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Twelfth Night(1 / 1)

剧中人物

奥西诺 伊利里业公爵

西巴斯 薇奥拉之兄

安东尼奥 船长,西巴斯辛之友

另一船长 薇奥拉之友

凡伦丁 公爵侍臣

丘里奥 公爵侍臣

托比·培尔契爵士 奥丽维娅的叔父

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

马伏里奥 奥丽维娅的管家

费边 奥丽维娅之仆

费斯特

小丑

奥丽维娅 富有的伯爵小姐

薇奥拉 热恋公爵者

玛利娅 奥丽维娅的侍女

群臣、牧师、水手、警吏、乐工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

伊利里亚某城及其附近海滨

本剧解题

一月六日,即耶稣圣诞后之第十二日,为旧俗宴乐之佳节,旧时宫廷中有每晚搬演杂剧为乐的传统。本剧系供当时上演之用,故即以“第十二夜”命名。

第一幕

第一场

公爵府中一室

公爵、丘里奥、众臣同上;乐工随侍。

公爵 假如音乐是爱情的食粮,那么奏下去吧;尽量地奏下去,好让爱情因过饱而噎塞而死。又奏起这个调子来了!它有一种渐渐消沉下去的节奏。啊!它经过我的耳畔,就像吹在一丝蔷薇上的微风的轻柔的声音,一面把花香偷走,一面又把花香分送。够了!别再奏下去了!现在已经不像原来那样甜蜜了。爱情的精灵呀!你是多么敏感而活泼;虽然你有海一样的容量,可是无论怎样高贵超越的事物,一进了你的范围,便会在顷刻间失去了它的价值。爱情是这样充满了意象,在一切事物中是最富于幻想的。

丘里奥 殿下,您要不要去打猎?

公爵 什么,丘里奥?

丘里奥 去打鹿。

公爵 啊,一点不错,我的心就像是一头鹿呢。唉!当我第一眼瞧见奥丽维娅的时候,我觉得好像空气给她澄清了。那时我就变成了一头鹿;我的情欲像凶暴残酷的猎犬一样,永远追逐着我。

凡伦丁上。

公爵 怎样!她那边有什么消息带来?

凡伦丁 禀殿下,他们不给我进去,只从她的侍女嘴里传来了这一个答复:在七个寒暑不曾过去之前,就是青天也不能窥见她的全面;她要像一个尼姑一样,蒙着面幕而行,每天用辛酸的眼泪浇洒她的卧室:这一切都是为着纪念对于一个死去的兄长的爱,她要永远活生生地保留在她的悲伤的记忆里。

公爵 唉!她有这么一颗优美的心,对于她的哥哥也会挚爱到这等地步。假如爱神那支富丽的金箭把她心里一切其他的感情一齐射死;假如只有一个唯一的君王占据着她的心肝头脑,这些尊严的御座,只有他充满在她的一切可爱的品性之中,那时她将要怎样恋爱着啊!

给我引道到芬芳的花丛;

相思在花荫下格外情浓。(同下)

第二场

海滨

薇奥拉、船长及水手等上。

薇奥拉 朋友们,这儿是什么国土?

船长 这儿是伊利里亚,姑娘。

薇奥拉 我在伊利里亚干什么呢?我的哥哥已经到极乐世界里去了。也许他侥幸没有淹死。水手们,你们以为怎样?

船长 您也是侥幸才保全了性命的。

薇奥拉 唉,我的可怜的哥哥!但愿他也侥幸无恙!

船长 不错,姑娘,您可以用侥幸的希望来宽慰您自己。我告诉您,当我们的船撞破了之后,您和那几个跟您一同脱险的人坐在我们那只给风涛所颠摇的小船上,那时我瞧见您的哥哥很有急智地把他自己捆在一根浮在海面的桅樯上,胆勇和希望教给了他这个计策;我见他像阿里翁[44]骑在海豚背上似的,浮沉在波浪之间,直到我的眼睛望不见他。

薇奥拉 这样的话赛过黄金。我自己的脱险使我抱着他也能够同样脱险的希望;你的话更把我的希望证实了几分。你知道这国土吗?

船长 是的,姑娘,很熟悉;因为我就是在离这儿不到三小时旅程的地方生长的。

薇奥拉 谁统治着这地方?

船长 一位名实相符的高贵的公爵。

薇奥拉 他叫什么名字?

船长 奥西诺。

薇奥拉 奥西诺!我曾经听见我父亲说起过他;那时他还没有娶亲。

船长 现在他还是这样,至少在最近我还不曾听见他娶亲的消息;因为只一个月之前我从这儿出发,那时刚刚有一种新鲜的风传——您知道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一般人纷纷议论着的——说他在向美貌的奥丽维娅求爱。

薇奥拉 她是谁呀?

船长 她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姑娘;她的父亲是位伯爵,约莫在一年前死去,把她交给他的儿子,她的哥哥照顾,可是他不久又死了。他们说为了对于她哥哥的深切的友爱,她已经发誓不再跟男人们在一起或是见他们的面。

薇奥拉 唉!要是我能够侍候这位小姐,就可以不用在时机没有成熟之前隐瞒我的身份了。

船长 那很难办到,因为她不肯接纳无论哪一种请求,就是公爵的请求她也是拒绝的。

薇奥拉 船长,你瞧上去是个好人;虽然造物常常用一层美丽的墙来围蔽住内中的污秽,但是我可以相信你的心地跟你的外表一样好。请你把我的真相保守秘密,我以后会重重答谢你的;你得帮助我假扮起来,好让我达到我的目的。我要去侍候这位公爵,你要把我送给他做近侍;也许你会得到些好处的,因为我会唱歌,用各种的音乐向他说话,使他重用我。以后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会使计谋,你只须静默。

船长 我便当哑巴,你去做近侍;倘多话挖去我的眼珠子。

薇奥拉 谢谢你;领着我去吧。(同下)

第三场

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托比·培尔契爵士及玛利娅上。

托比 我的侄女见什么鬼把她哥哥的死看得那么重?悲哀是要损寿的呢。

玛利娅 真的,托比老爷,您晚上得早点儿回来;您那侄小姐很反对您的深夜不归呢。

托比 哼,让她去今天反对、明天反对,尽管反对下去吧。

玛利娅 哎,但是您总得讲个分寸,不要太失了身份才是。

托比 身份!我这身衣服难道不合身份吗?穿了这种衣服去喝酒,也很有身份的了;还有这双靴子,要是它们不合身份,就叫它们在靴带上吊死了吧。

玛利娅 您这样酗酒会作践了您自己的,我昨天听见小姐说起过;她还说起您有一晚带到这儿来向她求婚的那个傻武士。

托比 谁?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吗?

玛利娅 哎,就是他。

托比 他在伊利里亚也算是一表人才了。

玛利娅 那又有什么相干?

托比 哼,他有三千块钱一年收入呢。

玛利娅 哎,可是一年之内就把这些钱全花光了。他是个大傻瓜,而且是个浪子。

托比 呸!你说出这种话来!他会拉低音提琴;他会不看书本讲三四国文字,一个字都不模糊;他有一切很好的天分。

玛利娅 是的,傻子都是得天独厚的;因为他除了是个傻瓜之外,又是一个惯会惹是招非的家伙;要是他没有懦夫的天分来缓和一下他那喜欢吵架的脾气,有见识的人都以为他就会有棺材睏的。

托比 我举手发誓,这样说他的人,都是批坏蛋,信口雌黄的东西。他们是谁啊?

玛利娅 他们又说您每夜跟他在一块儿喝酒。

托比 我们都喝酒祝我的侄女健康呢。只要我的喉咙里有食道,伊利里亚有酒,我便要为她举杯祝饮。谁要是不愿为我的侄女举杯祝饮,喝到像抽陀螺似的天旋地转的,他就是个不中用的汉子,是个卑鄙小人。嘿,丫头!瞧!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来啦。

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上。

安德鲁 托比·培尔契爵士!您好,托比·培尔契爵士!

托比 亲爱的安德鲁爵士!

安德鲁 您好,美貌的小泼妇!

玛利娅 您好,大人。

托比 寒暄几句,安德鲁爵士,寒暄几句。

安德鲁 您说什么?

托比 这是舍侄女的丫鬟。

安德鲁 好寒萱姊姊,我希望咱们多多结识。

玛利娅 我的名字是玛丽,大人。

安德鲁 好玛丽·寒萱姊姊——

托比 你弄错了,武士;“寒暄几句”就是跑上去向她应酬一下,招呼一下,客套一下的意思。

安德鲁 嗳哟,我可不要跟她打交道。“寒暄”就是这个意思吗?

玛利娅 再见,先生们。

托比 要是你让她这样走了,安德鲁爵士,你以后再不用充汉子了。

安德鲁 要是你这样走了,姑娘,我以后再不用充汉子了。好小姐,你以为你在跟傻瓜们周旋吗?

玛利娅 大人,可是我还不曾跟您握手呢。

安德鲁 好,让我们握手。

玛利娅 现在,大人,我可以想我是在跟谁周旋了。(下)

托比 武士啊!你应该喝杯酒。几时我见你这样给人愚弄过?

安德鲁 我想你从来没有见过;除非你见我给酒弄昏了头。有时我觉得我跟平常人一样笨;可是我是个吃牛肉的老饕,我相信那对于我的聪明很有妨害。

托比 一定一定。

安德鲁 要是我那样想的话,那么我发誓否认。托比爵士,明天我要骑马回家去了。

托比 Pourquoi[45],我的亲爱的武士?

安德鲁 什么叫Pourquoi?好还是不好?我理该把我花在击剑、跳舞和耍熊上面的工夫学几种外国话的。唉!要是我读了文学多么好!

托比 要是你花些工夫在你的卷发钳上头,你就可以有一头很好的头发了。

安德鲁 怎么,那跟我的头发有什么关系?

托比 很明白,因为你瞧你的头发不用些工夫上去是不会卷曲起来的。

安德鲁 可是我的头发不也已经够好看了吗?

托比 好得很,它披下得就像纺杆上的麻线一样,我希望有哪位奶奶把你夹在大腿里纺它一纺。

安德鲁 真的,我明天要回家去了,托比爵士。你侄女不肯接见我;即使接见我,多半她也不会要我。这儿的公爵也向她求婚呢。

托比 她不要什么公爵不公爵;她不愿嫁给比她身份高、地位高、年龄高、智慧高的人,我听见她这样发过誓。喝,老兄,还有希望呢。

安德鲁 我再耽搁一个月。我是世上心思最古怪的人;我有时老是喜欢喝酒跳舞。

托比 这种玩意儿你很擅长的吗,武士?

安德鲁 可以比得过伊利里亚无论哪个不比我高明的人;可是我不愿跟老手比。

托比 你跳舞的本领怎样?

安德鲁 不骗你,我很会跳两下子。讲到我的倒跳的本事,简直可以比得上伊利里亚的无论什么人。

托比 为什么你要把这种本领藏匿起来呢?为什么这种天才要覆上一块幕布?难道它们也会沾上灰尘,像灶下的烧火丫头一样?为什么不跳着“加里阿”到教堂里去,跳着“科兰多”一路回家?假如是我的话,我要走步路也是“捷格”舞,撒泡尿也是五步舞呢。你是什么意思?这世界上是应该把才能隐藏起来的吗?照你那双出色的好腿看来,我想它们是在一个跳舞的星光底下生下来的。

安德鲁 啊,我这双腿很有气力,穿了火黄色的袜子倒也十分漂亮。我们喝酒去吧?

托比 除了喝酒,咱们还有什么事好做?咱们的命宫不是金牛星吗?

安德鲁 金牛星!金牛星管的是腰和心。

托比 不,老兄,是腿和股。跳个舞儿给我看。哈哈!跳得高些!哈哈!好极!(同下)

第四场

公爵府中一室

凡伦丁及薇奥拉男装上。

凡伦丁 要是公爵继续这样宠幸你,西萨里奥,你多半就要高升起来了;他认识你还只有三天,你就跟他这样熟了。

薇奥拉 你说“继续这样宠幸我”,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的心性有点捉摸不定,或是担心我的疏忽?先生,他待人是不是有始无终的?

凡伦丁 不,相信我。

薇奥拉 谢谢你。公爵来了。

公爵、丘里奥及侍从等上。

公爵 喂!有谁看见西萨里奥吗?

薇奥拉 在这儿,殿下,听候您的吩咐。

公爵 你们暂时走开些。西萨里奥,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已经把我秘密的内心中的书册向你展示过了;因此,好孩子,到她那边去,别让他们把你摈之门外,站在她的门口,对他们说,你要站到脚底下生了根,直等她把你延见为止。

薇奥拉 殿下,要是她真像人家所说的那样沉浸在悲哀里,她一定不会允许我进去的。

公爵 你可以跟他们吵闹,不用顾虑一切礼貌的界限,但一定不要毫无结果而归。

薇奥拉 假定我能够和她见面谈话了,殿下,那么又怎样呢?

公爵 噢!那么就向她宣布我的恋爱的热情,把我的一片挚诚说给她听,让她吃惊。你表演起我的伤心来一定很出色;你这样的青年一定比那些脸孔板板的使者们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薇奥拉 我想不见得吧,殿下。

公爵 好孩子,相信我的话;因为像你这样的妙龄,还不能算是个成人:狄安娜的嘴唇也不比你的更柔滑而红润;你的娇细的喉咙像处女一样尖锐而清朗;在各方面你都像个女人。我知道你的性格很容易对付这件事情。四五个人陪着他去;要是你愿意,就把他们全带去也好;因为我欢喜孤寂。你倘能成功,那么你主人的财产你也可以有份。

薇奥拉 我愿意尽力去向您的爱人求婚。(旁白)

唉,怨只怨多阻碍的前程!

但我一定要做他的夫人。(各下)

第五场

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玛利娅及小丑上。

玛利娅 不,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到哪里去,我便把我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连一根毛发也钻不进去,不替你说句好话。小姐因为你不在,要吊死你呢。

小丑 让她吊死我吧;好好地吊死的人,在这世上可以不怕敌人。

玛利娅 把你的话解释解释。

小丑 因为他看不见敌人了。

玛利娅 好一句无聊的回答。

小丑 好吧,上帝给聪明予聪明人;至于傻子们呢,那只好靠他们的本事了。

玛利娅 可是你这么久在外边鬼混,小姐一定要把你吊死呢,否则把你赶出去,那不是跟把你吊死一样好吗?

小丑 好好地吊死常常可以防止坏的婚姻;至于赶出去,那在夏天倒还没甚要紧。

玛利娅 那么你已经下了决心了吗?

小丑 不,没有;可是我决定了两端。

玛利娅 假如一端断了,一端还连着;假如两端都断了,你的裤子也落下来了。

小丑 妙,真的很妙。好,去你的吧;要是托比老爷戒了酒,你在伊利里亚的雌儿中间也好算是个调皮的角色了。

玛利娅 闭嘴,你这坏蛋,别胡说了。小姐来啦;你还是好好地想出个推托来。(下)

小丑 才情呀,请你帮我好好儿装一下傻瓜!那些自负才情的人,实际上往往是些傻瓜;我知道我自己没有才情,因此也许可以算做聪明人。昆那拍勒斯[46]怎么说的?“与其做愚蠢的智人,不如做聪明的愚人。”

奥丽维娅偕马伏里奥上。

小丑 上帝祝福你,小姐!

奥丽维娅 把这傻子撵出去!

小丑 喂,你们没听见吗?把这位小姐撵出去。

奥丽维娅 算了吧!你是个干燥无味的傻子,我不要再看见你了;而且你已经变得不老实起来。

小丑 我的小姐,这两个毛病用酒和忠告都可以治好。只要给干燥无味的傻子一点酒喝,他就不干燥了。只要劝不老实的人洗心革面,弥补他从前的过失:假如他能够弥补的话,他就不再不老实了;假如他不能弥补,那么叫裁缝把他补一补也就得了。弥补者,弥而补之也:道德的失足无非补上了一块罪恶;罪恶悔改之后,也无非补上了一块道德。假如这种简单的论理可以通得过去,很好;假如通不过去,还有什么办法?当王八是一件倒霉的事,美人好比鲜花,这都是无可怀疑的。小姐吩咐把傻子撵出去;因此我再说一句,把她撵出去吧。

奥丽维娅 尊驾,我吩咐他们把你撵出去呢。

小丑 这就是大错而特错了!小姐,“戴了和尚帽,不定是和尚”;那就好比是说,我身上虽然穿着愚人的彩衣,可是我并不一定连头脑里也穿着它呀。我的好小姐,准许我证明您是个傻子。

奥丽维娅 你能吗?

小丑 再便当也没有了,我的好小姐。

奥丽维娅 那么证明一下看。

小丑 小姐,我必须要把您盘问;我的贤淑的小乖乖,回答我。

奥丽维娅 好吧,先生,为了没有别的消遣,我就等候着你的证明吧。

小丑 我的好小姐,你为什么悲伤?

奥丽维娅 好傻子,为了我哥哥的死。

小丑 小姐,我想他的灵魂是在地狱里。

奥丽维娅 傻子,我知道他的灵魂是在天上。

小丑 这就越显得你的傻了,我的小姐;你哥哥的灵魂既然在天上,为什么要悲伤呢?列位,把这傻子撵出去。

奥丽维娅 马伏里奥,你以为这傻子怎样?他弥补得好不好?

马伏里奥 是的,他到死都要在弥缝里过着日子。意志薄弱可以毁了一个聪明人,可是对于傻子却能使他变得格外傻起来。

小丑 大爷,上帝保佑您快快意志薄弱起来,好让您格外傻得厉害!托比老爷可以发誓说我不是狐狸,可是他不愿跟人家打赌两便士说您不是个傻子。

奥丽维娅 你怎么说,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我不懂您,小姐怎么会喜欢这种没有头脑的混账东西。前天我看见他给一个像石头一样冥顽不灵的下等的傻子算计了去。您瞧,他已经毫无招架之功了;要是您不笑笑给他一点题目,他便要无话可说。我说,听见这种傻子的话也会那么高兴的聪明人们,都不过是些傻子们的应声虫罢了。

奥丽维娅 啊!你是太自命不凡了,马伏里奥;你缺少一副健全的胃口。宽容慷慨、气度汪洋的人把炮弹也不过看成了鸟箭。傻子有特许放肆的权利,虽然他满口骂人,人家不会见怪于他;君子出言必有分量,虽然他老是指摘人家的错处,也不能算为谩骂。

小丑 麦鸠利[47]赏给你说谎的本领吧,因为你给傻子说了好话!

玛利娅重上。

玛利娅 小姐,门口有一位年轻的先生很想见您说话。

奥丽维娅 从奥西诺公爵那儿来的吧?

玛利娅 我不知道,小姐;他是一位漂亮的青年,随从很盛。

奥丽维娅 我家里有谁在跟他周旋呢?

玛利娅 是令亲托比老爷,小姐。

奥丽维娅 你去叫他走开;他满口都是些疯话。不害羞的!(玛利娅下)马伏里奥,你给我去;假若是公爵差来的,说我病了,或是不在家,随你怎样说,把他打发走。(马伏里奥下)你瞧,先生,你的打诨已经陈腐起来,人家不喜欢了。

小丑 我的小姐,你帮我说话就像你的大儿子也会是个傻子一般;愿上帝把他的头颅里塞满了脑子吧!瞧你的那位有一副最不中用的头脑的令亲来了。

托比·培尔契爵士上。

奥丽维娅 哎哟,又已经半醉了。叔叔,门口是谁?

托比 一个绅士。

奥丽维娅 一个绅士!什么绅士?

托比 有一个绅士在这儿——这种该死的咸鱼!怎样,蠢货!

小丑 好托比爷爷!

奥丽维娅 叔叔,叔叔,你怎么这么早就昏天黑地了?

托比 声天色地!我打倒声天色地!有一个人在门口。

小丑 是呀,他是谁呢?

托比 让他是魔鬼也好,我不管;我说,我心里耿耿三尺有神明。好,都是一样。(下)

奥丽维娅 傻子,醉汉像个什么东西?

小丑 像个溺死鬼,像个傻瓜,又像个疯子。多喝了一口就会把他变成个傻瓜;再喝一口就发了疯;喝了第三口就把他溺死了。

奥丽维娅 你去找个验尸的来吧,让他来验验我的叔叔;因为他已经喝酒喝到了第三个阶段,他已经溺死了。瞧瞧他去。

小丑 他还不过是发疯呢,我的小姐;傻子该去照顾疯子。(下)

马伏里奥重上。

马伏里奥 小姐,那个少年发誓说要见您说话。我对他说您有病;他说他知道,因此要来见您说话。我对他说您睡了;他似乎也早已知道了,因此要来见您说话。还有什么话好对他说呢,小姐?什么拒绝都挡他不了。

奥丽维娅 对他说我不要见他说话。

马伏里奥 这也已经对他说过了;他说,他要像州官衙门前竖着的旗杆那样立在您的门前不去,像凳子脚一样直挺挺地站着,非得见您说话不可。

奥丽维娅 他是怎样一个人?

马伏里奥 呃,就像一个人那么的。

奥丽维娅 可是是什么样子的呢?

马伏里奥 很无礼的样子;不管您愿不愿意,他一定要见您说话。

奥丽维娅 他的人品怎样?多大年纪?

马伏里奥 说是个大人吧,年纪还太轻;说是个孩子吧,又嫌大些:就像是一颗没有成熟的豆荚,或是一只半生的苹果,所谓介乎两可之间。他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很刁钻;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未脱乳臭。

奥丽维娅 叫他进来。把我的侍女唤来。

马伏里奥 姑娘,小姐叫着你呢。(下)

玛利娅重上。

奥丽维娅 把我的面纱拿来;来,罩住我的脸。我们要再听一次奥西诺来使的说话。

薇奥拉及侍从等上。

薇奥拉 哪一位是这里府中的贵小姐?

奥丽维娅 有什么话对我说吧;我可以代她答话。你来有什么见教?

薇奥拉 最辉煌的、卓越的、无双的美人!请您指示我这位是不是就是这里府中的小姐,因为我没有见过她。我不大甘心浪掷我的言辞;因为它不但写得非常出色,而且我费了好大的辛苦才把它背熟。两位美人,不要把我取笑;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一点点轻侮都受不了的。

奥丽维娅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先生?

薇奥拉 除了我所温练过的以外,我不能说别的话;您那问题是我所不曾预备作答的。温柔的好人儿,好好儿地告诉我您是不是府里的小姐,好让我陈说我的来意。

奥丽维娅 你是个小丑吗?

薇奥拉 不,我的深心的人儿;可是我发誓我并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您是这府中的小姐吗?

奥丽维娅 是的,要是我没有篡夺了我自己。

薇奥拉 假如您就是她,那么您的确是篡夺了您自己了;因为您有权力给予别人的,您却没有权力把它藏匿起来。但是这种话跟我来此的使命无关;我要继续着恭维您的言辞,然后告知您我的来意。

奥丽维娅 把重要的话说出来;恭维免了吧。

薇奥拉 唉!我好容易才把它读熟,而且它又是很有诗意的。

奥丽维娅 那么多半是些鬼话,请你留着不用说了吧。我听说你在我门口一味顶撞;让你进来只是为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并不是要听你说话。要是你没有发疯,那么去吧;要是你明白事理,那么说得简单一些:我现在没有那样心思去理会一段没有意思的谈话。

玛利娅 请你动身吧,先生;这儿便是你的路。

薇奥拉 不,好清道夫,我还要在这儿闲**一会儿呢。亲爱的小姐,请您劝劝您这位“彪形大汉”别那么神气活现。

奥丽维娅 把你的尊意告诉我。

薇奥拉 我是一个使者。

奥丽维娅 你那种礼貌那么可怕,你带来的信息一定是些坏事情。有什么话说出来。

薇奥拉 除了您之外不能让别人听见。我不是来向您宣战,也不是来要求您臣服;我手里握着橄榄枝,我的话里充满了和平,也充满了意义。

奥丽维娅 可是你一开始就不讲礼。你是谁?你要的是什么?

薇奥拉 我的不讲礼是我从你们对我的接待上学来的。我是谁,我要些什么,是个秘密;在您的耳中是神圣,别人听起来就是亵渎。

奥丽维娅 你们都走开吧;我们要听一听这句神圣的话。(玛利娅及侍从等下)现在,先生,请教你的经文?

薇奥拉 最可爱的小姐——

奥丽维娅 倒是一种叫人听了怪舒服的教理,可以大发议论呢。你的经文呢?

薇奥拉 在奥西诺的心头。

奥丽维娅 在他的心头!在他的心头的哪一章?

薇奥拉 照目录上排起来,是他心头的第一章。

奥丽维娅 噢!那我已经读过了,无非是些旁门左道。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薇奥拉 好小姐,让我瞧瞧您的脸孔。

奥丽维娅 贵主人有什么事要差你来跟我的脸孔接洽的吗?你现在岔开你的正文了;可是我们不妨拉开幕儿,让你看看这幅图画。(解除面幕)你瞧,先生,我就是这个样子;它不是画得很好吗?

薇奥拉 要是一切都出于上帝的手,那真是绝妙之笔。

奥丽维娅 它的色彩很耐久,先生,受得起风霜的侵蚀。

薇奥拉 那真是各种色彩精妙地调和而成的美貌;那红红的白白的都是造化亲自用他的可爱的巧手敷上去的。小姐,您是世上最忍心的女人,要是您甘心让这种美埋没在坟墓里,不给世间留下一份副本。

奥丽维娅 啊!先生,我不会那样狠心;我可以列下一张我的美貌的清单一一开陈清楚,把每一件细目都载在我的遗嘱上,例如:一款,浓淡适中的朱唇两片;一款,灰色的倩眼一双,附眼睑;一款,玉颈一围,柔颐一个,等等。你是奉命到这儿来恭维我的吗?

薇奥拉 我明白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您太骄傲了;可是即使您是个魔鬼,您是美貌的。我的主人爱着您。啊!这么一种爱情,即使您是人间的绝色,也应该酬答他的。

奥丽维娅 他怎样爱着我呢?

薇奥拉 用崇拜,大量的眼泪,震响着爱情的呻吟,吞吐着烈火的叹息。

奥丽维娅 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意思,我不能爱他;虽然我想他品格很高,知道他很尊贵,很有身份,年轻而纯洁,有很好的名声,慷慨,博学,勇敢,长得又体面;可是我总不能爱他,他老早就已经得到我的回音了。

薇奥拉 要是我也像我主人一样热情地爱着您,也是这样的受苦,这样了无生趣地把生命拖延,我不会懂得您的拒绝是什么意思。

奥丽维娅 啊,你预备怎样呢?

薇奥拉 我要在您的门前用柳枝筑成一所小屋,在府中访谒我的灵魂;我要吟咏着被冷淡的忠诚的爱情的篇什,不顾夜多么深我要把它们高声歌唱,我要向着回声的山崖呼喊您的名字,使饶舌的风都叫着“奥丽维娅”。啊!您在天地之间将要得不到安静,除非您怜悯了我!

奥丽维娅 你可以这样做的。你的家世怎样?

薇奥拉 超过于我目前的境遇,但我是个有身份的士人。

奥丽维娅 回到你主人那里去;我不能爱他,叫他不要再差人来了;除非或者你再来见我,告诉我他对于我的答复觉得怎样。再会!多谢你的辛苦;这几个钱赏给你。

薇奥拉 我不是个要钱的信差,小姐,留着您的钱吧;不曾得到报酬的,是我的主人,不是我。但愿爱神使您所爱的人也是心如铁石,好让您的热情也跟我主人的一样遭到轻蔑!再会,忍心的美人!(下)

奥丽维娅 “你的家世怎样?”“超过于我目前的境遇,但我是个有身份的士人。”我可以发誓你一定是的;你的语调,你的脸孔,你的肢体、动作、精神,各方面都可以证明你的高贵——别这么性急。且慢!且慢!除非颠倒了主仆的名分——什么!这么快便染上那种病了?我觉得好像这个少年的美处在悄悄地蹑步进入我的眼中。好,让它去吧。喂!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重上。

马伏里奥 有,小姐,听候您的吩咐。

奥丽维娅 去追上那个无礼的使者,公爵差来的人,他不管我要不要,硬把这戒指留下;对他说我不要,请他不要向他的主人献功,让他死不了心,我跟他没有缘分。要是那少年明天还打这儿走过,我可以告诉他为什么。去吧,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是,小姐。(下)

奥丽维娅 我的行事我自己全不懂,

怎一下子便会把人看中?

一切但凭着命运的吩咐,

谁能够作得了自己的主!(下)

第二幕

第一场

海滨

安东尼奥及西巴斯辛上。

安东尼奥 您不愿住下去了吗?您也不愿让我陪着您去吗?

西巴斯辛 请您原谅,我不愿。我是个倒霉的人,我的晦气也许要连累了您,所以我要请您离开我,好让我独自担承我的恶运;假如连累到您身上,那是太辜负了您的好意了。

安东尼奥 可是让我知道您的去向吧。

西巴斯辛 不瞒您说,先生,我不能告诉您;因为我所决定的航行不过是无目的的漫游。可是我看您这样有礼,您一定不会强迫我说出我所保守秘密的事情来;因此按礼该我来向您表白我自己。安东尼奥,您要知道我的名字是西巴斯辛,罗德利哥是我的化名。我的父亲便是梅萨林的西巴斯辛,我知道您一定听见过他的名字。他死后丢下我和一个妹妹,我们两人是在同一个时辰里出世的;我多么希望上天也让我们两人在同一个时辰里死去!可是您,先生,却来改变了我的命运,因为就在您把我从海浪里打救起来的那一点钟里,我的妹妹已经淹死了。

安东尼奥 唉,可惜!

西巴斯辛 先生,虽然人家说她非常像我,许多人都说她是个美貌的姑娘;我虽然不好意思相信这句话,但是至少可以大胆说一句,即使妒嫉她的人也不能不承认她有一颗美好的心。她是已经给海水淹死的了,先生,虽然似乎我要用更多的泪水来淹没对她的记忆。

安东尼奥 先生,请您恕我招待不周。

西巴斯辛 啊,好安东尼奥!我才是多多打扰了您哪!

安东尼奥 要是您看在我的交情分上,不愿叫我伤心的话,请您允许我做您的仆人吧。

西巴斯辛 您已经打救了我的生命,要是您不愿让我负愧而死,那么请不要提出那样的请求,免得您白白救了我一场。我立刻告辞了;我的心是怪软的,还不曾脱去我母亲的性质,为了一点点理由,我的眼睛里就会露出我的弱点来。我要到奥西诺公爵的宫廷里去;再会了。(下)

安东尼奥 一切神明护佑着你!我在奥西诺的宫廷里有许多敌人,否则我就会马上到那边去会你——

但无论如何我爱你太深,

履险如夷我定要把你寻。(下)

第二场

街道

薇奥拉上,马伏里奥随上。

马伏里奥 您不是刚从奥丽维娅伯爵小姐那儿来的吗?

薇奥拉 是的,先生;因为我走得慢,所以现在还不过在这儿。

马伏里奥 先生,这戒指她还给您;您很可以自己拿了,免得我麻烦。她又说您必须叫您家主人死心塌地的明白她不要跟他来往。还有,您不用再那么莽撞地上我家来了,除非来回报一声您家主人有没有把这戒指拿回去。好,拿去吧。

薇奥拉 她自己拿了我这戒指去的;我不要。

马伏里奥 算了吧,先生,您使性子把它丢给她;她的意思也要我把它照样丢还给您。假如它是值得弯下身子拾起来的话,它就在您的眼前;不然的话,让什么人看见就给什么人拿去吧。(下)

薇奥拉 我没有留下戒指呀;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但愿她不要迷恋了我的外貌才好!她把我打量得那么仔细;真的,我觉得她看得我那么出神,连自己讲的什么话儿也顾不到了,那么没头没脑,颠颠倒倒的。一定的,她爱上我啦;情急智生,才差这个无礼的使者来邀请我。不要我主人的戒指!嘿,他并没有把什么戒指送给她呀!我才是她意中的人;真是这样的话——事实上确是这样——那么,可怜的小姐,她真是做梦了!我现在才明白假扮的确不是一回好事情,魔鬼会乘机大显他的身手。一个又漂亮又靠不住的男人,多么容易占据了女人家柔弱的心!唉!这都是我们生性脆弱的缘故,不是我们自身的错处;因为上天造下我们是哪样的人,我们就是哪样的人。这种事情怎么了结呢?我的主人深深地爱着她;我呢,可怜的小鬼,也是那样恋着他;她呢,认错了人,似乎在相思我。这怎么了呢?因为我是个男人,我决不能叫我的主人爱上我;因为我是个女人,唉!可怜的奥丽维娅也要白费无数的叹息了!

这纠纷要让时间来理清;

叫我打开这结儿怎么成!(下)

第三场

奥丽维娅宅中一室

托比·培尔契爵士及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上。

托比 过来,安德鲁爵士。深夜不睡即是起身得早;“起身早,身体好”,你知道的——

安德鲁 不,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深夜不睡便是深夜不睡。

托比 一个错误的结论;我听见这种话就像看见一个空酒瓶那么头痛。深夜不睡,过了半夜才睡,那就是到大清早才睡,岂不是睡得很早?我们的生命不是由四大元素组成的吗?

安德鲁 不错,他们是这样说;可是我以为我们的生命不过是吃吃喝喝而已。

托比 你真有学问;那么让我们吃吃喝喝吧。玛利娅,喂!开一瓶酒来!

小丑上。

安德鲁 那个傻子来啦。

小丑 啊,我的心肝们!咱们刚好凑成一幅“三星图”。

托比 欢迎,驴子!现在我们来一个轮唱歌吧。

安德鲁 说老实话,这傻子有一副很好的喉咙。我宁愿拿四十个先令去换他这么一条腿和这么一副可爱的声音。真的,你昨夜打的很好的诨,说什么匹格罗格罗密忒斯哪,维比亚人越过了丘勃斯的赤道线哪,真是好得很。我送你六便士给你的姘头,不是吗?

小丑 你的恩典我已经放进了我的口袋;因为马伏里奥的鼻子不是鞭柄,我的小姐有一双玉手,她的跟班们不是开酒馆的。

安德鲁 好极了!嗯,无论如何这要算是最好的打诨了。现在唱个歌吧。

托比 来,给你六便士,唱个歌吧。

安德鲁 我也有六便士给你呢;要是他会给你,我也会给你。

小丑 你们要我唱支爱情的歌呢,还是唱支劝人为善的歌?

托比 唱个情歌,唱个情歌。

安德鲁 是的,是的,劝人为善有什么意思?

小丑 (唱)

你到哪儿去,啊我的姑娘?

听呀,那边来了你的情郎,

嘴里吟着抑扬的曲调。

不要再走了,美貌的亲亲;

恋人的相遇终结了行程,

每个聪明人全都知晓。

安德鲁 真好极了!

托比 好,好!

小丑 (唱)

什么是爱情?它不在明天;

欢笑嬉游莫放过了眼前,

将来的事有谁能猜料?

不要蹉跎了大好的年华;

来吻着我吧,你双十娇娃,

转眼青春早化成衰老。

安德鲁 凭良心说话,好一副流利的歌喉!

托比 好一股恶臭的气息!

安德鲁 真的,很甜蜜又很恶臭。

托比 用鼻子听起来,那么恶臭也很动听。可是我们要不要让天空跳起舞来呢?我们要不要唱一支轮唱歌,把夜枭吵醒;那曲调会叫一个织工听了三魂出窍?

安德鲁 要是你爱我,让我们来一下吧;唱轮唱歌我挺拿手啦。

小丑 对啦,大人,有许多狗也会唱得很好。

安德鲁 不错不错。让我们唱“你这坏蛋”吧。

小丑 “闭住你的嘴,你这坏蛋”,是不是这一首,武士?那么我可要不得不叫你做坏蛋啦,武士。

安德鲁 人家不得不叫我做坏蛋,这也不是第一次。你开头,傻子;第一句是,“闭住你的嘴”。

小丑 要是我闭住我的嘴,我就再也开不了头啦。

安德鲁 说得好,真的。来,唱起来吧。(三人唱轮唱歌)

玛利娅上。

玛利娅 你们在这里猫儿叫春似的闹些什么呀!要是小姐没有叫起她的管家马伏里奥来把你们赶出门外去,再不用相信我的话好了。

托比 小姐是个支那人;我们都是阴谋家;马伏里奥是拉姆西的佩格姑娘;“我们是三个快活的人”。我不是同宗吗?我不是她的一家人吗?胡说八道,姑娘!巴比伦有一个人,姑娘,姑娘!”

小丑 要命,这位老爷真会开玩笑。

安德鲁 啊,他高兴开起玩笑来,真会开得很好,我也是这样;不过他的玩笑开得富于风趣,而我比较自然一点。

托比 啊!十二月的十二——

玛利娅 看在上帝的面上,别闹了吧!

马伏里奥上。

马伏里奥 我的爷爷们,你们疯了吗,还是算什么呀?难道你们没有脑子,不懂规矩,全无礼貌,在这种夜深时候还要像一群发酒疯的补锅匠似的吵?你们把小姐的屋子当作一间酒馆,好让你们直着喉咙,嘶那种鞋匠司务的歌儿吗?难道你们全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儿有的是什么人,或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

托比 你去上吊吧!

马伏里奥 托比老爷,莫怪我说句不怕忌讳的话。小姐吩咐我告诉您说,她虽然把您当个亲戚留您住在这儿,可是她不能容忍您那种胡闹。要是您能够循规蹈矩,我们这儿是十分欢迎您的;否则的话,要是您愿意向她告别,她一定肯让您走。

托比 既然我非去不可,那么再会吧,亲亲!

玛利娅 别这样,好托比老爷。

小丑 他的眼睛显示出他末日将要来临。

马伏里奥 岂有此理!

托比 可是我决不会死亡。

小丑 托比老爷,您在说谎。

马伏里奥 真有体统!

托比 我要不要叫他滚蛋?

小丑 不叫他滚蛋又怎样?

托比 要不要叫他滚蛋,毫无留贷?

小丑 啊!不,不,不,你没有这个胆量。

托比 唱的不入调吗?先生,你说谎!除了是一个管家之外,你还有什么可以神气的呢?你以为你自己道德高尚,人家便不能喝酒取乐了吗?去,朋友,用面包屑去擦你的项链吧。开一瓶酒来,玛利娅!

马伏里奥 玛利娅姑娘,要是你不愿小姐对你生气,你可不要帮助他们作这种胡闹;我一定会去告诉她的。(下)

玛利娅 滚你的吧!

安德鲁 向他挑战,然后失他的约,愚弄他一下子,倒是个很好的办法,就像人肚子饿了喝酒一样。

托比 好,武士,我给你写挑战书,或者给你口头去向他通知你的愤怒。

玛利娅 亲爱的托比老爷,今夜可忍耐一下子吧;今天公爵那边来的少年会见了小姐之后,她心里很烦。至于马伏里奥先生,我去对付他好了;要是我不把他愚弄得给人当作笑柄,让大家乐儿,我便是个连直挺挺躺在**都不会的蠢东西。我知道我一定能够。

托比 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玛利娅 好,老爷,有时候他有点儿是个清教徒。

安德鲁 啊!要是我早想到了这一点,我要把他像狗一样打一顿呢。

托比 什么,为了是个清教徒吗?你有什么绝妙的理由,亲爱的武士?

安德鲁 我没有什么绝妙的理由,可是我有相当的理由。

玛利娅 他是个鬼清教徒,反复无常、逢迎取巧是他的本领;一头装腔作势的驴子,背熟了几句官话,便倒也似的倒了出来;自信非凡,以为自己真了不得,谁看见他都会爱他:我可以凭着那个弱点堂堂正正地给他一顿教训。

托比 你预备怎样?

玛利娅 我要在他的路上丢下一封暧昧的情书,里面活生生地描写着他的胡须的颜色、他的腿的形状、他走路的姿势、他的眼睛、额角和脸上的表情;他一见就会觉得是写给他自己的。我会学您侄小姐的笔迹写字;在一件已经忘记了的文件上,简直辨不出来是谁的一手字。

托比 好极!我嗅到了一个计策了。

安德鲁 我鼻子里也闻到呢。

托比 他见了你丢下的这封信,便会以为是我的侄女写的,以为她爱上了他。

玛利娅 我的意思正是这样。

安德鲁 你的意思是要叫他变成一头驴子。

玛利娅 驴子,那是毫无疑问的。

安德鲁 啊!那好极了!

玛利娅 出色的把戏,你们瞧着好了;我知道我的药对他一定生效。我可以把你们两人连那傻子安顿在他拾着那信的地方,瞧他怎样把它解释。今夜呢,大家上床睡去,梦着那回事吧。再见。(下)

托比 晚安,好姑娘!

安德鲁 我说,她是个好丫头。

托比 她是头纯种的小猎犬,很爱我;怎样?

安德鲁 我也曾经给人爱过呢。

托比 让我们去睡吧,武士。你应该叫家里再寄些钱来。

安德鲁 要是我不能得到你的侄女,我就大上其当了。

托比 去要钱吧,武士;要是你结果终不能得到她,你叫我傻子。

安德鲁 要是我不,再不要相信我,随你以为怎样吧。

托比 来,来,我去烫些酒来;现在去睡太晚了。来,武士;来,武士。(同下)

第四场

公爵府中一室

公爵、薇奥拉、丘里奥及余人等上。

公爵 给我奏些音乐。早安,朋友们。好西萨里奥,我只要听我们昨晚听的那支古曲;我觉得它比讲究轻快急速的近代的那种轻倩的乐调和警炼的字句更能慰解我的痴情。来,只唱一节吧。

丘里奥 禀殿下,会唱这歌儿的人不在这儿。

公爵 他是谁?

丘里奥 是那个弄人费斯特,殿下;他是奥丽维娅小姐的尊翁所宠幸的傻子。他就在这儿左近。

公爵 去找他来,现在先把那曲调奏起来吧。(丘里奥下。奏乐)过来,孩子。要是你有一天发生了恋爱,在那种甜蜜的痛苦中请记着我;因为真心的恋人都像我一样,在其他一切情感上都是轻浮易变,但他所爱的人儿的影像,却永远铭刻在他心头的。你喜不喜欢这个曲调?

薇奥拉 它传出了爱情的宝座上的回声。

公爵 你说得很好。我相信你虽然这样年轻,你的眼睛一定曾经看中过什么人;是不是,孩子?

薇奥拉 略为有点,请您恕我。

公爵 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呢?

薇奥拉 相貌跟您差不多。

公爵 那么她是不配被你爱的。什么年纪呢?

薇奥拉 年纪也跟您差不多,殿下。

公爵 啊,那太老了!女人应当拣一个比她年纪大些的男人,这样她才跟他合得拢来,不会失去她丈夫的欢心;因为,孩子,不论我们怎样自称自赞,我们的爱情总比女人们流动不定些,富于希求,易于反复,更容易消失而生厌。

薇奥拉 这一层我也想到,殿下。

公爵 那么选一个比你年轻一点的姑娘做你的爱人吧,否则你的爱情便不能维持常态——

女人正像是娇艳的蔷薇,

花开才不久便转眼枯萎。

薇奥拉 是啊,可叹她刹那的光荣,

早枝头零落留不住东风!

丘里奥偕小丑重上。

公爵 啊,朋友!来,把我们昨夜听的那支歌儿再唱一遍。好好听着,西萨里奥。那是个古老而平凡的歌儿,是晒着太阳的织布工人,以及无忧无虑的纺纱女郎们常常唱着它;歌里的话儿都是些平常不过的真理,搬弄着纯朴的古代的那种爱情的纯洁。

小丑 您预备好了吗,殿下?

公爵 好,请你唱吧。(奏乐)

小丑 (唱)

过来吧,过来吧,死神!

让我横陈在凄凉的柏棺[48]的中央;

飞去吧,飞去吧,浮生!

我被害于一个狠心的美貌姑娘。

为我罩上白色的殓衾铺满紫杉;

没有一个真心的人为我而悲哀。

莫让一朵花儿甜柔,

撒上了我那黑色的、黑色的棺材;

没有一个朋友迓候

我尸身,不久我的骨骼将会散开。

免得多情的人们千万次的感伤,

请把我埋葬在无从凭吊的荒场。

公爵 这是赏给你的辛苦钱。

小丑 一点不辛苦,殿下;我很以唱歌为快乐呢。

公爵 那么就算赏给你的快乐吧。

小丑 不错,殿下,快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公爵 现在允许我不要见你吧。

小丑 好,忧愁之神保佑着你!但愿裁缝用闪缎给你裁一身衫子,因为你的心就像猫眼石那样闪烁不定。我希望像这种没有恒心的人都航海去,好让他们过着五湖四海,千变万化的生活;因为这样的人才有冒险进取的精神。再会。(下)

公爵 大家都退开去。(丘里奥及侍从等下)西萨里奥,你再给我到那位忍心的女王那边去;对她说,我的爱情是超越世间的,泥污的土地不是我所看重的事物;命运所赐给她的尊荣财富,你对她说,在我的眼中都像命运一样无常;吸引我的灵魂的是她的天赋的灵奇,绝世的仙姿。

薇奥拉 可是假如她不能爱您呢,殿下?

公爵 我不能得到这样的回音。

薇奥拉 可是您不能不得到这样的回音。假如有一位姑娘,也许真有那么一个人,也像您爱着奥丽维娅一样痛苦地爱着您;您不能爱她,您这样告诉她;那么她就不得不以这样的答复为满足了吗?

公爵 女人的小小的身体一定受不住像爱情给予我心的那种激烈的搏跳;女人的心没有这样广大,可以藏得下这许多;她们缺少含忍的能力。唉,她们的爱就像一个人的口味一样,不是从脏腑里,只是从舌尖上感觉到的,过饱了便会食伤呕吐;可是我的爱就像饥饿的大海,能够消化一切。不要把一个女人所能对我发生的爱情跟我对于奥丽维娅的爱情相提并论吧。

薇奥拉 啊,可是我知道——

公爵 你知道什么?

薇奥拉 我知道得很明白女人对于男人会怀着怎样的爱情;真的,她们是跟我们一样真心的。我的父亲有一个女儿,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像假如我是个女人,也许会爱上了您殿下一样。

公爵 她的历史怎样?

薇奥拉 一片空白而已,殿下。她从来不向人诉说她的爱情,让隐藏在内心中的抑郁,像蓓蕾中的蛀虫一样,侵蚀着她的绯红的脸颊;她因相思而憔悴,疾病和忧愁折磨着她,像是墓碑上刻着的“忍耐”的化身,默坐着向悲哀微笑。这不是真的爱情吗?我们男人也许更多话,更会发誓,可是我们所表示的,总过于我们所决心实行的;不论我们怎样山盟海誓,我们的爱情总不过如此。

公爵 但是你的姊姊有没有殉情而死,我的孩子?

薇奥拉 我父亲的孩子只有我一个;可是我不知道。殿下,我要不要就去见这位小姐?

公爵 对了,这是正事——快前去,送给她这颗珍珠;说我的爱情永不会认输。(各下)

第五场

奥丽维娅的花园

托比·培尔契爵士、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及费边上。

托比 来吧,费边先生。

费边 噢,我就来;要是我把这场好戏略为错过了一点点儿,让我在懊恼里煎死了吧。

托比 让这个卑鄙龌龊的丑东西出一场丑,你高兴不高兴?

费边 我才要快活死哩!您知道那次我因为耍熊给他在小姐跟前说我坏话。

托比 我们再把那头熊牵来激他发怒;我们要把他作弄得体无完肤。你说怎样,安德鲁爵士?

安德鲁 要是我们不那么做,那才是终生的憾事呢。

托比 小坏东西来了。

玛利娅上。

托比 啊,我的小宝贝!

玛利娅 你们三人都躲到黄杨树后面去。马伏里奥要从这条走道上跑过来了;他已经在那边太阳光底下对他自己的影子练习了半个钟头仪法。谁要是喜欢笑话儿的,留心瞧着他吧;我知道这封信一定会叫他变成一个发痴的呆子的。凭着玩笑的名义,躲起来吧!你躺在那边;(丢下一信)这条鲟鱼已经来了,你不去撩撩他的痒处是捉不上手的。(下)

马伏里奥上。

马伏里奥 不过是运气;一切都是运气。玛利娅曾经对我说她喜欢我;我也曾经听见她说过那样的话,说要是她爱上了人的话,一定要选像我这种相貌的人。而且,她待我比待其他的下人好得异乎寻常。我看怎么呢?

托比 瞧这个自命不凡的混蛋!

费边 静些!他已经痴心妄想得变成一头出色的火鸡了;瞧他那种蓬起了羽毛高视阔步的样子!

安德鲁 他妈的,我可以把这混蛋痛打一顿!

托比 别闹啦!

马伏里奥 做了马伏里奥伯爵!

托比 啊,混蛋!

安德鲁 给他吃手枪!给他吃手枪!

托比 别闹!别闹!

马伏里奥 这种事情是有前例可援的;斯特拉契夫人也下嫁给家臣。

安德鲁 该死,这畜生!

费边 静些!现在他着了魔啦;瞧他越想越得意。

马伏里奥 跟她结婚过了三个月,我坐在我的宝座上——

托比 啊!我要弹一颗石子到他的眼睛里去!

马伏里奥 身上披着绣花的丝绒袍子,召唤我的臣僚过来;那时我刚睡罢午觉,撇下奥丽维娅酣睡未醒——

托比 大火硫磺烧死了他!

费边 静些!静些!

马伏里奥 那时我装出一副威严的神气,先目光凛凛地向众人瞟视一周,然后对他们说我知道我的地位,他们也须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吩咐他们去请我的托比老叔过来——

托比 把他铐起来!

费边 别闹!别闹!别闹!好啦!好啦!

马伏里奥 我的七个仆人恭恭敬敬地前去找他。我皱了皱眉头,或者开了开表,或者抚弄着我的——什么珠宝之类。托比来了,向我行了个礼——

托比 这家伙可以让他活命吗?

费边 虽然几辆马车要把我们的静默拉走,可是还是不要闹吧!

马伏里奥 我这样向他伸出手去,用一副庄严的威势来抑住我的亲昵的笑容——

托比 那时托比不就给了你一个嘴巴子吗?

马伏里奥 说,“托比叔父,我已蒙令侄女不弃下嫁,请您准许我这样说话——”

托比 什么?什么?

马伏里奥 “你必须把喝酒的习惯戒掉。”

托比 他妈的,这狗东西!

费边 嗳,别生气,否则我们的计策就要失败了。

马伏里奥 “而且,您还把您的宝贵的光阴跟一个傻瓜武士在一块儿浪费——”

安德鲁 说的是我,一定的啦。

马伏里奥 “那个安德鲁爵士——”

安德鲁 我知道是我;因为许多人都叫我做傻瓜。

马伏里奥 (见信)这儿有些什么东西呢?

费边 现在那蠢鸟走近陷阱旁边来了。

托比 啊,静些!但愿开玩笑的神灵叫他高声朗读。

马伏里奥 (拾信)嗳哟,这是小姐的手笔!瞧这一钩一弯一横一直,那不正是她的笔锋吗?没有问题,一定是她写的。

安德鲁 她的一钩一弯一横一直,那是什么意思?

马伏里奥 (读)“给不知名的恋人,至诚的祝福。”完全是她的口气!对不住,封蜡。且慢!这封口上的钤记不就是她一直用作封印的鲁克丽丝的肖像吗?一定是我的小姐。可是那是写给谁的呢?

费边 这叫他心窝儿里都痒起来了。

马伏里奥 知我者天,

我爱为谁?

慎莫多言,

莫令人知。

“莫令人知”下面还写些什么?又换了句调了!“莫令人知”说的也许是你哩,马伏里奥!

托比 嘿,该死,这獾子!

马伏里奥 我可以向我所爱的人发号施令;

但隐秘的衷情如鲁克丽丝之刀,

杀人不见血地把我的深心剚刃:

我的命在M、O、A、I的手里飘摇。

费边 无聊的谜语!

托比 我说是个好丫头。

马伏里奥 “我的命在M、O、A、I的手里飘摇。”不,让我先想一想,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费边 她给他吃了一服多好的毒药!

托比 瞧那头鹰儿多么饿急似的想一口吞下去!

马伏里奥 “我可以向我所爱的人发号施令。”她可以命令我;我侍候着她,她是我的小姐。这是无论哪个有一点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全然合得拢。可是那结尾一句,那几个字母又是什么意思呢?能不能牵附到我的身上?——慢慢!M、O、A、I——

托比 哎,这应该想个法儿;他弄糊涂了。

费边 即使像一头狐狸那样骚气冲天,这狗子也会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的。

马伏里奥 M,马伏里奥;M,嘿,那正是我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哩。

费边 我不是说他会想出来的吗?这狗的鼻子什么都嗅得出来。

马伏里奥 M——可是这次序不大对;倒要想一想看。跟着来的应该是个A字,可是却是个O字。

费边 我希望O字应该放在结尾的吧?

托比 对了,否则我要揍他一顿,让他喊出个“O!”来。

马伏里奥 A的背后又跟着个I。

费边 哼,要是你背后生眼睛的话,你就知道你眼前并没有什么幸运,你的背后却有倒霉的事跟着呢。

马伏里奥 M、O、A、I;这隐语可跟前面所说的不很合辙;可是稍为把它颠倒一下,也就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因为这几个字母都在我的名字里。且慢!这儿还有散文呢。“要是这封信落到你手里,请你想一想。照我的命运而论,我是在你之上,可是你不用惧怕富贵:有的人是生来的富贵,有的人是挣来的富贵,有的人是送上来的富贵。你的好运已经向你伸出手来,赶快用你的全副精神抱住它。你应该练习一下怎样才合乎你所将要做的那种人的身份,脱去你卑恭的旧习,放出一些活泼的神气来。对亲戚不妨分庭抗礼,对仆人不妨摆摆架子;你嘴里要鼓唇弄舌地谈些国家大事,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为你叹息的人儿这样吩咐着你。记着谁曾经赞美过你的黄袜子,愿意看见你永远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我对你说,你记着吧。好,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就可以出头了;否则让我见你一生一世做个管家,与众仆为伍,不值得抬举。再会!我是愿意跟你交换地位的,幸运的不幸者。”青天白日也没有这么明白,平原旷野也没有这么显豁。我要摆起架子来,说起政论来;我要叫托比丧气,我要断绝那些鄙贱之交,我要一点不含糊地做起这么一个人来。我没有自己哄骗自己,让想象把我愚弄;因为每一个理由都指点着说,我的小姐爱上了我了。她最近称赞过我的黄袜子和我的十字交叉的袜带;这里面她就表示着她的爱我,用一种命令的方法叫我打扮成她所喜欢的样式。谢谢我的命星,我好幸福!我要放出高傲的神气来,穿了黄袜子,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立刻就去装束起来。赞美上帝和我的命星!这儿还有附启。“你一定想得到我是谁。要是你接受我的爱情,请你用微笑表示你的意思;你的微笑是很好看的。我的好人儿,请你当着我的面前永远微笑着吧。”上帝,我谢谢你!我要微笑;我要做每一件你吩咐我做的事。(下)

费边 即使波斯王给我一笔几千块钱的恩俸,我也不愿错过这场玩意儿。

托比 这丫头想得出这种主意,我简直可以娶了她。

安德鲁 我也可以娶了她呢。

托比 我不要她什么妆奁,只要再给我想出这么一个笑话来就行了。

安德鲁 我也不要她什么妆奁。

费边 我那位捉蠢鹅的好手来了。

玛利娅重上。

托比 你愿意把你的脚搁在我的头颈上吗?

安德鲁 或者搁在我的头颈上?

托比 我要不要把我的自由作孤注之一掷,而做你的奴隶呢?

安德鲁 是的,我也要不要做你的奴隶?

托比 你已经叫他大做其梦,要是那种幻象一离开了他,他一定会发疯的。

玛利娅 可是您老实对我说,他不是中计了吗?

托比 就像收生婆喝了烧酒一样。

玛利娅 要是你们要看看这场把戏会闹出些什么结果来,请看好他怎样到小姐跟前去:他会穿起了黄袜子,那正是她所讨厌的颜色;还要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那正是她所厌恶的式样;他还要向她微笑,照她现在那样悒郁的心境,一定会不高兴,管保叫他大受一场没趣。假如你们要看的话,跟我来吧。

托比 好,到地狱门口去,你这好机灵鬼儿!

安德鲁 我也要去。(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奥丽维娅的花园

薇奥拉及小丑持手鼓上。

薇奥拉 上帝保佑你,朋友!你是个打手鼓的音乐家吗?

小丑 不,先生,我的家在教堂附近呢。

薇奥拉 你是个教士吗?

小丑 没有的事,先生。我住在教堂附近,因为我住在我的家里,而我的家是在教堂附近。

薇奥拉 你也可以说,国王住在叫花窝的附近,因为叫花子住在王宫的附近;教堂筑在你的手鼓旁边,因为你的手鼓放在教堂旁边。

小丑 您说得对,先生。人们一代比一代聪明了!一句话对于一个聪明人就像是一副小山羊皮的手套,一下子就可以翻了转来。

薇奥拉 嗯,那是一定的啦;善于在字面上翻弄花样的,很容易流于轻薄。

小丑 那么,先生,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有名字。

薇奥拉 为什么呢,朋友?

小丑 先生,她的名字不也是个字吗?在那个字上面翻弄翻弄花样,也许我的妹妹就会轻薄起来。可是自从文字失去自由以后,也是个很危险的家伙了。

薇奥拉 你有什么理由,朋友?

小丑 不瞒您说,先生,要是我向您说出理由来,那非得用文字不可;可是现在文字变得那么坏,我真不高兴用它们来证明我的理由。

薇奥拉 我敢说你是个快活的家伙,万事都不关心。

小丑 不是的,先生,我所关心的事倒有一点儿;可是凭良心说,先生,我可一点不关心您。

薇奥拉 你不是奥丽维娅小姐府中的傻子吗?

小丑 真的不是,先生。奥丽维娅小姐不喜欢傻气;她要嫁了人才会在家里养起傻子来,先生:傻子之于丈夫,犹之乎小鱼之于大鱼,丈夫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傻子而已。我真的不是她的傻子,我是给她说说笑话的人。

薇奥拉 我最近曾经在奥西诺公爵的地方看见过你。

小丑 先生,傻气就像太阳一样环绕着地球,到处放射它的光辉。要是傻子不常到您主人那里去,如同他在我的小姐那儿一样,那么,先生,我可真是抱歉。我想我也曾经在那边看见过您这聪明人。

薇奥拉 哼,你要在我身上打趣,我可要不睬你了。拿去,这几个钱给你。

小丑 好,上帝保佑您长起胡子来吧!

薇奥拉 老实告诉你,我倒真为了胡子害相思呢;虽然我不要在自己脸上长起来。小姐在里面吗?

小丑 先生这两个钱会不会养儿子?

薇奥拉 会的,你只要拿它们去放债取利息好了。

小丑 先生,我愿意做个弗里吉亚的潘达洛斯,给这个特洛伊罗斯找一个克瑞西达来。[49]

薇奥拉 我知道了,朋友;你很善于乞讨。

小丑 小姐就在里面,先生。我可以对他们说明您是从哪儿来的;至于您是谁,您来有什么事,那就不属于我的“领土”之内了——我应当说“范围”,可是那两个字已经给人用得太熟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