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曰:“奚暇至于悦生而恶死”,言无暇也,非以生不可悦,死不可恶为宗,尤非以悦死恶生为宗;哀乐不入其中,彼固有所存者在也。老子曰:“吾有大患,惟吾有身;及吾无身,吾何有患?”有者,有身之见;无者,忘己以忘物也。无患,则生亦何不乐之有乎?此篇之说,以死为大乐,盖异端褊劣之教多有然者,而庄子尚不屑此。此盖学于老庄,掠其肤说,生狂躁之心者所假托也,文亦庸沓无生气。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去声。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
〔解曰〕老庄言无为无欲,初不与三家村积粟藏金、噇烘肉烧酒人说法。此种文字,读之令人欲哕。
〔解曰〕无为仅以活身邪?其陋至此。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概音盖,横隔于心貌。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解曰〕历数诸不可乐者,而以寝于巨室为乐,则又何以云至乐活身耶?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邱,昆仑之虚,死而葬。黄帝之所休。心于是乎息。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解曰〕言死不可恶,听化之及己。
〔解曰〕听化之及己,是也。惮劳而以死为南面王之乐,乃贫贱病苦、忿恨求死者之所乐闻。
〔解曰〕此与《人间世》之旨略同。“名止于实,义设于适”,可以全身而免于过矣,而未能及于心齐,则亦乡原之学耳。此段与上下文不相属,故知《外篇》多杂纂之言。
〔解曰〕万物生大造之中,生其死,死其生,化其化者,皆非天地之有心,一其机之不容已者耳。机之动也,随所发而可,则万变而总不可知。既为机之必出而必入,则乘时而观化,又何忧乐之有哉?此篇之旨,惟此段差为有意。然于出生入死而言机,则亦老子动而愈出之旨,而为《阴符经》之畸见。若庄子,则以天钧之运,自然推移,兼怀而好机缄者,合成体而散成用,始为天人死生自均之分,不以机之发动为出入之倪也。
《庄子解》卷十八终