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两天后发生了一件让凯蒂始料不及的事情。

她跟往常一样来到修道院,开始新一天的工作:第一件事情就是照看孩子们洗漱穿衣。由于修女们坚信夜晚的空气有害健康,所以宿舍的门窗整晚都紧闭着,里面的空气恶臭难闻。呼吸过早晨新鲜的空气后,凯蒂再闻到这种气味时便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往往她会立马把窗户打开。但今天她突然觉得极其不适,头晕目眩,她靠在窗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从来没像今早这般难受过。接着她感到一阵恶心,随即呕吐起来。孩子们被她的叫喊声吓坏了,负责协助凯蒂的那个年龄稍大的女孩跑了过来,见凯蒂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她惊呼一声愣在了原地。霍乱!这个念头在凯蒂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一种将死的感觉紧紧包围住她。恐惧瞬间攥住了她的心,她试着抵抗这个似乎想要顺着血管流遍她全身的恶魔,但挣扎了一会儿她便觉得很不舒服,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睛,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她似乎是躺在地板上,微微地侧了侧头,感觉头下面垫着一个枕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修道院嬷嬷跪在她身边,拿着一块嗅盐放在她鼻子边,圣约瑟修女则站在一旁看着她。她随即想起来了,霍乱!她看见修女们露出惊愕的表情。她觉得圣约瑟修女身形依旧高大,但轮廓却已模糊不清。恐惧再次攥住她的心。

“噢,嬷嬷,嬷嬷,”她呜咽着说,“我是不是快死了,我还不想死。”

“你当然不会死。”院长嬷嬷说。

她相当镇定,眼睛甚至还带着喜悦。

“但这可是霍乱,沃尔特在哪儿?有人去通知他了吗?噢,嬷嬷,嬷嬷。”

她放声大哭起来。院长嬷嬷朝她伸出一只手,凯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这只手。

“好啦,好啦,我亲爱的孩子,别这么糊涂,这不是霍乱也不是什么类似的病。”

“沃尔特在哪儿?”

“你丈夫实在是太忙了,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再过五分钟你就完全没事了。”

凯蒂用疲倦的眼神凝视着她,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呢?太残忍了。

“静静地休息一会儿,”院长嬷嬷说,“没什么好惊慌的。”

凯蒂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她现在对霍乱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忽略了自己会患上霍乱的可能性。噢,她真是傻透了!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她很惊慌。女孩子们搬来了一张藤条长椅,将它摆在窗边。

“来吧,让我们扶你起来,”院长嬷嬷说,“在长椅上躺着会更舒服些,你觉得自己现在能站起来吗?”

她将双手放在凯蒂腋下托起她,圣约瑟修女则帮忙扶住她。她虚软无力地瘫倒在长椅上。

“我最好把窗户关上,”圣约瑟修女说,“清晨的空气对她的身体不好。”

“不,不用关,”凯蒂说,“请让它就这样打开着吧。”

眼前蔚蓝色的天空给了她信心。她是被吓坏了,但现在明显渐渐平静下来了。两位修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圣约瑟修女对院长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接着,院长嬷嬷坐在长椅的边缘上,拉住她的手。

“听我说,我亲爱的孩子[17]……”

她问了一两个问题,凯蒂不知道这些问题有什么含义,但还是回答了。她的嘴唇颤抖着,几乎都说不清话了。

“错不了,”圣约瑟修女说,“我对这种事一向看得很准。”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凯蒂发现她似乎有些激动,而且甚是欢喜。院长嬷嬷——她仍然还握着凯蒂的手——温柔地笑了笑。

“圣约瑟修女在这件事上比我更有经验,亲爱的孩子,她马上就会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肯定没有弄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蒂焦急地问道。

“这很明显,你难道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吗?你怀孕了,亲爱的。”

凯蒂惊讶得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哆嗦,她把脚往地上升,仿佛是想跳起来一般。

“躺着别动,躺着别动。”院长嬷嬷说。

凯蒂感觉自己的脸猛地变得通红,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她在说什么?[18]”圣约瑟修女问道。

院长嬷嬷为她进行了翻译。圣约瑟修女那张红扑扑、单纯质朴的宽脸上喜气洋洋。

“绝对不会错,我愿意用我的名誉担保。”

“你们结婚多久了,我的孩子?”院长嬷嬷问道,“哎呀,当年我的嫂嫂在像你结婚这么久的时候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凯蒂再次瘫倒在长椅上,她内心已经绝望了。

“我实在太惭愧了。”她轻声说道。

“是因为你要有孩子了吗?为什么呢,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医生肯定会很高兴。[19]”圣约瑟修女说。

“没错,想想你的丈夫会感到多么幸福,他会欣喜若狂的。你只要看看他和孩子在一起的样子,看看他和孩子们玩耍时的表情,你就知道他要是有自己的孩子了他会有多欢喜。”

凯蒂沉默了一小会儿,两位修女都亲切地看着她,院长嬷嬷抚摸着她的手。

“我真糊涂,之前竟然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凯蒂说,“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这不是霍乱,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可以回去工作了。”

“今天不要工作了,我亲爱的孩子,你刚刚都昏过去了,最好先回家休息一番。”

“不,不用,我想留下来继续工作。”

“你一定要回去休息,如果任由你胡来,我们的好医生会怎么说呢?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再过来,但今天你必须好好静养。我会喊顶轿子来,要不要派个女孩陪你回去?”

“噢,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