我一起生活,做我的共同研究的学侣,并且绝对遵守这一纸戒约上所规定的种种条文:你们的誓已经宣过,现在就请你们签下自己的名字。谁要是破坏了这戒约上最细微的一枝一节,让他亲手撕毁他自己的荣誉。要是你们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愿你们一意遵行,无渝斯盟。

朗格维 我已经决定了。左右不过是三年的长斋;身体虽然憔悴,精神上却享受着盛宴。饱了肚皮,饿了头脑;美食珍馐可以充实肌肤,却会闭塞心窍。

杜曼 陛下,杜曼已经抑制了他的情欲,把世间一切粗俗的物质的欢娱丢给凡夫俗子们去享受。恋爱、财富和荣华把人暗中催老,我要在哲学中间找寻生命的奥妙。

俾隆 我所能够说的话,他们两人都已经说过了。我已经发誓,陛下,在这儿读书三年;可是其他严厉的戒条,例如在那时期以内,不许见一个女人,这一条我希望并不包括在内;还有每一星期中有一天不许接触任何食物,平常的日子,每天只有一餐,这一条我也希望并不包括在内;还有晚上只许睡三小时,白天不准瞌睡,这一条我也希望并不包括在内,因为我一向总以为从天黑睡到天白,再把半个白昼当作黑夜,不会妨碍别人什么事的。啊!这些是太难的题目,叫人怎么办得到?不看女人尽读书,不吃饭又不许睡觉!

国王 你在宣誓的时候,已经声明遵守这些条件了。

俾隆 请陛下恕我,我并没有发这样的誓。我只发誓陪着陛下读书,在您的宫廷里居住三年。

朗格维 除了这一点以外,俾隆,其余的条件你也都发誓遵守的。

俾隆 那么,先生,我只是开玩笑说说的。我倒要请问请问,读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国王 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俾隆 您的意思是说那些为我们常识所不能窥察的事情吗?

国王 正是,那就是读书的莫大的报酬。

俾隆 好,那么我要发誓苦读,把天地间的奥秘勤搜冥索。当煌煌的禁令阻止我宴乐的时候,我要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填满我的饥肠;当我们的肉眼望不见一个女人的时候,我要知道什么地方可以遇见天仙般的姑娘;要是我发了一个难以遵守的誓言,我要知道怎样可以一边叛誓,一边把我的信誉保全。要是读书果然有这样的用处,你能向我发誓,我一定踊跃从命,决无二言。

国王 这些是学问途中的障碍,引导我们的智慧去追寻无聊的愉快。

俾隆 一切愉快都是无聊;最大的无聊却是为了无聊费尽辛劳。你捧着一本书苦苦钻研,为的是追寻真理的光明;真理的光明还远在天边,你已经盲去了自己的眼睛。我宁愿消受眼皮上的供养,把美人的妙目姿情鉴赏,那脉脉含情的夺人光艳可以扫去我眼中的雾障。学问就像是高悬中天的日轮,愚妄的肉眼不能测度它的高深;孜孜矻矻的腐儒白首穷年,还不是从前人书本里掇拾些片爪寸鳞?那些自命不凡的文人学士,替每一颗星球取下一个名字;可是在众星吐辉的夜里,灿烂的星光一样会照射到无知的俗子。过分的博学无非浪博虚声;每一个教父都会替孩子题名。

国王 他反对读书的理由多么充足!

杜曼 他用巧妙的言辞阻善济恶!

朗格维 他让莠草蔓生,刈除了嘉谷!

俾隆 春天到了,小鹅孵出了蛋壳!

杜曼 这句话是怎么接上去的?

俾隆 各得其时,各如其分。

杜曼 一点意思都没有。

俾隆 聊以凑韵。

国王 俾隆就像一阵冷酷无情的霜霰,用他的利嘴咬死了春天初生的婴孩。

俾隆 好,就算我是;要是小鸟还没有啭动它的新腔,为什么要让盛夏夸耀它的荣光?我不愿冰雪遮掩了五月的花天锦地,也不希望蔷薇花在圣诞节含娇弄媚;万物都各自有它生长的季节,太早太迟同样是过犹不及。你们到现在才去埋头功课,等于爬过了墙头去拔开门上的键锁。

国王 好,那么你退出好了。回家去吧,俾隆,再会!

俾隆 不,陛下;我已经宣誓陪着您在一起;虽然我说了这许多话为无知的愚昧张目,使你们理竭词穷,不能为神圣的知识辩护,可是请相信我,我一定遵守我的誓言,安心忍受这三年的苦行。把那纸儿给我,让我一条一条读下去,在这些严厉的规律下面把我的名字签署。

国王 你这样回心转意,免去了你终身的耻辱!

俾隆 “第一条,任何女子不得进入离朕宫廷一哩之内。”这一条有没有公布?

朗格维 已经公布四天了。

俾隆 让我们看看违禁的有些什么处分。“如有故违,割去该女之舌示儆。”这惩罚是谁定出来的?

朗格维 不敢,是我。

俾隆 好大人,请问您的理由?

朗格维 她们看见了这样可怕的刑罚,就会吓得不敢来了。

俾隆 好一条野蛮的法律!“第二条,倘有人在三年之内,被发现与任何女子交谈,当由其他与盟者共同议定最严厉之办法,予以公开之羞辱。”这一条,陛下,您自己就要破坏的;您知道法国国王的女儿,一位端庄淑美的姑娘,就要奉命到这儿来,跟您交涉把阿奎丹归还给她的老迈衰弱、卧病在床的父亲了;所以这一条规律倘不是等于虚设,就只好让这位众人赞慕的公主白白跋涉了这一趟。

国王 你们怎么说,各位贤卿?这一件事情我全然忘了。

俾隆 读书人总是这样舍近而求远,当他一心研究着怎样可以达到他的志愿的时候,却把眼前所应该做的事情忘了;等到志愿成就,正像用火攻夺取城市一样,得到的只是一堆灰烬。

国王 为了事实上的必要,我们只好废止这一条法令;她必须寄宿在我们的宫廷之内。

俾隆 事实上的必要将使我们在这三年之内毁誓三千次,因为每个人都是生来就有他自己的癖好,不是外力所能把它压制的。要是大家以“事实上的必要”为借口,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那么我们还要发什么誓呢?我在这儿签下我的名字,全部接受这一切规律;(签名)谁要是违反了戒约上最微细的一枝一节,让他永远不齿于人口。倘然别人受到**,我也会同样受到**;可是我相信,虽然今天你们看我这样不情不愿的,我一定是最后毁誓的一个。可是戒约上有没有允许我们可以找些有趣的消遣呢?

国王 有,有。你们知道我们的宫廷里来了一个文雅的西班牙游客,他的身上包罗着全世界各地的奇腔异调,他的脑筋里收藏着取之不竭的古怪的辞句;从他自负不凡的舌头上吐出来的狂言,在他自己听起来就像迷人的音乐一样使人沉醉;一个富有才能、善于折衷是非的人。这个幻想之儿,名字叫做亚马多的,将要在我们读书的余暇,用一些夸张的字句,给我们讲述人世所罕闻的热带之国西班牙武士们的伟绩。我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他;可是我自己很爱听他说谎,我要叫他作我的行吟诗人。

俾隆 亚马多是一个最出色的家伙,他会用崭新的字句,一个十足时髦的武士。

朗格维 考斯塔德那个村夫和他配成一对,可以替我们制造无穷的笑料;这样读书三年也不会觉得太长。

德尔持信及考斯塔德同上。

德尔 哪一位是王上自己?

俾隆 这一位便是,家伙。你有什么事?

德尔 我自己也是代表王上的,因为我是王上陛下的巡丁;可是我要看看王上本人。

俾隆 这便是他。

德尔 亚马——亚马——先生问候陛下安好。外边有人图谋不轨;这封信可以告诉您一切。

考斯塔德 陛下,这封信里所提起的事情是跟我有关系的。

国王 伟大的亚马多写来的信!

俾隆 不管内容多么啰唆,我希望它充满了夸大的字眼。

朗格维 上帝给我们忍耐吧!

俾隆 耐着听,还是忍住笑?

朗格维 让我们不要听得太出神,也不要笑得太起劲。

俾隆 好,先生,我们应该怎么笑,还是让文章的本身替我们决定吧。

考斯塔德 这一回的事情,先生,是关于我和杰奎妮妲两个人的。他们看见我在庄园里陪着她坐在田场上,又跟着她走进了御苑里,就把我抓起来了。上帝保佑好人!

国王 你们愿意用心听我读这一封信吗?

俾隆 我们愿意洗耳恭听,就像它是天神的圣谕一般。

考斯塔德 愚蠢的世人最爱听邪人的乱说。

国王 “上天的伟大的代理人,那瓦的唯一的统治者,我的灵魂的地上的真神,我的肉体的养育的恩主——”

考斯塔德 还没有一个字提起考斯塔德。

国王 “事情是这样的——”

考斯塔德 也许是这样的;可是假如他说是这样的,那也不过是这样一回事。

国王 闭嘴!

考斯塔德 像我们这种安分守己,不敢跟人家打架的人,只好把一张嘴闭起来。

国王 不许说话!

考斯塔德 我也求求你们,对别人的私事还是少提为妙。

国王 “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为被黑色的忧郁所包围,想要借着你的令人康健的空气的最灵效的医药,祛除这一种阴沉的重压的情绪,所以凭着我的绅士的身份,使我自己出外散步。是什么时间呢?大约在六点钟左右,正是畜类纷纷吃草,鸟儿成群啄食,人们坐下来享受那所谓晚餐的一种营养的时候:以上说明了时间。现在要说到什么场所:我的意思是说我散步的场所;那是称为你的御苑的所在。于是要说到什么地点:我的意思是说我在什么地点碰到这一桩最**而荒谬的事件,使我从我的雪白的笔端注出了乌黑的墨水,成为现在你所看见、察阅、诵读或者浏览的这一封信。可是说到什么地点,那是在你的曲曲折折的花园里的西边角上东北偏北而略近东首的方向;就在那边我看见那卑鄙的村夫,那可发一笑的下贱的小鱼——”

考斯塔德 我。

国王 “那没有教育孤陋寡闻的灵魂——”

考斯塔德 我。

国王 “那浅薄的东西——”

考斯塔德 还是我。

国王 “照我所记得,考斯塔德是他的名字——”

考斯塔德 啊,我。

国王 “公然违反你的颁布晓谕的诏令和禁抑邪行的法典,跟一个——跟一个——啊!跟一个说起了就使我万分气愤的人结伴同行——”

考斯塔德 跟一个女人。

国王 “跟一个我们祖母夏娃的孩儿,一个阴人;或者为了使你格外明白起见,一个女子。受着责任心的驱策,我把他交给陛下的巡丁安东尼·德尔,一个在名誉、态度、举止和信用方面都很优良的人,带到你的面前,领受应得的惩戒。——”

德尔 启禀陛下,我就是安东尼·德尔。

国王 “至于杰奎妮妲——因为这就是那和前述村夫同时被我捕获的脆弱的东西的名称——我让她等候着你的法律的威严;一得到你的最轻微的传谕,我就会把她带来受审。抱着燃烧全心的忠诚,你的仆人唐·阿德里安诺·德·亚马多敬上。”

俾隆 这封信还不能适如我的预期,可是在我所曾经听到过的书信中间,这不失为最有趣的一封。

国王 是的,这是古今恶札中的杰作。喂,你对于这封信有什么话说吗?

考斯塔德 陛下,我承认是有这么一个女人。

国王 你听见谕告吗?

考斯塔德 我听是很听见的,不过没有十分注意。

国王 谕告上说,和妇人在一起而被捕,处以一年之监禁。

考斯塔德 我不是和妇人在一起,陛下,我是跟一个姑娘在一起。

国王 好,谕告上说姑娘也包括在内。

考斯塔德 这也不是一个姑娘,陛下;她是个处女。

国王 处女也包括在内。

考斯塔德 那么我就否认她是个处女。我是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国王 女孩子不女孩子,尽你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

考斯塔德 这女孩子对我很有用呢,陛下。

国王 听我的判决:你必须禁食一星期,每天吃些糠喝些水。

考斯塔德 我宁愿祈祷一个月,每天吃些羊肉喝些粥。

国王 唐·亚马多将要做你的看守人。俾隆贤卿,你监视着把他交送过去。各位贤卿,我们现在就去把我们彼此坚决立誓的事情实行起来。(国王、朗格维、杜曼同下)

俾隆 我愿意用我的头打赌无论哪一个人的帽子,这些誓约和戒律不过是一场无聊的笑柄。喂,来。

考斯塔德 我是为了真理而受难,先生;因为我跟杰奎妮妲在一起而被他们捉住,这是一件真实的事实,而且杰奎妮妲也是一个真心的女孩子。所以欢迎,幸运的苦杯!痛苦也许再会有一天露出笑容;现在,坐下来吧,悲哀!(同下)

第二场

同前

亚马多及毛子上。

亚马多 孩子,一个精神伟大的人要是变得忧郁起来,会有些什么征象?

毛子 他会显出悲哀的神气,主人,这是一个伟大的征象。

亚马多 忧郁和悲哀不是同样的东西吗,亲爱的小鬼?

毛子 不,不,主啊!不,主人。

亚马多 你怎么可以把悲哀和忧郁分开,我的柔嫩的青年?

毛子 我可以从作用上举出很普通的证明,我的粗硬的长老。

亚马多 为什么是粗硬的长老?为什么是粗硬的长老?

毛子 为什么是柔嫩的青年?为什么是柔嫩的青年?

亚马多 我说你是柔嫩的青年,因为这是对于你的弱龄的一个适当的名称。

毛子 我说您是粗硬的长老,因为这是对于您的老年的一个合宜的尊号。

亚马多 我已经答应陪着王上研究三年。

毛子 主人,您用不到一点钟的功夫,就可以把它研究出来。

亚马多 不可能的事。

毛子 一的二倍是多少?

亚马多 我不会计算;那是堂倌酒保们干的事。

毛子 主人,您是一位绅士,也是一位赌徒。

亚马多 这两个名义我都承认;它们都是一个堂堂男子的标识。

毛子 那么我相信您一定知道两点加一点一共几点。

亚马多 比两点多一点。

毛子 那在下贱的俗人嘴里是称为三点的。

亚马多 不错。

毛子 瞧,主人,这不是很容易的研究吗?您还没有霎过三次眼睛,我们已经把三字研究出来了;要是再在“三”字后面加上一个“年”字,一共两个字,不是一点不费力就可以把它们研究出来吗?

亚马多 我承认我是在恋爱了;一个军人而恋爱是一件下流的事,所以我恋爱着一个下流的女人。要是我向爱情拔剑作战,可以把我从这种堕落的思想中间拯救出来的话,我就要把欲望作为我的俘虏,让无论哪一个法国宫廷里的朝士用一些新式的礼节把它赎去。我不屑于叹气,我想我应该发誓把丘比特克服。安慰我,孩子;哪几个伟大的人物是曾经恋爱过的?

毛子 赫剌克勒斯[1],主人。

亚马多 最亲爱的赫剌克勒斯!再举几个例子,好孩子,再举几个;我的亲爱的孩子,你必须替我举几个赫赫有名的人。

毛子 参孙[2],主人;他曾经像一个脚夫似的把城门负在背上;他也恋爱过的。

亚马多 啊,结实的参孙!强壮的参孙!你在剑法上不如我,我在背城门这一件事情上也不如你。我也在恋爱了。谁是参孙的爱人,我的好毛子?

毛子 一个女人,主人。

亚马多 是什么肤色的女人?

毛子 一共四种肤色,也许她四种都有,也许她有四种之中的三种、两种,或是一种颜色。

亚马多 正确一些告诉我她的皮肤是什么颜色?

毛子 是海水一样碧绿的颜色,主人。

亚马多 那也是四种肤色中的一种吗?

毛子 我在书上是这样读过的,主人;最好看的女人都是这种颜色。

亚马多 绿的确是情人们的颜色;可是我想参孙会爱上一个绿皮肤的女人,却是不可思议的。我的爱人的肤色是白白净净,红嫩嫩的。

毛子 最污秽的思想,主人,都是藏匿在这种颜色之下的。

亚马多 说出你的理由来,懂事的婴孩。

毛子 我的父亲的智慧,我的母亲的舌头,帮助我!

亚马多 一个孩子的可爱的祷告,非常佳妙而动人!

毛子 要是她的脸色又红又白,

你永远不会发现她犯罪,

因为白色表示惊恐惶迫,

绯红的脸表示羞耻惭愧;

可是她倘然犯下了错误,

你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出,

因为红的羞愧白的恐怖,

都是她天然生就的颜色。

这几行诗句,主人,可以证明白和红是两种危险的颜色。

亚马多 孩子,不是有一支谣曲歌咏着国王恋爱丐女的故事吗?

毛子 大概在三个世代以前,曾经流行着这么一支恶劣的谣曲;可是我想它现在已经失传了;即使还有人记得,也是写不出来,而且不能歌唱的。

亚马多 我要把那题目重新写成一首诗,使它作为我的迷恋的一个有力的前例。孩子,我真的爱上了那个我在御苑里跟那村夫考斯塔德一起捉住的乡下姑娘;她应该有一个人好好地照顾她。

毛子 (旁白)她应该好好抽一顿鞭子,可是她应该有一个比我的主人更好的情郎。

亚马多 唱吧,孩子;我的心灵因为爱情而沉重起来了。

毛子 那是一件大大的奇事,因为您爱的是一个轻狂的女人。

亚马多 我说,唱吧。

毛子 等这班人过去了再唱吧。

德尔、考斯塔德及杰奎妮妲上。

德尔 先生,王上的旨意,叫你把考斯塔德看守起来;他每星期必须禁食三天。讲到这一位姑娘,我必须让她留在御苑里挤牛乳。再会!

亚马多 我羞得满脸都红了。姑娘!

杰奎妮妲 汉子?

亚马多 我要到你居住的地方来看看你。

杰奎妮妲 那就在附近。

亚马多 我知道它的所在。

杰奎妮妲 主啊,你是多么聪明!

亚马多 我要告诉你奇怪的事情。

杰奎妮妲 凭着你这一副嘴脸吗?

亚马多 我爱你。

杰奎妮妲 我已经听见你说过了。

亚马多 再会!

杰奎妮妲 愿你平安!

德尔 来,杰奎妮妲,去吧!(德尔及杰奎妮妲下)

亚马多 混蛋,你干了这样的坏事,非把你禁食起来不可。

考斯塔德 呃,先生,我希望您让我在禁食以前先吃一个饱。

亚马多 我们要把你重重惩罚一下。把这混蛋带下去,把他关起来。

毛子 来,你这胡作非为的奴才;去!

考斯塔德 好,要是我有一天恢复了自由,我要叫有的人看看——

毛子 叫有的人看看什么?

考斯塔德 不,没有什么,毛子少爷;他们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做了囚犯是不能一声不响的,所以,我还是不要多说什么的好。谢谢上帝我是个没有耐性的人,所以我会安安静静住在牢里。(毛子及考斯塔德下)

亚马多 我爱上了那被她穿在她的卑贱的鞋子里的更卑贱的脚所践踏的最卑贱的地面。要是我恋爱了,我将要破坏誓约,那就是说了一句虚伪的谎。虚伪的谎怎么可以换到真实的爱呢?爱情是一个魔鬼。可是参孙也曾被它引诱,他是个力气很大的人;所罗门[3]也曾被它迷惑,他是个聪明无比的人。赫剌克勒斯的巨棍也敌不住丘比特的箭镞,所以一个西班牙人的宝剑怎么能够对抗得了呢?不消一两个回合,我的剑法就要完全散乱了。他的耻辱是被人称为孩子;他的光荣却是征服成人。别了,勇气!锈了吧,宝剑!静下来,战鼓!因为你们的主人在恋爱了;是的,他恋爱了。即景生情的诗神啊,帮助我!因为我相信我要写起十四行诗来了。想吧,智慧;写吧,笔!我有足够的诗情,可以写满几大卷的二开大本呢。(下)

第二幕

第一场

那瓦王御苑;远处设大小帐幕

法国公主、罗瑟琳、玛利娅、凯瑟琳、鲍益、群臣及其他侍从等上。

鲍益 现在,公主,振起您的最宝贵的精神来吧;想想您的父王特意选择了一个什么人来充任他的使节,跟一个什么人接洽一件什么任务;他不派别人,却派他那为全世界所敬爱的女儿,您自己,来跟具备着一切人间完善的德性的、并世无双的那瓦国王进行谈判,而谈判的中心,又是适宜于作为一个女王的嫁奁的阿奎丹。造化不愿把才华丽色赋予庸庸碌碌的众人,大量地把天地间所有的灵秀钟萃于您的一身;您现在就该效法造化的大量,充分表现您的惊才绝艳。

公主 好鲍益大人,我的美貌虽然卑不足道,却也不需要你的谀辞的渲染;美貌是凭着眼睛判断的,不是贾人的利口所能任意抑扬。你这样搬弄你的智慧把我恭维,无非希望人家称赞你口齿聪明;可是我听了你这一番褒美,却一点不觉得可以骄傲。现在我也要请你干一件事:好鲍益,你不会不知道,名誉广大的人,一举一动都会传遍世界;那瓦王已经立下誓言,要在这三年之内发愤读书,不让一个女人走近他的静肃的宫廷;所以我们在没有进入他的禁门以前,似乎应该先去探问他的意旨;我相信你的才干可以胜任这一项使命,所以选择你做我的代言人,向他陈述我们的来意,告诉他法兰西国王的女儿因为有重要的事情希望得到迅速的解决,要求和他当面接洽。快去对他这样说了;我们就像一群谦卑的请愿人一般,等候着他的庄严的谕示。

鲍益 得到这样的委任是我的莫大的荣幸,敢不踊跃拜命。(下)

公主 各位爱卿,你们知道哪几个人是和这位贤德的国王一同立誓守戒的信徒?

臣甲 朗格维勋爵是其中的一个。

公主 你认识这个人吗?

玛利娅 我认识他,公主。当配力各特勋爵和杰奎斯·福康勃立琪的美丽的息女在诺曼底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在宴席上见过这位朗格维。他是一个公认为才能出众的人,文学固然是他的擅长,武艺方面也十分了得。要是美德的光彩可以蒙上污点的话,那么他的唯一的缺点是一副尖刻的机智配上一个太直率的意志:他的机智能够出口伤人,他的意志使他一往直前,不为他人留一点余地。

公主 听起来是一位善于戏谑的贵人,是不是?

玛利娅 最熟悉他脾气的人都这样说他。

公主 这种浮华之士往往不永天年。还有些什么人?

凯瑟琳 年少的杜曼,一个才德兼备的青年;他的智慧可以使一个形貌丑陋的人容光焕发,可是即使他没有智慧,他的堂堂的仪表也可以博取别人的爱悦。我在阿朗松公爵的府中见过他一次;我对于他的伟大的品格的赞美,实在不能道出我在他身上所看到的美德于万一。

罗瑟琳 要是我所听到的话并不虚假,那时候在阿朗松公爵的地方,还有一个他们的同学也跟他在一起;他们叫他做俾隆;在我所交谈过的人们中间,从来不曾有一个比他更会说笑的人,能够雅谑而不流于鄙俗。他的眼睛一看到什么事情,他的机智就会把它编成一段有趣的笑话,他的善于抒述种种奇思妙想的舌头,会用那样灵巧而隽永的字句把它表达出来,使老年人听了娓娓忘倦,少年人听了手舞足蹈;他的口才是这样敏捷而巧妙。

公主 上帝祝福我的姑娘们!她们都在恋爱了吗?怎么每一个人都用这种侈张的夸饰赞赏她自己中意的人?

臣甲 鲍益来了。

鲍益重上。

公主 国王怎样招待你的,鲍益?

鲍益 那瓦王已经知道您到来的消息;我还没有见他以前,他跟他那班一同立誓的学侣们已经准备来迎接您了。我听他的口气是这样的:他宁愿把您安顿在郊野里,就像你们是来围攻他的宫廷的一支军队一般,不愿违反他的誓言,让您走进他的屋子。那瓦王来了。(众女戴脸罩)

国王、朗格维、杜曼、俾隆及侍从等上。

国王 美貌的公主,欢迎你光临那瓦的宫廷。

公主 我把“美貌”两字璧还陛下;至于说到“欢迎”,那么我还没有实受其惠。这夐高的天宇不是您所能私有的,这辽阔的郊野也不是招待贵宾的所在。

国王 公主,我们少不得有一天要请你到我们宫廷里屈驾一游。

公主 那么我现在就接受您的邀请。

国王 听我说,亲爱的公主,我曾经立下重誓。

公主 圣母保佑陛下!您会有一天毁誓的。

国王 凭着我的意志起誓,公主,我决不毁誓。

公主 啊,您的意志一发生动摇,您就要毁誓了。

国王 公主,你不知道我发下的是个什么誓。

公主 要是陛下也不知道您自己所发的誓,那倒是陛下的聪明,因为知道这样的誓,反而是一种愚昧。我听说陛下已经发誓不理家政;谨守那样一个无聊的誓,真是一桩极大的罪恶,虽然毁弃它也同样是一桩罪恶。可是恕我吧,我太放肆了,我不该向一个教师训诲。请您读一读我此来的目的,迅速赐给我一个答复。(以文件授国王)

国王 公主,我愿意尽快答复你的赐教。

公主 您还是早一点把我打发走了的好,因为要是您让我羁留在贵国,您一定会把您的誓言毁弃的。

俾隆 我不是有一次在勃拉旁跟您跳过舞吗?

罗瑟琳 我不是有一次在勃拉旁跟您跳过舞吗?

俾隆 我知道您跟我跳过舞的。

罗瑟琳 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俾隆 您不要这样火辣辣的。

罗瑟琳 谁叫你用这种问题引起我的火性来?

俾隆 您的舌头就像一匹快马,它奔得太快会把力气都奔完了。

罗瑟琳 它不等到把骑马的人掀下在泥潭里,是不会止步的。

俾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罗瑟琳 现在是傻瓜们向别人发问的时候。

俾隆 愿幸运降在您的脸罩上!使您有许多的恋人!

罗瑟琳 阿门,但愿您不是其中之一。

俾隆 嗳哟,那么我要去了。

国王 公主,令尊在这封信上说起他已经付了我们十万克朗,那只是先父在日贵国所欠我们的战债的半数。这笔款子先父和我都从未收到;即使果有此事,那么也还有十万克朗的欠款没有清还。当初贵国同意把阿奎丹的一部分抵押给我们,作为这一笔欠款的保证,虽然拿土地的价值说起来,实在抵不上这一个数目。现在你的父王只要愿意把那未清偿的半数还给我们,我们也愿意放弃我们在阿奎丹的利权,和他永结盟好。可是他似乎一点没有这种意思,因为在这信上,他单单提出已经偿付十万克朗这一点,作为要求归还阿奎丹的理由,而绝口不提那十万克朗余欠的问题。其实我们只要收回先父在日出借的债款,对于阿奎丹这一块瘦瘠不毛的地方,倒是很乐于割舍的。亲爱的公主,倘不是令尊的要求太不近情理了,这次蒙你芳踪莅止,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而归。

公主 家君从来没有愆约背信,不履行他的偿债的义务;陛下否认收到这一笔偿款,不但诬蔑家君,而且有失一国元首的器度;我不能不为陛下的名誉惋惜。

国王 我郑重声明对于这一笔债款的归还未有所闻;你要是能够证明此事属实,我愿意把它全数奉还贵国,或者把阿奎丹交出。

公主 敬遵台命。鲍益,你去把那些曾经他的父王查理手下的专任大员签署,上面载明着这么一笔数目的收据找一找出来。

国王 给我看。

鲍益 启禀陛下,这一类有关文件的包裹还没有送到;明天一定可以请您过目。

国王 那很好;只要证据确凿,任何合理的要求我都可以允从。现在请你接受按照你的身份和我的地位所应该享有的一切礼遇吧。虽然你不能走进我的宫门,美貌的公主,我一定尽力使你在这儿大自然怀抱之中,感到宾至如归的愉快;你将要觉得虽然我这样靳惜着自己的屋宇,可是你已经栖息在我的心灵的深处了。一切失礼之处,请你加以善意的原谅。再会;明天早上我们一定再来奉访。

公主 愿陛下政躬康健,所愿皆偿!

国王 我也愿意为你作同样的祝祷!(国王及侍从下)

俾隆 姑娘,我要把您放在我的心坎里温存。

罗瑟琳 那么请您把我放进去吧,我倒要看看您的心是怎样的。

俾隆 我希望您听见它的呻吟。

罗瑟琳 这傻瓜害病了吗?

俾隆 他害的是心病。

罗瑟琳 唉!替它放放血吧。

俾隆 放血可以把它医治吗?

罗瑟琳 我的医药知识说是可以的。

俾隆 您愿意用您的眼睛刺我的心出血吗?

罗瑟琳 我的眼睛太钝,用我的刀吧。

俾隆 嗳哟,上帝保佑你不要死于非命!

罗瑟琳 上帝保佑你不得好死!

俾隆 我不能待在这儿等你的祷告见效。(退后)

杜曼 先生,请问您一句话,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鲍益 阿朗松的息女,凯瑟琳是她的名字。

杜曼 一位漂亮的姑娘!先生,再会!(下)

朗格维 请教一声,那位白衣的姑娘是什么人?

鲍益 您在光天化日之下,可以看清楚她是一个女人。

朗格维 她是光明中的光明。请问她的名字?

鲍益 她只有一个名字,您不能问她要。

朗格维 先生,请问她是谁的女儿?

鲍益 我听说是她母亲的女儿。

朗格维 上帝祝福您的胡子!

鲍益 好先生,别生气。她是福康勃立琪家的女儿。

朗格维 我现在不生气了。她是一位最可爱的姑娘。

鲍益 也许是的,先生;或者是这样。(朗格维下)

俾隆 戴帽子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鲍益 命运替她取名为罗瑟琳。

俾隆 她结过婚了没有?

鲍益 她跟她自己的意志结婚,先生。

俾隆 欢迎,先生。再会!

鲍益 彼此彼此。(俾隆下;众女去脸罩)

玛利娅 最后的一个就是俾隆,那爱开玩笑的贵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笑话。

鲍益 每一个笑话不过是一句话。

玛利娅 你们两人在一起,活像两头疯羊。

鲍益 可爱的羔羊,我们是要靠着您的嘴唇喂养长大的呢。

玛利娅 您是羊,我是牧场;是不是这个意思?

鲍益 那么请让我到牧场上来寻食吧。(欲吻玛利娅)

玛利娅 不行,我的好畜生,我的嘴唇不是公共的场地。

鲍益 它们属于谁的?

玛利娅 属于我的命运和我自己。

公主 你们老是爱斗嘴,大家不要闹了。这种舌剑唇枪,不应该在自家人面前耍弄,还是用来对付那瓦王和他的同学们吧。

鲍益 我这一双眼睛可以看出别人心里的秘密,难得有时错误;要是这一回我的观察没有把我欺骗,那么那瓦王是染上病了。

公主 染上什么病?

鲍益 他染上的是我们情人们所说的相思病。

公主 何以见得?

鲍益 他的一切行为都集中于他的眼睛,透露出不可遏抑的热情;他的心像一颗刻着你小像的玛瑙,在他的眼里闪耀着骄傲;他的焦躁的舌头忘记了它的职守,想要平分他眼睛的享受;一切感觉都奔赴他的眼底,争看那绝世无双的秀丽。仿佛他眼睛里锁藏着整个的灵魂,正像玻璃柜内陈列着珠翠缤纷,放射它们晶莹夺目的光彩,招引你过路的行人购买。他脸上写满着无限的惊奇,谁都看得出他意夺神移。我可以给你阿奎丹和他所有的一切,只要你为了我的缘故吻一吻他的脸颊。

公主 到我的帐里来;鲍益在发疯了。

鲍益 我不过把他的眼睛里所透露的意思用说话表示出来。我使他的眼睛变成一张嘴,再替他安上一条不会说谎的舌头。

罗瑟琳 你是一个恋爱场中的老手,真会说话。

玛利娅 他是丘比特的外公,他的消息都是丘比特告诉他的。

罗瑟琳 那么维纳斯一定像她的母亲,因为她的父亲是很丑的。

鲍益 你们听见吗,我的疯丫头们?

玛利娅 不听见。

鲍益 那么你们看见些什么没有?

罗瑟琳 嗯,看见我们回去的路。

鲍益 我真把你们没有办法。(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

那瓦王御苑

亚马多及毛子上。

亚马多 去,稚嫩的青春;拿了这钥匙去,把那乡下人放了,带他到这儿来;我必须叫他替我送一封信去给我的爱人。

毛子 主人,您愿意用法国式的喧哗得到您的爱人的欢心吗?

亚马多 你是什么意思?用法国话吵架吗?

毛子 不,我的十足的主人;我的意思是说,从舌尖上溜出一支歌来,用您的脚和着它跳舞,翻起您的眼皮,唱一个音符叹息一个音符;有时候从您的喉咙里滚出来,好像您一边歌唱爱情,一边要把它吞下去似的;有时候从您的鼻孔里哼出来,好像您在嗅寻爱情的踪迹,要把它吸进去似的;您的帽檐斜罩住您的眼睛;您的手臂交叉在您的胸前,像一头炙叉上的兔子;或者把您的手插在口袋里,就像古画上的人像一般;也不要老是唱着一支曲子,才唱了几句又换了一个调子。这是台型,这是功架,可以诱动好姑娘们的心,虽然没有这些她们也会被人诱动;而且——您在听着我吗?——这还可以使那些最擅长于这个调调儿的人成为一世的红人。

亚马多 你这种经验是怎么得来的?

毛子 这是我一点一点观察得来的结果。可是您忘记您的爱人了吗?

亚马多 我几乎忘了。

毛子 健忘的学生!把她记住在您的心头。

亚马多 她不但在我的心头,而且在我的心坎儿里,孩子。

毛子 而且还在您的心儿外面,主人;这三句话我都可以证明。

亚马多 你怎么证明?

毛子 您在心头爱着她,因为您的心得不到她的爱;您在心里爱着她,因为她已经占据了您的心;您在心儿外面爱着她,因为您已经为她失去您的心。

亚马多 我正是这样。把那乡下人带来;他必须替我送一封信。

毛子 好得很,马儿替驴子送信。

亚马多 嘿,嘿!你说什么?

毛子 呃,主人,您该叫那驴子骑了马去,因为他走得太慢啦。我去了。

亚马多 路是很近的;快去!

毛子 像铅一般快,主人。

亚马多 什么意思,小精灵鬼儿?铅不是一种很沉重迟钝的金属吗?

毛子 非也,我的好主人。

亚马多 我说,铅是迟钝的。

毛子 主人,您这结论下得太快了;从炮口里放出来的铅丸,难道还算慢吗?

亚马多 好巧妙的辞锋!他把我说成了一尊大炮;他自己是弹丸;好,我就把你向那乡下人开了过去。

毛子 那么您开炮吧,我飞出去了。(下)

亚马多 一个乖巧的小子,又活泼又伶俐!对不起,亲爱的苍天,我要把我的叹息呵在你的脸上了。最粗暴的忧郁,勇敢见了你也要远远退避。我的使者回来了。

毛子率考斯塔德重上。

亚马多 考斯塔德,我要释放你。恢复你的自由,解脱你的束缚,免除你的禁锢;我只要你替我干这一件事。(以信授考斯塔德)把这封书简送给那村姑娘杰奎妮妲。(以钱授考斯塔德)这是给你的酬劳;因为对底下人赏罚分明,是我的名誉的最大的保障。毛子,跟我来。(下)

毛子 人家说狗尾续貂,我就像狗尾之貂。考斯塔德先生,再会!

考斯塔德 我的小心肝肉儿!我的可爱的小犹太人!(毛子下)现在我要看看他的酬劳。酬劳!啊!原来在他们读书人嘴里,三个铜子就叫做酬劳。“这条带子什么价钱?”“一便士。”“不,一个酬劳卖不卖?”啊,好得很!酬劳!这是一个比法国的克朗更好的名称。我再也不把这两个字转卖给别人。

俾隆上。

俾隆 啊!我的好小子考斯塔德,咱们碰见得巧极了。

考斯塔德 请问先生,一个酬劳可以买多少淡红色的丝带?

俾隆 怎么叫一个酬劳?

考斯塔德 呃,先生,一个酬劳就是三个铜子。

俾隆 那么你就可以买到值三个铜子的丝带了。

考斯塔德 谢谢您。上帝和您在一起!

俾隆 不要走,家伙;我要差你干一件事。你要是希望得到我的恩宠,我的好小子,那么答应我这一个请托吧。

考斯塔德 您要我在什么时候干这件事,先生?

俾隆 哦,今天下午。

考斯塔德 好,我一定给您办到,先生。再会!

俾隆 啊,你还没有知道是件什么事哩。

考斯塔德 等我把它办好以后,先生,我就会知道是件什么事。

俾隆 嗨,混蛋,你该先知道了以后才去办呀。

考斯塔德 那么我明儿早上来看您。

俾隆 这事情必须在今天下午办好。听着,家伙,很简单的一回事:公主就要到这儿御苑里来打猎,她有一位随身侍从的贵女,粗俗的舌头轻易不敢提起她的名字,他们称她为罗瑟琳;你问清楚了哪一个是她,就把这一通密封的书信交在她的洁白的手里。(以一先令授考斯塔德)这是给你的犒赏;去。

考斯塔德 犒赏,啊,可爱的犒赏!比酬劳好得多啦;多了足足十一便士外加一个铜子。最可爱的犒赏!我一定给您送去,先生,决不有错。犒赏!酬劳!(下)

俾隆 而我,——确确实实,我是在恋爱了!我曾经鞭责爱情;我是捉拿相思的捕快;我把刻毒的讥刺加在那个比一切人类更伟大的孩子的身上,像一个守夜的警吏一般监视他的行动,像一个尊严的塾师一般呵斥他的错误!这个盲目的、哭笑无常的、淘气的孩子,这个年少的前辈,矮小的巨人,丘比特先生;统治着一切恋爱的诗句,交叉的手臂,叹息,呻吟,一切无聊的踯躅和怨望的悲愤的无上君主,统辖天下痴男怨女的唯一主宰和伟大的元帅;啊,我小小的心,我却要高举他的旗帜,在他的战场上充当一名士卒!什么,我!我恋爱!我追求!我要找寻一个妻子!一个像一座永远需要修理的时钟般的女人,你不去留心她就会出毛病!嘿,最不该的是叛弃了誓约;而且在三个之中,偏偏爱上了最坏的一个:一个伶俐**的姑娘,她的眼睛像两颗乌黑的弹丸;凭着上天起誓,即使百眼的巨人阿耳戈斯把她终日监视,她也会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却要为她叹息!为她整夜不睡!为她祷告神明!罢了,这是丘比特给我的惩罚,因为我藐视了他的全能的小小的威力。好,我要恋爱、写诗、叹息、祷告、追求和呻吟;谁都有他心爱的姑娘,我的爱人也该有痴心的情郎。(下)

第四幕

第一场

那瓦王御苑

公主、罗瑟琳、玛利娅、凯瑟琳、鲍益、群臣、侍从及一管林人上。

公主 那向着峻峭的山崖加鞭疾驰的,不是国王吗?

鲍益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那不是他。

公主 不管他是谁,瞧上去倒是很雄心勃勃似的。好,各位贤卿,今天我们就可以得到答复;星期六就可以回法国去了。管林子的朋友,你说我们应该到哪一丛树木里去杀害生灵?

管林人 您只要站在这附近那一簇小树林的边上,准可以百发百中。

公主 人家说,美人有沉鱼落雁之容;我只要用美目的利箭射了出去,无论什么飞禽走兽都会应弦而倒。

管林人 恕我,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公主 什么,什么?你不愿恭维我吗?啊,一瞬间的骄傲!我不美吗?唉!

管林人 不,公主,您美。

公主 不,现在你不用把我装点了;不美的人,怎样的赞美都不能使她变得好看一点的。这儿,我的好镜子;(以钱给管林人)给你这些钱,因为你不说谎,骂了人反得厚赐,这是分外的重赏。

管林人 您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公主 瞧,瞧!只要行了好事,就可以保全美貌。啊,不可靠的美貌!正像这些覆雨翻云的时世;多花几个钱,丑女也会变成无双的姝丽。可是拿弓来;现在我们要不顾慈悲,杀生害命,显一显我们射猎的本领;要是射而不中,我可以饰词自辩,因为心怀不忍,才故意网开一面;要是射中了,那不是存心杀害,唯一的目的无非博取一声喝彩。人世间的煊赫光荣,往往产生在罪恶之中,为了身外的浮名,牺牲自己的良心;正像如今我去杀害一头可怜的麋鹿,只为了他人的赞美,并不为自己的怨毒。

鲍益 凶悍的妻子拼命压制她们的丈夫,不也就是为了博人赞美的缘故吗?

公主 正是,无论哪一位太太,能够压倒她的老爷,总是值得赞美的。

考斯塔德上。

鲍益 来了一个老百姓。

考斯塔德 上帝安息你们的灵魂!请问这儿哪一位是头儿脑儿的小姐?

公主 朋友,你只要看别人都是没有头颅脑袋的,就知道哪一个是她了。

考斯塔德 哪一位小姐是顶大的顶高的?

公主 她就是顶胖的顶长的一个。

考斯塔德 顶胖的,顶长的!对了,没有一点儿差。小姐,要是您的腰身跟我的心眼儿一样细,您就可以套得上这几位小姐们的腰带。您不是她们的首领吗?您在这儿是顶胖的一个。

公主 你有什么见教,先生?你有什么见教?

考斯塔德 俾隆先生叫我带封信来,给一位叫做罗瑟琳的小姐。

公主 啊!你的信呢?你的信呢?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站在一旁,好信差。鲍益,你会切肉的,把这块鸡切一切开吧。

鲍益 遵命。这封信送错了;它跟这儿每个人都没有关系;它是写给杰奎妮妲的。

公主 我们也要读它一下。把封蜡打开了,大家听着。

鲍益 “凭着上天起誓,你是美貌的,这是一个绝无错误的事实;真的,你是娇艳的;真实的本身,你是可爱的。比美貌更美貌,比娇艳更娇艳,比真实更真实的,怜悯你的英雄的奴隶吧!慷慨知名的科菲多亚王看中了下贱污秽的丐女齐妮罗芳,他可以说,余来,余见,余胜[4];用俗语把它分析——啊,下流而卑劣的俗语!——即为,他来了,他看见,他战胜。他来了,一;看见,二;战胜,三;谁来了?国王。他为什么来?因为要看见。他为什么看?因为要战胜。他到谁的地方来?到丐女的地方。他看见什么?丐女。他战胜谁?丐女。结果是胜利。谁的胜利?国王的胜利。俘虏因此而富有了。谁富有了?丐女富有了。收场是结婚。谁结婚?国王结婚;不,两人合而为一,一人化而为二。我就是国王,因为在比喻上是这样的;你就是丐女,你的卑贱可以证明。我应该命令你爱我吗?我可以。我应该强迫你爱我吗?我能够。我应该请求你爱我吗?我愿意。你的褴褛将要换到什么?锦衣。你的灰尘将要换到什么?富贵。你自己将要换到什么?我。我让你的脚玷污我的嘴唇,让你的小像玷污我的眼睛,让你的每一部分玷污我的心,等候着你的答复。

你的最忠实的唐·阿德里安诺·德·亚马多。”

你听那雄狮咆哮的怒响,

你已是他爪牙下的羔羊;

俯伏在他足前不要反抗,

他不会把你的生命损伤;

倘然妄图挣扎,那便怎样?

免不了充他饥腹的食粮。

公主 写这信的是一片什么羽毛,一头什么风信标?你们有没有听见过比这更妙的文章?

鲍益 这文章的风格,我记得好像看见过似的。

公主 读过了这样的文章还会忘记,那你的记性真是太坏了。

鲍益 这亚马多是这儿宫廷里豢养着的一个西班牙人;他是一个荒唐古怪的家伙,一个疯子,常常用他的奇腔异调逗国王和他的同学们发笑。

公主 喂,家伙,我问你一句话。谁给你这封信?

考斯塔德 我早对您说过了,是一位大人。

公主 他叫你把信送给谁的?

考斯塔德 从一位大人送给一位小姐。

公主 从哪一位大人寄给哪一位小姐?

考斯塔德 从俾隆大人,我的一位很好的大爷,送给一位法国的小姐,他说她名叫罗瑟琳。

公主 你把他的信送错了。来!各位贤卿,我们走吧。好人儿,把这信收起来;过一天它就会变成你的了。(同下)

第二场

同前

霍罗福尼斯、纳森聂尔牧师及德尔上。

纳森聂尔 真是一种敬畏神明的游戏,而且是很合人道的。

霍罗福尼斯 那头鹿,您知道,沐浴于血泊之中;像一只烂熟的苹果,刚才还是明珠般悬在太虚、穹苍、天空的耳边,一下子就落到平陆、原壤、土地的面上。

纳森聂尔 真的,霍罗福尼斯先生,您的字眼变化得非常巧妙,不愧学者的吐属。可是先生,相信我,它是一头新出角的牡鹿。

霍罗福尼斯 纳森聂尔牧师,信哉!

德尔 它不是信哉;它是一头两岁的公鹿。

霍罗福尼斯 最愚昧的指示!然而这也是他用他那种不加修饰、未经琢磨、既无教育、又鲜训练,或者不如说是浑噩无知,或者更不如说是诞妄无稽的方式,反映或者不如说是表现他的心理状态的一种解释性的暗示,把我的信哉说成了一头鹿。

德尔 我说那鹿不是信哉;它是一头两岁的公鹿。

霍罗福尼斯 蠢而又蠢的蠢物,愚哉愚哉!啊!你无知的魔鬼,你的容貌多么伧俗!

纳森聂尔 先生,他不曾饱餐过书本中的美味;他没有吃过纸张,喝过墨水;他的智力是残缺破碎的;他不过是一头畜生,只有下等的感觉。这种愚鲁的木石放在我们的面前,我们这些有情趣有性灵的人,应该感谢上帝,赐给我们如许的智慧才能,使我们不至于像他一样。

德尔 你们两位都是读书人;你们能不能用你们的智慧告诉我,什么东西在该隐出世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月大,到现在还没有长满五星期?

霍罗福尼斯 狄克丁娜,德尔好伙计;狄克丁娜,德尔好伙计。

德尔 狄克丁娜是什么?

纳森聂尔 狄克丁娜是菲苾,也就是琉娜,也就是月亮的别名。

霍罗福尼斯 亚当生下一个月以后,月亮已经长满了一个月;可是他到了一百岁的时候,月亮还是一百年前的月亮,不曾多老了一个星期。

纳森聂尔 先生,我为您赞美天主,我的教区里的全体居民也都要为您赞美天主,因为他们的儿子受到您很好的教诲,他们的女儿也从您的地方得益不少;您是社会上的功臣。

霍罗福尼斯 他们的儿子如果是天真诚朴的,不怕得不到我的教诲;他们的女儿如果是聪慧可教的,我也愿意尽力开导她们。可是哲人寡言。有一个女人找我们来了。

杰奎妮妲及考斯塔德上。

杰奎妮妲 早安,牧师先生!牧师先生,(以一信授纳森聂尔)谢谢您把这一封信读给我听听;它是唐·亚马多叫考斯塔德送来给我的。请你读一读好不好?

霍罗福尼斯 对不起,先生,这里面写些什么?或者正像贺拉斯[5]所说的,——什么,一首诗吗?

纳森聂尔 正是,先生,而且写得非常典雅。

霍罗福尼斯 愿闻一二,先生其为余诵之乎?

纳森聂尔 (读)

为爱背盟,怎么向你自表寸心?

啊!美色当前,谁不要失去操守?

虽然抚躬自愧,对你誓竭忠贞;

昔日的橡树已化作依人弱柳:

请细读它一叶叶的柔情密爱,

它的幸福都写下在你的眼中。

你是全世界一切知识的渊海,

赞美你便是一切学问的尖峰;

倘不是蠢如鹿豕的冥顽愚人,

谁见了你不发出惊奇的嗟叹?

你目藏闪电,声音里藏着雷霆;

平静时却是天乐与星光灿烂。

你是天人,啊!赦免爱情的无知,

以尘俗之舌讴歌绝世的仙姿。

霍罗福尼斯 您没有把应该重读的地方读了出来,所以完全失去了抑扬顿挫之妙。让我把这首小诗推敲一下:在韵律方面倒还不错;可是讲到高雅、流利和诗歌的铿锵的音调,此则尚有憾焉。奥维狄斯·奈索[6]才是真正的诗人;然而奈索之所以为奈索者,不是因为他嗅出了想象的芬芳的花朵,那激发创作的动力吗?摹拟算得了什么?猎犬也会追随它的主人,猴子也会效学他的饲养者,马儿也会听从他的骑师。可是姑娘,这封信是寄给你的吗?

杰奎妮妲 嗯,先生;这封信是一位俾隆先生寄给我的,他是那位外国女王手下的一位贵人。

霍罗福尼斯 我要看看那上面的题名:“敬献于最美丽的罗瑟琳小姐的雪白的手中。”我还要看看信里面寄信人的署名:“乐于供你驱使的俾隆。”——纳森聂尔牧师,这俾隆是一个和王上一同发下誓愿的人;现在他却写了一封信给那外国女王手下的一个侍女,这封信由于一时的偶然,被送信的人送错了地方。快去,我的好人儿;把这封信给王上看,也许它是很有关系的。不必多礼,尽管去吧;再见!

杰奎妮妲 好考斯塔德,跟我去。先生,上帝保佑您!

考斯塔德 去吧,我的姑娘。(考斯塔德、杰奎妮妲下)

纳森聂尔 先生,您把这件事情干得非常严正,充分显出了敬畏上帝的精神;正像有一位神父说的——

霍罗福尼斯 先生,别对我提起什么神父不神父啦;我最怕那些似是而非的论调。可是让我们再来讨论讨论那首诗;纳森聂尔牧师,您觉得它怎么样?

纳森聂尔 写是写得非常之好。

霍罗福尼斯 今天我要到我的一个学生的父亲家里吃饭;要是您愿意在进餐之前替在座众人作一次祈祷,凭着该生家长对我的交情,我可以介绍您出席;在宴会上我愿意向您证明这首诗非常浅薄,既无诗趣,又无巧思,一点没有匠心独运之处。请您一定光临。

纳森聂尔 那真是多谢了;因为圣经上说,交际是人生的幸福。

霍罗福尼斯 不错,这句圣经是一句很确当的结论。(向德尔)朋友,请你也一同出席,千万不要推却;毋多言!去!那些绅士们正在打猎,我们还是去满足我们口腹的享受。(同下)

第三场

同前

俾隆持一纸上。

俾隆 王上正在逐鹿;我却在追赶我自己。他们张罗设网;我却陷身在泥坑之中。好,坐下来,悲哀!因为他们说那傻子曾经这样说,我这样说;我就是傻子:证明得很好,聪明人!天主啊,这恋爱疯狂得就像埃阿斯[7]一样;它会杀死一头绵羊;它会杀死我,我就是绵羊:又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不愿恋爱;要是我恋爱,把我吊死了吧;真的,我不愿。啊!可是她的眼睛,——天日在上,倘不是为了她的眼睛,我决不会爱她;是的,只是为了她的两只眼睛。唉,我这个人一味说谎,全然的胡说八道。天哪,我在恋爱,它已经教会我作诗,也教会我发愁;这儿是我的一部分的诗,这儿是我的愁。她已经收到我的一首十四行诗了;送信的是个蠢货,寄信的是个呆子,收信的是个佳人;可爱的蠢货,更可爱的呆子,最可爱的佳人!凭着全世界发誓,即使那三个家伙都落下了情网,我也不以为意。这儿有一个拿了一张纸头来了;求上帝让他呻吟吧!(爬登树上)

国王持一纸上。

国王 唉!

俾隆 (旁白)射中了,天哪!继续施展你的本领吧,可爱的丘比特;你已经用你的鸟箭从他的左乳下面射了进去了。当真他也有秘密!

国王 (读)

旭日不曾以如此温馨的蜜吻

给予蔷薇上晶莹的黎明清露,

有如你的慧眼以其灵辉耀映

那淋下在我颊上的深宵残雨;

皓月不曾以如此璀璨的光箭

穿过深海里透明澄澈的波心,

有如你的秀颜照射我的泪点,

一滴滴**漾着你冰雪的精神。

每一颗泪珠是一辆小小的车,

载着你在我的悲哀之中驱驰;

那洋溢在我睫下的朵朵水花,

从忧愁里映现你胜利的荣姿;

请不要以我的泪作你的镜子,

你顾影自怜,我将要永远流泪。

她怎么可以知道我的悲哀呢?让我把这纸儿丢在地上;可爱的草叶啊,遮掩我的痴心吧。谁到这儿来了?(退立一旁)什么,朗格维!他在读些什么东西!听着!

朗格维持一纸上。

俾隆 现在又有一个跟你同样的傻子来了!

朗格维 唉!我破了誓了!

国王 我希望他也在恋爱,同病相怜的罪人!

俾隆 一个酒鬼会把另一个酒鬼引为同调。

朗格维 我是第一个违反誓言的人吗?

俾隆 我可以给你安慰;照我所知道的,已经有两个人比你先破誓了,你来刚好凑成一个三分鼎足。

朗格维 我怕这几行生硬的诗句缺少动人的力量。啊,亲爱的玛利娅,我的爱情的皇后!

你眼睛里有天赋动人的辞令,

能使全世界的辩士唯唯俯首,

不是它劝诱我的心寒盟背信?

为了你把誓言毁弃不应遭咎。

我所舍弃的只是地上的女子,

你却是一位美妙的天仙化身;

为了天神之爱毁弃人世的誓,

你的垂怜可以洗涤我的罪名。

一句誓只是一阵口中的雾气,

禁不起你这美丽的太阳晒蒸;

我脆弱的愿心既已被你吸起,

这毁誓的过失怎能由我担承?

即使是我的错,谁会那样疯狂,

不愿意牺牲一句话换取天堂!

俾隆 一个人发起疯来,会把血肉的凡人敬若神明,把一只小鹅看做一个仙女;全然的、全然的偶像崇拜!上帝拯救我们,上帝拯救我们!我们都走到邪路上去了。

朗格维 我应该叫谁把这首诗送去呢?——有人来了!且慢。(退立一旁)

俾隆 大家躲好了,大家躲好了,就像小孩子捉迷藏似的。我像一尊天神一般,在这儿高坐天空,察看这些可怜的愚人们的秘密。天哪!又是一个来了。

杜曼持一纸上。

俾隆 杜曼也变了;一个盘子里盛着四只山鹬!

杜曼 啊,最神圣的凯德!

俾隆 啊,亵渎神圣的傻瓜!

杜曼 凭着上天起誓,一个凡夫眼中的奇迹!

俾隆 凭着土地起誓,她是个平平常常的女人;你在说谎。

杜曼 她的琥珀般的头发黯淡了琥珀的颜色。

俾隆 琥珀色的乌鸦倒是很少有的。

杜曼 像杉树一般亭亭直立。

俾隆 我说她身体有点弯屈;她的肩膀好像怀孕似的。

杜曼 像白昼一般明朗。

俾隆 嗯,像有几天的白昼一般,不过是没有太阳的白昼。

杜曼 啊!但愿我能够如愿以偿!

朗格维 但愿我也如愿以偿!

国王 主啊,但愿我也如愿以偿!

俾隆 阿门,但愿我也如愿以偿!

杜曼 我希望忘记她;可是她像热病一般焚烧我的血液,使我再也忘不了她。

俾隆 你血液里的热病!那么只要请医生开一刀,就可以把她放出来盛在盘子里了。

杜曼 我还要把我所写的那首歌读一遍。

俾隆 那么我就再听一次爱情怎样改变了一个聪明人。

杜曼 (读)

“有一天,唉,那一天!

爱永远是五月天,

见一朵好花娇媚,

在款款风前游戏;

穿过柔嫩的叶网,

风儿悄悄地来往。

憔悴将死的恋人,

羡慕天风的轻灵;

风能吹上你脸颊,

我只能对花掩泣!

我已向神前许愿,

不攀折鲜花嫩瓣;

少年谁不爱春红?

这种誓情理难通。

今日我为你叛誓,

请不要把我讥刺;

你曾经迷惑乔武,

使朱诺变成嫫母[8],

放弃天上的威尊,

来作尘世的凡人。”

我要把这首歌寄去,另外再用一些更明白的字句,说明我的真诚的恋情的痛苦。啊!但愿王上、俾隆和朗格维也都变成恋人!作恶的有了榜样,可以抹去我叛誓的罪名;大家都是一样有罪,谁也不能把谁怨怼。

朗格维 (上前)杜曼,你希望别人分担你的相思的痛苦,你这种恋爱太自私了。你可以脸色发白,可是我要是也这样被人听见了我的秘密,我知道我一定会满脸通红的。

国王 (上前)来,先生,你的脸红起来吧。你的情形和他正是一样;可是你明于责人,暗于责己,你的罪比他更加一等。你不爱玛利娅,朗格维从来不曾为她写过一首十四行诗,从来不曾绞着两手,按放在他的多情的胸前,压下他那跳动的心。我躲在这一丛树木后面,已经完全窥破你们的秘密了;我替你们两人好不害羞!我听见你们罪恶的诗句,留心观察着你们的举止,看见你们长吁短叹,注意到你们的热情:一个说,唉!一个说,天哪!一个说她的头发像黄金,一个说她的眼睛像水晶;(向朗格维)你愿意为了天堂的幸福寒盟背信;(向杜曼)乔武为了你的爱人不惜毁弃誓言。要是俾隆听见你们已经把一个用极大的热心发下的誓这样破坏了,他会怎么说呢?他会把你们怎样嘲笑!他会怎样掉弄他的刻毒的舌头!他会怎样高兴得跳起来!我宁愿失去全世界所有的财富,也不愿让他知道我有这样不可告人的心事。

俾隆 现在我要挺身而出,揭破伪君子的面目了。(自树上跳下)啊!我的好陛下,请你原谅我;好人儿!您自己沉浸在恋爱之中,您有什么权利责备这两个可怜虫?您的眼睛不会变成马车;您的泪珠里不会反映出一位公主的笑容;您不会毁誓,那是一件可憎的罪恶;咄!只有无聊的诗人才会写那些十四行的歌曲。可是您不害羞吗?你们三人一个个当场出丑,都不觉得害羞吗?您发现了他眼中的微尘;王上发现了你的;可是我发现了你们每人眼中的梁木。啊!我看见了一幕多么愚蠢的活剧,不是这个人叹息呻吟,就是那个人捶胸顿足。嗳哟!我好容易耐住我的心,看一位国王变成一只飞蝇,伟大的赫剌克勒斯抽弄陀螺,渊深的所罗门起舞婆娑,年老的涅斯托变成儿童的游侣,厌世的泰门戏弄无聊的玩具![9]你的悲哀在什么地方?啊!告诉我,好杜曼。善良的朗格维,你的痛苦在什么地方?陛下,您的又在什么地方?都在这心口儿里。喂,煮一锅稀粥来!这儿有很重的病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