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罗 Othello2(1 / 1)

苔丝狄蒙娜率侍从重上。

奥赛罗 瞧!我的温柔的爱人也给你们吵醒了!(向凯西奥)我要拿你做一个榜样。

苔丝狄蒙娜 什么事?

奥赛罗 现在一切都没事了,爱人;去睡吧。先生,您受的伤我愿意亲自替您医治。把他扶出去。(侍从扶蒙太诺下)伊阿古,你去巡视市街,安定安定受惊的人心。来,苔丝狄蒙娜;难圆的是军人的好梦,才合眼又被杀声惊动。(除伊阿古、凯西奥外均下)

伊阿古 什么!副将,你受伤了吗?

凯西奥 嗯,我的伤是无药可救的了。

伊阿古 嗳哟,上天保佑没有这样的事!

凯西奥 名誉,名誉,名誉!啊,我的名誉已经一败涂地了!我已经失去我的生命中不死的一部分,留下来的也就跟畜生没有分别了。我的名誉,伊阿古,我的名誉!

伊阿古 我是个老实人,我还以为你受到了什么身体上的伤害,那是比名誉的损失痛苦得多的。名誉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得到它的人未必有什么功德,失去它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过失。你的名誉仍旧是好端端的,除非你自以为它已经扫地了。嘿,朋友,你要恢复主帅对你的欢心,尽有办法呢。你现在不过一时遭逢他的恼怒;他给你的这一种处分,与其说是表示对你的不满,还不如说是遮掩世人耳目的政策,正像有人为了吓退一头凶恶的狮子而故意鞭打他的驯良的狗儿一样。你只要向他恳求恳求,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凯西奥 我宁愿恳求他唾弃我,也不愿蒙蔽他的聪明,让这样一位贤能的主帅手下有这么一个酗酒**的不肖将校。纵饮无度!胡言乱道!吵架!吹牛!赌咒!跟自己的影子说些废话!啊,你空虚缥缈的甘酒的精灵,要是你还没有一个名字,让我们叫你作魔鬼吧!

伊阿古 你提起了剑追逐不舍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冒犯了你?

凯西奥 我不知道。

伊阿古 你怎么会不知道?

凯西奥 我记得一大堆的事情,可是全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记得跟人家吵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上帝啊!人们居然会把一个仇敌放进自己的嘴里,让它偷去他们的头脑!在欢天喜地之中,把自己变成了畜生!

伊阿古 可是你现在已经很清醒了;你怎么会明白过来的?

凯西奥 气鬼一上了身,酒鬼就自动退让;一件过失引起了第二件过失,简直使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伊阿古 得啦,你也太认真了。照此时此地的环境说起来,我但愿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既然事已如此,以后留心改过也就是了。

凯西奥 我要向他请求恢复我的原职;他会对我说我是一个酒棍!即使我有一百张嘴,这样一个答复,也会把它们一起封住。现在还是一个清清楚楚的人,不一会儿就变成个傻子,然后立刻就变成一头畜生!啊,奇怪!每一杯过量的酒都是魔鬼酿成的毒水。

伊阿古 算了,算了,好酒只要不滥喝,也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你也不用咒骂它了。副将,我想你一定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看待。

凯西奥 我很信任你的友谊——我醉了!

伊阿古 朋友,一个人有时候多喝了几杯,也是免不了的。让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我们主帅的夫人现在是我们真正的主帅;我可以这样说,因为他心里只念着她的好处,眼睛里只看见她的可爱。你只要在她面前坦白忏悔,恳求恳求她,她一定会帮助你官复原职。她的性情是那么慷慨仁慈,那么体贴人心,人家请她出十分力,她要是没有出到十二分,就觉得好像对人不起似的。你请她替你弥缝弥缝你跟她的丈夫之间的这一道裂痕,我可以拿我的全部财产打赌,你们的交情一定会反而因此格外加强的。

凯西奥 你的主意出得很好。

伊阿古 我发誓这一种意思完全出于一片诚心。

凯西奥 我充分信任你的善意;明天一早我就请求贤德的苔丝狄蒙娜替我尽力说情。要是我在这儿给他们革退了,我的前途也就从此毁了。

伊阿古 你说得对。晚安,副将;我还要守夜去呢。

凯西奥 晚安,正直的伊阿古!(下)

伊阿古 谁说我作事奸恶?我贡献给他的这番意见,不是光明正大、很合理,而且的确是挽回这摩尔人的心意的最好办法吗?只要是正当的请求,苔丝狄蒙娜总是有求必应的;她的为人是再慷慨再热心不过的了。至于叫她去说动这摩尔人,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的灵魂已经完全成为她的爱情的俘虏,无论她要做什么事,或是把已经做成的事重新推翻,即使叫他抛弃他的信仰和一切得救的希望,他也会唯命是从,让她的喜恶主宰他的无力反抗的身心。我既然向凯西奥指示了这一条对他有利的方策,谁还能说我是个恶人呢?佛面蛇心的鬼魅!恶魔往往用神圣的外表,引诱世人干最恶的罪行,正像我现在所用的手段一样;因为当这个老实的呆子恳求苔丝狄蒙娜为他转圜,当她竭力在那摩尔人面前替他说情的时候,我就要用毒药灌进那摩尔人的耳中,说是她所以要运动凯西奥复职,只是为了恋奸情热的缘故。这样她越是忠于所托,越是会加强那摩尔人的猜疑;我就利用她的善良的心肠污毁她的名誉,让他们一个个都落进了我的罗网之中。

罗德利哥重上。

伊阿古 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在这儿给你们骗来赶去,不像一头追寻狐兔的猎狗,倒像是替你们凑凑热闹的。我的钱也差不多花光了,今夜我还挨了一顿痛打;我想这番教训,大概就是我费去不少辛苦换来的代价了。现在我的钱囊已经空空如也,我的头脑里总算增加了一点智慧,我要回威尼斯去了。

伊阿古 没有耐性的人是多么可怜!什么伤口不是慢慢儿平复起来的?你知道我们干事情全赖计谋,并不是用的魔法;用计谋就必须等待时机成熟。一切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吗?凯西奥固然把你打了一顿,可是你受了一点小小的痛苦,已经使凯西奥把官职都丢了。虽然在太阳光底下,各种草木都欣欣向荣,可是最先开花的果子总是最先成熟。你安心点儿吧。嗳哟,天已经亮啦;又是喝酒,又是打架,闹哄哄的就让时间飞过去了。你去吧,回到你的宿舍里去;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来告诉你;去吧。(罗德利哥下)我还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是叫我的妻子在她的女主人面前替凯西奥说两句好话;同时我就去设法把那摩尔人骗一骗开,等到凯西奥去向他的妻子请求的时候,再让他亲眼看见这幕把戏。好,言之有理;不要迁延不决,耽误了锦囊妙计。(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凯西奥及若干乐工上。

凯西奥 列位朋友,就在这儿奏起来吧;我会酬劳你们的。奏一支简短一些的乐曲,敬祝我们的主帅晨安。(音乐)

小丑上。

小丑 怎么,列位朋友,你们的乐器都曾到过那不勒斯,所以会这样嗡咙嗡咙地用鼻音说话吗?

乐工甲 怎么,大哥,怎么?

小丑 请问这些都是管乐器吗?

乐工甲 正是,大哥。

小丑 啊,原来如此。可是,列位朋友,这儿是赏给你们的钱;将军非常喜欢你们的音乐,他请求你们千万不要再奏下去了。

乐工甲 好,大哥,那么我们不奏了。

小丑 要是你们会奏听不见的音乐,请奏起来吧;可是正像人家说的,将军对于听音乐这件事不大感到兴趣。

乐工甲 我们不会奏那样的音乐。

小丑 那么把你们的笛子藏起来,因为我要去了。去,消灭在空气里吧;去!(乐工等下)

凯西奥 你听不听见,我的好朋友?

小丑 不,我没有听见您的好朋友;我只听见您。

凯西奥 少说笑话。这一块小小的金币你拿了去;要是侍候将军夫人的那位奶奶已经起身,你就告诉她有一个凯西奥请她出来说话。你肯不肯?

小丑 她已经起身了,先生;要是她愿意出来,我就告诉她。

凯西奥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小丑下)

伊阿古上。

凯西奥 来得正好,伊阿古。

伊阿古 你还没有上过床吗?

凯西奥 没有;我们分手的时候,天早就亮了。伊阿古,我已经大胆叫人去请你的妻子出来;我想请她替我设法见一见贤德的苔丝狄蒙娜。

伊阿古 我去叫她立刻出来见你。我还要想一个法子把那摩尔人调开,好让你们谈话方便一些。

凯西奥 多谢你的好意。(伊阿古下)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比他更善良正直的佛罗伦萨人。

爱米利娅上。

爱米利娅 早安,副将!听说您误触主帅之怒,真是一件令人懊恼的事;可是一切就会转祸为福的。将军和他的夫人正在谈起此事,夫人竭力替您辩白,将军说,被您伤害的那个人,在塞浦路斯是很有名誉、很有势力的,为了避免受人非难起见,他不得不把您斥革;可是他说他很喜欢您,即使没有别人替您说情,他也会留心着一有适当的机会,就让您恢复原职的。

凯西奥 可是我还要请求您一件事:要是您认为没有妨碍,或是可以办得到的话,请您设法让我独自见一见苔丝狄蒙娜,跟她作一次简短的谈话。

爱米利娅 请您进来吧;我可以带您到一处可以让您从容吐露您的心曲的所在。

凯西奥 那真使我感激万分了。(同下)

第二场

城堡中的一室

奥赛罗、伊阿古及军官等上。

奥赛罗 伊阿古,这几封信你拿去交给舵师,叫他回去替我呈上元老院。我就在堡垒上走走!你把事情办好以后,就到那边来见我。

伊阿古 是,主帅,我就去。

奥赛罗 各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这儿的防务?

众人 我们愿意奉陪。(同下)

第三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爱米利娅上。

苔丝狄蒙娜 好凯西奥,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替你说情就是了。

爱米利娅 好夫人,请您千万出力。不瞒您说,我的丈夫为了这件事情,也懊恼得不得了,就像是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

苔丝狄蒙娜 啊!你的丈夫是一个好人。放心吧,凯西奥,我一定会设法使我的丈夫对你恢复原来的友谊。

凯西奥 大恩大德的夫人,无论迈克尔·凯西奥将来会有什么成就,他永远是您的忠实的仆人。

苔丝狄蒙娜 我知道;我感谢你的好意。你爱我的丈夫,你又是他的多年的知交;放心吧,他除了表面上因为避免嫌疑而对你略示疏远以外,决不会真的把你见外的。

凯西奥 您说得很对,夫人;可是我现在失去了在帐下供奔走的机会,日久之后,有人代替了我的地位,恐怕主帅就要把我的忠诚和微劳一起忘记了。

苔丝狄蒙娜 那你不用担心;当着爱米利娅的面,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恢复原职。请你相信我,要是我发誓帮助一个朋友,我一定会帮助他到底。我的丈夫将要不得安息,无论睡觉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在他耳旁聒噪;无论他干什么事,我都要插进嘴去替凯西奥说情。所以高兴起来吧,凯西奥,因为你的辩护人是宁死不愿放弃你的权益的。

奥赛罗及伊阿古自远处上。

爱米利娅 夫人,将军来了。

凯西奥 夫人,我告辞了。

苔丝狄蒙娜 啊,等一等,听我说。

凯西奥 夫人,改日再谈吧;我现在心里很不自在,见了主帅恐怕反多不便。

苔丝狄蒙娜 好,随您的便。(凯西奥下)

伊阿古 嘿!我不喜欢那种样子。

奥赛罗 你说什么?

伊阿古 没有什么,主帅;要是——我不知道。

奥赛罗 那从我妻子身边走开去的,不是凯西奥吗?

伊阿古 凯西奥,主帅?不,我想他一定不会看见您来了,就好像做了什么虚心事似的,偷偷儿溜走的。

奥赛罗 我相信是他。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刚才有人在这儿向我请托,他因为失去了您的欢心,非常抑郁不快呢。

奥赛罗 你说的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 就是您的副将凯西奥呀。我的好夫君,要是我还有几分面子,或是几分可以左右您的力量,请您立刻对他恢复原来的恩宠吧;因为他倘不是一个真心爱您的人,他的过失倘不是无心而是有意的,那么我就是看错了人啦。请您叫他回来吧。

奥赛罗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去吗?

苔丝狄蒙娜 嗯,是的;他是那样满含着羞愧,使我也不禁对他感到同情的悲哀。爱人,叫他回来吧。

奥赛罗 现在不必,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慢慢儿再说吧。

苔丝狄蒙娜 可是那不会太久吗?

奥赛罗 亲爱的,为了你的缘故,我叫他早一点复职就是了。

苔丝狄蒙娜 能不能在今天晚餐的时候?

奥赛罗 不,今晚可不能。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午餐的时候?

奥赛罗 明天我不在家里午餐;我要跟将领们在营中会面。

苔丝狄蒙娜 那么明天晚上吧;或者星期二早上,星期二中午,晚上,星期三早上,随您指定一个时间,可是不要超过三天以上。他对于自己的行为失检,的确非常悔恨;固然在这种战争的时期,地位较高的人必须以身作则,可是照我们平常的眼光看来,他的过失实在是微乎其微的。什么时候让他来?告诉我,奥赛罗。要是您有什么事情要求我,我想我决不会拒绝您,或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什么!迈克尔·凯西奥,您向我求婚的时候,是他陪着您来的;好多次我表示对您不满意的时候,他总是为您辩护;现在我请您把他重新叙用,却会这样为难!相信我,我可以——

奥赛罗 好了,不要说下去了。让他随便什么时候来吧;你要什么我总不愿拒绝的。

苔丝狄蒙娜 这并不是一个恩惠,就好像我请求您戴上您的手套,劝您吃些富于营养的菜肴,穿些温暖的衣服,或是叫您做一件对您自己有益的事情一样。不,要是我真的向您提出什么要求,来试探试探您的爱情,那一定是一件非常棘手而难以应允的事。

奥赛罗 我什么都不愿拒绝你;可是现在你必须答应暂时离开我一会儿。

苔丝狄蒙娜 我会拒绝您的要求吗?不。再会,我的主。

奥赛罗 再会,我的苔丝狄蒙娜;我马上就来看你。

苔丝狄蒙娜 爱米利娅,来吧。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总是服从您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同下)

奥赛罗 可爱的女人!我的灵魂永堕地狱!要是我不爱你!当我不爱你的时候,世界也要复归于混沌了。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赛罗 你说什么,伊阿古?

伊阿古 当您向夫人求婚的时候,迈克尔·凯西奥也知道你们的恋爱吗?

奥赛罗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为什么问起?

伊阿古 不过是为了解释我心头的一个疑惑,并没有其他用意。

奥赛罗 你有什么疑惑,伊阿古?

伊阿古 我以为他本来跟夫人是不相识的。

奥赛罗 啊,不,他常常在我们两人之间传递消息。

伊阿古 当真!

奥赛罗 当真!嗯,当真。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他这人不老实吗?

伊阿古 老实,我的主帅?

奥赛罗 老实!嗯,老实。

伊阿古 主帅,照我所知道的——

奥赛罗 你有什么意见?

伊阿古 意见,我的主帅!

奥赛罗 意见,我的主帅!天哪,他在学我的舌头,好像在他的思想之中,藏着什么丑恶得不可见人的怪物似的。你的话里含着意思。刚才凯西奥离开我的妻子的时候,我听见你说,你不喜欢那种样子;你不喜欢什么样子呢?当我告诉你在我求婚的全部过程中,他都参与我们的秘密的时候,你又喊着说,“当真!”蹙紧了你的眉头,好像在把一个可怕的思想困锁在你的脑筋里一样。要是你爱我,把你所想到的事告诉我吧。

伊阿古 主帅,您知道我是爱您的。

奥赛罗 我相信你的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忠爱正直的人,从来不让一句没有忖度过的说话轻易出口,所以你这种吞吞吐吐的口气格外使我惊疑。在一个奸诈的小人,这些不过是一套玩惯了的戏法;可是在一个正人君子,那就是从心底里不知不觉自然流露出来的秘密的抗议。

伊阿古 讲到迈克尔·凯西奥,我敢发誓我相信他是忠实的。

奥赛罗 我也是这样想。

伊阿古 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有的人却不是这样;要是他们能够脱下了假面,那就好了!

奥赛罗 不错,人们的内心应该跟他们的外表一致。

伊阿古 所以我想凯西奥是个忠实的人。

奥赛罗 不,我看你还有一些别的意思。请你老老实实把你的思想告诉我,尽管用最坏的字眼,说出你所想到的最坏的事情。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请原谅我;凡是我名分上应尽的责任,我当然不敢躲避,可是您不能勉强我做那一切奴隶们也没有那种义务的事。吐露我的思想?也许它们是邪恶而卑劣的;哪一座庄严的宫殿里,不会有时被下贱的东西闯入呢?哪一个人的心胸这样纯洁,没有一些污秽的念头和正大的思想分庭抗礼呢?

奥赛罗 伊阿古,要是你以为你的朋友受人欺侮了,可是却不让他知道你的思想,这不成了党敌卖友了吗?

伊阿古 也许我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因为我是一个秉性多疑的人,常常会无中生有,错怪了人家;所以请您还是不要把我的无稽的猜测放在心上,更不要因为我的胡乱的妄言而自寻烦恼。要是我让您知道了我的思想,一则将会破坏您的安静,对您没有什么好处;二则那会影响我的人格,对我也是一件不智之举。

奥赛罗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伊阿古 我的好主帅,无论男人女人,名誉是他们灵魂里面最切身的珍宝。谁偷窃我的钱囊的,不过偷窃到一些废物,一些虚无的幻质,它从我的手里转到他的手里,它也曾做过千万人的奴隶;可是谁偷了我的名誉去的,那么他虽然并不因此而富足,我却因为失去它而成为赤贫了。

奥赛罗 凭着上天起誓,我一定要知道你的思想。

伊阿古 即使我的心在您的手里,您也不能知道我的思想;当它还在我的保管之下,我更不能让您知道。

奥赛罗 嘿!

伊阿古 啊,主帅,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谁做了它的牺牲,就要受它的玩弄。本来并不爱他的妻子的那种丈夫,虽然明知被他的妻子欺骗,算来还是幸福的;可是啊!一方面那样痴心疼爱,一方面又是那样满腹狐疑,这才是活活的受罪!

奥赛罗 啊,难堪的痛苦!

伊阿古 贫穷而知足,可以赛过富有;有钱的人要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会有一天变成穷人,那么即使他有无限的资财,实际上也像冬天一样贫困。天啊,保佑我们不要嫉妒吧!

奥赛罗 咦,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在嫉妒里消磨我的一生,随着每一次月亮的变化,发生一次新的猜疑吗?不,我有一天感到怀疑,就要把它立刻解决。要是我会让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支配我的心灵,像你所暗示的那样,我就是一头愚蠢的山羊。谁说我的妻子貌美多姿,爱好交际,口才敏慧,能歌善舞,决不会使我嫉妒;对于一个贤淑的女子,这些是锦上添花的美妙的外饰。我也绝不因为我自己的缺点而担心她会背叛我;她倘不是独具慧眼,决不会选中我的。不,伊阿古,我在没有亲眼目睹以前,决不妄起猜疑;当我感到怀疑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证实;果然有了确实的证据,我就一了百了,让爱情和嫉妒同时毁灭。

伊阿古 您这番话使我听了很是高兴,因为我现在可以用更坦白的精神,向您披露我的忠爱之忱了。我还不能给您确实的证据。注意尊夫人的行动;留心观察她对凯西奥的态度;用冷静的眼光看着他们,不要一味多心,也不要过于大意。我不愿您的慷慨豪迈的天性被人欺罔;留心着吧。我知道我们国里娘儿们的脾气;在威尼斯她们背着丈夫干的风流活剧,是不瞒天地的;她们可以不顾羞耻,干她们所要干的事,只要不让丈夫知道,就可以问心无愧。

奥赛罗 你真的这样说吗?

伊阿古 她当初跟您结婚,曾经骗过她的父亲;当她好像对您的容貌战栗畏惧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在热烈地爱着它。

奥赛罗 她正是这样。

伊阿古 好,她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这般能耐,做作得不露一丝破绽,把她父亲的眼睛完全遮掩过去,使他疑心您用妖术把她骗走。——可是我不该说这种话;请您原谅我对您的过分的忠心吧。

奥赛罗 我永远感激你的好意。

伊阿古 我看这件事情有点儿扫了您的兴致。

奥赛罗 一点不,一点不。

伊阿古 真的,我怕您在恼啦。我希望您把我这番话当作善意的警戒。可是我看您真的在动怒啦。我必须请求您不要因为我这么说了,就武断地下了结论;不过是一点嫌疑,还不能就认为是事实哩。

奥赛罗 我不会的。

伊阿古 您要是这样,主帅,那么我的话就要引起不幸的后果,完全违反我的本意了。凯西奥是我的好朋友——主帅,我看您在动怒啦。

奥赛罗 不,并不怎么动怒。我想苔丝狄蒙娜是贞洁的。

伊阿古 但愿她永远如此!但愿您永远这样想!

奥赛罗 可是一个人往往容易迷失本性——

伊阿古 嗯,问题就在这儿。说句大胆的话,当初多少跟她同国族同肤色同阶级的人向她求婚,她都置之不理,这明明是违反常情的举动;嘿!从这儿就可以看到一个荒唐的意志、乖僻的习性,和不近人情的思想。可是原谅我,我不一定指着她说话;虽然我恐怕她因为一时的孟浪跟随了您,也许后来会觉得您在各方面不能符合她自己国中的标准而懊悔她的选择的错误。

奥赛罗 再会,再会。要是你还观察到什么事,请让我知道;叫你的妻子留心察看。离开我,伊阿古。

伊阿古 主帅,我告辞了。(欲去)

奥赛罗 我为什么要结婚呢?这个诚实的汉子所看到所知道的事情,一定比他向我宣布出来的多得多。

伊阿古 (回转)主帅,我想请您最好把这件事情搁一搁,慢慢儿再看吧。凯西奥虽然应该让他复职,因为他对于这一个职位是非常胜任的;可是您要是愿意对他暂时延宕一下,就可以借此窥探他的真相,看他钻的是那一条门路。您只要注意尊夫人在您面前是不是着力替他说情;从那上头就可以看出不少情事。现在请您只把我的意见认作无谓的过虑——我相信我的确太多疑了——仍旧把尊夫人看成一个清白无罪的人。

奥赛罗 你放心吧,我不会失去自制的。

伊阿古 那么我告辞了。(下)

奥赛罗 这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家伙,对于人情世故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要是我能够证明她是一头没有驯伏的野鹰,虽然我用自己的心弦把她系住,我也要放她随风远去,追寻她自己的命运。也许因为我生得黑丑,缺少绅士们温柔风雅的谈吐;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点儿——虽然还不算顶老——所以她才会背叛我;我已经自取其辱,只好割断对她这一段痴情。啊,结婚的烦恼!我们可以在名义上把这些可爱的人儿称为我们所有,却不能支配她们的爱憎喜恶!我宁愿做一只蛤蟆,呼吸牢室中的浊气,也不愿占住了自己心爱之物的一角,让别人把它享用。可是那是富贵者也不能幸免的灾祸,他们并不比贫贱者享有更多的特权;那是像死一样不可逃避的命运,我们一生下来就已经在冥冥中注定了的。瞧!她来了。倘然她是不贞的,啊!那么上天在开自己的玩笑了。我不信。

苔丝狄蒙娜及爱米利娅重上。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亲爱的奥赛罗!您所宴请的那些岛上的贵人们都在等着您去就席哩。

奥赛罗 是我失礼了。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话这样没有劲?您不大舒服吗?

奥赛罗 我有点儿头痛。

苔丝狄蒙娜 那一定是为了少睡的缘故,不要紧的;让我替您绑紧了,一小时内就可以痊愈。

奥赛罗 你的手帕太小了。(苔丝狄蒙娜手帕坠地)随它去;来,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苔丝狄蒙娜 您身子不舒服,我很懊恼。(奥赛罗、苔丝狄蒙娜下)

爱米利娅 我很高兴我拾到了这方手帕;这是她从那摩尔人手里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我那古怪的丈夫向我说过了不知多少好话,要我把它偷了来;可是她非常喜欢这玩意儿,因为他叫她永远保存好,不许遗失,所以她随时带在身边,一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把它亲吻,对它说话。我要去把那花样描下来,再把它送给伊阿古;究竟他拿去有什么用,天才知道,我可不知道。我只不过为了讨他的欢喜。

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 啊!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

爱米利娅 不要骂;我有一件好东西给你。

伊阿古 一件好东西给我?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爱米利娅 嘿!

伊阿古 娶了一个愚蠢的老婆。

爱米利娅 啊!当真?要是我现在把那方手帕给了你,你给我什么东西?

伊阿古 什么手帕?

爱米利娅 什么手帕!就是那摩尔人第一次送给苔丝狄蒙娜,你老是叫我偷了来的那方手帕呀。

伊阿古 已经偷来了吗?

爱米利娅 不,不瞒你说,她自己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正在旁边,乘此机会就把它拾起来了。瞧,这不是吗?

伊阿古 好娘子,给我。

爱米利娅 你一定要我偷了它来,究竟有什么用?

伊阿古 哼,那干你什么事?(夺帕)

爱米利娅 要是没有重要的用途,还是把它还了我吧。可怜的夫人!她失去这方手帕,准要发疯了。

伊阿古 不要说出来;我自有用处。去,离开我。(爱米利娅下)我要把这手帕丢在凯西奥的寓所里,让他找到它。像空气一样轻的小事,对于一个嫉妒的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坚强的确证;也许这就可以引起一场是非。这摩尔人为我的毒药所中,他的心理上已经发生变化了;危险的思想本来就是一种毒药,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尝不到什么苦涩的味道,可是渐渐儿在血液里活动起来,就会像火山一样轰然爆发。我已经说过了;瞧,他又来了!

奥赛罗重上。

伊阿古 罂粟、曼陀罗或是世上一切使人昏迷的药草,都不能使你得到昨天晚上你还安然享受的酣眠。

奥赛罗 嘿!嘿!对我不贞?

伊阿古 啊,怎么,主帅!别老是想着那件事啦。

奥赛罗 去!滚开!你害得我好苦。与其知道得不明不白,还是糊里糊涂受人家欺弄的好。

伊阿古 怎么,主帅!

奥赛罗 她瞒着我跟人家私通,我不是一无知觉吗?我没有看见,没有想到,它对我漠不相干;到了晚上,我还是睡得好好的,逍遥自得,无忧无虑,在她的嘴唇上找不到凯西奥吻过的痕迹。被盗的人要是不知道偷儿盗去了他什么东西,他就是等于没有被盗一样。

伊阿古 我很抱歉听见您说这样的话。

奥赛罗 要是全营的将士,从最低微的工兵起,都曾领略过她的肉体的美趣,只要我一无所知,我还是快乐的。啊!从今以后,永别了,宁静的心绪!永别了,平和的幸福!永别了,威武的大军、激发壮志的战争!啊,永别了!永别了,长嘶的骏马,锐厉的号角,惊魂的鼙鼓,刺耳的横笛,庄严的大旗和一切战阵上的威仪!还有你,杀人的巨炮啊,你的残暴的喉管里模仿着天神乔武的怒吼,永别了!奥赛罗的事业已经完了。

伊阿古 难道已至于此吗,主帅?

奥赛罗 恶人,你必须证明我的爱人是一个**妇,你必须给我目击的证据;否则凭着人类永生的灵魂起誓,我的激起了的怒火将要喷射在你的身上,使你悔恨自己当初不曾投胎做一条狗!

伊阿古 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奥赛罗 让我亲眼看见这种事实,或者至少给我无可置疑的切实的证据,否则我要活活要你的命!

伊阿古 尊贵的主帅——

奥赛罗 你要是故意捏造谣言,毁坏她的名誉,使我受到难堪的痛苦,那么你再不要祈祷吧;放弃一切恻隐之心,让各种残酷的罪恶丛集于你的残酷的一身,尽管做一些使上天悲泣、使人世惊愕的暴行吧,因为你现在已经罪大恶极,没有什么可以使你在地狱里沉沦得更深的了。

伊阿古 天啊!您是一个汉子吗?您有灵魂吗?您有知觉吗?上帝和您同在!我也不要做这牢什子的旗官了。啊,倒霉的傻瓜!你以为自己是个老实人,人家却把你的老实当作了罪恶!啊,丑恶的世界!注意,注意,世人啊!说老实话,做老实人,是一件危险的事哩。谢谢您给我这一个有益的教训,既然善意反而遭人嗔怪,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什么朋友掬献我的真情了。

奥赛罗 不,且慢;你应该做一个老实的人。

伊阿古 我应该做一个聪明人;因为老实人就是傻瓜,虽然一片好心,结果还是不能取信于人。

奥赛罗 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又疑心她不大贞洁;我想你是诚实的,可是又疑心你不大诚实。我一定要得到一些证据。她的名誉本来是像狄安娜的容颜一样皎洁的,现在已经染上污垢,像我自己的脸庞一样黝黑了。要是这儿有绳子、刀子、毒药、火焰或是使人窒息的河水,我一定不能忍受下去。但愿我能够扫空这一块疑团!

伊阿古 主帅,我看您完全被感情所支配了。我很后悔不该惹起您的疑心。那么您愿意知道究竟吗?

奥赛罗 愿意!嘿,我一定要知道。

伊阿古 那倒是可以的;可是怎样去知道它呢?主帅?您还是眼睁睁地当场看她被人奸污吗?

奥赛罗 啊!该死该死!

伊阿古 叫他们当场出丑,我想很不容易;他们干这种事,总是要避人眼目的。那么怎么样呢?我应该怎么说呢?怎样才可以拿到真凭实据?即使他们像山羊一样**,猴子一样好色,豺狼一样贪**,即使他们是糊涂透顶的傻瓜,您也看不到他们这一幕把戏。可是我说,有了确凿的线索,就可以探出事实的真相;要是这一类间接的旁证可以替您解除疑惑,那倒是不难得到的。

奥赛罗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证明她已经失节。

伊阿古 我不欢喜这件差使;可是既然愚蠢的忠心已经把我拉进了这一桩纠纷里去,我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最近我曾经和凯西奥同过榻;我因为牙痛不能入睡;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灵魂是不能保守秘密的,往往会在睡梦之中吐露他们的私事,凯西奥也就是这一种人;我听见他在梦寐中说,“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我们须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窥破了我们的爱情!”于是,主帅,他就紧紧地捏住我的手,嘴里喊,“啊,可爱的人儿!”然后狠狠地吻着我,好像那些吻是长在我的嘴唇上,他恨不得把它们连根拔起一样;然后他又把他的脚搁在我的大腿上,叹一口气,亲一个吻,喊一声“该死的命运,把你给了那摩尔人!”

奥赛罗 啊,可恶!可恶!

伊阿古 不,这不过是他的梦。

奥赛罗 虽然只是一个梦,已经可以断定一切。

伊阿古 这也许可以进一步证实其他的疑窦。

奥赛罗 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伊阿古 不,您不能太鲁莽了;我们还没有看见实际的行动;也许她还是贞洁的。告诉我这一点:您有没有看见过在尊夫人的手里有一方绣着草莓花样的手帕?

奥赛罗 我给过她这样一方手帕;那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伊阿古 那我不知道;可是今天我看见凯西奥用这样一方手帕抹他的胡子,我相信它一定就是尊夫人的。

奥赛罗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

伊阿古 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或者是其他她所用过的手帕,那么又是一个对她不利的证据了。

奥赛罗 啊,我但愿那家伙有四万条生命!单单让他死一次是发泄不了我的愤怒的。现在我明白这件事情全然是真的了。瞧,伊阿古,我把我的全部痴情向天空中吹散;它已经随风消失了。黑暗的复仇,从你的幽窟之中升起来吧!爱情啊,把你的王冠和你的心灵深处的宝座让给残暴的憎恨吧!胀起来吧,我的胸膛,因为你已经满载着毒蛇的螫舌!

伊阿古 请不要发恼。

奥赛罗 啊,血!血!血!

伊阿古 忍耐点儿吧;也许您的意见会改变过来的。

奥赛罗 决不,伊阿古。正像黑海的寒涛滚滚奔流,永远不会后退一样,我的风驰电掣的流血的思想,在复仇的目的没有充分达到以前,也决不会踟蹰回顾,化为绕指的柔情。(跪)苍天在上,我倘不能报复这奇耻大辱,誓不偷生人世。

伊阿古 且慢起来。(跪)永古炳耀的日月星辰,环抱宇宙的风云雨雾,请你们为我作证:从现在起,伊阿古愿意尽心竭力,为被欺的奥赛罗效劳;无论他叫我做什么残酷的工作,我一切唯命是从。

奥赛罗 我不用空口的感谢接受你的好意,为了表示我的诚心的嘉纳,我要请你立刻履行你的诺言:在这三天以内,让我听见你说凯西奥已经不在人世。

伊阿古 我的朋友的死已经决定了,因为这是您的意旨;可是放她活命吧。

奥赛罗 该死的**妇!啊,咒死她!来,跟我去;我要为这美貌的魔鬼想出一个干脆的死法。现在你是我的副将了。

伊阿古 我永远是您的忠仆。(同下)

第四场

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及小丑上。

苔丝狄蒙娜 喂,你知道凯西奥副将住在什么地方吗?

小丑 我不敢说他住在什么地方。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

小丑 告诉您他住在什么地方,就是告诉您我掉诳。

苔丝狄蒙娜 那是什么意思?

小丑 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要是胡乱想出一个地方来,说他住在这儿,住在那儿,那就是随口掉诳啦。

苔丝狄蒙娜 你可以打听打听他在什么地方呀。

小丑 好,我就去到处打听人家,看他们怎么回答我。

苔丝狄蒙娜 找到了他,你就叫他到这儿来;对他说我已经替他在将军面前说过情了,大概可以得到圆满的结果。

小丑 干这件事是一个人的智力所能及的,所以我愿意去干它一下。(下)

苔丝狄蒙娜 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掉了那方手帕呢,爱米利娅?

爱米利娅 我不知道,夫人。

苔丝狄蒙娜 相信我,我宁愿失去我的一袋金币;倘然我的摩尔人不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倘然他也像那些多疑善妒的卑鄙男人一样,这是很可以引起他的疑心的。

爱米利娅 他不会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谁!他?我想在他生长的地方,那灼热的阳光已经把这种气质完全从他身上吸去了。

爱米利娅 瞧!他来了。

苔丝狄蒙娜 我在他没有跟凯西奥当面谈话以前,决不离开他一步。

奥赛罗上。

苔丝狄蒙娜 您好吗,我的主?

奥赛罗 好,我的好夫人。(旁白)啊,装假脸真不容易!——你好,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好,我的好夫君。

奥赛罗

把你的手给我。这手很潮润呢,我的夫人。

苔丝狄蒙娜 它还没有感到老年的侵袭,受过忧伤的损害。

奥赛罗

这一只手表明它的主人是多育子女而心肠慷慨的;这么热,这么潮。奉劝夫人努力克制邪心,常常斋戒祷告,反躬自责,礼拜神明,因为这儿有一个年少风流的魔鬼,惯会在人们血液里捣乱。这是一只好手,一只很慷慨的手。

苔丝狄蒙娜 您真的可以这样说,因为就是这一只手把我的心献给您的。

奥赛罗 一只慷慨的手。从前的姑娘把手给人,同时把心也一起给了他;现在时世变了,得到一位姑娘的手的,不一定能够得到她的心。

苔丝狄蒙娜 这种话我不会说。来,您答应我的事怎么样啦?

奥赛罗 我答应你什么,乖乖?

苔丝狄蒙娜 我已经叫人去请凯西奥来跟您谈谈了。

奥赛罗 我的眼睛有些胀痛,老是淌着眼泪。把你的手帕借给我一用。

苔丝狄蒙娜 这儿,我的主。

奥赛罗 我给你的那一方呢?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带在身边。

奥赛罗 没有带?

苔丝狄蒙娜 真的没有带,我的主。

奥赛罗 那你可错了。那方手帕是一个埃及女人送给我的母亲的;她是一个能够洞察人心的女巫,她对我的母亲说,当她保存着这方手帕的时候,它可以使她得到我的父亲的欢心,享受专房的爱宠,可是她要是失去了它,或是把它送给旁人,我的父亲就要对她发生憎厌,他的心就要另觅新欢了。她在临死的时候把它传给我,叫我有了妻子以后,就把它交给新妇。我遵照她的吩咐给了你,所以你必须格外小心,珍惜它像珍惜你自己宝贵的眼睛一样;万一失去了,或是送给别人,那就难免遭到一场无比的灾祸。

苔丝狄蒙娜 真会有这种事吗?

奥赛罗 真的,这一方小小的手帕,却有神奇的魔力织在里面;它是一个二百岁的神巫在一阵心血**的时候缝就的;它那一缕缕的丝线,也不是世间的凡蚕所吐;织成以后,它曾经在用处女的心炼成的丹液里浸过。

苔丝狄蒙娜 当真!这是真的吗?

奥赛罗 绝对的真实;所以留心藏好它吧。

苔丝狄蒙娜 上帝啊,但愿我从来没有见过它!

奥赛罗 嘿!为什么?

苔丝狄蒙娜 您为什么说得这样暴躁?

奥赛罗 它已经失去了吗?不见了吗?说,它是不是已经丢了?

苔丝狄蒙娜 上天祝福我们!

奥赛罗 你说。

苔丝狄蒙娜 它没有失去;可是要是失去了,那可怎么样呢?

奥赛罗 怎么!

苔丝狄蒙娜 我说它没有失去。

奥赛罗 去把它拿来给我看。

苔丝狄蒙娜 我可以去把它拿来,可是现在我不高兴。这是一个诡计,要想把我的要求赖了过去。请您把凯西奥重新录用了吧。

奥赛罗 给我把那手帕拿来。我在疑心起来了。

苔丝狄蒙娜 得啦,得啦,您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能干的人。

奥赛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请您还是跟我谈谈凯西奥的事情吧。

奥赛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他一向受您的眷爱,跟着您同甘共苦,历尽艰辛——

奥赛罗 手帕!

苔丝狄蒙娜 凭良心说,您也太不该。

奥赛罗 去!(下)

爱米利娅 这个人在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这样子。这手帕一定有些不可思议的魔力;我真倒霉把它丢了。

爱米利娅 好的男人一两年里头也难得碰见一个。男人是一张胃,我们是一块肉;他们贪馋地把我们吞下去吃饱了,就把我们呕出来。您瞧!凯西奥跟我的丈夫来啦。

伊阿古及凯西奥上。

伊阿古 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央求她出力。瞧!好运气!去求求她吧。

苔丝狄蒙娜 啊,好凯西奥!您有什么见教?

凯西奥 夫人,我还是要向您重提我的原来的请求,希望您发挥鼎力,让我重做一个人,能够在我所尊敬的主帅麾下再邀恩眷。我不能这样延宕下去了。假如我果然罪大恶极,无论过去的微劳,现在的悔恨或是将来立功自赎的决心,都不能博取他的矜怜宽谅,那么我也希望得到一个明白的答复,我就死心塌地向别处去乞讨命运的布施了。

苔丝狄蒙娜 唉,善良的凯西奥!我的话已经变成刺耳的烦渎了;我的丈夫已经不是我的丈夫,要是他的面貌也像他的脾气一样改变,我简直要不认识他了。愿神灵保佑我!我已经尽力替您说话;为了我的言辞的戆拙,我已经遭到他的憎怒。您必须暂时忍守;只要是我力量所及的事,我都愿意为您一试;请您相信我,倘然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会这样热心的。

伊阿古 主帅发怒了吗?

爱米利娅 他刚才从这儿走开去,他的神气暴躁异常。

伊阿古 他会发怒吗?我曾经看见大炮冲散他的队伍,像魔鬼一样把他的兄弟从他身边轰掉,他仍旧不动声色。他也会发怒吗?那么一定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了。我要去看看他。他要是发怒,一定有些缘故。

苔丝狄蒙娜 请你就去吧。(伊阿古下)一定是什么国家大事,或是他在这儿塞浦路斯发现了威尼斯方面有什么秘密的阴谋,扰乱了他的清明的神志;人们在这种情形之下,往往会为了一些些小事而生气,虽然实际激怒他们的却是其他更大的原因。正是这样,我们一个指头疼痛的时候,全身都会觉得难受。我们不能把男人当作完善的天神,也不能希望他们永远像新婚之夜那样殷勤体贴。爱米利娅,我真该死,会在心里抱怨他的无情;现在我才觉悟我是错怪他了。

爱米利娅 谢天谢地,但愿果然像您所想的,是为了些国家的事情,不是因为对您起了疑心。

苔丝狄蒙娜 唉!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些可以使他怀疑的理由。

爱米利娅 可是多疑的人是不会因此而满足的;他们往往不是因为有了什么理由而嫉妒,只是为了嫉妒而嫉妒,那是一个凭空而来、自生自长的怪物。

苔丝狄蒙娜 愿上天保佑奥赛罗,不要让这怪物钻进他的心!

爱米利娅 阿门,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去找他去。凯西奥,您在这儿走走;要是我看见他可以说话,我会向他提起您的请求,尽力给您转圜就是了。

凯西奥 多谢夫人。(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比恩卡上。

比恩卡 你好,凯西奥朋友!

凯西奥 你怎么不在家里?你好,我的最娇美的比恩卡?不骗你,亲爱的,我正要到你家里来呢。

比恩卡 我也是要到你的尊寓里去的,凯西奥。什么!一个星期不来看我?七天七夜?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在相思里挨过的时辰,比时钟上是要慢上八十倍的;啊,这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凯西奥 对不起,比恩卡,这几天来我实在心事太重,改日加倍补报你就是了。亲爱的比恩卡,(以苔丝狄蒙娜手帕授比恩卡)替我把这手帕上的花样描下来。

比恩卡 啊,凯西奥!这是什么地方来的?这一定是那个新相好送给你的礼物;我现在明白你不来看我的缘故了。有这等事吗?好,好。

凯西奥 得啦,女人!把你这种瞎疑心丢还给魔鬼吧。你在吃醋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情人送给我的纪念品;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比恩卡。

比恩卡 那么这是谁的?

凯西奥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在寝室里找到它。那花样我很喜欢,我想趁失主没有来问我讨还以前,把它描了下来。请你拿去给我描一描。现在请你暂时离开我。

比恩卡 离开你!为什么?

凯西奥 我在这儿等候主帅到来;让他看见我有女人陪着,恐怕不大方便。

比恩卡 为什么?我倒要请问。

凯西奥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

比恩卡 只是因为你并不爱我。请你陪我略走一段路,告诉我今天晚上你来不来看我。

凯西奥 我只能陪你略走几步,因为我在这儿等着人;可是我就会来看你的。

比恩卡 那很好;我也不能勉强你。(各下)

第四幕

第一场

塞浦路斯;城堡前

奥赛罗及伊阿古上。

伊阿古 您愿意这样想吗?

奥赛罗 这样想,伊阿古!

伊阿古 什么!背着人接吻?

奥赛罗 这样的接吻是为礼法所不许的。

伊阿古 脱光了衣服,和她的朋友睡在一床,经过一个多小时,却一点不起邪念?

奥赛罗 伊阿古,脱光衣服睡在**,还会不起邪念!这明明是对魔鬼的假意矜持;无论怎样坚贞自诩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免不了受魔鬼的**的。

伊阿古 要是他们不及于乱,那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失;可是假如我把一方手帕给了我的妻子——

奥赛罗 给了她便怎样?

伊阿古 啊,主帅,那时候它就是她的东西了;既然是她的东西,我想她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的。

奥赛罗 她的贞操也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也可以把它送给无论什么人吗?

伊阿古 她的贞操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品质;世上有几个真正贞洁的贞洁妇人?可是讲到那方手帕——

奥赛罗 天哪,我但愿忘记那句话儿!你说——啊!它笼罩着我的记忆,就像预兆不祥的乌鸦在一座染疫的屋顶上回旋一样——你说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

伊阿古 是的,在他手里便怎么样?

奥赛罗 那可不大好。

伊阿古 什么!要是我说我看见他干那对您不住的事?或是听见他说——世上尽多那种家伙,他们靠着死命的追求征服了一个女人,或者得到什么情妇的自动的垂青,就禁不住到处向人吹——

奥赛罗 他说过什么话吗?

伊阿古 说过的,主帅;可是您放心吧,他说过的话,他都可以发誓否认的。

奥赛罗 他说过些什么?

伊阿古 他说,他曾经——我不知道他曾经干些什么事。

奥赛罗 什么?什么?

伊阿古 跟她睡——

奥赛罗 在一床?

伊阿古 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随您怎么说吧。

奥赛罗 跟她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岂有此理!手帕——口供——手帕!叫他招供了,再把他吊死。先把他吊起来,然后叫他招供。我一想起就气得发抖。人们总是有了某种感应,阴暗的情绪才会笼罩他的心灵;一两句空洞的话是不能给我这样大的震动的。呸!磨鼻子,咬耳朵,吮嘴唇。会有这样的事吗?口供!——手帕!——啊,魔鬼!(晕倒)

伊阿古 显出你的效力来吧,我的妙药,显出你的效力来吧!轻信的愚人是这样落进了圈套;许多贞洁贤淑的娘儿们,都是这样蒙上了不白之冤。喂,主帅!主帅!奥赛罗!

凯西奥上。

伊阿古 啊,凯西奥!

凯西奥 怎么一回事?

伊阿古 咱们大帅发起癫痫来了。这是他第二次发作;昨天他也发过一次。

凯西奥 在他太阳穴上摩擦摩擦。

伊阿古 不,不行;他这种昏迷状态,必须保持安静;要不然的话,他就要嘴里冒出白沫,慢慢儿会发起疯狂来的。瞧!他在动了。你暂时走开一下,他就会恢复原状的。等他走了以后,我还有要紧的话儿跟你说。(凯西奥下)怎么啦,主帅?您没有跌痛您的头吗?

奥赛罗 你在讥笑我吗?

伊阿古 我讥笑您!不,没有这样的事!我愿您像一个大丈夫似的忍受命运的播弄。

奥赛罗 顶上了绿头巾,还好算是一个人吗?

伊阿古 在一座热闹的城市里,这种不好算人的人多着呢。

奥赛罗 他自己公然承认了吗?

伊阿古 主帅,您看破一点吧;您只要想一想,哪一个有家室的须眉男子,没有遭到跟您同样命运的可能;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他们的卧榻上容留过无数的生张熟魏,他们自己还满以为这是一块私人的禁地哩;您的情形还不算顶坏。啊!这是最刻毒的恶作剧,魔鬼的最大的玩笑,让一个男人安安心心地搂着一个**亲嘴,还以为她是一个三贞九烈的女人!不,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人,所以也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奥赛罗 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说得一点不错。

伊阿古 现在请您暂时站在一旁,竭力耐住您的怒气。刚才您恼得昏过去的时候,凯西奥曾经到这儿来过;我告诉他您不省人事,把他打发走了,叫他过一会儿再来跟我谈谈;他已经答应我了。您只要找一处所在躲一躲,就可以看见他满脸得意忘形,冷嘲热讽的神气;因为我要叫他从头叙述他历次跟尊夫人相会的情形,还要问他重温好梦的时间和地点。您留心看看他那副表情吧。可是不要气恼;否则我就要说您一味意气用事,一点没有大丈夫的气概啦。

奥赛罗 告诉你吧,伊阿古,我会很巧妙地不动声色;可是,你听着,我也会包藏一颗最凶恶的杀心。

伊阿古 那很好;可是什么事都要看准时机。您走远一步吧。(奥赛罗退后)现在我要向凯西奥谈起比恩卡,一个靠着出卖风情维持生活的雌儿;她热恋着凯西奥;这也是娼妓们的报应,往往她们迷惑了多少的男子,结果却被一个男人迷昏了心。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会忍不住捧腹大笑。他来了。

凯西奥重上。

伊阿古 他一笑起来,奥赛罗就会发疯;可怜的凯西奥的嬉笑的神情和轻狂的举止,在他那充满着无知的嫉妒的心头,一定可以引起严重的误会——您好,副将?

凯西奥 我因为丢掉了这个头衔,正在懊恼得要死,你却还要这样称呼我。

伊阿古 在苔丝狄蒙娜跟前多说几句央求的话,包你原官起用。(低声)要是这件事情换在比恩卡手里,早就不成问题了。

凯西奥 唉,可怜虫!

奥赛罗 (旁白)瞧!他已经在笑起来啦!

伊阿古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会这样爱一个男人。

凯西奥 唉,小东西!我看她倒是真的爱我。

奥赛罗 (旁白)现在他在含糊否认,想把这事情用一笑搪塞过去。

伊阿古 你听见吗,凯西奥?

奥赛罗 (旁白)现在他在要求他宣布经过情形啦。说下去;很好,很好。

伊阿古 她向人家说你将要跟她结婚;你有这个意思吗?

凯西奥 哈哈哈!

奥赛罗 (旁白)你这样得意吗,好家伙?你这样得意吗?

凯西奥 我跟她结婚!什么?一个卖**妇?对不起,你不要这样看轻我,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哩。哈哈哈!

奥赛罗 (旁白)好,好,好,好。得胜的人才会笑逐颜开。

伊阿古 不骗你,人家都在说你将要跟她结婚。

凯西奥 对不起,别说笑话啦。

伊阿古 我要是骗了你,我就是个大大的混蛋。

凯西奥 一派胡说!她自己一厢情愿,相信我会跟她结婚;我可没有答应她。

奥赛罗 (旁白)伊阿古在向我打招呼;现在他开始讲他的故事啦。

凯西奥 她刚才还在这儿;她到处缠着我。前天我正在海边跟几个威尼斯人谈话,那傻东西就来啦;不瞒你说,她这样攀住我的颈项——

奥赛罗 (旁白)叫一声“啊,亲爱的凯西奥!”我可以从他的表情之间猜得出来。

凯西奥 她这样拉住我的衣服,靠在我的怀里,哭个不了,还这样把我拖来拖去,哈哈哈!

奥赛罗 (旁白)现在他在讲她怎样把他拖到我的寝室里去啦。啊!我看见你的鼻子,可是不知道应该把它丢给哪一条狗吃。

凯西奥 好,我只好离开她。

伊阿古 啊!瞧,她来了。

凯西奥 好一头抹香粉的臭猫!

比恩卡上。

凯西奥 你这样到处盯着我不放,算是什么呀?

比恩卡 让魔鬼跟他的老娘钉着你吧!你刚才给我的那方手帕算是什么意思?我是个大傻瓜,才会把它受了下来。叫我描下那花样!真好看的花样,你在你的寝室里找到它,却不知道谁把它丢在那边!这一定是哪一个贱丫头送给你的东西,却叫我描下它的花样来!拿去,还给你那个相好吧;随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方手帕,我可不高兴描下它的花样。

凯西奥 怎么,我的亲爱的比恩卡!怎么!怎么!

奥赛罗 (旁白)天哪,那该是我的手帕哩!

比恩卡 今天晚上你要是愿意来吃饭,尽管来吧;要是不愿意来,等你下回有兴致的时候再来吧。(下)

伊阿古 追上去,追上去。

凯西奥 真的,我必须追上去,否则她会沿街骂人的。

伊阿古 你预备到她家里去吃饭吗?

凯西奥 是的,我想去。

伊阿古 好,也许我会再碰见你;因为我很想跟你谈谈。

凯西奥 请你一定来吧。

伊阿古 得啦,别多说啦。(凯西奥下)

奥赛罗 (趋前)伊阿古,我应该怎样杀死他?

伊阿古 您看见他一听到人家提起他的丑事,就笑得多么高兴吗?

奥赛罗 啊,伊阿古!

伊阿古 您还看见那方手帕吗?

奥赛罗 那就是我的吗?

伊阿古 我可以举手起誓,那是您的。瞧他多么看得起您那位痴心的太太!她把手帕送给他,他却拿去给了他的娼妇。

奥赛罗 我要用九年的时间慢慢儿的磨死她。一个高雅的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一个温柔的女人!

伊阿古 不,您必须忘掉那些。

奥赛罗 嗯,让她今夜腐烂,死亡,堕入地狱吧,因为她不能再活在世上。不,我的心已经变成铁石了;我打它,反而打痛了我的手。啊!世上没有一个比她更可爱的东西;她可以睡在一个皇帝的身边,命令他干无论什么事。

伊阿古 您素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奥赛罗 让她死吧!我不过说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的针线工作是这样精妙!一个出色的音乐家!啊,她唱起歌来,可以驯服一头野熊的心!她的心思才智,又是这样敏慧多能!

伊阿古 唯其这样多才多艺,干出这种丑事来,才格外叫人气恼。

奥赛罗 啊!一千倍,一千倍的可恼!而且她的性格又是这样温柔!

伊阿古 嗯,太温柔了。

奥赛罗 对啦,一点不错。可是,伊阿古,可惜!啊!伊阿古!伊阿古!太可惜啦!

伊阿古 要是您对于一个失节之妇,还是这样恋恋不舍,那么索性采取放任主义吧;因为既然您自己也不以为意,当然更不干别人的事。

奥赛罗 我要把她剁成一堆肉酱。叫我当一个王八!

伊阿古 啊,她太不顾羞耻啦!

奥赛罗 跟我的部将通奸!

伊阿古 那尤其可恶。

奥赛罗 给我弄些毒药来,伊阿古;今天晚上。我不想跟她多费唇舌,免得她的肉体和美貌再打动了我的心。今天晚上,伊阿古。

伊阿古 不要用毒药,在她**扼死她,就在那被她玷污了的**。

奥赛罗 好,好;那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处置,很好。

伊阿古 至于凯西奥,让我去取他的命吧;您在午夜前后,一定可以听到消息。

奥赛罗 好极了。(内喇叭声)那是什么喇叭的声音?

伊阿古 一定是从威尼斯来了什么人——是罗多维科奉公爵之命到这儿来了;瞧,您那位太太也跟他在一起。

罗多维科、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上。

罗多维科 上帝保佑您,尊贵的将军!

奥赛罗 祝福您,大人。

罗多维科 公爵和威尼斯的元老们问候您安好。(以信交奥赛罗)

奥赛罗 我敬吻他们的恩命。(拆信阅读)

苔丝狄蒙娜 罗多维科大哥,威尼斯有什么消息?

伊阿古 我很高兴看见您,大人;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

罗多维科 谢谢。凯西奥副将好吗?

伊阿古 他还健在,大人。

苔丝狄蒙娜 大哥,他跟我的丈夫闹了点儿别扭;可是您可以使他们言归于好。

奥赛罗 你有把握吗?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赛罗 (读信)“务必照办为要,不得有误——”

罗多维科 他没有回答;他正在忙着读信。将军跟凯西奥果然有了意见吗?

苔丝狄蒙娜 有了很不幸的意见;为了我对凯西奥所抱的好感,我很愿意尽力调解他们。

奥赛罗 该死!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赛罗 你聪明吗?

苔丝狄蒙娜 什么!他生气了吗?

罗多维科 也许这封信激动了他;因为照我猜想起来,他们是要召唤他回国,叫凯西奥代理他的职务。

苔丝狄蒙娜 真的吗?那好极了。

奥赛罗 当真!

苔丝狄蒙娜 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赛罗 你要是发了疯,我才高兴。

苔丝狄蒙娜 为什么,亲爱的奥赛罗?

奥赛罗 魔鬼!(击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我没有错处,您不该这样对待我。

罗多维科 将军,我要是把这回事情告诉威尼斯人,即使发誓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也一定不会相信我。这太过分了;向她赔罪吧,她在哭了。

奥赛罗 啊,魔鬼!魔鬼!要是妇人的眼泪有孳生化育的力量,她的每一滴泪都会变成一条鳄鱼。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苔丝狄蒙娜 我不愿留在这儿害您生气。(欲去)

罗多维科 真是一位顺从的夫人。将军,请您叫她回来吧。

奥赛罗 夫人!

苔丝狄蒙娜 我的主?

奥赛罗 大人,您要跟她说些什么话?

罗多维科 谁?我吗,将军?

奥赛罗 嗯,您要我叫她转来,现在她转过来了。她会转来转去,走一步路回一个身;她还会哭,大人,她还会哭;她是非常顺从的,正像您所说,非常顺从。尽管流你的眼泪吧。大人,这信上的意思——好一股装腔作势的劲儿!——是要叫我回去——你去吧,等会儿我再叫人来唤你——大人,我服从他们的命令,不日就可以束装上路,回到威尼斯去——去!滚开!(苔丝狄蒙娜下)凯西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今天晚上,大人,我还要请您赏光便饭。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山羊和猴子!(下)

罗多维科 这就是为我们整个元老院所同声赞叹,称为全才全德的那位英勇的摩尔人吗?这就是那喜怒之情不能把它震撼的高贵的天性吗?那命运的箭矢不能把它擦伤穿破的坚定的德操吗?

伊阿古 他已经大大变了样子啦。

罗多维科 他的头脑没有毛病吗?他的神经是不是有点错乱?

伊阿古 照他现在这种情形看起来,我实在不敢说他还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但愿不至于此!

罗多维科 什么!打他的妻子!

伊阿古 真的,那可不大好;可是我但愿知道他对她没有比这更暴虐的行为!

罗多维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因为信上的话激怒了他,所以才会有这种以前所没有的过失?

伊阿古 唉!唉!按着我的地位,我实在不便把我所看见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口来。您不妨留心注意他,他自己的行动就可以说明一切,用不到我多说了。请您跟上去,看他还有些什么花样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