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1)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若不是我阴差阳错来到了塔希提岛,我无疑永远也不会写这本书。查尔斯·史特利克兰几经漂泊后就是流落到了这个岛上,也正是在这里,他创作出了使他名垂青史的画作。我认为没有哪个艺术家可以圆满实现萦绕在自己心中的所有梦想,史特利克兰为掌握绘画技法而苦苦求索,饱受煎熬,但或许是他技不如人,始终难以表现出自己心灵中所看到的景象,而塔希提岛为他提供了有利的环境。他在这个新的生活天地里的所见所闻激发了他的灵感,从他后期的作品中我们至少可以对他追求的目标窥见一斑。这些画为我们的想象力打开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新奇角度。仿佛是他的灵魂脱离了肉体的躯壳一直在四处游**寻找归宿,现在终于在这个遥远的海岛上进入了自己的肉身。用一句大白话来说,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

按理说,我来到了这个偏远的海岛上,似乎应该立刻重新燃起我对史特利克兰的兴趣,但是我当时正专注于自己的写作,无暇顾及其他不相干的事。直到在岛上住了几天后,我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同史特利克兰有关系。我毕竟有十五年没跟他见面了,而那时他已去世九年了。不过现在想来,我本以为我到达塔希提岛后再紧迫的大事我也会抛到脑后,可事实上过了一个星期后,我仍难以让自己头脑清醒专心写作。我记得到那儿后的头一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起床后走到了旅馆的露台上,我发现四周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我溜达着转到了厨房,厨房门还锁着,外面一条长凳上有个土著男仆睡得正酣,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上早饭,我便朝着海边逛去。一些侨居在这里的华人已经在他们的店铺里忙碌起来。天空呈现出黎明前的鱼肚白,环礁湖上一片死寂。十英里外便是莫雷阿岛,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高大的耶稣圣杯,深锁着自己的秘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开威灵顿以来我每天的所见所闻都是那么不同寻常。威灵顿整洁有序,充满英国风情,让人想到南海岸的海港小城。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天空中乌云相互追逐。然后风平浪静,静静的海面一片湛蓝。太平洋比别的海域更有一种荒凉感,海面更显得辽阔,再平常的一次航行也会让人感觉是在历险。你呼吸的空气犹如灵丹,让你可以精力充沛地去迎接意想不到的事。但是肉身凡人还是会产生幻觉,以为前方渐渐接近的并不是塔希提岛,而是金色的梦幻王国。山崖壮美的莫雷阿岛映入眼帘,它是塔希提岛的姊妹岛,神秘地在茫茫大海上一跃而起,仿佛魔法棒挥舞了一下,变幻出了一幅虚无缥缈的织锦。莫雷阿岛巉岩嶙峋,乍一看宛如巴塞罗那的蒙特塞拉特圣山出现在了太平洋上,让你不禁想象那里有波利尼西亚的武士以奇特的仪式守护着某些不让世俗凡人知道的邪恶秘密。船渐渐驶近莫雷阿岛,岛上的峰峦叠嶂慢慢展现在你眼前,海岛的旖旎风光这时才缓缓揭开面纱,但是当航船靠近海岛时,你却发现它依然严守着自己的秘密,毫无空隙的冷峻巨岩紧紧抱成一团,一副黑黢黢凛然无可侵犯的威严架势,看似一片无人能闯进的幽森禁地。在驶近那迷宫似的珊瑚礁时,你会发现刚看到一个入口,转眼就不见了,你不会为此感到惊讶,你的眼前只有太平洋的茫茫碧波。

高高耸立在海面上的塔希提岛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一些墨绿色的深褶,你会猜出那里是寂静的峡谷;神秘的气息笼罩着幽深的谷底,清凉的小溪潺潺而下,水花四溅,让你不由得感到,在那些荫翳蔽日的地方,从远古时代开始就有生命生生不息地永恒延续。那里甚至还有令人悲伤和恐惧的东西。但这种印象转瞬即逝,你只会由此感慨要倍加珍惜此刻的欢愉。这种悲伤你可以在一个当众表演的滑稽小丑的眼中看到;当一群欢乐的观众被小丑的精彩表演逗得捧腹大笑时,小丑的嘴唇在微笑,他讲的笑话越来越好笑,而在他把众人逗笑的时候,他自己却越发感受到无法忍受的孤独。塔希提岛在微笑,笑得亲切友好,宛如一个曼妙女子,毫不吝啬而又不失娴雅地展露出她的妩媚姿色;而最引人入胜的是在航船驶入帕皮提港口时的景象。一艘艘帆船整齐地停泊在码头,海湾环抱中的小城显得白净文雅,红彤彤的火焰树在蔚蓝的天空下炫耀着自己绚丽的色彩,犹如发出**的呐喊。它们魅惑张扬,肆无忌惮地迸发着野劲儿,让人心醉神迷,喘不过气来。轮船靠岸时,蜂拥在码头上的人群欢呼雀跃,热情洋溢;他们喧哗,欢呼,手舞足蹈。茫茫人海中涌动着数不清的棕色面孔。你顿时会感到,在红叶映衬的蓝天下,只有炫目的色彩在眼前跳跃。卸行李,过海关,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忙碌着,每一个人仿佛都在向你微笑。天气很热。绚烂的色彩让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