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开始典当衣服。为了缩减开销,他现在除了早餐每天只吃一顿饭,而且只吃面包黄油配热可可。他把这顿饭安排在下午四点,指望靠着这顿饭撑到第二天早上。到了晚上九点他就饿得心慌了,只好倒在**蒙头睡觉。他想过找劳森借钱,又怕被他拒绝,一直都不敢开口。最后他终于问他借了五镑,劳森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递钱的时候补了一句:
“你一周之内就会还我的吧?我得给一个装裱工付工钱。我最近也是穷得要命呀。”
菲利普知道自己没办法还钱给他,想到劳森会觉得他是个借钱不还的人,他就觉得无地自容,所以过了两三天就把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还钱的时候劳森正准备出门吃饭,就叫菲利普跟他一起吃。菲利普饿了太久,吃不下什么东西,不过他很高兴终于能吃些像样的饭菜了。星期天肯定能去阿瑟尼家里吃顿好的。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的遭遇,毕竟他们一直都觉得他的经济条件还相对可以,要是让他们知道他现在身无分文,恐怕就没那么看得起他了。
虽然他一直都挺穷的,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穷得饿肚子。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生活的圈子里,他深感羞耻,就像染上了什么可耻的疾病。现在的处境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他一下子被打蒙了,除了每天继续去医院上班,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隐约希望着事情会出现转机;他甚至不太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是真的。记得小时候上学的第一个学期,他经常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一场梦,梦醒了他就回到家里了。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大概一周之内他就身无分文了,他现在必须找工作挣钱。如果他已经拿到了行医资格,就算跛脚也可以去好望角,因为那边对医学生的需求很大。现在每天都有民兵团发往南非,要不是因为身有残疾,他说不定已经跟着民兵团上战场了。他只好去问医学院秘书能不能给他一份帮后进生补习的工作,可秘书一口回绝了,说没有这样的工作给他。他开始看医学报纸上的招聘广告,申请了一个不需要从业资格的职位,给富勒姆路一家药房的老板当助理。面试的时候,他看见那人瞟了一眼他的跛脚,然后一听说他才四年级就马上说他经验不够。菲利普知道这是借口,他只是不想要一个腿脚不便的助手罢了。他只好寻找其他赚钱的办法。他会法语和德语,说不定能找到一份办公室信件员的工作。想到自己竟然要干这种差事,他的心直往下沉,但他还是决定咬牙一试。他性格太害羞,所以没有找那种需要上门应聘的工作,只考虑了那些可以写信申请的。可他既没有经验可写,又没有别人的推荐,他也很清楚他的德语和法语都不是商业场合能用的,他对商业术语一无所知,既不会速记又不会打字。他不禁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真的很绝望。他想写信给尼克森先生,他父亲的那位遗嘱执行人。可他没勇气向他开口借钱,因为他当时不听他再三劝阻,硬是把做贷款的投资都变现了。而且他从伯父那里得知尼克森先生很不喜欢他。他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那一年表现不佳,尼克森先生觉得他是个懒散又无能的家伙。
“我很快就要挨饿了。”他喃喃自语道。
有一两次他想到了自杀。他很容易就能从医院的药房里弄到药,如果哪天真的被逼上了绝路,就可以毫无痛楚地了结自己,这样一想他觉得有点安慰;不过他并没有认真地考虑这个选项。记得米尔德丽德抛弃他去跟格里菲斯快活的时候,他痛不欲生,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是现在他并不想死。他记得急诊科的护士说过,自杀的人多半是因为缺钱,而不是因为失恋,没想到自己竟是个例外,他不禁轻声一笑。他只希望能找个人倾吐一下内心的忧虑,可真要说,他又没勇气说出口。他觉得太丢人了。他又继续找了一段时间的工作。房租已经欠了三个星期,他跟房东太太说他月底就能拿到钱。房东太太什么也没说,只是撇撇嘴,神色异常冷峻。月底很快就到了,房东太太问他能不能把欠的房租先付一些,他一边回答说付不了,一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说他会写信给他的伯父,下周六一定把账清了。
“好吧,希望你说到做到,凯利先生,因为我自己也有房租要付,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人赊下去。”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生气,但语气很坚决,让人听了害怕。她停顿片刻,又说了一句:“你下周六要是再不付房租的话,我就只好跟医学院的秘书投诉了。”
“好的,没问题,你放心。”
她盯着菲利普看了一会儿,然后扫视了一圈他那空****的房间。她说出下面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异常平和,好像这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楼下有块热乎乎的烤肉,你要是想吃的话,可以去楼下厨房随便吃点儿。”
菲利普感觉自己满脸通红,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脚板心。他的喉咙有些哽咽。
“非常感谢您,希金斯太太,不过我一点也不饿。”
“非常好,先生。”
房东太太出去之后,他痛苦地扑倒在**,攥紧拳头不让自己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